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回来后就操办着出殡了。阴阳先生表舅看好了时辰,做出灵前的准备。

煞扣前,要给奶奶开光。阴阳先生通知大家忌讳的属相是“龙狗牛羊”,意思是这些属相的人,在开光的时候要避开。我是属龙的,我才不管这些呢。当时不知道是戴孝的没有忌讳。直到这时候,我才和已经故去的奶奶见上一面。

阴阳先生表舅让人倒了一碟白酒,用筷子裹上新棉花。交给父亲拿着,阴阳先生表舅又吩咐人把棺材天抬起来一角,上面让人扯被单苫在上面,让家里人围在棺材周围。他把蒙在奶奶脸上的布掀开,把奶奶口中的压口钱拿出来。指挥着父亲用筷子头上裹着新棉花球儿,蘸点白酒,在奶奶的头上、脸上和身上各处都擦了一下,他领着父亲念开光的歌儿。开眼光,观明堂。开鼻光,闻供香。开嘴光,吃牛羊。开耳光,听八方。开心光,亮堂堂。开手光,抓钱粮。开脚光,上天堂。

借着开光的时候,我最后一次看看奶奶那亲切的面孔。我看见奶奶仿佛睡着了一样,非常安详,面部稍微有点发白。压口钱的红线在嘴角边上,手上挂着一串打狗干粮,旁边放着打狗鞭子。衣服也很平整,我忍着泪水,双眼模模糊糊地看了奶奶最后一眼。阴阳先生表舅告诉大家不许哭,说是眼泪不能掉进棺材里和去世的人身上。所以,孝男孝女们都是忍着泪水送别老人家,看了最后一眼。

开光完了,合上棺材天,开始煞扣了。木匠师傅钉棺材的时候,我们孝男孝女都跪在灵前,跟着阴阳先生说让奶奶躲钉。钉这边说让奶奶往那边躲钉,钉那边说让奶奶往这边躲钉。煞扣以后,还有在棺材头上钉一棵寿钉,寿钉上拴着那枚压口铜钱。木匠师傅钉寿钉的时候,只能钉一下。

当时我想,那个钉是钉在棺材天上的,让奶奶躲什么钉呢?净整一些没有用的东西。

起灵前,阴阳先生表舅让父亲拿着一根扁担,站在凳子上,用扁担指着西南方向,给奶奶指明路。阴阳先生表舅领着他说:“妈呀,上西南瑶池大路啊!”连着喊三声。

煞扣完了,准备起灵了。奶奶的棺材在院子里,送行的马车在院子外面的当街上,要用人把棺材抬起来,放到院子外面的马车上,而且必须是棺材头朝着车后面。奶奶的棺材也是足三五的松木棺材,木材已经干透了,所以,大家用手就抬起来了。阴阳先生让我们孝男孝女都到院子外面的大道上,迎着灵车跪下,父亲一手里拿着引魂幡,一手把着头上的丧盆子。

这时候的阴阳先生表舅在奶奶去世的屋子里,让屋子里的人都避开。他用五谷杂粮四处抛洒净宅,口中念念有词,“此宅有主,敬告四方,该当离去,宅神归位,闲杂人避让。”等着他净宅完了,就去安排灵车起灵了。

领着我们上土地庙的老人家拿着一个筐,筐里面是供品、长明灯、下水罐儿和五谷粮囤儿。五谷粮囤儿,应该由姑爷给编上的。奶奶没有姑爷,找一个我的远房表姨夫,算是姑爷给编上的。还有一个柳条棍子,上面套着阴阳先生表舅用黄烧纸剪好的买路钱儿。这一串买路钱是中间方孔的,是给老太太专用的。如果是老头儿的话,买路钱的中间孔应该是圆的。在过路口的时候,要多洒点儿买路钱。

时辰一到,阴阳先生表舅说起灵。灵车刚刚移动,阴阳先生表舅就让父亲把丧盆摔在地上,然后扛着引魂幡在车前引路。我们朝着灵车磕头以后也都起来了,这时候母亲、嫂子还有一众女性亲友一片哭声,给奶奶送行。

