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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男配被迫团宠桃子精(脸盲沙雕x外冷内骚)

沙雕男配被迫团宠桃子精

路景越生来被神明偏爱,天之骄子,容貌英挺,站在哪里哪里就仿佛发着光,却无视一年四季开到爆的桃花,多年来从不近女色。

  有美人索要微信,他十分自重:“抱歉,女性我只加直系血亲、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和未来老婆。”

  有人大着胆子问:“越哥未来老婆有什么标准吗?我帮您留意着。”

  男人闻言慢腾腾掀起眼皮:“那倒是有一个。名字两个字,前面一个带火,后面一个带木,木火通明。”

  “最好还是个脸盲。”

  众人:“……”

  那不如您还是单身到八十岁吧。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路景越第二天就该出家远离红尘的时候,有人看到——

  甲骨文博物馆内,一向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将姑娘困在墙角,俯身去碰女孩的嘴唇,笑得像个妖孽:“又脸盲?假装没认出我啊?”

  女孩红着耳根,偏头躲他:“……认出了。”

  “认出了啊……”男人拖着语调,神情却忽然变得沉重,“那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我这张脸开过光,一般人记不住,只有我老婆能认出来。”

  “……”

  “你看,你是不是该对我负个责?”

  “……”

  女孩侧身从他手臂下方跑开,露出胸前的工牌——昭棠。

  名字两个字,前面一个带火,后面一个带木,木火通明。

  狐朋狗 友们瞬间懂了:“你是不是对人家早有蓄谋!”

  路景越吊儿郎当“啊”了一声:“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蓄谋了。”

  /

  昭棠不知道,十六岁时她每次以脸盲为借口多看路景越的那几秒,都是他特意为她驻足停留。

  #你是我全部的蓄谋已久#

  #可可爱爱沙雕小甜文#

  *研究甲骨文的脸盲美人x外冷内骚大尾巴狼

  *双向暗恋/双c双初恋/沙雕小甜文除了女主是个脸盲偶尔会社死无任何雷点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一天一个追妻小心机

  立意:传承中华文明,增强文化自信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昭棠,路景越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昭棠回岁宜这年,海棠花得格外热闹。

  岁宜市博物馆临山,后院里有一片湖。早春的清晨山岚缭绕,露珠淌在湖边的海棠花瓣上,风一吹,打了个旋儿,滚落到湖水里。

  早晨七点刚过,街上车辆还算稀松,一辆出租车畅通无阻驶来,在博物馆门前停下。

  昭棠向司机道了声谢,推门下车。外头雾气厚重,她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快步往馆里走去。

  门卫室内的大叔正捧着铁盆吃面条,远远见到昭棠,没等她拿卡,主动为她开了门,笑着打招呼:“今天这么早啊?”

  昭棠扬起脸,含笑道谢:“早点过来,谢谢您。”

  甲骨文研究中心在后院的一座仿古建筑内,两层的小楼,歇山顶,暗红色外墙,面积不大。屋后栽芭蕉和桂树,屋前海棠和朱砂梅开得如烟似锦,不远处两株荷花木兰刚刚冒出青绿色的花骨朵。

  这个点,楼内空无一人。

  昭棠快步走进办公室,打开门窗,忍着清晨的寒意让空气对流了几分钟。等清润的空气将办公室内锁了整夜的沉闷气息驱散,她才重新将门窗关好,打开空调,一头扑倒在办公桌上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八点五十,临近上班时间,院子里嘈杂起来,昭棠惺忪睁开眼。

  同事孙珞宁推门而进,见到她,一脸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昭棠:“……”

  这问题问得好。

  “那应该是因为……”

  昭棠这么睡了两个小时,此时半边身体都是麻的。

  她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一脸认真地回答:“家里没矿吧。”

  所以得上班,让自己活下去。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今天怎么没有踩点到?要是按你日常作息,你就能遇见你命中注定的男人了!”

  昭棠:“?”

  她命中注定的什么?

  孙珞宁走到昭棠桌前,说起帅哥,声音激动得不行:“就在主楼外面!真的是又高又帅,五官英挺,轮廓利落,一件休闲外套都被他穿出了制服的英气笔挺,插个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禁欲的荷尔蒙气息……啊救命!真的好帅!”

  昭棠试着慢慢以痛苦的姿势撑起身子,随口附和:“是不是哪个明星?”

  孙珞宁摆摆手:“不只是帅,还有气质,就是那种冷硬里透着恣意,不羁里带点锋利。”

  冷硬里透着恣意,不羁里带点锋利……昭棠想了一下:“野马吗?”

  “什么野马?是马也是汗血宝马!千里马!”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两人,说话也没什么禁忌,孙珞宁偏头打量着昭棠,不怀好意眨了下眼:“就是……看一眼就让你腿软,想试试他体力是不是一样惊人那种。”

  “……”昭棠睡得浑身疼,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恹恹问,“那你怎么不上去要个微信?”

  “这不是脸皮太薄不好意思吗?”孙珞宁娇羞地捂了下脸,又说,“接待部的部花去要了,还有两个女游客,都没要到。”

  昭棠拿出一袋豆浆,将粉末倒进马克杯里:“这么绝情?”

  “不不,不是绝情,是专情!”孙珞宁笑嘻嘻问昭棠,“你知道他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吗?”

  “什么?”

  “他说:女性只加直系血亲、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和未来老婆。”

  昭棠:“……”

  无言以对。

  总觉得这话像极了狗男人的鬼扯。

  逻辑也有问题。

  昭棠忍不住问:“那他怎么就知道她们不是他未来老婆呢?”

  “问了!说大师算过了,他未来老婆的名字是两个字的,前面一个带火,后面一个带木。”

  “……”

  “木火通明。”

  “……”

  昭棠无语地起身去接水,孙珞宁跟在她身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激动地说:“‘昭’带日,日就是火,‘棠’带木,棠棠,你说巧不巧?你的名字不就刚好是前面一个带火,后面一个带木吗!”

