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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罗基础

,1957年生于湖北武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克拉玛依市作家协会会员。

多年来,在《长篇小说选刊》《地火》《西部》《铁人》《石油文学》《新疆文艺界》《伊犁河》《新疆日报》《伊犁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约60万字。短篇小说《执拗的老张》荣获“文化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长篇小说《玛依塔柯之恋》荣获第四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散文《散落在喀什大地的感慨》入编新疆新时代文丛第二辑《绚烂的大地》;长篇小说《红树林》被评为新疆自治区2021年度文艺扶持激励资金项目,将于近期出版。

作品展示

短篇小说

《执拗的老张》

(向上滑动查看原文)

1

大年初五,退休职工张国庆的脸上就没有了节日的喜庆。此刻,他正一脸倦容地窝在客厅拐角的沙发里,在夕阳的阴影里,显得异常冷峻,不可捉摸。老伴王翠莲轻轻走过来、小声问他怎么了,他木然地看看她说,没事。他的小狗看到主人心情不好,也不敢像以前放肆地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只是摇着尾巴慢慢走过来,依偎在他脚下。

老伴看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打开电脑上网,昨天半夜里还见他在客厅转悠。心想,是不是抑郁症又犯了?便轻声问他要不要到医院看看,他摇摇头;老伴又说买点安神的补药吧,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该干啥干啥去!”

老张心烦,事出有因。昨天下午有人通过手机给他传话:让他小心点,不要太“皮蹭”(狂妄)了,当心网上给他发个帖子,曝个光。

给他传话的是一个老汉,一口四川腔。他辗转了一个晚上,理不出头绪,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早饭后,他按昨天那个号码拨了过去。老汉问:“你有啥子事情?”他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想词。老汉是个急性子,紧接着说:“哦,你是不是昨天那个丢钱的王科长,我不是说了嘛,那天我根本没有看见那双皮鞋,更没有看见那两千块钱。再说了,捡破烂的又不是我一个人。”问了半天,这是个拾荒的老汉。这哪儿跟哪儿啊,他愤怒地挂了机。

他又重新打开手机,翻了翻这几天的通话记录,没错,就是这个电话。自从退休以后,除了表哥大老李和徒弟赵工之外,很少有电话找他。他确认是这个电话后,又拨了过去。

这次他先说话:“喂,你好!你昨天给我传话,有人要在网上发帖子,发什么帖子?”

老汉略有迟疑,说:“我也不清楚,昨天那个人说的。哦,他下午还要来找我,我问问。”

下午,那个四川口音的电话打过来了,说,人家给你手机发了个图片,收到没有?老张说:“我手机没有这个功能,收不到。”老汉说:“人家估计到了,他让老张把电子邮箱发过来。”他来到书房,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敲了一阵子,立即给老汉发了过去。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动静,这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王翠莲看着老张的样子,心里干着急,思来想去,决定去找老张的表哥大老李,这是他们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戚。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淡淡烟花爆竹味和绵绵的酒香中徜徉,情绪仿佛还在拜年,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身边不时有一群连蹦带跳的青年男女互相追逐着飘过,好像是去赴一个快乐的聚会。间或有漂亮的小汽车鸣一声喇叭,傲慢地向前疾驰。人行道旁挂着小红果的树枝上,有几只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大街两旁商铺的大红灯笼、花花绿绿的装饰和门前空地雪堆上的彩色纸屑,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整条大街在晚霞的映衬下,像一幅流动的图画。但王翠莲却无心欣赏,她两腿机械地移动着,感到有点心慌。

她到大老李家后没有像以前那样寒暄,而是直奔主题:“表哥,国庆这两天不知怎么了,一天到晚阴个脸。”大老李问了下情况后说:“一定是10月份那件事引出来的。”

2

去年10月的一个清晨,老张在北京路人行道上甩开膀子大步快走。隔着绿篱的前方,有一个老太太也在大路边上快走,头发上还冒着热气。当时他想,这老太太怎么跑到汽车道上去锻炼了,虽然早上车少,但还是不安全。走着走着,他好像看见老太太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了。这时,后面过来一辆电动车又把老太太擦了一下。骑电动车的是个小姑娘,她惊叫着又把车撞到了电线杆上......

老张见状,越过绿篱,跑到公路上把老太太扶了起来,一看老太太整个人软绵绵的,昏过去了,便招呼人打120。这时有人扶起了那个小姑娘,她头上流着血,一脸茫然。

很快,交警来了,120来了。

老张他们几个人作为现场证人配合交警做了笔录。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地描述了一遍。

老太太住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问题来了,住院费谁出?老太太的儿子说:“当然是肇事者出。等交警的事故鉴定书出来后再确定费用分担问题。”

第二天,交警又把老张叫了过去,让他再确定一下:是老太太自己摔倒的还是电动车撞倒的。他又如实地描述了一遍。明确表示是老太太倒地在前,电动车刮擦在后。其他几个证人有的说是老太太自己摔倒的,有的说是车碰倒的,但都不能明确肯定,都说老张离出事地点最近。所以,老张的证词最重要。

后来几天,他又听说老太太的儿子找了小姑娘的家人闹了几次。据说,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

又过了几天,老张听说那个小姑娘是陈晓凤的女儿。这个陈晓凤是他当科长时的科员,离异后自己带着女儿过。她主要负责设备的测绘、资料管理等工作,是老张的得力助手,甚至能读懂老张的心思,有时老张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要什么资料。后来老张自己要求搞技术攻关不当科长了,两人仍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关系一直比较好。当然,就有些风言风语。后来,陈晓凤自己要求调到车间当设备技术员去了。

因为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世,老张对这场车祸的处理也格外关心,他时常打听进展情况。他表哥大老李劝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就不要那么上心了。”

过了一段时间,

老太太的病情也基本稳定了,可以出院了,交警找她做了笔录。她啰里啰嗦说了半天,也没有表述清楚。但第二天她主动到交警队,说是被电动车撞的。

老太太的儿子人托人打听到责任划分可能是各占一半。他算了一下,自费部分七八万,他们要掏三四万。立即跳了起来:“我们是受害者,为啥还要掏几万块钱?”他的朋友告诉他,根据现场查勘和证人的描述确认,老人家是发病倒地在先,电动车刮擦在后,而且是轻微刮擦。那个现场证人的话最关键,如果把他能够搞定的话......朋友拍拍他的肩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如果是老人家倒地在先,对方负担一半的费用已经很高了。”

