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众所周知的英语小常识:英语姓名的结构一般是:教名 自取名(经常略去) 姓。
名人一般用姓来称呼,因为重名很多,姓比较有辨识度,譬如管“唐纳德·特朗普”叫作“特朗普”,而不是“唐纳德(Donald)”,后者会与麦当劳、唐老鸭发生撞名。
但问题来了,我们不管“特蕾莎·梅”叫作“梅”,而是叫“特蕾莎”,类似的还有“裘德·洛”叫“裘德洛”,而不是“洛”,“费雯丽”就叫“费雯丽”而不是“丽”,怎么会这样?
同样的双标出现在国内。
以前高级干部之间有互相称名字的习惯,如少奇、恩来、小平等,表示亲昵,但遇到单名一个字的就有点尴尬了,总不能叫“彪”,而是一般称呼为全名。
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汉语顺口的称呼,都是两个及以上的多音节,英文名还好,但国内取单名就很吃亏。汉语这门语言,到底对单音节做了什么?
多音节优于单音节
现代汉语作为一门语言,对于音节高度敏感,多音节是占据优势的基本语言单位。
音节,是读音的基本单位,任何单词的读音,都可以拆解为一个个音节,英语单词有单音节、双音节和多音节之分:
单音节:three(一个元音音素)、meet(两辅音夹元音)、take、seat
双音节:hello(两元音音素)、student
多音节:advertisement=ad ver tise ment
汉语音节跟英语不同,通常由声母和韵母组合而成,声母23个,单韵母6个,复韵母18个,都从表音语系中的元音音素、辅音音素演变而来。
汉语通常一个字音对应一个音节,譬如:
特(te):一个音节
特朗普(te/lang/pu):三个音节
但我们讲话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组成汉语的基本语言单位,一般都是双、多音节的。以标题为例,一般说成:
特朗普(三音节)——为什么(三音节)——叫(单)——特朗普(三音节)?
据统计,现代汉语里的语言单位,双、多音节比单音节要多得多。《普通话三千常用词表》收录名词1621个,其中双、多音节为1379个,占比85%;收录形容词451个,双、多音节为312个,占比69%;收录动词941个,双、多音节为573个,占比61%。
我们从小学习汉语,每写一个生字,老师都会让我们遣词造句联系起来,单音节讲得很少,更多的是放在词汇、句子里来讲。譬如“特”“朗”“普”,单独说出来对方多半会觉得,蛤?你在讲什么?
单音节不够,多音节凑
我们的语言更偏好双音节和多音节,一个可能是因为音节数量太少了,不够用了。
根据陈章太、李行健在1996年主编的《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集语音卷》,现代汉语只有404个音节是实际出现的,乘以4种音调是1616个,实际数量肯定更少(有的音节只有一个声调,譬如“森”);1996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音节是1338个左右,1263个基本音节和75个特殊音节;1998年《现代汉语规范字典》收录音节总量大概为1313个。
假使汉语的语言单位必须以单音节为主,在允许部分同音字的情况下,可能整体词汇量很难超过2000个,对一门语言来说是远不够用的。
提供一个参考,一个4岁的海淀娃,英语词汇量是1500个左右;雅思官方英语词汇量是7000个;而英语母语成年者词汇量在20000个到35000个之间。
无论如何,一千多个单音节肯定是不够用的,要表达精细化的意义,要区分更多的单词,所以必须采用了双、多音节。
一个比较矛盾的点在于,普通话一方面用多音节去弥补同音字的歧义、扩展词汇量,另一方面又有很多空音节没利用起来,显得有些浪费。
比如代表特效音的“duang”:
在汉语音节列表中其实是没有的:
汉语拼音音节列表中存在很多空音
还有wifi的“fai”,你能轻易地发出这个音,但能找出一个对应的现代汉字吗?答案是没有。
类似的biu(1/4声),常用拟声词,两个音调都很可爱,但没有这个汉字。
cei(4声)作为打碎意义的动词,没有。
洗jio的jio(三声),也没有。
还有一些理论上存在,但读起来很奇怪的音节:
jua,qua,xua
pang→piang
bang→biang
“biángbiáng面”的名字由来:因为在做这种面时会发出biángbiáng的声音,biángbiáng面因此得名,但属于特殊音节,不属于常用音节和汉字,也没有利用起来。
读到这里,舌头是不是要打结了?