  “……”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现在应该还在主楼外面。”

  “……”

  孙珞宁着急地问:“你都不心动的吗?且不说这种命中注定的缘分本身就很令人心动,就说那张脸,那个身材……啊我真是远远看着都欲罢不能!可恨名字误我,如果我叫昭棠,我当场就冲了!”

  昭棠:“……”

  这种狗男人的鬼扯算哪门子的命中注定啊!

  孙珞宁:“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昭棠沉默了两秒:“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昭棠看着孙珞宁没戴眼镜的双眼,一脸不解地问:“你不是近视吗?你远远看着,是怎么看清楚他脸的?”

  孙珞宁:“………………”

  她就!不能!远远感受下!男色的氛围感吗!

  孙珞宁走回自己位子,装模作样感慨:“世间三大恨事:牡丹无香,鲫鱼多刺……”

  她幽怨地瞧了昭棠一眼:“美人不解风情。”

  正打趣着,主任赵希声拎着公文包进来,见昭棠在位子上,露出了和孙珞宁如出一辙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昭棠:“……”

  那她走,去挖矿?

  赵希声:“你不是说今天请假半天去处理你那房子的事儿吗?”

  说起那个房子……昭棠心累地摆摆手:“我还是先活下去吧。”

  孙珞宁刚才只顾着说帅哥,这才想起昭棠趴在桌上的模样,问:“你昨晚没回去,在这儿睡的吗?”

  昭棠摇头:“没有,早上过来的。昨晚在房子里面反应更大了,胸闷恶心,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赶紧跑了。”

  孙珞宁义愤填膺骂了一句:“无良房东!”

  昭棠年后刚回岁宜,岁宜房子难租,她单是四处看房就花了半个多月。可看的房子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好不容易租到一套各方面看着比较平均的,结果住进去第一晚就鼻粘膜不舒服,然后是胸闷头疼,身体反应一天比一天激烈,最后才从邻居口中得知,这房子上个月还在敲敲打打装修中。

  问房东,房东却一口咬定房子已经装修好一年,本是打算留给自己女儿住的,因为女儿临时不回来了,才让昭棠捡了这个便宜。

  赵希声劝昭棠:“刚装修好的房子甲醛和有机污染物肯定严重超标,你尽快约个第三方空气质量检测,拿着报告和房东协商解约的事,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昭棠轻轻吐出一口气:“已经问过了,他们出报告要七个工作日。我先搬出来,后面再慢慢约吧。”

  赵希声点了下头:“对,先搬出来,命重要。”

  时间很快就到九点,昭棠喝了豆浆,三人不再闲话,各自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间办公室门口挂着一面铜牌,烫金的字写着“甲骨文研究中心”。

  赵希声是研究中心的主任,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材瘦高,穿灰色夹克,戴着厚厚的眼镜。他研究甲骨文三十年,是名老学者,出了许多成果,也获得了不少头衔。本有一名多年的助手,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空出了编制。

  昭棠的专业是古文字研究,硕士毕业后考进来,做了赵希声的新助手。

  孙珞宁是博物馆学专业,比昭棠早一年考进来,因为有成功运营小视频账号的经历,被领导分配到甲骨文研究中心,负责为这一冷门绝学做新媒体推广。

  昭棠和赵希声正在制作甲骨文拓片,没开电脑。

  孙珞宁不时点动鼠标,忽然从屏幕后探出头来:“主任,馆长在群里@您,让您看到回复他。”

  赵希声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看了眼,抬头对昭棠说:“小棠,你去趟主楼。”

  昭棠不知是不是被孙珞宁洗脑了,手里拿着拓包,下意识看向赵希声,差点脱口而出:去用我的名字帮大家加帅哥微信吗?

  赵希声解释:“有两个美国记者在负一楼史前器物展厅采访,不太友好,讲解的小姑娘扛不住。”

  眼下,岁宜市博物馆正在举办中华五千年历史主题展,策划巧妙,各种传统元素的呈现全部精准踩在当代年轻人的审美点上,短短一个月内就火出圈,之前已经有几家媒体采访过了。

  昭棠问:“这次是没有安排好吗?”

  “外媒,没法安排。他们总有一些人对我们的历史质疑这个、质疑那个,我们去国外参加研讨会没少跟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赵希声看向昭棠:“我英语不行,你替我过去看看。”

  —

  昭棠去主楼的路上遇见书画部的姜姐,两人一起赶到负一楼时,原本空阔的展厅已经挤满了人,人群包围的中心有英语夹杂着汉语的激烈辩论声传出。

  两人排开人群进去,只见对面一名外国记者身材高大,碧绿的眼睛,留着厚厚的络腮胡子,他的身旁,另一名记者高高举着摄像机。

  这时已经争得很激烈了,采访的外国记者直接用他没有声调的汉语大声说:“中国没有历史,你们所谓的上下五千年可以用短短的几章写完![注1]”

  这边,器物部的同事也没跟他客气,抬手激动地指着展厅里珍贵的古器物:“我们的红山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中华文明灿烂辉煌,是世界上唯一没有出现断层的文明——你来,你用几章写完给我看看!”

  “No,no,no!”记者激动得中英夹杂,“you have no……你们没有罗马帝国的崩解,没有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你们只有一个朝代延续另一个朝代,你们的历史就是不断重复的墙纸![注2]”

  同事愣了下,一时没接上话。

  昭棠上前一步,朝着记者微微一笑:“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古希腊分崩离析、罗马帝国彻底崩解,只有像这样将原本的二元对立彻底颠覆、解构,你们才称之为历史,对吗?”

  记者谨慎补充:“只有这样,才能推动真正的进步。”

  昭棠点点头:“那如果这样定义的话,你们也没有历史啊,你们有的只是无限循环的……故事。”

  “what?!”