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商量后决定找这个现场证人把证词改过来。

3

夜幕降临之前,老张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四川口音的老汉告诉他:上网看邮件。

老张打开邮箱,看到了一段文字:张工,我不想让你难堪,但你必须改正你的错误证词。如果不改,后果自己想去吧!下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合影,背景是一幅油画,前面是一桌子吃剩的菜,一看就是宴会后大家兴奋时的合影留念。他想起来了,这是前年退休时,单位给他举办的欢送会。那天,单位还专门把陈晓凤等几个以前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叫了过来。另一张是他和陈晓凤在一起的工作照,他拿着图纸,陈晓凤在他左边看图。他想起来了,这是大检修时的一组照片,当时,他右边还有两个人。

他看了半天,这有什么?他想不出来。便给对方回了个信:这能说明什么?对方很快回音:十八大精神没学?现在都在搞“光盘行动”,反对铺张浪费。你那一桌子鸡鸭鱼肉高档酒,给你网上一挂,再配上“老张的豪华盛宴、朱门的酒肉残羹”几个字,你老张就全国有名了。老张回信说,这与我何干?对方回答:与你们单位有关吧?再说,第二张照片是你自己的事吧?你和那位陈女士好像有点暧昧哦,桃色新闻可是网上点击率最高的帖子啊,难道你不怕发出去后,有人再来个“人肉搜索”,弄个什么“哥”?老张愤怒了:放屁!对方过了一会儿回信:老同志,淡定,不要急,您慢慢想。希望咱们的事在元宵节以前解决。

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他望着灯光下飞舞的雪花,陷入了沉思:人怎么能这样?为了几万块钱,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改证词,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我老张以后还怎么做人?不改,人家真的把这几张照片发到网上去,怎么办?闹得满城风雨,我在这个城市怎么生活?思来想去他决定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坚持真相!

正在这时,老伴翠莲领着表哥来了。

一进门,表哥大老李就问:“是不是去年10月份那场车祸的事?”

他回答:“那根本就不算车祸。”

大老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指着老张对王翠莲说:“你看看,一定是那件事引出来的问题。”

老张有点不解地看看表哥,又望望老伴,心想:你怎么回事儿,把表哥喊来干什么?大老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说:“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大家分析一下,看怎么解决。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老张看这个事也没法隐瞒了,便如实相告。

老伴一听就急了:“这不是在网上贴大字报吗?”

大老李接过话茬:“这比贴大字报要厉害得多,‘文革’时一张大字报最多几百人看,现在可是全国、全世界都知道,几千人、几万人在看,不得了!”

大老李问他准备怎么办,他把自己坚持真相的想法说了一下。

大老李脸一沉:“老弟啊,做人不能太实、太傻。你要是一根筋,结果就是大家都不得安生。”

老张说:“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讲良心?还是讲点实惠吧。再说了,你的眼神就那么好,你能保证当时你没眼花?”大老李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眼睛比划着。

“我离她就十几米,看得真真切切。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吧?”

大老李摇摇头指着他说:“你呀,脑子进水了,苕子(傻瓜)一个样,人家都是绕着走,你偏迎着上。”

“怎么啦?现在社会上缺的就是我这样有正义感的人!”

大老李拍着沙发说:“正义感?你太自私了。你不想想这件事的后果,不想想你身边的人会不会因为你受牵连,不想想你的干女儿娟子,女婿成子!”

娟子是大老李的女儿李娟,成子是女婿高成,李娟是老张夫妇认的干女儿。自从老张退休后,这个干女儿就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他的一双儿女在国外,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什么事还得找娟子、成子。

这时王翠莲端着一盘水果过来了,她拿出一瓣柚子递给大老李,大老李接过来又放在茶几上,对王翠莲说道:“榆木疙瘩脑袋,犟球子的。你好好开导开导他。”说完起身,捋了捋并没有褶皱的袖子,走了。临出门又转过身:“人,不能光想着自己。”

望着大老李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老张的心也慢慢变凉,他窝在沙发里半天没有动弹。老伴轻声说:“表哥的话有一定道理,咱们不能光想自己,那个帖子如果发到了网上,成子的科长就到头了。”

他用迷惘的眼光看着老伴,感到好纠结,很无助。像一个迷失在茫茫雪原中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但他心里依然亮着一盏小灯,让他欲罢不能。

4

大老李的女婿高成在炼油一厂工作。这天,他打开电子邮箱时,看到老张来了一封信,在附件里还有两张照片。

原来,老张在听了表哥一番话和老伴的劝告后,痛苦思索了许久:坚持真相,就要冒风险,要牵连一批人,甚至对企业造成负面影响;妥协,那就意味着昧良心。这有悖于我的处世之道啊,一辈子都有负罪感,后半生将不得安宁。有没有一个办法,既坚持真相,又让当事双方都满意呢?他实在琢磨不出来,最终决定向高成求救。

高成看到这些东西,着实吓了一跳。现在的网络太厉害了,一旦帖子挂在网上,不臭也是一身腥。可话又说回来了,发帖子也要考虑后果的。他想,对方有可能是采用恫吓的手段让表叔改口,最终目的是不付医疗费。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想到这里,他心里有数了。于是,他在邮件上回复了一行字:表叔请放心,这两天帮你解决!然后,他又通过医院的朋友问了一下情况,朋友回复说,人在春节前就已出院,自费部分八万元,钱是小姑娘家垫付的,责任划分还没下来。

午饭后,他悄悄对岳父说了这件事,大老李说:“知道,你表叔就是个死脑筋。”成子问:“这个陈阿姨和表叔什么关系?”大老李说:“没啥,同事关系,就是关心得多了点。不过,这个小陈确实够可怜的,一个人带个孩子不容易,她那个丫头去年大学毕业,现在工作还没有着落。”

晚饭时,高成对李娟说了这件事,李娟问有什么想法。他说:“这件事就是几万块钱的事。让你表叔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打死他都不会改的;但坚持就会影响到咱们、影响到厂子的声誉,所以他很纠结。对方就是不想付他那份医疗费,不就是几万块嘛,最多4万。”说完,他伸出四个指头,又补充了一句:“4万块钱,多大个事!”李娟看看他,欲言又止。

