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木清华

01引言

20世纪90年代以来, 学者们从俗字考辨、俗字类型之划分、俗字审辨方法(应注意的问题)、俗字发展的受限因素、俗字与其他学科之关系等许多方面继续对敦煌学展开研究, 相关成果层出不穷。

其中既有单篇文章, 也有学位论文(如硕士学位论文有吴士田的《敦煌<壇经>写本俗字研究》, 博士学位论文有蔡忠霖的《敦煌汉文写卷俗字及现象研究》, 还有专书, 如张涌泉的《敦煌俗字研究》、黄征的《敦煌俗字典》都极具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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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敦煌俗字简析

俗字是相对于正字而言的。中国文字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正字和俗字别体的消长斗争史。

据学者研究,俗字别体,在甲骨文、金文中就已经出现,历朝历代都有发展,使用者不仅有书隶和民间百姓,也包括官吏、文人和书法家等。

多达数万卷的敦煌遗书,由于其足够的三维张度(时间、地域、阶层),成了俗字别体的标本和渊薮。

敦煌俗字开始是从汉字隶变的过程中衍生出来的。在小篆中,一个字一般就只有一个字形,而隶变的发生却使得一个字变成了两个或多个异体字,有的甚至于变成十几个、几十个异体字,这些异体字在没有被颁布为正字之前,都只能是俗字。

例如“恶”字,小篆只有一个字形,而隶变字有二十多个字形,后来确定其中一个为正字,楷书正字亦由此而来,其他的隶变俗字,则成了楷书俗字的源头。

在敦煌写本中,《诗经》、《隶古定尚书》、《春秋谷梁经传》都是儒家经典,照例是一字一句、一点一画都不得随意改改动的,但是卷中也有许多俗字。敦煌所见的唐太宗《温泉铭》、欧阳询《化度寺塔铭》、柳公权《金刚经》等碑拓,内容堂皇,书写郑重,在敦煌寺院,是被作为提高书法水平的临习范本的,然而,其间俗字亦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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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他类别的敦煌文献,无论是道经佛经、官府公文、变文诗词,并皆俗字满纸,所以俗字无处不在,早就不限于俗间了。

敦煌俗字的兴衰消长,常受到政治的影响。北魏世祖始光二年(425),曾造新字千余加以颁布,诏谓“今制定文字世所用者,颁下远近,永为楷式”,实际上是在流行的俗字中选了一千多个字加以规范公布而已。敦煌俗字多多,与朝廷推行有关。唐代的避讳字,也导致了若干俗字的变化。

据黄征先生归纳,敦煌俗字的类型有:类化俗字、简化俗字、繁化俗字、位移俗字、避讳俗字、隶变俗字、楷化俗字、新造六书俗字、混用俗字、准俗字等多种。

丰富多彩的敦煌俗字,都有各自的生成原理,变化过程和兴衰历史,是俗字但决不是俗不可耐,它们既是后人研读遗书内容的拦路虎,也是研究文字变化的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

丰富多彩的敦煌俗字,都有各自的生成原理,变化过程和兴衰历史,是俗字但决不是俗不可耐,它们既是后人研读遗书内容的拦路虎,也是研究文字变化的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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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敦煌俗字的研究方法

在多年的敦煌俗字考辨过程中,我们应用了种种考辨方法,成功破解了一批字谜,为敦煌文献及其类似写本、刻本文献的正确解读,为汉语史文字学的研究、汉语字典辞书的編纂,都提供了有利利件和学术支持。我们在不断的俗字考辨实践中积累了許多有效的经验,形成了一些基本方法。现在简单介绍如下。

1.查找字书记载

(1)查找《敦煌俗字典》[①] 记载

例如《敦煌学研究》[②]2006年第2期所载蘇芃《敦煌單疏寫本〈春秋正義〉殘卷錄文及校勘記》“今以長 推春秋”條:按:注疏本作“厤”,單疏本、整理本作“歷”。《正名要錄》:“曆正,歷、 正。”《敦煌俗字典》按:“原卷‘ ’下注‘正’字,當是誤注”,故正作“曆 ,(上)正,(下)相承用”。因而“歷”當是“曆”在唐代時的習慣通用字。又《玉篇·日部》:“曆,古本作厤。”

《莊子·天下》陸德明《釋文》:“厤,古歷字。”《廣韻·錫部》:“歷,或作曆。”由此可知,“ ”當同“曆”,“歷”和“曆”亦可相通,而“厤”與“歷”、“曆”都是古今字的關係。“厤”、“曆”、“歷”這三個字在作和日期、曆法相關的義項時可互相通用。

