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阶段性叙事的时间奥秘与喜剧美学。
时间:5月19日(星期一)
天气:小雨转晴
来源:
黑格尔的进步论、革命美学
达尔文的进化论
童话叙事
浪漫主义的青春许诺与未来叙事
童话叙事的结尾:
“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而快乐的日子”。
雪莱:《西风颂》: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西风呵,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黑格尔的革命美学。
我们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新时期的降临和过渡的时代。人的精神已经跟他旧日的生活与观念世界决裂,正使旧日的一切葬入于过去而着手进行他的自我改造。事实上,精神从来没有停止不动,它永远是在前进和运动着……只有通过个别的征象才预示着旧世界行将倒塌。现存的世界里充满了那种粗率和无聊……可是这种逐渐的、并未改变整个面貌的颓毁败坏,突然为日出所中断,升起的太阳就如闪电般一下子建立起了新世界的形相……
巴赫金《小说理论》中关于“传奇时间”的论述:
一对婚龄男女,出身不详,带点神秘。两个人都美貌异常,又纯洁异常。他们不期而遇,一般是在喜庆佳节。两人一见钟情,势不可遏,如同命运,如同不治之症。可是他们不能马上完婚。男青年遇到了障碍,只得延缓婚期。一对恋人各自东西,互相寻找,终于重逢。而后又失散,再相聚。恋人们常见的障碍和奇遇有:结婚前夜新娘被抢,双亲(如果有的话)不同意婚事,而给相爱之人另择配偶(虚设的对偶),恋人双双出逃。他们启程旅行。海上起浪,船舶遇险。人奇迹般得救,复遇海盗,被虏关如囚室。男女主人公的童贞遭到侵犯。女主角经受战争和战斗作为赎罪的牺牲。被卖做奴隶。假死。换装。认出或认不出……横加罪名。法庭审理。法庭查验恋人的纯洁和忠诚。主人公们找到自己的亲人(如果他们还未出场)。同突如其来的朋友或敌人相遇、占卜、预言、梦魇、预感、催眠草药。小说以恋人完婚的圆满结局告终。
传奇时间与客观时间不同,开始的情节与结尾的情节一样,中间的磨难、挫折是一个传奇时间的过程。
《红楼梦》第一回中曹雪芹的论述:
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最易坏人子弟。至于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篇情诗艳赋来,故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之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亦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寻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
鲁迅的概括是:“至所叙述,则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风流缀其间,功名遇合为之主,始或乖违,终多如意,故当时或亦称为‘佳话’”。中间要经历诸多的磨难,或“途次遇盗”、“避祸远徙”(《玉娇梨》,或“被怨”获“诬”,遭到“拘讯”(《平山冷燕》),或因“梗直得祸”、而遭权贵“逼婚”(《好逑传》),或遇天灾离乱,“中途舟破”(《铁花仙史》)……但最后结局却无不皆大欢喜,奉旨“成婚之日,凡事无不美满”。(《中国小说史略·明之人情小说(下)》)
鲁迅还有更戏谑的说法:
……才子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的。一到上海,又遇见了婊子。去嫖的时候,可以叫十个二十个的年轻姑娘聚集在一起,样子很有些像《红楼梦》,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很像贾宝玉;自己是才子,那么婊子当然是佳人,于是才子佳人的书就产生了。内容多半是,惟才子能怜这些风尘沦落的佳人,惟佳人能识坎坷不遇的才子,受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了佳偶,或者是都成了神仙。”《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选集·杂文卷》P252。
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