第二天,高成早早起床出门买早餐,专门买了李娟最爱吃的薄皮包子。早餐时李娟主动说:“不就是帮一下我表叔嘛,你干嘛这么殷勤,又不是你表叔。说,怎么帮?”高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原来他想拿出四万给陈姨,就说是对方出的。这样一来,你表叔既不用改口,对方也不会再纠缠这件事。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李娟觉得这个破财消灾的办法可以,就是四万块太多了。高成看她迟迟没有出声,知道心疼钱,便对她说:“不然,我把表叔的现状告诉陈姨,让陈姨再多分担点。”最后两人决定,家里出两万,陈姨再分担两万。高成想,陈姨那两万,得自己想办法了。

上班后,高成在电话里告诉那个拾荒的老汉,对方不用出一分钱,这一页就翻过去了,只要以后不再找事就行了。然后,从抽屉的深处翻出自己的私房钱,又找本科的几个同事凑了一下,加上妻子给的两万元,凑齐了四万。

5

元宵节前几天,高成找到交警队,说双方自行协商处理。又找到陈姨,把四万元钱给了她。说责任划分各一半,自费部分一共八万,对方交了一半,这四万块是医院退还给她的。

元宵节到了,迎宾广场人山人海,人们在绚烂的夜空下观花灯、看演出,小孩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在挂有彩灯的冰雕长城上滑滑梯。在春节的尾声里,大家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快乐。

老张和老伴也早早来到广场,他们除了看花灯,更主要的是想看看干孙子。老张在晃来晃去的人群缝隙里看到了干孙子,便挤了过去。他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抬头一看花灯上的剪纸是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便开始代替他讲哪吒闹海的故事。他告诉孙子,哪吒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好孩子,爱打抱不平,谁都不怕,就是东海龙王的太子也不怕。小孙子说他知道,幼儿园早讲过了,他甚至还可以纠正和补充老张的讲解。他拍了拍小家伙的小肩膀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有一点你要记住:人要有正义感,正义是不可战胜的!”说完,特意瞟了大老李一眼。大老李头一歪,嘴角一撇,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啧”。

自从哥俩前一阵争执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王翠莲看今天是个机会,让这哥俩好好叙一叙。便请大老李带上孙子一起到家里坐坐,哥俩喝一杯。老张说:“我们是要喝一杯的。孙子要睡觉了,你带孙子回去吧,我请表哥到小饭馆去喝酒。”

老张仔细观察了一下表哥,发现一个多星期不见,他老了许多,白发好像也多了。喝着喝着,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两人都忌讳说的“车祸”,大老李冒出来一句:“你坚持真相,娟子挂苦相。那几万块的窟窿还不是娟子给你补上的,你还以为啥呢?什么坚持正义,坚持真相,你痛快了,娟子痛苦了。”

“你胡说!成子都告诉我了,事情已圆满解决。那个老太太的儿子也给我发邮件说此事结束了。”老张拍着桌子说。

“你啥都不知道。”大老李嘴上的大门有点把不住了。

“我现在就把小陈还有成子叫来对质。”

“这么晚了,你叫那个小陈干啥?你想干啥?”

老张又拍了一下桌子:“不可理喻!”

“呯”的一声,一个玻璃杯子弹到了水泥地面上,碎了。

店老板跑过来说:“岁岁平安,岁岁平安。两位老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说完,又递上了一个杯子。

过了一会儿,高成和李娟过来了,把两位老人扶上车,送了回去。

老张第二天醒来时,老伴已去诊所上班了,早饭摆在桌子上。洗漱的时候,他想起来昨天表哥说娟子出钱的事。他急忙打电话问大老李:“娟子出钱是怎么回事?”大老李说:“什么娟子出钱,我哪里说了?”老张肯定地说,:“你醉了我没醉,你说了。”大老李停顿了一下说:“那我不记得了。”

老张又把电话打到娟子那,得到的答复依然是否定。吃早餐时他想,这事一定是成子干的,是成子给老汉打的电话。他们一定是既给我面子又不让对方闹事,同时还不让小陈吃亏,息事宁人,破财免灾。不行!这不是事情的真相。这不是钱的问题。但是,人家真的在网上发帖子怎么办,像翠莲和表哥说的网上贴张大字报,那,怎么应付?突然,他想到了女儿的好朋友陶桃。陶桃是报社的记者,她曾经帮助一个农民工成功讨薪,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好记者。

老张找到陶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陶桃说:“不怕,他发帖子要考虑后果,不会轻易发。再说,他能发,咱们不能发?关键是要有证据,如果再有一两个目击证人能像你这样肯定就好了。对,咱们在网上发个帖子,寻找目击证人。”

6

陶桃家住福天小区,小区有一千多户人家,被中间的小公园和四个门分为四个片区。陶桃住在东北片,她有个好朋友叫马文慧,住在西南片。马文慧是个奇石迷,爱好收藏各类奇石,有时还徒步到城东的河床里拣石头,甚至驱车到几百公里外的乌尔禾拣戈壁玉。她经常拿着奇石找陶桃观赏。今天刚淘到一块有点像龙在漫天雪花中飞舞的奇石,请陶桃起个名。

此刻陶桃正在电脑桌上写关于寻找目击证人的启事,刚写到一半,马文慧来了。她把奇石看了一眼,“山舞银蛇。”马文慧说:“你再看看,这里还有雪花呢。”她摇摇头:“第一眼最重要,感觉最准。雪花是陪衬,说明蛇在舞动,如果没有雪花,就是一条僵蛇,只是一个标本。”马文慧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她忙什么呢。她说正在寻找目击证人,马文慧问什么事的目击证人,她说去年一场疑似车祸的目击证人。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马文慧就住在北京路边。便问,在你家的窗户上是否可以看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马文慧说:“可以呀,老公经常拿个相机拍那些过往的车辆和晨练的人,她儿子也端个摄像机拍小鸟。”陶桃高兴地拍了一下手,问:“去年10月某日那里发生了一场事故,一个老人住院了,他们拍下来没有?”她说:“不知道,那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陶桃便把目前的情况简述了一下。马文慧想了想,说:“有那个场面。当时他儿子正在拍一个笨鸟,拍着拍着,摄像机晃了一下,然后镜头里出现了几个人,突然一个老太太倒地了,紧接着来了一辆电动车,后来好些人围上去了。再后来又是树林子和林子里的鸟,那只笨鸟跑了。”陶桃问:“怎么会晃了一下?”她说:“儿子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摄像机磕在窗台上了,没有拍到鸟而拍到晨练的人了。”陶桃问:“那段录像删除了没有?”她摇头说:“没有删,儿子拍的所有东西都是作品,将来要出作品集,不能列入作品的也要做成花絮,肯定保存了。”陶桃急忙说:“走,赶紧走,去你家看看。”