  “就像暴力故事,解构就很彻底,最后什么都不剩下,而且能推动下一个暴力故事的进步。”

  记者睁大眼睛,大概觉得这个逻辑乍听挺有道理,细想之下真的过于无耻,一时竟语塞了好几秒:“你这是逻辑谬误!”

  “这就是逻辑谬误。”昭棠大方承认,又立刻反问,“你们不也是逻辑谬误吗?”

  昭棠不卑不亢:“ 你们的历史呈现出了彻底的解构,我们的历史传承着源远流长的文明,历史存在反应意识形态,但现在你们却将二者倒置,以意识形态反过来定义甚至否定历史,这不就是一样的逻辑谬误吗?”

  “假如像你们这样,那我们有数千年传承不断的文明,你们没有,我们是不是就能说,你们的历史只有故事,而没有文明?”

  记者被问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昭棠适时露出友好的微笑:“那,我们一开始就不要用自己的意识形态去定义其他国家的历史,互相尊重,也尊重历史本身的样子,不好吗?”

  记者的眼窝很深,直直注视着昭棠。

  这间展厅不算小,但因为此时四周围满了游客,显得有些拥堵。地下的展厅,灯光没有大开,只有每组陈列品上方打了微弱的灯,人群所在的位置光线十分昏暗。

  可是站在正中的女孩却像是发着光。

  她皮肤白皙,脸部线条饱满,下巴却精巧,一双鹿眼黑白分明,有种天然的无辜感。长发挽成蓬松的丸子头,两鬓落下些许毛茸茸的碎发,优雅地站在人群正中。

  美人亭亭,是直击人心的动人,让人挪不开目光的美丽。

  沉默了片刻,记者反问:“你们有什么传承不断的文明我们没有?”

  “那就真的是很多了呢,譬如……”

  昭棠含笑说出两个字:“汉字。”

  记者:“……”

  他在中国八年,对中国历史文化有相当的研究。当昭棠含笑说出“汉字”两个字时,他就醒悟过来自己失误了,一个不小心被绕进了对手的绝对优势里。

  果然,就见昭棠微微抬着下巴,神情自豪地面对在场游客,温和而又不失力量地宣传起来:“汉字是世界文明史上唯一历经数千年仍旧传承下来的文字,它的原理在长达3000多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发生改变,我们至今仍然书写汉字,这也正是甲骨文从发掘的第一天起就可以进行释读的原因。”

  “与之不同的是……”

  虽然捧一踩一要不得,但为了乘胜追击争回刚刚被外国记者碾压的面子,昭棠还是继续说了:“同为四大文明,古埃及的文字至今无法辨识,近东和地中海地区原来的文字系统也没有流传下来……”

  昭棠说话的同时,目光徐徐扫过面前的游客。倏地,她的余光像是瞥见什么,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下一瞬,猝不及防撞上远处一道视线。

  只见人群外围的男人有一头利落的黑发,身上穿着深色的休闲外套,双手插在兜里,一条长腿微曲,随意搭过另一只脚,松松斜倚在柱子前。

  是有些疏懒的姿势,可是男人很高,宽肩窄腰,身材挺拔优越,使他即使这么懒懒站着,身上也透着男性特有的力量感。

  他的附近正好有一个展柜,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玻璃展柜里的光线打来,恰好照亮他半边侧脸。

  他的五官分开来看都有着近乎完美的精致:深邃的凤眸,眼尾微微往上挑,带着点攻击性,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流畅。可是长到一张脸上,却丝毫没有阴柔的羸弱感,反而有种逼人的英气,让人联想到冷剑上的锋芒。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独自游离于人群之外,视线落在昭棠身上,仿佛和在场的每个人没什么不同。

  昭棠却像是刹那间被不容抗拒的力量定住,隔着中间一段不长不短的晦暗无光,措手不及与他四目相对。

  倏地,男人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

  他本是生得英气冷漠的一张脸,这一勾唇,脸部线条瞬间柔和,立刻就流露出几分难能可贵的温柔。像极了神鬼故事里,妖精有意勾引书生时露出的魅惑人心,只一个眼神,就让人迷迷瞪瞪地想和他亲近。

  昭棠恍神。

  “小棠。”

  直到姜姐轻扯她的衣袖,昭棠才回过神来,收回视线。

  姜姐提醒:“记者邀你一起过去看甲骨文,他想采访你。”

  昭棠转头看向记者,这人辩论输了,看起来却也服气。

  昭棠很快婉拒:“让讲解人员陪同您过去吧,我只是个助理研究员,人菜瘾大,运气好才考进来。您可以预约采访我们的赵希声赵主任,他是真正的甲骨文专家。”

  解说同事适时上来,带着两名记者去了下一个展厅。

  人群陆陆续续跟了过去,展厅空旷下来。

  昭棠和姜姐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男人还在原地,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昭棠没有抬眼去看,但他就在他们离去的方向,随着距离拉近,她的余光里不可避免地闯入一道身影。

  另一边,姜姐笑着说:“小棠,你为咱们单位争回了面子,馆里应该会给你奖励。”

  昭棠:“奖金吗?”

  姜姐想了下:“奖金怕是难,不过应该会给你发两箱水果。”

  “我还挺喜欢吃水果的。”昭棠随口说,“那我想要一箱车厘子,一箱草莓。5J脆甜车厘子,丹东红颜大草莓。”

  “……”姜姐残忍地提醒,“应该不会让你自己选。”

  很快就擦身而过,昭棠目不斜视往前走,姜姐却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说:“小棠,那个大帅哥在看你,你们是不是认识?”

  昭棠脚步不停,神情平静:“我脸盲,不记得了。”

  “……”

第2章

  昭棠回到办公室,赵希声抬头问她:“怎么样?”

  昭棠停在门口,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两秒后,她神色自若走进:“没什么事儿,都处理好了。”

  赵希声点了下头,没有多问。

  昭棠回到自己的位子,盯着面前的甲骨,思绪却怎么都收不回来。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视线交错,她就仿佛失了魂。从前那些带着盛夏蝉鸣的记忆,不受控制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

  “路景越,你怎么长这么高啊?”