在灵车缓慢地移动中,父亲扛着引魂幡走了一段路,先生就让他和我们跟着去坟茔地的孝男孝女,还有其他送行人员一起上了灵车,父亲上车站在棺材左侧的前边儿,我们都是依次扶着灵柩站在两边儿。祖坟茔地在老家,王福祥屯,离这里有十五六里地。在那个年代是感觉到很遥远的路程。

因为奶奶去世的时候是春天,灵车是往东走,一路上五六级的西南大风为奶奶送行。

父亲在奶奶去世后,他一直是闷闷不乐。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奶奶去世而过度悲伤造成的呢。几十年后我才知道父亲当年的痛苦心情,在他去世前一个多月的病中,他才把心中的苦闷第一次和我说出来,并且只告诉我一个人。给爷爷和奶奶,也就是他的叔叔和婶子尽孝,他没有什么怨言。但是他没有给自己的亲生父母尽孝是他心里最大的痛处。

据父亲讲,他的亲生母亲,就是我的亲奶奶在生病时候,他在外面工作,工作放不能放下。不可能用时间回家照顾他自己生病瘫痪在床的母亲,他只能是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满怀悲痛心情地惦记着了。那时候的干部都是那样,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儿私人事情而影响工作。直到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能看一眼活着的母亲。他总是觉得他的母亲一直到去世前,他都没有好好地陪着她老人家一会儿,没喝上一口他亲自端来的水、没吃上他亲手喂的一口饭而愧疚终生。也许这就是忠孝难以两全吧?

因此他那几天一直和我说他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没脸见到她老人家。他自己去世以后,不要把他送回拜泉的祖坟莹地,把他的骨灰撒在他去世前生活的地方,大兴安岭,加格达奇南面的甘河大桥下的河里。我只能尊重他老人家的遗愿了,把他的骨灰撒在了甘河的大桥下。

父亲生于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二号(农历冬月初八丙寅年)星期日,生于黑龙江省拜泉县拜泉镇南六道街东三道街,于2005年7月8日因病于加格达奇家中逝世。享年80周岁。

遵遗嘱,骨灰撒在甘河位于加格达奇段,通往河南大桥北数第三个桥墩的北侧急流中。同时,长子王希伟的骨灰也陪着他一起撒在此处。

因为哥哥在父亲去世以前就在加格达奇去世了,1943年阴历八月廿二生 属羊,2001年7月24日,阴历六月初四于加格达奇地区医院去世,享年五十八周岁。哥哥身患不治之症,医生也无力回天。可惜他辛辛苦苦地工作大半生,刚刚退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更多的幸福时光,刚刚到了顶天立地的年纪,就无奈地离开了他年老的父亲,和他的妻子儿女。

哥哥的病纯粹是判断错误,本来是痔疮,经常流血。他总是感觉心脏有问题,到处去看心脏的病,医生检查心脏也是说有点问题。他就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治疗心脏病方面来了,忽视了因为痔疮引起来的经常流血现象。流血时间太久了,使体内丢失大量的铁,引起缺铁性贫血。贫血较重的时候出现了面色苍白、食欲不振、倦怠乏力、心悸、心率加快和体力活动后气促、浮肿等症状,导致肾功能严重受损,导致肾功能衰竭,最后造成了双肾坏死,成了不治之症。

在许多外人看来,其中包括我家住过的富强公社、民乐公社和这个屯子里住的人,还有许多亲戚,都认为爷爷和奶奶老两口子是儿孙绕膝子孙满堂。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无儿也无女的,是在过继的儿子家生活得那么幸福的。父亲、母亲和我们这些孙男娣女,真正地尽到了儿孙们的孝道。

百善孝为先,这正是我们王氏家族的优良传统!

奶奶的灵车走到四队的时候,有人问是为什么死的。我们明白了,是他们弄错了,以为是我们的前院那个跳井自尽的老太太呢?我们告诉那些热心人说不是一个人,你们弄错了。他们也很抱歉,打拱作揖地说对不起!