到了马文慧家,她看到了那段录像,看了一遍又倒回去再放了一遍,她拍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然后激动地捧住马文慧儿子的小脸蛋亲了一口,拍拍孩子的小脸说:“孩子,你可帮阿姨大忙了。”

然后,她拿起手机,慌忙滑动了几下,有点颤抖地说:“喂,您好!请问是张叔叔吗......”

——发表于《石油文学》2016年第3期

荣获“文化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

长篇小说

《玛依塔柯之恋》封面

当代文学的必读书目(特别推荐罗基础)(7)

长篇小说

《玛依塔柯之恋》(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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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养伤是悄悄进行的,但一次意外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天傍晚,他正在后院帮助娜塔莎挖树坑。突然前面的诊所传来了争吵声。他知道,鲍里斯是个老实人,尽管“鲍里斯”意为勇士、斗士,但棱角早就被多年的遭遇磨平了,一般能忍的事都忍了。现在一定出什么大事了。

他提着铁锨就冲了过去。

3个像无赖一样的年轻人正围着鲍里斯吵闹着,他大约听出来这几个人就是这个镇的,他们要鲍里斯给他们交行医特殊保护费,否则就要查封、没收诊所。

“你个驴依(日)的。微什~依极(俄语:出去)!”他冲过去,用铁锨把那个无赖赶出了诊所,然后就是一场混战。最后那3 个无赖落荒而逃,他也头破血流。

娜佳一边流泪一边给他擦着伤:

“你这样太危险了,你看看,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

“欺人太甚!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说,“我们中国有句话叫‘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鲍里斯医生太善良了,对地痞流氓这样的坏人就是要来狠的!”

“我爸爸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天天讲的都是上帝是会拯救他的百姓的,要忍耐顺从,要爱一切,魔鬼撒旦只能逞凶一时,不能逞凶一世,迟早要受到上帝惩罚的。所以他一辈子逆来顺受。唉!”

“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来。”他拍拍胸脯说。

娜佳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晚上,鲍里斯医生破例请他喝酒,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只是不停地喝酒,鲍里斯好像比平时话更少了。

“歌思巴斤鲍里斯(俄语:鲍里斯先生),我的伤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干什么?”鲍里斯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疑惑地问。

“赶走日本鬼子!”他斩钉截铁地说,并做了握拳出击的动作。

“唉!”医生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晚上,他隐隐约约听到鲍里斯医生给娜塔莎大婶讲:现在日本派遣到远东的间谍很多是高丽人,这些高丽人的长相和中国人难以区分,昨天咱们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很可能有人把家里藏有中国人的事报告了镇上,如果被当作间谍抓走了,麻烦就大了。唐先生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怎么办?

他想:过不了多久,鲍里斯家里就会有麻烦,自己不能成为人家的拖累,再说,在这里养伤已半年多了,虽然还没有好利索,但走路应该没有问题。于是,他当夜就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他在娜佳的窗前停留了一会儿,并放下了一个小红布包。

这是一个叫比占的小镇,离中国不远,但无法越过边境。于是他沿着公路线走到了伯力(哈巴罗夫斯基),后来,他想起娜佳说过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中国人多,于是他一路南下到了那儿,在港口造船厂当了一名工人。按规定取了个俄国名字叫伊万,全名伊万· 唐。

海参崴是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世界著名的不冻港,也是苏联远东地区最大的城市。他经常到火车站、国姆百货商店和中心广场打听有关东北抗联的消息,打听回国的途径。他听中国同胞说,70 多年前这里还是中国的土地,是1860 年才割让出去的。他想:中国现在这个样子,东北过不了多久也会割让给日本了!不赶走日本人,中国就要亡国。他也多次到中苏边界的绥芬河观察,准备越境,但检查太严。

到海参崴后,政府强迫华人参加扫盲班,经过3个月的短训,他居然学会了用俄文书写简单的书信。于是,他试着给鲍里斯医生家写了一封信,除了表示感谢之外还寄去了一些钱。鲍里斯医生没有回信,倒是娜佳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因为收留了他,他们家有点麻烦,不过问题不大。后来他就没有再给鲍里斯医生家写信,以免给人家带来不快。但娜佳来信不断,除了告诉家里的事之外就是述说她的理想,并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情。娜佳在信中说:我觉得你是个勇敢又聪明的男人,是个值得我信赖的好男人。所以就在你甜言蜜语的迷惑下,上了你的当。你像一个高超的魔术师,不知不觉偷走了我的心。

一段时间,娜佳的信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他也成了娜佳述说的对象,在此期间他也给娜佳所在的学校回过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好像都有彼此,难以割舍了。他感受到了那种让人心醉神迷的甜蜜的恋爱感觉。

那段时间,他满脑子里只有她,她的温柔善良,她的体贴妩媚,她那纯情的笑容,她那纤纤玉指,她那充满诱惑的体香。

他们约定夏天相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春天的一个下午,他正在大厂房里破木板,只见工长领着经理和一个穿呢子大衣的官员来到工房,召集中国人讲话。官员说:现在送你们回中国,马上出发,你们的工资到地方发,行李等东西后面就到。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到祖国,又可以参加抗日战斗了。但娜佳怎么办?不行,我要带上娜佳一起回国。”他在心里说。