(2)查找《汉语大字典》记载

例如《敦煌学研究》2006年第2期所載蘇芃《敦煌單疏寫本〈春秋正義〉殘卷錄文及校勘記》“齊衰,敦煌本皆作‘齋衰’”條:按:《集韻·皆韻》:“齋,《說文》:‘戒潔也。’隷作齊。”《漢語大字典》按:“秦、漢以前的古籍中,此字多作‘齊’,漢、唐以後多作‘齋’。”

(3)查找《干祿字書》[③]记载

例如《敦煌學研究》2006年第2期所載蘇芃《敦煌單疏寫本〈春秋正義〉殘卷錄文及校勘記》“十二年會吳於槖睾”條:按:睾,注疏本、單疏本作“皐”。《干祿字書》:“睾、皐:上俗,下正”,故知“睾”爲“皐”之俗字。又“土,敦煌本作‘圡’”条:按:圡,同“土”。《隷辨·衡方碑》:“圡家于平陸。”顧靄吉注:“土本無點,諸碑士或作土,故加點以别之。”敦煌文獻“土”多作“圡”,亦當是爲了和“士”相區分。又《干祿字書》:“圡土:上通,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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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查找《正名要錄》[④]记载

例如《敦煌學研究》2006年第2期所載蘇芃《敦煌單疏寫本〈春秋正義〉殘卷錄文及校勘記》“粮”條:粮,注疏本作“糧”,單疏本作“粮”。《干祿字書》:“粮糧:上通,下正。”《正名要錄》“右字形雖别,音義是同。古而典者居上,今而要者居下”之類裏,“糧”即是“古而典者”,“粮”是“今而要者”。由此可知,“粮”是唐朝時的通用字,而“糧”是規範字。

(5)查找《一切經音義》[⑤记载

例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于淑健《〈大正藏〉第八十五卷俗字誤校示例·不明俗字误作缺字例》例25:目連見阿娘吃飯成猛火,吃水成猛火,□胸怕憶,悲號啼哭。(No.2858《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並)圖一卷》,頁1313下)按:核對S.2614原卷,缺字實作“塠”。“塠”即“堆”字。《敦煌俗字研究》“堆”字條:“《聲類》云:‘ ,小塊也。……象形字。

經文從土作塠,俗字也。’‘堆’‘塠’皆為‘ ’的後起形聲字。”然此義施與此處,與文意難安。《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增訂補本)認為八相變“散發拔頭,渾塠自撲”中“塠”為“搥”的错字:“玄應《一切經音義》卷四,五千五百佛名經第六卷音義:‘搥撲,都雷反。’……可見‘搥撲’兩個字是以意義相近而對舉的,假使作‘塠’(就是‘堆’字……)就和‘撲’不能相對了。”

按:敦煌俗書“扌”部“土”部常混,《大正藏》錄文和八相變中的“塠”均當為“搥”字俗體。此字又作“椎”。No.2767藥師經疏》:“說是語已,重複舉聲,悲號懊惱,推胸大哭。”“推”字實作“椎”,為“椎”字之省筆俗體。詳見前述。又作“ ”(詳見《通釋》)。

《敦煌變文校注·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徑錄為“搥胸拍憶”,可謂得其確詁。又錄文“□胸怕憶”中“怕”字當為“拍”字換旁俗字。

(6)查找《碑別字新編》[⑥]记载

例如《敦煌學研究》2006年第2期所載邊衛剛《敦煌佛曲集殘卷輯錄》“他鄉思煞人,惟识自不识。云何見客塵,心識妄境界,是非因緣(†)。洪波起亂想,刹那常紛紜。晏然至寂默,邪正誰能申”條校記:寂默:“寂默”原卷寫作“ 嘿”,S.338《正名要錄》:“ 字形雖別,音義是同。古而典者居上,今而要者居下。”秦公《碑別字新編》:《魏暉福寺碑》、《魏元朗墓誌》中“ ”皆作“寂”。

“默”字原卷寫作“嘿”,“默”“嘿”二字,S.388《正名要錄》:“右字形雖別,音義是同。古而典者居上,今而要者居下。”邪正:“邪”原卷作“耶”,顏元孫《干祿字書》:“耶邪,上通,下正。”誰能申:“申”原卷作“电”。