也碰巧了,就是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前院的一个老太太因为一些琐事跳井自尽了。所以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看见灵车就弄错了。

灵车到了祖莹地,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我家的祖坟茔地。祖莹地的风水很好!就在爷爷来开荒斩草的王福祥屯。面向东南一片洼地,背靠西北的岗地,莹地的前方有一条小河流过。可以说是有山有水,而且东南方向还是一望无际的。不知道祖上请哪位风水先生给看的。

老家里的人已经把爷爷的坟墓右侧打开了,爷爷的棺木颜色变浅了一些。阴阳先生表舅指挥着众人把奶奶的棺材从马车上抬下来,墓坑里的人用铁锹刮了两道土楞,每一条土楞的两头各放一个馒头,众人把棺材轻轻地放进了墓坑,阴阳先生表舅拿着一双红筷子顶在两副棺材中间部位,上面盖上一块红布,说这是给老两口子并骨。撒买路钱的老人把长明灯、下水罐儿、五谷粮囤等等祭品,都放在棺材头前。阴阳先生表舅让父亲把引魂幡放在棺材天上面,他让父亲填上了第一锹土。因为第一锹土必须是大儿子填,然后再把引魂幡动了一下。就这样动了三次以后,阴阳先生表舅把那枚铜钱取下来,众人开始填土了,很快就埋成了一个近圆形的坟堆。

阴阳先生表舅让人到坟上插上三道,用高粱秆弯成的门形梁,在中间梁上挂上一个拴着红线的那枚奶奶压口的铜钱。这枚铜钱经常有人给拿走,特别是去世的人年纪大的,据说是好使。我们烧了一些纸,磕了三个头。众人在叔伯大哥的带领下,都回到四牌七老屯子里了,我们也赶着马车回四牌九的家了。进了院子,阴阳先生表舅让大家一人吃一小块儿已经切好了的馒头,喝一口酒,洗洗手,然后进屋吃饭。

这一顿饭民间叫杂货菜。因此民间流传一句比较狠的骂人话,就是吃某人的杂货菜。这顿饭吃的主菜是豆腐,主食是米饭或者馒头,我家自己蒸的馒头。众人吃饭以后渐渐地散去,我们家里人看着空空的南炕头,还在追思奶奶的悲伤中。

三天的圆坟,在老屯的叔伯哥哥他们几个去的。烧头七、三七和五七也是他们哥几个忙活的,烧百天和头周年还有三周年,都是父亲和哥哥还有我一起去的。

那时候在坟茔地祭奠先人非常简单,买了一些黄纸,在家里先用纸捏子挨排儿打上印记。那个印记是铜钱形状的。然后去坟茔地烧给先人们,像烧五七、百天和周年,可以带一张小桌子,供上几摞馒头,几杯酒,其他的一律就是烧纸。

如果路途遥远不能赶到坟茔地去祭奠,也可以在就近的十字路口,坟茔地的方向烧纸,也叫“望空”。

农村漫长的冬天夜晚,除了上面说的聚集在一起扯淡、唠嗑和听唱本以外,还有点人家推牌九和打麻将,这些都是娱乐娱乐而已,不动钱财。

我的一个当拖拉机驾驶员表哥,非常好客。当地说是外场人,因为他是拖拉机驾驶员,外面交往的人多,来他家做客的人也多。他家里有三间房,他住西屋,只有一铺南炕,屋地有一个铁炉子。他家每天晚上都有至少是两伙局儿,一伙打麻将,一伙推牌九。表哥也特别喜欢这种气氛,他专门买来上好的茉莉花茶,每天晚上都在屋里的炉子上用铁壶烧水,免费供大家沏茶喝茶。

零星的记忆故事 零星的记忆一一四(1)

图片来源于网络 铁皮水壶

当时的农村能用洋铁壶烧水沏茶的人家没有几个,大多数人家都是用大铁锅烧水,然后再灌到暖壶里的,那样的水有一股油渍粘子的味道。用那样的水沏茶,好茶都喝不出来好味道。而用铁壶烧水就不一样了,因为是专门用来烧水的,就像街里茶馆里的大水壶一样,沏出茶来可以细细地品味。

他家有一个从北安拿回来的大个保险灯,那个保险灯不仅仅是个头儿大,还是一个我们都没有见过的、双捻儿的保险灯,特别费灯油。表哥是驾驶员,用油方便一些,所以每天晚上在外面远远地看他家的窗户,总是特别明亮的。

表嫂也特别贤惠,就是她坐我的拉面车的,马毛了都不知道那个。家里所有的客人和邻居来来往往,她也从不反感。大家聚集在她家的时候,她都是烧水、泡茶,还给大伙儿端茶送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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