于是,他找到工长,要求过几天再走。工长问为什么,他说要带上娜佳。工长问娜佳是你什么人,他吭哧了半天,说是女朋友。工长笑了笑说,不好办,娜佳一定是苏联公民吧,你带不出去,何况你们还没有结婚。他又找到那位穿呢子大衣的官员,把他的意思说了,官员不耐烦地朝外摆摆手,让他到一边去。

他瞅准机会逃跑了,但刚出厂大门就被士兵拦住了。士兵喝问干什么,他说拿东西。士兵说,行李后面就到,赶快排队去。他装着没听见,继续往外走,士兵见状,一个枪托打在他的腰上,与另一个士兵一起把他摁在了地上。他喊着:我要带娜佳一起回中国。官员闻讯带着工长来到了厂门口。工长把他拉到一边,严肃地对他说,你不走,很可能这个。说完用手做了个手枪的动作。“那,我留封信可以吗?”他问工长,工长又看看官员,官员坚决地摇摇头。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官员用手枪顶住了脑袋:走,人;留下,尸体!然后,过来两个高大的士兵把他强行架走了。

他们一行100 多人坐着闷罐火车,沿西伯利亚铁路先是北上,然后西行,最后南下,大概走了15 天,到了一个名叫阿克斗卡的小镇。又坐了两天汽车到了目的地。

“这是什么地方?”大伙一脸的疑惑。

“新疆伊犁霍尔果斯。”

“啊?!”他一下子愣住了。

在伊犁,他举目无亲。一起来的华侨有的投奔亲友,有的凑钱做个小买卖。他本来想继续找木工活,但很难。最后在几个造船厂老同事的帮助下做起了小买卖。摊位在汉人街。

在这里,他碰到了一个热心人。这个人是个皮货商,人称“杨柳青”,大名叫袁德财,天津杨柳青人。他爷爷是跟随清末将领左宗棠的部队挑着货郎担赶大营来新疆的,先在奇台古城子做生意,后转到伊犁汉人街,最后落脚在塔城。杨柳青看他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思想还比较激进,不像做生意的人。又听说他还会木工手艺,便劝他不要摆摊了,到塔城做木工去,至少他们家还有好多活,够他干两个月的。于是他便去了塔城。

1941 年10 月,玛依塔柯油矿到塔城招工,在杨柳青的极力推荐下,他被招到了油矿。由于他会一手木匠活,便分到了维修车间。在此之前,他试图回东北,人家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他也给娜佳写过信,但没有回音。不过,让他比较欣慰的是,虽然回不了东北,但油矿生产的油品属抗日物资,也算是为抗日做贡献。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油矿人不多,除了 30 多名炼油操作工之外,还有化验、维修、动力、抽油、消防以及钻井、采油、基建、管理等各类人员总计不到1000 人。

炼油装置是1936 年建的两口土炼油釜。两个釜共可装9 吨原油,可炼出3 吨汽油、1.5 吨煤油、0.5 吨柴油。生产时,下面烧的是木材、煤炭和油渣,质量控制靠一个装在釜顶上的水银玻璃温度计,15 分钟爬一次釜顶看看温度,然后再下来调整炉膛火苗,温度计显示到42 ℃左右打开位于釜顶气包管线的开关,管线里的气体通过一个带有冷水的冷却器后,冷凝成液体,然后向旁边的油罐放油,这就是汽油。当温度到197 ℃左右时把管子移到另一个油罐,这就是煤油,就是点灯用的灯油。当温度到 300℃左右时再换一个油罐,这时流出来的就是柴油。350℃之后就停止加热,剩下的那些就是渣油了,从釜底抽出放净,当做燃料。然后再向釜内加入原油,进入下一个循环。生产全是手工操作,工作非常辛苦,油品质量也没有保证。生产出的汽油上交给新疆督办公署军务处,煤油上交新疆省财政厅。

维修车间的工作比炼油车间、抽油车间要轻松一些。唐有福在油矿的生活是滋润的,有地位、有人缘。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清楚。

一天,他正在做窗框。和他一起的工友宋万庭说:“小唐,你才来几天,年龄也才 20 出头,怎么认识那么些人?连文厂长都知道你,咋么个事情(怎么回事)?”

宋师傅是老新疆人,往上数三辈是陕西人,年龄要比唐有福大点,以前是赶马车的,做木匠是近几年的事,技术自然比唐有福要差点。看到初来乍到的唐有福这么红,心里多少有点酸。

“宋师傅,你知道这个厂是谁创办的吗?”他问。

“谁,不可能是你吧?”

“当然不是我,是东北抗日联军的营(人)创办的。”

“厄(我)知道,是一群从苏联回来的抗联军官闹哈(下)的,挑头的是一个姓张的中校,还有一个姓赵的。以前在安集海,莫撒(没啥)油,搬到这达(里)了。这个厂是5 年前建哈(下)的。”

“对啊。没有张长官、赵长官他们上书省政府,要求建设石油矿,哪个(哪里)来的钱,哪个(哪里)来的专家?”

“这和你有撒子(什么)关系吗?”宋万庭瞪着眼问道。

“我们是一个部队的,他们是抗联 5军,我是抗联 6军的。”他自豪地说。

正在这时,副总工程师瓦尔洛夫斯基走了进来。

“唐,”他用手朝里招了一下,示意唐有福过去。然后,用俄语布置了一下工作,唐有福也用俄语回答了几句。

“噢青哈拉绍!”(俄语:非常好)瓦尔洛夫斯基拍了拍唐有福的肩膀出去了。

从那以后,宋万庭对他高看一眼。

但这并不能提起他的精神,整天闷闷不乐。他一直在想:发了那么多信,都到哪里去了?

有人看见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在看一张俄罗斯姑娘的照片。

第二年,炼油厂建成了全国最先进的管式常压蒸馏装置,年加工能力5 万吨。设备和控制仪表全是从苏联运过来的,而且还比较新,是国内最现代化的装置。遗憾的是,由于原油数量不足,只能间歇生产,一个月只开几天工。

7月的一天,唐有福刚和工友们欢送走国民政府经济部的翁部长、交通部的龚局长和甘肃油矿的孙总等来油矿视察的官员,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办公楼喊叫。

原来这是前天从塔城来找人的,因为翁部长要来,就把他临时关了起来。现在刚放出来。副总工程师瓦尔洛夫斯基刚好在旁边,就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问到:

“你,塔城来,找谁?”