(7)查找《龍龕手鏡》[⑦]记载

例如《敦煌學研究》2006年第2期所載蘇芃《敦煌單疏寫本〈春秋正義〉殘卷錄文及校勘記》“更到夲隟地之事”條:按:隟,注疏本作“ ”。《龍龕手鏡·阜部》:“隟俗, 正”,故知“隟”爲“ ”之俗字。。又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趙鑫曄《〈敦煌願文集〉校勘劄記》“兩道使主楊公痛扆腸心,分間授鉞;務寧邊庶,擇才臨人”:案:“間”原卷作“ ”。

《龍龕手鏡·門部》:“ ”,“闐”之俗字。“分闐”不辭。“ ”當為“閫”字之誤。“分閫”義為出任將帥或者封疆大吏,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檄移》:“故分閫推轂,奉辭伐罪,非唯致果為毅,亦且厲辭為武。”[7][P.226]正合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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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搜寻文献用例文獻用例,又分敦煌文献用例和传世文献用例两类

(1)敦煌文献用例

① 搜寻《敦煌變文校注》[⑧]用例

例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王永吉《〈佛母經〉四種新校》“爾時佛母聞此語以,渾塠自撲,如五須彌山崩,遍體血現,如波羅奢花,悶絶躃地”條:“撲”,底本、S.6367、P.3136、上博48作“ ”,S.5581、Ф259 作“ ”,S.5677作“摸”。此據他本改。

按:底本“ ”乃“撲”的俗體,他本“摸”、“ ”皆是“ ”的訛字。《敦煌變文校注·伍子胥變文》:“‘自撲搥凶’,原卷實作‘自摸魂搥’,‘摸’即‘ ’之訛,丁卷‘撲’即作上俗體。”他本“磓”“垖”“堆”皆是“搥”的同音借字,“魂”乃“渾”的借字。

又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于淑健《〈大正藏〉第八十五卷俗字誤校示例·不明俗字誤錄例》例16“是日耶輸再三請,太子當時脫指環。長曳不戀世榮華,厭患深宮為太子。

舍金輪七寶位,夜半逾城願出家。六年苦行在山中,鳥獸同居為伴侶。長饑不食真修飯,麻麥將來便短終。得證菩提樹下身,降伏眾魔成正覺(No.2845《押座文類·八相押座文》,頁1297下)”:

按:“長曳不戀世榮華”中“曳”字,S.2440原卷作“ ”,實乃“成”字手體。《碑別字新編》“成”字《魏元保洛墓誌》作“ ”。“ ”則又為“ ”之省筆俗體。《敦煌變文校注·八相押座文》此字校作“成”字,可資比勘。

② 搜寻其他敦煌文献

例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趙紅《敦煌文字研究芻議》:例如“ ”,《漢語大字典》云:pàn。①小兒白眼。《說文·目部》:“ ,小兒白眼也。”②視貌。《玉篇·目部》:“ ,視之貌。”③小見。《廣韻·襇韻》:“ ,小見。”④同“盼”。《字彙·目部》:“ ,音盼,義同。”

一共給出四條義項,僅有書證,但沒有一條使用例證。敦煌文獻恰有此字,可為其提供使用例證。天津藝術博物館藏敦煌文獻009《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卷一:“如來於是從輪掌中飛一寶光在阿難右,即時阿難回首右 ,又放一光在阿難左;阿難又則回首左。

佛告阿難:‘汝今何因搖動?’阿難言:‘我見如來出妙寶光來我左右,故左右觀。頭自搖。’‘阿難,汝 佛光左右動頭,為汝頭動,為復見動。’”

西北師大藏002《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卷第一:“如來於是從輪掌中飛一寶光在阿難右,即時阿難回首右 ,又放一光在阿難左;阿難又則回首左 ,佛告阿難:‘汝今何因搖動?’阿難言:‘我見如來出妙寶光來我左右,故左右觀。頭自搖。’‘阿難,汝 佛光左右動頭,為汝頭動,為復見動。”

例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程惠新《〈敦煌僧詩校輯〉補校》“吉祥親戲草,便取證菩提”條:原校:“吉祥親戲草:是指吉祥老人親獻吉祥草,讓悉達多在菩提樹下證菩提的故事。”

按:“戲”,原卷作“ ”,當爲“獻”之俗字。如北圖6641《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八方義神奉寶來獻”中“獻”即作此形。而S.6631“竹馬游閭 ,紙鶴戲雲中”,“戲”原卷作“ ”。從字形看,“ ”、“ ”不難區別。且據文義,此也當作“獻”字。“吉祥親獻草”當爲吉祥童子獻吉祥草之事。

(2)传世文献用例

例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程惠新《〈敦煌僧詩校輯〉補校》“翠嶺才登陟,幽岩便結峁”條:按:“峁”,原卷作“ ”,爲“茆”之俗字,通“茅”,當據正。結茆,編茆為屋。如陸游《結茆》:“結茆湖曲兩三間,客少柴荊盡日關。”又如《敦煌學研究》創刊號于淑健《〈大正藏〉第八十五卷俗字誤校示例·不明俗字迻錄失真例》:問曰:“以何因緣得病?”