与希腊的传奇小说、与俄国民间故事的叙事要素与功能之间是一致和吻合的。以《玉娇梨》为例,其故事情节:一、离家——科甲才子白太常老来得女,貌美异常更兼才情出众,一十六岁尚未觅得夫婿,不久太常得机赴任,携女赴京;二、以诗结缘——才女急中生智代父作诗,赢得嘉许,引来求婚之人;三、祸起萧墙——因不能答应权臣求婚而被用计远使塞外,不得不托孤与亲;四、偶遇才子——随舅舅避祸金陵,同样以诗结缘,遇到才貌双全的贫家公子苏友白,欲招为婿,不料相亲之际却“错认”丑女;五、几番错过——白公复命回朝,复还金陵看望女儿,仍期以诗招婿,但不料事有蹉跎,才子之诗被他人盗用;六、错认郎君——途中偶遇同姓苏公子,亦冒名求亲,苏友白赴京途中先是拾金不昧,后是路遇强盗,穷途中不得不卖诗求生,结果又有巧遇获赠,得以脱困;七、金榜高中——苏友白春闱秋试皆得高中,做官赴任,又遭权臣之祸,挂冠而去,而婚姻大事也屡遭小人拨弄;八、终成眷属——由苏御史做主,新科翰林终于得见白、卢两家女儿,以诗对质,尽释前嫌,遂与两位稀世美女共成眷属。这是小说的结尾:花烛之下,苏友白偷眼将白小姐一看,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可谓名不虚传,满心快畅。再将卢小姐一看,宛然与卢梦梨一个面庞相似,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姊妹们有这等相像的。此时侍妾林立,不便交言,将无限欢喜都妨关肚中。只等众人散去,方各各归房。
……三人从此之后,相敬相爱,百分和美。苏友白又感嫣素(丫鬟——引者注)昔日传言之情,与二小姐说明,又就收用了。
确乎是“怎一个俗字了得”。难怪曹雪芹和鲁迅都嗤之以鼻,这种一夫多妻的婚姻虽然刻意被伦理化,背后蛰伏的仍是地地道道的男权主义无意识。
然而对照《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暴风骤雨》的结尾,也是一样“俗艳”,革命者的“各得归宿”或“终成眷属”同上述老套是如此相似。《林海雪原》中,同样是“以诗为媒”男女主人公相恋,中间经过的无数延宕与磨难,不过是由“小人拨乱”置换成了残酷的敌情、艰苦战场环境的阻遏,然而最后的结尾则一样是由权威(王团长)与长老(蘑菇老人)主持予以确认。甚至连肖像的描写、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也都与前者如出一辙。在《青春之歌》中,林道静与余永泽的相识相恋也是因为海涅的一首爱情诗,由此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才产生了“多情的骑士,有才学的青年”的想象,而男主角对于女主角的感受也是“含羞草一样的美妙少女,得到她该是多么幸福啊”。随后,经过了一番时局的动荡,与坏人(杨庄小学校长余敬塘之类)的阻遏与激发,两人终于走到一起。假如小说写到这儿就告结束,那么无疑便成为了一个与清末民初的“鸳鸯蝴蝶派”完全一样的“才子佳人”故事,只是因为革命叙事的需要,才不得不将其“贬低”而另起炉灶,又构造了卢与林之间“英雄美人”的故事。很显然,英雄美人比才子佳人更容易“改装”为革命叙事。
上述元素与功能的分析模式也完全适用于《红旗谱》一类小说,只是顺序和功能项有些微小的差别:“离家”(主人公父亲惨死,姐姐遭辱,不得不避祸关外)—— “归来”(闯荡江湖二十多年后,带着两个儿子回到锁井镇,俨然准备复仇)——“较量”(几个回合,时机未到,积蓄力量)——“转机”(遇见拨云见日的党,化身贾湘农指引道路)……之后是阶段性的“成功”、儿女成长与婚事(运涛与严萍之间很像“才子佳人”、“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故事)、保定二师学潮、最后是在失败中重获转机。如果联系之后的续篇《播火记》、《战寇图》,总体看,各项元素便更接近前者。
产生于文革期间张扬的《第二次握手》
文革结束后曾名噪一时,广为转载评价,但兹后各家的文学史著中却都鲜有提及。当初,人们误以为这是一部反对“文革”专制或“四人帮”的小说,作者也曾经因为写作而遭到“残酷迫害”及至几乎送命,但殊不知这部描写核科学家生涯与情感故事的作品,根本不是什么反文革专制的作品,而是一部十足的改头换面的“革命加恋爱”小说,是一个旧式的才子佳人的老套路,一个典型的三角恋故事,与清末民初的鸳鸯蝴蝶派小说、20年代“革命文学”中的三角爱情故事、与杨沫《青春之歌》中的才子佳人故事都是一样的。甚至它写到苏冠兰在海滨浴场“英雄救美”、从风浪中把遇险的美女丁洁琼救上岸的情节,还明显地有“照搬”前者的嫌疑,因为余永泽从大海边救起轻生的林道静的浪漫情节,在这一代人心中早已是一个典范的“潜意识”了。至于小说中写到科学家丁洁琼历经艰险从美利坚回到祖国怀抱、投身祖国的核武研制、在失意和痛苦之时又受到周恩来的关怀等等,不过也是传统传奇故事要素的“变体”而已,惊险的环境、神奇的行业、危险的挑战、三角爱情的矛盾、悲情戏剧、权威人物的“做主”,等等,这些都是典型的旧套路中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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