“一碗汤!” 这个塔城来的人带着天津口音说。

“这个人饿坏了,要喝汤。”维修车间主任买买提· 斯迪克说,“你等一等,我去食堂拿给你。”

“嘛(什么)事儿,我不饿。这个人的名字就叫‘一碗汤’。”

“大名叫什么哪?”买买提问。

他的回答听起来不是“一碗”就是“一碗汤”。这个天津口音的人急了,用手在地下写了“伊万· 唐”。

哦,大家一下明白了,这个人姓唐,可能是个二转子(混血儿),也可能是从苏联回来的中国人。瓦尔洛夫斯基立刻想到了经常和他一起喝酒的唐有福,他知道唐有福是从苏联回来的。

“唐,他的中国名字叫唐有福?”他向那个天津口音的人问道。

“是,但我们大伙都叫他‘伊万’、‘伊万· 唐’。”

“这个家伙还有个苏联名字。唐!唐!”瓦尔洛夫斯基向人群喊了起来。

这时,唐有福正在和一个山东老乡说话,听到喊声就挤了过来。

“这不是杨柳青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唐有福边说边拉住了他的双手。杨柳青一见到他,“唰”地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妈呀,你界(这)是嘛地方?到处都是兵,还随便抓人,小命差点没了。”

原来,杨柳青是到迪化进货顺道来看他的。同时告诉他,原来在海参崴的行李已经到塔城了,并带来了几封信,都是娜佳的。地址有好几个,其中日期最近的是远东国立大学来的。收信地址都是海参崴造船厂。看来,娜佳并不知道他已回中国了。

第二天,他就按照最后一封信的地址,给海参崴远东国立大学写了一封信。然而3 个月过去了仍杳无音信。这是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经常一个人坐在泥火山上对着娜佳的照片发愣,有时还爬到后面的玛依塔柯山,一呆就是一天。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工作时不是拿错了锯子就是砍错了木料,衣服也不洗不换,走近了还有一股浓浓的汗味,被子胡乱堆在床上,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理不梳,像野草任其自由生长。

这一切买买提主任都看到了。一天,他和宋师傅聊了一会儿唐有福的近况后,又找到唐有福的朋友瓦尔洛夫斯基副总,他想请他帮助说说。他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不一般,瓦总家的家具都是唐有福做的,有的木料是厂里的,有时用得还是上班时间。对此,买买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求他应该给面子吧。

“瓦尔洛夫斯基先生,你和朋友光喝格瓦斯了吗?小唐的巴希(维吾尔语:脑袋)”,买买提用手指了指头说,“恰达克(维吾尔语:毛病)有了。你,没有看出来?”他用维、汉语言夹杂着问道。

“达(俄语:是),一个界乌什卡(俄语:女孩、姑娘)把他的心搅乱了。姑娘比酒厉害。酒喝多了,休息一晚上就好了;姑娘想多了,好多天心里还在难受。”

“哪个姑娘?在哪个地方?”

“我的祖国,我们伟大的苏联。伊万和我们美丽的俄罗斯远东姑娘恋爱了。”

此后,瓦尔洛夫斯基和夫人吉娜多次找唐有福聊过,问了详细情况。他们判断可能是去年苏德战争爆发后,学校转移了,也可能上前线抗击德寇去了。唐有福认为不大可能,远东在东部,莫斯科、斯大林格勒在西部,相距那么远,怎么会去那里?瓦尔洛夫斯基和吉娜说,苏联的事情你搞不明白,但他们答应一定托人找娜佳。

为了让唐有福开心,他们带上自制的格瓦斯气酒到西河坝烤羊肉野餐,有时还开上吉普到附近的县城去洗澡。请人洗澡是俄罗斯人的重要礼节,类似于请客吃饭,但意义不太一样。因为他们相信洗澡能治百病,谁的身体不舒服,首先想到的就是进澡堂洗个蒸汽浴。瓦尔洛夫斯基这样做,一方面接受过唐有福的帮助,更主要的是他知道唐是东北抗联的,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瓦尔洛夫斯基是苏联共产党党员,他们私下里不叫先生,而是互相称“达瓦里士”(俄语:同志)。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瓦尔洛夫斯基对他说:“我们俄罗斯有句老话‘一锹掘不出一口井来’,这事急不得,慢慢来。”但找娜佳的事他是一定要帮的。对此,唐有福也深信不已。

但是,由于新疆军阀盛世才亲苏拥共政策的改变,使他这个希望又一次落空。

原来,盛世才判断苏德战争苏方必败,自己的反帝、亲苏等“六大政策”可能招来灾难,于是开始向国民党政府靠拢,从1942 年开始肃清在新疆的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先后软禁、囚禁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在新疆省政府系统任职的共产党员。同时要求苏军退出新疆,限期遣返在疆苏联专家。本来新疆省政府与苏方代表在炼油厂的产品分配决定权上就发生过严重分歧,在双方人员的安置和工资待遇问题上也有激烈争执。所以从1943 年开始,苏方人员就陆续回国了。新建的管式常压蒸馏设备也拆下来用卡车运回了苏联。除了炼油装置外还有其他物资设备,装了四五百卡车,拉了将近一个月。油矿来了好多苏联军人,还有两辆坦克。许多中国工人看到东西拉走了,心里很不好受,有的女工都流泪了。没办法,那是人家的。瓦尔洛夫斯基两口子是最后离开的,唐有福冒着风雪专程到 20 公里外的机场送行。临别时,他们拥抱了一次又一次,瓦尔洛夫斯基的“一定要找到娜佳”承诺说了一遍又一遍。

十一

从机场回来,唐有福看到好多人跑来跑去,油矿多了一些警察,好像还有一辆囚车,他立即藏了起来。等天黑时他摸到宋万庭家。

“老宋,老宋”,他边敲门边喊。

“谁呀?”老宋低声警惕地问。

“我,小唐。”他低声回答。

“你怎么还没走?哈(吓)死人了。”老宋闪了一下门把他拉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还不明白?当官的和老毛子闹翻了。凡是和他们关系好的都要带到迪化去‘看房子’,名单里你是头一个。”老宋着急地说。

“看啥房子?”