答曰:“先世好行鞭杖,考掠系,[門午]種種惱故,今世得病。現世病不知將身,飲食不節,臥起無常。以是事故,得種種病。”(No.2766《藥師經疏》,頁310上)按:錄文中“ ”字,原卷實作“閇”,乃“閉”字俗體。《玉篇•門部》:閇,俗“閉”字。《干祿字書》:“閇閉,上俗下正。”慧琳《音義》卷二八《薩曇分陀利經》音義:“閉,俗從下作閇。”《大般涅盤經音義》“閉”下註腳“閇”。

《舜子至孝變文》:“東院酒席常開,西院書堂常閇。”句中“閇”同為“閉”之俗體。錄文中“ ”亦為“閉”之俗體,《龍龕手鏡·門部》:“ ”,“閉”的俗字。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門部》:“王逸少書《黃庭經》三用 字,即今閉也。”然《大正藏》所錄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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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析字形结构

(1)形旁分析

如P.2965《佛說生經》:“守者杬槢(翫習),睡眠不驚。”“槢”當作“習”,因涉上字“杬”類化而亦從“木”旁。S.2832《願文等範本·亡夫》:“闈念以孤鸞獨處,林(臨)鏡匣而增悲;別鶴分飛,睹琴聲而氣盡。”[⑨]“匣”字原卷作“ ”,涉上“鏡”字從“金”而亦類化從“金”。《敦煌變文校注·葉淨能詩》:“高力士等面奉進止,當時排比裝束。”(338頁)“排比裝束”原卷作“棑枇 束”,“枇”字涉上“棑”字從“木”旁而類化,故亦從“木”旁;“ ”字涉下“束”而類化,故不從“衣”而從“束”。

“ ”字作爲類化俗字,各種字書皆不載。S.2832《願文等範本·夫人》:“丁酷至深,荼毒何及!”“酷”字原卷作“ ”。 S.2073《廬山遠公話》:“彼布袋裏有明珠,錦袋裏成(盛)糠何用?”二“袋”字寫法不同,前者作“ ”,后者作“ ”。

由於“袋”之俗字内外位移,将下部的“衣”包孕在“代”内,故其字形多有被誤認者。S.610《啓顔錄》:“隋文帝即以徐陵辯捷,頻有機俊,無人酬對,深以爲羞。”“機”字原卷作“ ”,避唐玄宗李隆基之“基”同音字“機”而省缺末尾數筆。P.2866《大集經卷第六》董哲題記:“藉此善因,願亡考永離三途,長超苦海。”“苦”字原卷作“ ”。

(2)声旁分析

例如S.388《正名要錄》:“ 右字形雖別,音義是同。古而典者居上,今而要者居下。”《南史·宋紀下》:“明帝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凶喪疑似之音應迴避者,犯即加戮。改‘騧馬’字爲‘馬’邊‘瓜’,以‘騧’字似‘禍’故也。”S.4901《韓朋賦》:“騧騮之馬。”其字即作“馬”邊“瓜”。S.2073《廬山遠公話》:“九十日內,然可成形,男在阿孃左邊,女在阿孃右脇,貼着俯近心肝,稟氣成形。”“肝”字原卷作“ ”。

(3)象形、会意分析

例如096《雙恩記》:“遂合掌望空,哀苦世尊:‘我佛在日,偏沐佛恩;佛隱雙林,我偏失所。’”“雙”字原卷作“ ”,爲上下會意結構“兩隻爲雙”。俗字“兩”多有寫作“雨”之例,本卷上文“‘一時’兩字,時成就”即是。又如P.3873《韓朋賦》:“宋王即遣[人]掘之。不見貞夫,唯得兩[石],一青一白。”S.5674《孔子項託相問書》:“夫子使人把鍬钁,掘着地下有石堂。”“掘”字原卷作“ ”。《龍龕手鏡·木部》:“ ,古文,木入土也,其月反。今作橛。”“木入土”爲“橛”,會意俗字也,轉而爲動詞,即爲“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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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辨别训诂含义