  她还记得,高三那年,路景越身高就冲到了一米八几,她却才勉勉强强一米六。

  每天和这人走在这里,就很容易陷入身高焦虑。

  他是怎么说来着?

  “我长高还不好啊?我长高了,你就不用努力了。”

  “……”

  什么叫她就不用努力了?他还能替她长高不成?

  他还怂恿她跳起来摸树上的叶子,说什么:“让它感受到你的诚意,你就能长得跟它一样高了。”

  “……”

  她觉得他可能是将她当成了个智障。

  后来,他考上了望城的大学。

  盛夏的午后,两人走在树荫下,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热风迎面吹来,热烘烘的。

  他忽然快走了几步,走到前面那棵树下,回头望着她:“你来摸摸这片树叶。”

  少年身形挺拔,背光站着,灿烂的阳光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他稍微弯起手臂,都不用踮脚,抬手就轻而易举碰到了树叶。

  她想,那有什么难?

  她朝他一路跑过去。

  盛夏的树叶青绿,还带着夏日灼热的温度,她跳起来,指尖将将够到。

  她开心地笑起来。

  落地的时候却没有落到地上,被他伸臂抱进了怀里。

  少年眉眼低垂,眼底有光浮动,神情却一本正经:“我让你跳起来摸树叶,你怎么趁机跳到了我怀里?”

  “……”

  回忆仿佛隔着一个时空,沾染了陈年的旧黄色,有种老电影一般的不真实感。

  昭棠很快拉回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从前的事。

  又忍不住想,自己回来多久了?

  今天早上收到了工资,那应该是有一个月了。

  不对,岁宜博物馆是月初发放当月工资,那可能还没有一个月。

  虽然数学一向不是她的强项,但此刻竟像是退化到连二三十天的日子都算不清。昭棠有点吃惊,但并不想为难自己,立刻不再纠结到底几天的问题。

  就当是一个月吧。

  一个月,她就再见到了路景越。

  她记得回来那天,有人对她说:“岁宜太大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

  她想,早已从她生命里退场的人,见不到也好。

  也许,多年后他们之间可能会有一些天意弄人的缘分,像是在某个节日的夜晚,人潮涌动,他们各自混在人海里,一抬眼,灯火明灭,视线交错。

  那时,两人擦身而过,假装谁也认不出谁。

  但这对缘分的要求也很高。

  她想,他们不算有缘,即便是这样的人海回眸,大约也需要一二十年的时间。

  或者二三十年,或者五六十年,或者这辈子都不会发生。

  万万没想到,会是一个月。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没有浩瀚人海,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展厅,光线昏暗,隔着三五米距离,她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视线。

  昭棠不知道路景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喜欢自由,爱户外运动,十七岁就考取了飞行驾照,是雄鹰一样的性格,很少会来博物馆这种安静封闭的场所。

  但还是,遇见了。

  昭棠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当时的反应,自觉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过去的人该有的表现。

  逻辑也很优秀,无懈可击——

  我脸盲,我有理。

  嗯,很好。

  “棠棠,你真的是太棒了!”

  孙珞宁喜悦的声音响起,昭棠有一刹那觉得自己的情感果然充沛,出个神都能自动配音,实在是个人才。

  直到下一秒,赵希声的声音传来:“什么?”

  昭棠立刻回过神,抬眼往两人看去。

  孙珞宁兴致勃勃扯下耳朵里塞着的耳机,将电脑屏幕转向赵希声:“主任,您看棠棠!”

  昭棠也跟着看去。

  是有人发到网上的、她回应西方记者的视频,不知道哪位同事拍的,镜头和光感拿捏得十分好。

  地下的展厅光线弱,这个视频竟拍出了电影大片的感觉。她站在画面的正中,暖黄色的光从一侧打来,勾勒出她饱满的脸部线条,皮肤白皙,质感如凝脂。

  双眸明亮,长长卷卷的睫毛扑闪,神情不卑不亢。

  赵希声看完视频,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说得好!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评论也好有意思啊!”孙珞宁往下拉,指了几条有趣的给两人看。

  ——我天,好漂亮的小姐姐!

  ——逻辑也老牛逼了!虽然我是文盲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就可以,我的问题主要是考不进岁宜博物馆[狗头]

  ——扎心了!我去年考的,报录比2000:1,坚强微笑。

  ——报名2000人?录取1人??这么卷的吗???

  ——就是这么卷!不要问我怎么知道,问就是我也是那2000里的一个[抱拳]

  ——卷哭,果然宇宙的尽头是体制内!

  ——体制内yyds!!!

  ——……

  话题一旦扯到编制,评论就开始跑偏,后来几乎就是满屏的“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和“体制内yyds”。

  赵希声不大清楚现在的形势,转头问昭棠:“真的有2000:1这么大竞争?”

  昭棠想了一下:“应该是限制很少那种岗位吧,我这个要好一些。”

  赵希声问:“你那个多少?”

  昭棠:“200:1。”

  赵希声:“……”

  —

  下午,赵希声去市里开会,办公室只剩下孙珞宁和昭棠两人。还差几分钟到五点半,孙珞宁就兴致勃勃地催她。

  昭棠这才想起两人排了好久的鹿溪餐厅的位子,立刻收拾东西,和孙珞宁打卡下班。

  鹿溪饭店是博物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

  走过一片整齐的树篱,尽头开阔处一块古朴厚重的石头,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鹿溪饭店。

  市中心的景区限高,鹿溪饭店没有高楼。地标石后一条开阔的道路往内延伸,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幢幢古朴雅致的小楼,错落在茂盛青绿的天然绿化之间,在这市中心的热闹里,颇有几分大隐于市的诗意情致。

  倒是十分贴合它的名字: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注1]

  鹿溪餐厅是鹿溪饭店对外开放的餐厅,在岁宜异常火爆,网红打卡都是排着队来,至少提前一个星期预约。

  昭棠和孙珞宁走到餐厅时还不到六点。

  餐厅所在的小楼位于饭店的外围,南边,直接向湖。内部装潢整体呈浅浅的暖色调,复古典雅,又不会过于繁复,有种简约的大气雅致。座位与座位之间竖着镂空的木雕屏风,给人一种私密的错觉。

  她们到的时候,人还不算多,两人坐在靠窗的位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很自然地就说到昭棠今晚住哪里的问题。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昭棠心不在焉地摇头:“一会儿随便在飞猪上订个便宜的酒店,暂时住着,然后尽快看房搬家。”

  孙珞宁问:“我记得你一开始的时候不就住鹿溪吗,怎么不继续住这里?”