“就是蹲监狱!你快走吧,厄(我)不敢留你。厄(我)明天也走了。”

“到哪里?”

“沙店子农场种地去,厂子关门了。”老宋说完就立即关上了门。

唐有福又一次陷入了苦恼之中:走吧,以后娜佳来信了怎么办?不走吧,被警察抓走怎么办?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经过了一番苦苦思索之后,他决定还是暂时离开这里吧。本来,他想冒险去住处拿走衣物铺盖,但看到他住的那一溜平房有人影晃动,想想还是保命要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他连夜逃离了油矿。

评论

《玛依塔柯之恋》这本书非常独特,视角比较独特,视野也比较独持。这本书比较奇特的地方就在于把独山子的历史,包括从两口大锅起家到最后成了千万吨炼油百万吨乙烯产地这样一个历史,百年的矿山历史,和十几个恋爱故事串在一起,这个构思是比较奇特的,非常有意思,突出了人性,突出了情怀、情感和石油工人内心世界。这是这本书的特点。

通过爱情故事联系到重大的历史事件、社会环境的变迁,表现了不同时代的不同爱情的内容,是这本书的又一个特点。

在表现爱情与重大事件的关系上,我们非常有质感地感受到了独山子的成长经历、石油人的经历,和国家石油工业整个的发展状况。

整个说它,就叫石油味儿,书里面有一种自然而然产生的石油味儿。它是那么幽默、明快、自然,那么直爽或者说是本色。

——雷达(原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主任、中国小说学会会长)

读完《玛依塔柯之恋》,强烈感觉到了它在叙述方式上的独特。群像式的叙述结构呈现出了历史的宏大与情感的丰富。作者打破了传统叙事的规则,不是重点的围绕几个人几件事展开。而是把玛依塔柯作为一个大舞台,让一群人从不不同的年代走到中心位置,演出他们有声有色的爱情的悲喜剧。

鲜明的地域和语言特色形成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部作品的主人公,各个民族的都有。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习俗和文化。这些不同,往往都可以通过他们的举止言谈表现出来。写的虽然是独山子,但我们感受到的却是新疆这片辽阔,土地的美丽和神奇。塑造的虽然是一群石油人的形象,但我们看到的却是新疆人的幽默豁达,善良和坚强。应该说,新疆多元一体的文化特色,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真实可信的情节和细节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为什么我们会被深深地打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情节和细节的合乎逻辑,经得起推敲。再大的意外,也要落实到情理中。一部小说只有真实了,才可能让读者从中发现真理,了解真相,感受真情。罗基础不但明白了这一点,也在创作的实践中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从根本上保证了这部小说优秀的品质。

——董立勃(原新疆文联、新疆作家协会副主席)

当代文学的必读书目(特别推荐罗基础)(8)

长篇小说

红树林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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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牛启福的父亲来信了。他告诉牛启福,关于孬货找媳妇的事,牛启福的妈妈请大师打了一卦。大师说孬货命中缺水,需要一个水做的女子为伴。命中与南方姑娘有缘,且该女子必须是一水到底。河南女子不中。

在克拉玛依工作的马俊林知道了这件事,马上按这个条件挑出来几个候选人。

一个名叫覃月湘的女子符合条件。她是湖南湘潭县分水乡槐树湾村人,现为车排子四场某连职工,是不久前从湖南来投亲的湘妹子,牛启福认为从各方面讲都符合“南方姑娘”和“一水到底”这两点要求。

他把这件事给高文柱说了一下,想听听他的意见。

高文柱表示赞同:“他以前喜欢的那个姑娘就是湘妹子,姓谭。现在这个湘妹子姓覃,很相似,他应该喜欢。”

他利用去和丰拉货的机会,把覃姑娘送到了乌尔禾。之前他给堂弟打了个电话,把这个意思说了。

在乌尔禾,没说几句话,他俩就对上了眼。

当牛启福给他俩互相介绍后,覃月湘头一低:“你好。”是腼腆的湖南官话,绵绵的、沙沙的。

牛启顺的心一阵狂跳。

他问她的姓,是不是秦始皇的秦。她摇头一笑:“不是,是谭嗣同的谭去掉言字旁。”说完抬头,扭捏地看了他一眼。

“不就是谭姑娘的谭去掉言字旁嘛。”他想起了那个姓谭的湖南女兵,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牛启福说要去和丰拉煤了,让覃月湘在这儿玩两天,后天他回来。

覃月湘是个刚来新疆不久的湖南姑娘,只有十八岁,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尤其是乌尔禾,广袤、神秘、彪悍。

她觉得,魔鬼城那些条条风沙吹出来的曲线很有意思,像歌谱,那些大小土山发出的声音像唱歌。

对沥青矿,她更感兴趣。对地下还有这么多一条一条的沥青矿带感到很奇怪,简直就是埋在地下的宝贝。

牛启顺告诉她,这些都是黑油漆最好的原料。她认为,这矿带里的沥青就是干油漆。她问:“地下的一条一条曲线可以做油漆,地面上魔鬼城里的一条一条曲线能不能也做成什么东西?”

牛启顺笑着回答:“可以做成你脑袋里的想象。”

九十三

傍晚,乌尔禾小镇上来了3个人,他们骑着马,后面拉着一峰骆驼,他们的装扮让人感到异样:大热天穿着黑条绒棉衣棉裤,还有一个人穿着翻毛皮衣,都戴着棉帽子或皮帽子。

有人悄悄说,他们是山里的哈萨克牧民。山上冷,他们一年四季都是这身打扮。

他们把马和骆驼拴在了大树下,然后找地方吃饭去了。

那些人走进饭馆后,那峰骆驼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覃月湘第一次见到骆驼,也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围着骆驼转来转去。那骆驼可能烦躁了,便从口中喷出秽物,喷了她一脸。

牛启顺一见,跑到小饭馆喊:“这是谁的骆驼,喷了人家一身,管不管?”