粗略估算,我们一共“浪费”了大概400个左右音节形,算上音调,也是一千多个音节。这种浪费的出现,一方面是因为汉语不是人工语言,是自然语言,有些音节从古至今都是空的,没有必要生造一些对应的字词;还有一方面是出于现代汉语语音系统简化的需求,原来有,后来没了。
过去的音节比现在多,有biu也有duang。
隋朝有个叫陆法言的写了本反映南北朝通用语的《切韵》,根据拟音,当时“涪”读出来就类似:biu。还有hiu(hiu) ziu(tsiu) ciu(tsʰiu),分别对应“休”“酒”“秋”,后来发音改变,从官话通用语里消失了。
而duang以前活跃在北京方言里。以下来自1998年《北京话音档》,“噹”发音为duang[tuɑŋ] tuang[t‘uɑŋ],而在《现代汉语词典》写成“当”(當、噹)dāng。
普通话的前身是官话、雅言,是文人、士大夫、官员和皇室所使用的语音,是正音,所以在演变中剔除了一些比较迷惑的发音,比如bia、cei、nui、dia、biu、mia,、diang、tiang、duang、nuang、nua、lua、dua、mua、bua,读完这一串有没有感受到浓浓的东南亚风味,就是要丢开这个味儿。
南北朝的時候,“基”、“鸡”、“肌”、“积”、“屐”、“激”有六个不同读音,后来统称为“ji”。
总而言之,从南北朝到现代,汉语发音逐步简化,空缺音节增多,为了弥补同音字歧义,多音节大量出现。同时,语言作为一种社会工具,需要不断追求表意的精准化,多音节能表达更复杂的意义,双、多音节化是现代汉语的主要节奏。
多音节爱好者
把单音节扩充为形式上的双音节,主要方式有两种:
- 增加一个不增加多少实际意义的字;
- 把两个意义相同或者相近的字放一起。
最常见的是加一个“老”字:
老虎、老鼠、老鹰、老狼。
也能用在人伦关系上:
老公、老婆、老姐、老弟、老大、老二、老乡、老师。
跟“老”相对,经常也加一个“小”字:
小子、小偷、小贩。
后面加字,经常加一个“子”:
桌子、凳子、椅子、杯子、架子。
相近意义并用的有:
身体、皮肤、牙齿、房屋、田地、树木、钱财、墙壁、美丽、急促、艰难、急促、全部等。
或者在后面加一个代表类别的字:
英国、美国、法国。(但日本、印度、刚果就不用加“国”)
华山、泰山、衡山。(但武当、普陀就不用加“山”)
我们习惯了多音节的表达,日常生活中也是,熟人打招呼称为“老张”“老王”“老周”,而不是单叫一个姓,但如果复姓欧阳,可以直接叫做“欧阳”。
用名字称呼的时候,如果对方是双名,比如“宝强”,可以直接叫“宝强”或者“宝强同志”“宝强同学”“宝强老哥”,但如果姓“张”单名一个“强”字,称呼起来就很麻烦了,要么叫“小张”“小强”,老了叫“老张”,总之跟大家显得没那么亲昵,在人际交往中有些吃亏。
如果是广东人就好办,单名欠加一个“阿”字:阿强、阿德、阿震、阿sir,听起来就很警匪片有没有?或者叠称,“范范”,要变亲昵的话就是“强哥”“强叔”“范宝”等。
而外国人一般姓、名都是多音节,特朗普就叫特朗普,称呼起来很轻松,遇到单姓一个音节的,咱也能拗成多音节称呼。说到这里,你知道萧伯纳为什么要叫萧伯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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