  昭棠抬了抬眼皮:“我倒是想。”

  孙珞宁:“怎么了?”

  昭棠看着她,问:“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孙珞宁被她个认真的神情弄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凝神听了几秒,但除了餐厅里舒缓的音乐和偶尔的餐具碰撞,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声音?”

  昭棠轻轻吐出一口气:“我钱包撕心裂肺抵抗的声音。”

  孙珞宁:“……”

  “上次是刚来这边工作,太奔波匆忙了,步行距离内又只有这一家酒店,没有办法。现在租房刚被坑,要还继续住这么奢侈的酒店,那我钱包真的就要跟我恩断义绝了。”

  孙珞宁代入感有些强,忍不住帮着昭棠骂了两句不靠谱的房东,扯开话题:“来,给你看男人!”

  昭棠:“?”

  “活色生香的男人!”孙珞宁兴致勃勃点开手机,很快就找出自己最近刷到的一个视频cut,递给昭棠。

  昭棠接过,视线落在屏幕上,眼睛瞬间亮了亮。

  短视频的音乐配得激越带感,人物出场全部卡在点上,小编的声音带着加速后的兴奋高亢,顺着手机传出——

  “倘若一觉醒来,你成了皇上——”

  “你的皇后攻心计、善谋略、心系天下;你的皇贵妃皎皎君子、泽世明珠、善弹琴;你的贵妃邪魅一笑,让你神魂颠倒;你的熙妃温文尔雅却处事谨慎,坎坷孤寂让你心疼;你的磊妃骁勇善战,英姿勃发少年郎,你一见他就春心萌动;你的嘉妃心怀正义却眼神撩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你欲罢不能;你的洋妃星目剑眉气度不凡,外冷内热的反差萌你一脸……所以今天到底该翻谁的牌子?还要不要早朝?”[注2]

  视频里的帅哥个个绝色,按顺序出场,全部剪在高光上,配合着小编劲劲儿的吹捧……

  昭棠看得十分入迷,立刻将贫穷的烦恼忘到九霄云外,捧着手机,嘴角咧得老高。

  看完一遍,视频自动重播,她也没按停,又翘着嘴角重头再看了一遍。

  内心早已和小编一样激动——

  啊啊啊,好纠结!到底要不要早朝!

  不早朝,朕的江山怎么办!

  可是早朝,朕的美人怎么办!

  就这么,还不是皇上呢,已经满是天子的烦恼了。

  孙珞宁见她一脸姨母笑的模样,嘿嘿笑着问:“是不是很心动?”

  昭棠猛点头,双眼晶亮,恋恋不舍地将手机还给孙珞宁。

  孙珞宁接过,就着播放的视频,又姨母笑地看了两遍,之后才熄了屏幕,代入感十足地和昭棠探讨:“棠棠,是你你翻谁的牌子?”

  昭棠托腮。

  刚刚看的时候,被那个BGM冲刷着情绪,感觉还挺兴奋,此刻仔细一想,又选择困难了。

  孙珞宁见她不回答,误会了:“你是不是还想纳新的嫔妃?”

  昭棠听她这么一说,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起来。

  “果然!”孙珞宁大呼一声,立刻追问,“是谁是谁!”

  昭棠没有回答,唇角的笑容浅了些。

  孙珞宁哪肯罢休,直接探过胳膊,扯着昭棠的衣袖:“快说快说!也给我点做梦素材啊!”

  晚餐配了青梅酒,低酒精度数,不算醉人,但有些醺然。

  恍惚间,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骗她跳起来摸树叶却趁机抱住她、还反手甩锅质问她怎么趁机跳到他怀里的少年。

  脸颊热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竟然真的回答了孙珞宁。

  “越妃。”她轻喃。

  很轻的两个字,像是落在了自己的心尖儿上。

  孙珞宁没听太清,又重复了一遍:“月妃?有哪个明星小鲜肉叫什么月吗?”

  昭棠摇摇头:“他不是明星,他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又仰头喝了一口青梅酒。

  带一些辛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入,又奇妙地留下一点点回甘,有点香,有点甜。

  昭棠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孙珞宁瞧着昭棠,福至心灵一般:“你初恋?”

  昭棠惊讶挑眉,似乎也没想到孙珞宁这么厉害。

  不过她也没有否认,大概也是仗着他不在这里,她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见吧。

  提起初恋,孙珞宁也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她仰头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缓缓笑了:“那我也要纳我初恋为妃……不过他性格强势,应该不愿意入我后宫。”

  昭棠双手拍着自己滚烫的脸颊,笑说:“越妃性格也很强势啊,我大概得封他做皇后才行……不对,他那个人,又爱吃醋又果断强横,他要是做了皇后,肯定直接罢我六宫。”

  “那你肯罢吗?”孙珞宁端起酒杯,递到昭棠面前。

  昭棠和她碰了一杯,一饮而尽,放下时,目光落在窗外。

  此刻天已经黑尽,看不到外面的湖光山色,只能透过玻璃倒影,看到脸颊红红的女人,眉眼温柔,目光迷离,鬓前落下一缕刘海。

  她轻声说:“肯。”

  孙珞宁点点头,十分入戏:“罢了也好,早朝还是要去上的,不然江山可怎么办?”

