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课之前,小D神秘兮兮地对阿Q说:“阿Q,你知道么,这个月先生教的几个字,拼音要改了。”
阿Q觉得稀奇了。拼音乃是城里定的,可以随便改得的么?小D多半又是胡说。
正想着,私塾先生赵秀才进来了。看赵秀才的脸色,似乎便有些阴霾,少了些许平日的严肃神情,还有些沮丧,连语调也是蔫蔫的了。
赵秀才拿出一张似乎盖着大红戳的纸,便开始读起来,却原来真是拼音改了。
说(shuì)服变成了说(shuō)服 一骑(jì)红尘变成了一骑(qí)红尘
粳(jīng)米变成了粳(gěng)米
……
阿Q本不爱读书,只喜欢和王胡打架,或是偷看吴妈洗澡,再就是趁先生不注意,溜到尼姑庵去逗小尼姑。所以字怎么读,他其实是不怎么关心的。倒是小D、邹七嫂他们几个,倒有些惶恐,甚至有些愤懑了:
“我们之前学会的字,都不作数了么?”
赵秀才还未及答话,下面坐着的赵白眼便冷笑起来了:“你们几个知道什么?就是因为读错的人多,举人老爷才报请县太爷改了的。”
对于县太爷,阿Q倒是有印象的。那次被抓到县里,本来是要砍头的,签供画押的时候,自己因为不认得字,只好画了一个圈;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使尽了平生的力气,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
这事儿十分羞愧。然而县太爷,就是那位光头的老头子,却是十分和气的,只是说:“你从实招来罢,免得吃苦。我早都知道了。招了可以放你。”
于是阿Q便想,光头的老头子说话一定是不错的。就拿“说服”中的“说”举例吧,明明前天还念“shuō”,第二天却又讲“说服”里读“shuì”,好不麻烦。“睡觉”的“睡”之前赵秀才教过,阿Q当时是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认真听了记下的,准备以后偷偷再写信给吴妈时好用,准不会错。“睡觉”便是睡觉,哪有“睡服”的?莫非和吴妈睡了,吴妈便服了我么?妈妈的,倘若老子如赵太爷一样有钱,恐怕还差不多罢。
然而小D便有些不忿,问赵秀才说:那么“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cuī)。” “远上寒山石径斜(xiá),白云生处有人家。”这些古诗便如何?难道连押韵也不要了么?
听到小D这般问,赵秀才的脸色便有些惨白,颇有些斯文扫地,人心不古,“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意味。
此时王胡便有些不耐,将未捉完虱子的破夹袄一丢,抢过赵秀才手中的纸便念:“铁骑(qí)”、“呆(dāi)板”、“寻(xún)思”…..
一直认真听课的邹七嫂终于也忍不住说话了:错了错了,先生教的正确读音是“铁( jì)”、“呆(ái)板”、“寻( xín)思”…..
看不上眼的王胡虱子不但比自己多,咬的比自己响,连认的字都比自己多,这是怎样的大失体统的事呵!况且此番又在女人面前抢了自己的风头。阿Q癞疮疤块块通红了,将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说:
“这毛虫!”
“癞皮狗,你骂谁?”王胡轻蔑的抬起眼来说。
“谁认便骂谁!”阿Q站起来,两手叉在腰间说。
“你的骨头痒了么?”王胡也站起来,披上衣服说。
阿Q以为他要逃了,抢进去就是一拳。这拳头还未打到身上,已经被他抓住了,只一拉,阿Q跄跄踉踉的跌进去,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辫子,要拉到墙上照例去碰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
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会,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于阿Q跌出六尺多远。
阿Q坐在地上便开始嚷:“王胡这些字全读错,便要按照他的改!我阿Q都不认识,只会画圈,如果不认识便改音,那为何不都改叫‘铁○’、‘○板’、‘○思’?”
于是大家都哄笑,连赵秀才也乐了起来。
小D赶紧上前扶起阿Q,对他耳边说:“不敢胡说。那些字虽然先生教我们认得了,但是举人老爷居然有不少不认得,更糟的是赵太爷也不认识,经常认错,上次给省里的督军老爷念呈文时居然念错好几个字,实在有失体面,这可是不小的麻烦。”
原来如此。阿Q只好又嘟囔一句:“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于是忽而想到举人老爷也不认识这几个字,便自己也渐渐地得意起来,爬起身,唱着《小孤孀上坟》到酒店去。这时候,他又觉得高人一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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