(1)辨别同形字

S.2832《願文等範本·亡兄弟》:“家傳鍾鼎之[位],代襲冠冕之榮。”按:唐顔元孫《干祿字書》:“鍾 鐘:上酒器。鍾磬字今竝用上字。”驗之敦煌寫本,顔說甚確。銅鐘之形,上小下大;酒鍾之形,上大下小。據此推斷,山名“鍾山”,其字本應作“鐘”。 敦研007《大慈如來十月廿四日告疏》:“頭應着勾蘭,加沙齊渡。”按:“着”本“著”之俗字,只是草頭“艹”簡作點撇橫而已。

後“着”字脫離“著”而獨立,形、音、義皆有所分別,故由分別文而昇爲正字。今“土著”一詞,“著”讀“zhù”,同於“著名”之“著”,而涵詠其意味,其字實應讀“着(zhuó)”。着,附着也,“土著”者世居于其土也。顔元孫《干祿字書》:“着 著:上俗,中通,下正。”S.6825V想爾注《老子道經》卷上:“上德之人,志操堅彊,能不戀結。”按:“操”字原卷作“ ”。

此“尖口方口”之變也。顔元孫《干祿字書》:“ 操:上俗,下正。”Ф096《雙恩記》:“善友船舫沉,一切死盡,唯弟一身牽持死屍得全濟,衆伴財貨一切已盡。”按:“船”原卷作“ ”。此字字書又載“許江切(hónɡ)”之音,亦“船”義:《玉篇·舟部》:“舡,船也。”然而敦煌寫本所見,率皆“船”之俗字。《集韻·僊韻》:“船,俗作舡。”蓋“船”字先草作“舩”,“方口”變“尖口”也;再草作“舡”,連筆速寫也。其間蛛絲馬迹皆因楷化而隱滅。

S.2144《韓擒虎話本》:“衾虎有令:簸旗大喊,旗亞齊入,若一人退後,斬刹(殺)諸將,莫言不道!”按:此“喊”字原卷作“ ”與“啖”之俗字“噉”字形相同而音義迥別。“喊”又作“譀”,所用聲符與此相同。P.3906《碎金》:“胮肛:疋江反,許江反。”按:“肛”字原卷作“ ”,《廣韻》音“古雙切(ɡānɡ)”,又音“許江切(hānɡ)”,《集韻·東韻》又音“胡公切(hónɡ)”,此處“胮肛”爲疊韻聯綿詞,讀“許江切(hānɡ)”爲宜。胮肛,臃腫貌。

(2)辨别同音字

S.2832《願文等範本·亡禪師》:“總此良田,伏願神居極樂,惠(慧)眼遙觀;道證無生,遠垂加護。”按:“惠”是恩惠義,“慧”是智慧義,但是敦煌寫本“慧”多作“惠”,可以說“惠”已是“慧”之俗字。S.3704《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即作人語言:‘阿孃孝順子,忽是能向地獄冥路之中救阿孃來,因何不救狗身之苦?’”按:例中前後二“孃”字寫法不同,後者作繁體。本卷中“嬢”字多有作“娘”者,顯示出“孃”、“娘”混同、以“娘”代“孃”之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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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理清来龙去脉

P.2536《春秋穀梁經傳》:“曹殺其大夫。”按:“煞”即“殺”之俗字,形體訛變所致。顔元孫《干祿字書·入聲》:“ 殺:上俗,中通,下正。”顔之推《顔氏見訓·風操》:“偏傍之書,死有歸殺。子孫逃竄,莫肯在家。”盧文弓召補注:“俗本‘殺’作‘煞’,道家多用之。此從宋本。死有殺日,今杭人讀爲‘所介切’。”郝懿行曰:“‘殺’讀去聲,俗字作‘煞’。”“煞”字本從“殺”字形近訛變而來,而其古今演變之軌迹昭然若揭,不容置疑。試比較本條目所收以下諸字形便知:

今“殺”、“煞”強分爲二字,意義懸隔,“煞”字尤用於“煞風景”一語中,誠由道教文化之所致也。S.2832《願文等範本·因産亡事》:“嗟呼!驪珠未見兮並驪龍沒,子 未分兮巢柯摧。”按:“ ”字原卷作“ ”。《廣韻·屋韻》音“苦角切”,指禽鳥已經孵化成形而未出殼者,故以比喻尚在難産孕婦胎中之胎兒。字亦作“ ”,《字彙補·殳部》:“ ,同 。”唐釋道安《二教論·歸宗顯本一》:“此所謂匿摩尼於胎 ,掩大明於重夜。”《廣韻·屋韻》:“ ,鳥卵。”兩相比對,此所謂“鳥卵”,應是已化而未出殼者。《集韻·屋韻》:“ ,卵已孚。”“孚”即“孵”之古本字,此說與文獻內容難以一致,疑未確,或當爲“鷇”字之誤。《說文》:“鷇,鳥子生哺者。從鳥, 聲。”與之相合。