  大概还真是酒壮怂人胆,昭棠果断摇头:“有越妃在,还上什么早朝?”

  反正是做梦,做得大胆一些又能怎么样呢?

  她低低笑起来:“我啊,我就只想和他夜夜笙箫。”

  孙珞宁听到这里,捂脸咯咯笑个不停:“对对,棠卿言之有理!春宵苦短,还要什么江山!夜夜笙箫才是大事!”

  两个女人喝得半醉不醉,都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终究还剩那么点儿理智,昭棠想想觉得这样不行。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子,两只小手往滚烫的脸颊扇风,试图让自己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

  刚扇了两下,忽然察觉身侧落下一道阴影,将她整个人完全笼罩。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顿时……世界都安静了。

  昭棠呆呆扭头,望着自己身旁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深色的外套,一手插在兜里,身材挺拔高大,几乎完全挡住了身后暖色的光线。他的五官立体,轮廓利落,低垂的凤眸眼尾微微往上挑,恍惚间仿佛带着笑,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昭棠看着他,背脊绷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她呆呆睁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长长卷卷的睫毛像两把刷子,机械地碰到一起,又重新分开。

  男人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不疾不徐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放在昭棠面前。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在眼前一晃而过。

  放下卡片的同时,一声极轻的哂笑落在她耳边。

  昭棠再次机械地眨了下眼睛,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不紧不慢远去的背影。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孙珞宁。

  她猛地摇了下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而后探身拿起昭棠面前的卡片。

  那是一张名片,看起来十分简陋。就是白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姓名,和一串电话号码,还是手写的。

  字体刚劲有力,笔走游龙。

  孙珞宁下意识念出上面的名字:“路景越。”

  “路景越?”孙珞宁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皱眉沉吟了几秒,猛地想起什么,瞪大了双眼,“越妃?!”

  昭棠被孙珞宁这一喊,终于回神。

  然后,那巨大的、因为不愿意接受现实而被短暂封印住的惊恐霎时席卷全身。

  从她的脚趾往上,一路直冲大脑。

  救命!

  路景越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公 举号:秘 桃 基 地

  昭棠哆哆嗦嗦指了指那道远去的背影,问对面的孙珞宁:“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孙珞宁指了指昭棠的身后,残忍地说:“他好像……一直坐在你身后。”

  昭棠:“……………………”

  救命……她刚刚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孙珞宁将那张名片放回昭棠面前,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这个越妃,不是,这个路景越……给你留名片的意思是,他答应和你夜夜笙箫吗?”

  昭棠:“……”

  一头重重磕到桌面上。

  快,快带她离开这个星球!

第3章

  昭棠趴在桌上,久久没动弹。

  孙珞宁等了等,一直也没等到她重新振作起来,终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你没事吧?”

  昭棠没有出声。

  孙珞宁干巴巴安慰她:“其实没有什么的,不就是刚好他的名字里带个‘越’,又刚好看上你了,一厢情愿以为你说的是他,就主动留了个联系方式约一约你吗?反正你们谁也不认识谁,没什么好尴尬的。”

  昭棠没有抬头,脸更加用力地往胳膊弯里埋。

  孙珞宁心头立刻生起不妙的预感。

  不,不会这么惨吧?

  她咽了咽口水,抖着嗓子问:“不会这么巧……他真的就是你的越妃吧?”

  越妃……昭棠听到这两个字,终于崩溃地呜咽了一声。

  孙珞宁瞬间明白了:“……”

  她代入了一下自己,假如刚刚是她的初恋在旁边听到了她口口声声说要为他罢六宫、想和他夜夜笙箫……

  孙珞宁一巴掌捂上了自己的脸:“你想离开这个星球吗?我可以为你发起众筹……”

  昭棠抬起头来。

  孙珞宁立刻改口:“但是不一定能众筹成功。”

  昭棠望着她,两只鹿眼像是被水洗过一样:“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他一直在我身后?”

  “我,我近视啊……”孙珞宁脑子一打结脱口而出,转念一想,“不对,就算我不近视,我也不知道他就是你的越妃啊。”

  “不要再提‘越妃’这两个字了!”昭棠快崩溃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面前那张名片,倏地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孙珞宁问。

  昭棠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桌。

  隔着镂空的木雕屏风,能看到桌上十分整洁,只有一副碗筷。面前摆着几道招牌菜,都只是稍稍动了动。

  他一个人,难怪这么无声无息。

  她就说,但凡他吱个声,她都没理由听不出他的声音来。

  昭棠悲愤地往外走:“去还给他。”

  “他……”应该早就走远了。

  孙珞宁想提醒她,但昭棠的背影太过决绝,让她不敢再刺激。

  她默默噤了声。

  昭棠满心崩溃地往电梯走去,不知是脸太热还是她走得太快,她觉得一路走过,仿佛有冷风刮在她的面庞。

  她也因此清醒了一些,手指用力捏着那张名片,心里想着,希望他的车还没有开走。

  她一定要赶紧去解释一下。

  毕竟人这一生的缘分那么有限,他们一天之内已经见了两面,大概已经是把这辈子的缘分耗尽了,今天很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他已经走了,那将来他回想起她,最后的印象就是她的“越妃”和“夜夜笙箫”……想到这里,昭棠重重捂住脸。

  不行,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右转,走入电梯间,胡乱上前摁下下行键,她索性崩溃地闭上眼。

  电梯间在餐厅的尽头,转角,单独的一方空间,隔着远处舒缓的音乐、偶尔的交谈声和餐具碰撞声,有种迷离的安静。

  显得电梯上行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久,耳边就传来电梯停稳的声音,紧接着,“叮”的一声,金属门沉闷地往两旁开启。

  昭棠懊恼地跺了下脚,就要抬步走进。

  “你是在找我吗?”

