七十年前,陈阳的爷爷在大凉山剿匪时,不慎负伤,遇到一匹凉山马,将他从战场上救下,驮回部队,捡回了一条命。老人家总是说,凉山对他有恩,对这个家有恩。
但是,当陈阳大学毕业,决定返乡创业时,母亲还是坚决反对。
她要回去的昭觉县,地处四川大凉山的腹地,是全国范围内,彝族最大的聚居地,一直是全国深度贫困地区之一。
广为人知的“悬崖村”令人望而却步,村民进出、孩子上学只能依靠悬崖上的藤梯,攀爬落差八百米的悬崖,靠近崖顶的一百米藤梯几乎垂直,几百年来,这里死伤无数。
“大部分人只知悬崖村闭塞,却不知那里的土地非常肥沃,所产的农产品非常优质。”
坚信能够为大凉山带去改变的陈阳,选择返乡、留守,帮助世代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摆脱贫困,让更多人看见正在改变的贫困山村。
回乡养猪的女大学生在四川凉山昭觉这个小地方,女大学生回乡,太稀罕,说是来养猪,大家直摇头。
陈阳的计划看上去十分周详:在村里建一个养猪场,买三十头母猪和九十头商品小猪,两人又当老板又当猪倌,等猪养大了,往市场一卖,就能赚钱。
创业激情高涨的陈阳,甚至还跑到四川眉山最大的养猪场,当了三个月的学徒,跟一千多头猪和一帮五十多岁的中年养猪男,吃住在一起。
当学徒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崭新的:拌猪食、铲猪粪、打预防针、为母猪接生、人工授精。
当时陈阳也不过二十出头,怯生生的,倒也学得有模有样,但到了给猪人工授精,大家都尴尬了。老师傅们不好意思教,陈阳不好意思学,“每天躲在远处看,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硬着头皮上了几次之后,带她的老师傅索性语重心长地建议她,养猪也不是什么都得亲力亲为,比如人工受精这块还是请人吧,“实在是没有遇到过女生做这个的。”
学成归来的陈阳开始养生态猪、土猪,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喂猪,九点清理猪粪,下午再喂一次猪,再铲猪粪,循环重复了一年。
朋友嫌她身上永远带着猪臭,聚会都不带她。好不容易被叫上一次,还被人看不起,有人还故意问她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我只好装作不知道,赶紧吃完。”
那一年,陈阳住在养猪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她每天围着猪圈转,看着自己养的猪一天天长大,吃得好睡得好,她就高兴,“只要猪好,就不愁卖。”
搞砸了小猪仔渐渐长成了一百多斤重,终于要出栏了,兴奋的陈阳赶紧跑到市场上找销路。
从来不逛市场的陈阳得知,当时普通猪肉只卖14元/斤,她的土猪肉,成本就要25元左右,跑了几大市场,屠夫都不要她的猪。
“我这才意识到,我可能要完了。”
猪多养一个星期就要六千多块钱的饲料,她的猪卖不出去,足足多养了四个月,猪也长到了三百多斤。
好心的屠夫提醒她,太肥了,出不了肉,要砸手里了。
“市面上的活猪价已经跌到5.7元,没办法,我去求那个屠夫,他死活不收,我就天天去他卖肉的摊上,看着他,就这样四天,他也觉得我可怜,同意买我的猪,但是价格给我降到了5.1元。”
仅一年,养猪这事儿就给搞砸了。
“养猪前,带着二十八万出来,一年后,带着几千块钱回去。”
这二十八万元的启动资金包括了二十万元的妇女创业贷款,以及跟家里借的八万块钱。
贷了款,借了钱,却亏了本。“说不后悔是假的,当时真后悔。”
那一个月,陈阳一蹶不振,每天掉头发,实在掉得厉害,索性剪成了短发。父亲担心她,就把她带上,一块儿去乡下,给贫困孩子分发爱心物资。
那些贫困的孩子他们到了昭觉县洒拉地坡乡三岗村,三十个孩子挤在学校的烂平房里上课。
下课后,孩子们在教室门口排着队,一个一个领衣服,拿到衣服的小朋友,都迫不及待的把衣服穿上。
陈阳注意到了一个小男孩,“他领的衣服特别大,我说给你换一件,他很客气的对我说,姐姐我不用换,我说这衣服那么大,你穿着不合适,他说我拿回去给我哥哥穿。我说,那你呢?他说我不用,我衣服好着呢。”
“其实他的衣服又脏又烂又薄。”
陈阳虽然生活在贫困的大凉山,但他从小在城里长大,十二岁以前从来没有去过乡下,并不知道村里的贫困。