吃饭的人中站出来几个人,那个穿翻毛皮衣的走了过来。他没有看站在门口的牛启顺,而是径直走到骆驼旁。嘴里发出一种类似于“艾区、艾区”的声音,把骆驼头上的缰绳提了一下,骆驼便站了起来。他用手指了指骆驼,示意给周围的孩子,让他们看了看。看完之后,他又提了提缰绳喊着“乔克、乔克”,让它卧下。然后,他用手把孩子们赶了赶,意思是骆驼就这么高,就是这个样子,你们散了吧,然后便离开了。

牛启顺看他没有道歉的意思,为了显示他对覃月湘的重视,便拉着那个人:“我日他嘚,你就这样走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眯起眼睛看着他,定住了,仿佛在他脸上寻觅什么。

牛启顺以为那人要动武,便攥紧了右手,伸出左手推了那人一掌:“弄啥?道歉!”

那人眼睛一亮:“大——顺,孬——货,牛——启——顺。”

他一连说出了牛启顺的三个名字,有点儿含糊,像是回忆式的慢慢地吐出来的。

这让牛启顺大吃一惊:“你咋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张——旺!”那人说了一句。

这太意外了!

张旺十一年前就牺牲了,而且他也不是哈萨克人呀。牛启顺有点儿糊涂了,怔在那里,梦游一般。

吃惊的不仅是牛启顺,还有从餐馆里走出来的那两个牧民。他们围着那个自称“张旺”的人,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懂哈萨克族语言的人告诉大家,他们说的意思是,这个人以前不会说话,今天怎么突然开口了,而且说的是汉族人的话。他们认为是魔鬼城的鬼魂附身了,便骑着马围着他转,手拿鞭子在空中“啪啪”甩着响鞭,说是要驱赶魔鬼。哈萨克人把这里叫沙依坦克尔西,意思是“鬼山”。

那人从圈子里跳了出来,脱下衣服让牛启顺看他的背,背上有一道伤疤,那是兰州战役时“青马”匪徒的马刀留下的。

他就是张旺!

牛启顺一把拉上张旺,向沥青矿方向跑去。覃月湘紧随其后。

九十四

“站住!”两个汉子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两个突然冒出来汉子,都是青壮年,一个穿一身黄军装,一个穿蓝工装,衣服上还印着“石油”两个字。

牛启顺问他们是哪来的,要干什么。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指着覃月湘说:“我们是一个连队的,她是我老婆,今天必须跟我回去。”语气里充满了坚定不移的味道。

牛启顺问:“他是你老婆?结婚证拿出来看看。”

对方说:“少啰嗦。”紧接着冲了过来,要拉覃月湘。

牛启顺伸手挡住了:“弄啥?你要抢人?”

对方不再言语,一拳打了过来。

“日——恁妈!”张旺后退一步,从腰间抽出了马鞭子,一鞭子甩在了对方身上。

对方那两个人的拳头集合在了一起,开始冲锋。

那两个牧民看到这情况,一个骑着马向派出所奔去,一个挡在他们中间劝架。一时间,噗噗的拳头撞击身体声、哇哇的呼喊声、劝架声和汪汪的狗叫声搅和在一起,直到民警出现才停止。

原来,那两个人是从车排子四场来的。他们听说覃月湘被人拐走了,便一路打听到了这里。是牛启顺与张旺的争吵声把他们吸引了过来,并看到了覃月湘。

民警问:“你们为什么要带她回去?”

他们回答:“本连的丫头不对外。她是我们连的职工,不能嫁给外地人。”

那个中年人站出来说:“连长指导员已经把她许给我了,她马上就是我老婆。”

民警好生奇怪,他以前听说过兵团抓阄把女兵分给男人,也听说过年轻姑娘嫁给老男人的事,今天真遇到了。

“还有这事?但是,这事不归我管,又不是拐卖妇女。我要管的是今天打架的事,关一晚上再说。”

九十五

晚上,张旺慢慢将自己的事给牛启顺叙述了一遍。

他告诉牛启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话了。一开始是暂时失语,后来是不敢说,再后来是不愿意说,慢慢就不会说话了。

那天在伊吾那座山上,他被炸飞了,从山上掉下了悬崖。但是他命大,在离地面几米的地方被一棵大榆树挂住了。

一位路过的牧民发现了他,以为他死了,他想把他弄下来埋掉,让他的灵魂有所归依。当他把张旺搬下来时,发现还有呼吸,身上也没有什么外伤。一定是被炮弹震晕了,如果内伤不严重,是可以活过来的。

看他的一身军装,知道是伊吾县城的解放军。

他犹豫了,救?不救?

救,就有可能遭到土匪的报复,不仅这个人要被杀害,自己全家都会有生命危险。

不救,这个人就会死去,良心要被折磨一辈子,生不如死。

最后他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这个人是他的干儿子,是刚从亲戚家领来的。

他叫巴尔塔,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由于乱世,女儿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她是个上过几天学的姑娘,有自己的主张,介绍了几个对象她都不满意。

巴尔塔想,姑娘总有一天要嫁人,不如把这个人领回家当女婿,如果女儿不同意就当儿子。

想到此,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张旺换上,将张旺的血衣塞进了树洞,然后他把张旺伏在马上捆好,慢慢回家了。

到了毡房,他对妻子说:“一个亲戚,路上摔伤了。以后就是咱们的干儿子。”

张旺醒来后,不知什么原因,他失语了。

后来,他看这个牧民家经常有土匪来查访,更不敢吭声了,慢慢地,他不会说话了。那些人说什么他也听不懂,耳朵仿佛是多余的东西,一段时间后,他的听力才有所恢复,因为他能听懂哈萨克语了。

他告诉牛启顺,他老婆是哈萨克人,叫玛依拉·巴尔塔,就是那位恩人的女儿。现在他儿子都六岁了,女儿三岁。

他的哈萨克名字叫乌尔梅斯,是他岳父巴尔塔取的,意思是“他不会死”。他现在在木垒,是国营牧场的牧工。这次他们要去阿尔泰,路过此地。

第二天临别时,他俩似乎还有很多话没说。

张旺说:“以后吧,我还会路过这里。”

送走覃月湘和张旺,牛启顺立即给高文柱写了一封信,重点讲了自己与覃月湘的婚恋问题,另外介绍了一下张旺。他请高文柱给车排子四场说说“本连丫头不对外”这个事儿,希望早一天娶到覃姑娘。他也请求高文柱给上级反映一下,张旺是在伊吾保卫战中失踪的,现在找到了,应该享受转业军人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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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克拉玛依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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