  耳边忽然传来慵懒的嗓音,声线低沉,像是能透过耳膜直往人的心窝里钻。

  昭棠瞬间僵住。

  周遭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直到耳边,打开的电梯门因为等不到人而再次缓缓关上,不锈钢门划过轨道的声音响起。

  昭棠终于缓缓拉下捂着脸的手,转头。

  英挺的男人斜倚着墙,两手插在兜里,一条长腿微曲,随意搭过另一条腿。他这个姿势借着墙面的力,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的自在。

  也许是餐厅里的空调开得有些高了,他里面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昭棠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在他勾人的锁骨上停留,过了几秒,反应过来,又飞快地垂了垂眼,挪开视线。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的目光刻意地落在他旁边一盏暖黄色的壁灯上。

  路景越已经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从她捂着脸走进来,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

  她穿了一件浅色的羊绒开衫,温和的颜色,微微落肩的剪裁,质感看起来十分软糯。衬得她脸上的肌肤更加细腻,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粉色,一路红到了饱满的耳垂,头发也有些松,鬓前一缕刘海温柔地垂下,落在肩头。

  她站在他面前,却没有看他,整个人像笼在一层朦胧的烟里。

  他没说话。

  空气仿佛凝住了。

  诡异的安静让昭棠不得不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男人终于慢腾腾开口,回答她:“在等电梯啊。”

  昭棠:“……”

  她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他羞辱了。

  她是得喝多少酒才能信他在这里等了至少十分钟的电梯?

  电梯坏了都够修好了吧!

  路景越像是看懂了她内心的反驳,漫不经心解释:“忘了摁。”

  “……”昭棠轻抿了下唇,提醒他,“那刚才电梯到了你怎么不上去?”

  他挑眉,暖色的壁灯光在他眼底折射出细碎的光:“这不是看到你来找我了吗?”

  昭棠:“……”

  这滴水不漏层层推进的逻辑真让人无法反驳!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是来找他的。

  她悄悄捏了捏手指,鼓起勇气,抬步往他走去。

  他就站在那里,看她一步步往自己走近,两人都没说话。

  最后,昭棠停在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个还给你。”

  她将手里的名片递给他。

  路景越扫了眼她粉嫩的指尖,没接,意兴阑珊问:“现在认出我了?”

  昭棠:“……”

  你特么都直接给我递名片了……我还敢认不出来吗?

  她演的是脸盲,又不是文盲!

  她面不改色“嗯”了一声:“我也是刚看名片才认出来的。”

  说完为了增加可信度,又硬着头皮补了一句:“好久不见。”

  男人侧头看着她,没说话,过了片刻,似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昭棠安静了两秒:“年后。”

  “为什么回来?”他看着她,眼神很深,眸子漆黑。

  四目相对,昭棠心里晃过一阵兵荒马乱。

  指尖无意识地紧了紧。

  脸上却依旧神情自若,她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因为好不容易考上的编制。”

  路景越:“?”

  昭棠轻轻眨了眨眼:“200:1……很难那种。”

  “……”

  “所以我打算在这里赖到退休。”

  “……”

  他一直没接名片,她的手举得都有些酸了,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提醒他:“你的名片。”

  男人直直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就这么过了好几秒,他的喉结轻滚,蓦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哂笑。

  他反问:“既然名片这么有用,那还还给我做什么?”

  昭棠:“……”

  你说呢?

  昭棠暗暗咬牙,虽然很没有说服力,但这种时候除了一口咬定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一脸问心无愧地看着他:“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哦?我误会什么了?”男人眼尾微微往上扬着,似乎心情还算不错,所以虽然嘴上为难她,手上还是很爽快地接回了名片。

  昭棠收回手,松了一口气,又一脸诚恳地回答:“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眨了眨眼,逻辑同样的无懈可击:“毕竟隔着屏风,你就是很容易听错啊。至于你到底听错了什么,那我就不清楚了。”

  路景越:“……”

  显然,他没有想到她推卸责任能推卸得如此无耻,如此简单粗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时候,他要是提醒她那些关于侍寝的话,反倒会被她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幻想。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神情莫测地盯着她,像是有些好笑,又有些佩服。

  片刻后,他轻点了下头,从善如流地说:“对,没错,那个镂空的屏风隔音太好了。”

  昭棠:“……”

  镂空的屏风,隔音太好了。

  扯不下去了,昭棠转身离开。

  身后却立刻跟来脚步声。

  大而快的步子,伴随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凛冽的气息,瞬间就追到了她的身后。

  昭棠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双腿像是有独立的意识一般,在她的理智允许以前,率先叛逆地停下。

  她僵直着背,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男人靠在她的身后,离她很近,她不知道他的身体有没有碰到她,只是在慌乱中错觉般地感受到了他温热的身体,有力的胸膛。

  他伸手,干燥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

  昭棠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男人的手指落在她身侧的电梯按钮上。

  下行的箭头被摁亮。

  他退回,身体与她重新保持距离。

  就像是个一厢情愿的误会,可是昭棠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他肌肤的触感、还有他靠过来时身上雪松般冷冽的气息。

  她闭了闭眼,暗暗吐出一口气,重新往前走。

  “给你名片呢,”身后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是为了表达我的友好。”

  昭棠猛地转头看向他。

  路景越面对着电梯,没有看她,一副一心等电梯的样子,像是等得过于无聊了,顺便和她搭句话。

  她觉得不可思议,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能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人。

  谁会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递出名片啊?还表达友好?

  想看她表演一个原地去世还差不多吧!

  但她却无法反驳,因为反驳他,就等同于承认她刚才真说了那些话。

  她也只好忍了下来,憋着一股气,不冷不热地说:“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路景越:“不用谢,名片放你口袋里了。”

  昭棠震惊,立刻去摸衣服口袋,果然摸到了一张微微坚硬的卡片。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路景越没有回答,只似笑非笑看着她:“留着吧,不然下次我再给你递张名片,你很可能当场人没了。”

  昭棠正往外掏名片的手僵住:“……”

  她下次必不会再做这么丢脸的事!