P.3833《王梵志詩》:“官職亦須求,錢財亦須求。天雨麻稭孔,三年着一滴。王相逢便宜,參差着局席。兀兀舍底坐,餓你眼赫赤。”按:“稭”原卷作“ ”。

此字《王梵志詩校輯》、《王梵志詩校注》等皆校改作“點”,并謂“麻點孔”爲“麻臉之瘢痕”云云,殊誤。S.617《俗務要名林》:“稭:麻骨也。音皆。”字作“ ”,即其正也。又《龍龕手鏡》:“ ,音皆,麻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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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结语

首先, 关于敦煌俗字类型方面的文章虽数量不多, 仅有四篇, 但其分类却相当纷纭, 尤其是对大类下面小类的划分, 更是标准不一。

当然, 很多时候各类别之间是没有严格界限的, 再加上学者们分类的视角和侧重点有别, 自然结论也会不尽相同, 导致了分类的芜杂和繁复。

其次, 学者们认为俗字的传播受制于政治因素,这一观点无可厚非, 我们举手赞成。但同时我们似乎也应该思考一个问题: 文化因素和人们的心理因素对于俗字的传播是不是也有很重要的影响呢?

我们知道, 那些工笔吏, 或者文人墨客, 抑或皇帝本人都少不了对俗字的运用, 这种使用俗字的文化习惯自然有利于俗字的保留和传承。

再次, 俗字的广泛运用和流传也与人们的社会心理因素有关。如果不是俗字便捷与简单的特点和人们贪图省便的心理契合, 或许它也不可能如此生生不息。

郎中开个药方、杂货铺老板记个账目、老农立个契约、学童抄首打油诗,他们一般都是写俗字,不会想着全部采用很规范的正字来记录生活中这些琐事, 因为既不存在那个文化氛围,他们也没有那个习惯。这一求简的社会心理现象在千百年来一直延续着的文字改革和文字简化的举措中也可找到理据。

最后, 在研究敦煌俗字时, 切不可仅局限于现有的敦煌文献材料, 而要追远溯源, 即使上溯到六国时代也不为过, 这样我们才能占据第一手翔实可靠的材料, 由此得出的研究结果才能更真实可信,更具说服力。

综上所述, 我们认为敦煌俗字研究这一领域天地广阔, 此后推出的文章在研究范围和空间上应当更为广泛, 研究材料需要不断推陈出新, 研究手法也应更加科学、全面、审慎。

我们期待在这一领域能够涌现出更多的研究成果, 从而为敦煌文献其他领域研究的顺利开展贡献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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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①] 黃征編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出版。

[②] 黃征、全弘哲主編,國際刊號ISSN 1975-0196,韓國首尔出版社出版。

[③] 《顏真卿書干祿字書》,施安昌編,紫禁城出版社1990年第1版。

[④] S.388《正名要錄》,詳見《敦煌俗字典》附錄圖版。

[⑤] 《一切經音義》有二:其一為唐貞觀間釋玄應所撰,二十五卷,將佛經應釋之字錄出,注音訓於下,並廣引字書傳說以證之。所釋凡佛教經律論四百四十二部。至於訓釋所資,釋典之外,徵引群籍百數十種。其一為唐貞元、元和間釋慧琳所撰,一百卷,凡開元錄入藏之經典二千餘部,一一遍釋,引書幾七百種。又遼沙門釋希麟撰《續一切經音義》十卷,為慧琳書之續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所出《正續一切經音義》影印了後二書並附錄索引等。

[⑥] 秦公編著,文物出版社1985年出版。該書收集異體字較多,但是手摹原形時一概改隸為楷,有所失真。

[⑦] 遼釋行均編著,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此書雖然成書較晚,但是由於收錄字形大多來自唐代以來佛經後的音義,所以對於解讀敦煌文獻也很有用。

[⑧] 黃征、張涌泉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出版。該書是我們傾心竭慮考證敦煌俗字、俗語詞等的研究性著作,有大量論證資料的引用。

[⑨] 見黃征、吳偉《敦煌願文集》,岳麓書社199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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