她记得,那一年,父亲带着她一起去村上挂职,她当时穿了一套红色的唐装,刚进村,就有很多小孩从四面八方的山上围过来,说着听不懂的彝族语言,身上和脸上脏得分不清究竟是黑还是身上的泥。
陈阳被吓得边哭边跑,孩子们也跟在她背后追。
后来,大人告诉她,那里的孩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衣服,就想摸一下。
爷爷在世时,有一句口头禅:要感恩凉山这一片热土。跟着父亲,再一次回到农村,看到贫困的人们,陈阳突然意识到,“我得帮这里的人们做点事,这里不仅有好的猪肉和土豆,还有花椒,羊肚菌,彝族圆根酸菜,苦荞粉,我要帮他们把这些特色产品卖出去。”
好货从悬崖村来淘宝店很快就开张,但实地收购农产品却并不简单。
凉山州天高云深,土地肥沃,自然禀赋优异,特别适合农作物的生长,但落后的交通状况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限制了好产品的对外输出。
这里的村子普遍座落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林之间,甚至有不少村民常年住在海拔3000多米的山顶上。
阿土勒尔村被称为“悬崖村”,位于昭觉县支尔莫乡,坐落在海拔626米至1600米的山坳中,全村现存的房屋不到70座,全部是夯土结构的土屋。
以前,村民进出,孩子上学只能依靠悬崖上的藤梯,攀爬落差800米的悬崖,靠近最上端村庄时,藤梯几乎垂直,这条路上摔死过不少人,至少600年,彝族村民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最便捷的通道。
当地人戏言,那是“猴子待的地方”。
很多年轻人娶不到媳妇,在山下,娶媳妇的聘礼大概15万,上山至少加3万,还不一定能有女孩子愿意上去。再说,山上的年轻人也跑得差不多了。
但大部分人只知悬崖村闭塞,却不知那里的土地却非常肥沃,气候也好,彝族人祖祖辈辈住着,地里产苞谷,山上能放羊,不愿意搬下山。
陈阳的父亲曾爬过很多次藤梯,至今心有余悸。陈阳从小听说,却一直不敢上去,直到两年前,政府花钱,将藤梯改成钢梯之后,她才第一次爬了上去,“爬了三个多小时,最后一百米手脚并用,几乎垂直了,不敢往下看。”
陈阳沿着钢梯爬山崖顶,将互联网也一并带了上去。
她在悬崖上认识了一户村民,两口子,带着六个孩子,丈夫身体不好,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女人身上。虽然国家对他们的帮助很大,但是因为家庭实在太穷,经济压力依然非常大。
陈阳不仅收购了他们家的酸菜,还帮助他们家养蜂,并且还看中了当地的花椒。
几天后,陈阳的淘宝店有了第一个订单。悬崖顶上的特产第一次通过互联网走出了大山。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个订单,竟然是整个昭觉县的电商第一单。
对她而言,这才是一个大学生返乡创业最激动的时刻,“大凉山养育了我们一家三代,我第一次用实际行动回报了这片热土。”
陈阳说,网上只有一个“悬崖村”,但是,在昭觉、在大凉山,却有更多的,比“悬崖村”更贫穷的地方。
在做电商的短短一年当中,她的足迹遍布整个昭觉的大部分乡村,通过农村合作社收购的1300多斤羊肚菌基本销售一空。一个彝族老阿妈,以前只能上山砍柴维持生活,如今地里种的羊肚菌,经过陈阳收购,一年增收800元,年底还有合作社的分红,看到她本人,拉着她的手直说“真高兴”。
这个平时喜欢穿彝族传统服饰的女生,如今帮扶涉及到的人数达到533人,其中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就有22户。
她的愿望听起来很朴素:“我希望我能多卖一斤羊肚菌,多卖一斤酸菜,他们就会多种一斤羊肚菌,多种一斤酸菜,这样才能激发村民们靠自己双手脱贫的动力。”
她很喜欢独自站在悬崖村的顶上,看野花遍野,看繁星漫天,看远山白雪皑皑,但她最喜欢看的,还是那些老阿妈们收成满满,笑脸相迎。
修建了钢梯,这里的人们不再封闭,通上了互联网,即便站在悬崖顶上,也能连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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