  这时,电梯再次到达楼层,只是这一次里面有人下来。

  路景越十分自然地往昭棠身边让了让,两人的距离顷刻间拉近。他身上特有的气息霸道地窜入鼻间,昭棠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挺着背,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电梯里下来的是一对情侣,两个人十指交扣,女生的头亲昵地靠在男生的肩上。从路景越和昭棠身旁走过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往两人看了看。

  是那种看闹别扭小情侣的目光。

  昭棠的心跳得更快了。

  路景越却仿佛毫无所觉,在人下电梯后径直走了进去。

  隔着一道电梯门,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谁都没有说话。

  昭棠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路景越,等电梯门自动合上。

  男人也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安静。

  就这么四目相对着,过了大约半分钟,不知道为什么,电梯门却迟迟没有合上,昭棠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时候,路景越开口:“不上来?”

  昭棠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一直摁着电梯的开门键。

  昭棠:“……”

  她忽然觉得自己呆呆站在这里打算目送他下去的行为太傻了,为了挽回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她面不改色,随意扯了个谎:“不了,我往上。”

  路景越意味不明看着她,点了下头:“那行,我先下了。”

  昭棠总觉得他眼睛里带着莫名的笑意,还没想明白过来,电梯门开始自动合拢,路景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昭棠轻声问:“什么?”

  路景越勾唇一笑:“这里是顶楼,不能再往上了。”

  话落,电梯门彻底关上。

  时间卡得刚刚好,一秒不快,一秒不慢。

  昭棠望着冰冷的、紧闭的电梯门:“……………………”

第4章

  昭棠回去的时候,孙珞宁已经放下了筷子,正低头玩手机。

  昭棠从她身旁经过,在对面坐下,生无可恋地问:“你刚刚说送我离开地球的那个众筹,还算数么?”

  可以的话,她想现在立刻离开。

  孙珞宁:“……”

  她想劝昭棠坚强,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我虽然近视,但我刚刚也看了眼越……”孙珞宁放下手机的同时,敏锐地感受到昭棠目光里的玉石俱焚,及时改口,“路景越。”

  “他长得是真的好,而且气质很硬,这种男人大多是钢铁直男,你给他睡一觉,这事儿就翻篇儿了。”

  昭棠原本还被孙珞宁苦口婆心的模样唬住,认真听着她的分析,猛然听到“你给他睡一觉”,脸唰地热了:“等等!”

  孙珞宁困惑地眨了眨眼:“我说的不对吗?你怎么又脸红了?”

  昭棠:“……”

  孙珞宁对上昭棠水汪汪的鹿眼,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反应过来,连连说:“口误,口误!”

  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慌忙解释:“是我酒没醒,一时口误。我的意思是,你让他自己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他就忘了。不是让你去给他睡一觉,你给他睡了那他就真忘不掉你了……”

  昭棠一手捂脸,一手抬起来打断她:“够了!别再说了!”

  孙珞宁果断闭嘴。

  此时一名服务员走到两人面前,手里拿着pad,笑盈盈地说:“两位打扰一下,今天是我们店的特殊纪念日,我们这边有一个回馈酬宾的抽奖活动,两位愿意参与一下吗?”

  她说着,将pad屏幕转向两人,简洁的屏幕正中一个偌大的红色按钮,上面是一个“抽”字。

  昭棠扫了眼,心如死灰地问:“一等奖是送我离开地球吗?”

  服务员:“……”

  孙珞宁:“……”

  空气安静了两秒,服务员一本正经地否认:“不是的呢,一等奖是免单。”

  昭棠失望地“哦”了一声,看向孙珞宁:“那你来吧。”

  孙珞宁摆手:“我不行,我是中奖绝缘体,从小到大连包纸巾都没抽中过。”

  昭棠刚想说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服务员先一步开口:“每位顾客都有一次机会的呢。”

  说着,先将屏幕递到孙珞宁面前。

  孙珞宁虽然知道自己是个中奖绝缘体,但看到抽奖还是会有期待。她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在屏幕上轻点一下。

  圆形的抽奖按钮转了两圈,屏幕上弹出“谢谢参与”四个字。

  “果然……”孙珞宁努了努嘴。

  服务员轻点两下屏幕,退回界面,又重新递到昭棠面前。

  昭棠刚经历完人生的落落落,心如止水,对此完全不抱任何幻想,服务员递到她面前,她就随手点了一下。

  抽奖界面立刻爆出一阵烟花,紧接着跳出三个喜庆的大字:一等奖。

  昭棠还没回过神来,服务员惊喜的嗓音已经落在耳边:“恭喜您!您抽中了一等奖呢!”

  “哈?”昭棠有点懵,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今晚这么惨的自己却能在抽奖上扳回一局?

  服务员径自往下解释:“我们的一等奖是店内三个月的消费免单。”

  孙珞宁到底没有在短短半小时内经历接二连三的社死,生命条比昭棠丰满,想到昭棠现在正无家可归,立刻追问:“那这个免单是仅限于在你们这里吃饭,还是住宿也可以?”

  “住宿也可以的呢。”服务员温柔地解释,“只要是在鹿溪饭店的消费,都是可以使用这项免单权利的。时间是三个月,上限金额十万。”

  “上限金额十万……比花呗免单还多五万啊!”

  孙珞宁立刻兴奋起来,激动地拽着昭棠的手用力摇晃:“棠棠,你今晚不是正好没有地方住吗?现在有了!现在有了啊!”

  “你不用在飞猪上找便宜的酒店,也不用连夜打包离开地球了!”

  昭棠这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从天而降的三个月免单是一件多么天大的好事,像是及时雨一样,刚好可以解她眼下的燃眉之急。

  昭棠慢半拍地笑起来。

  过了快半分钟,才想起来问服务员:“那我今晚可以来住吗?”

  服务员笑盈盈地说:“当然可以呢,您告诉我您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我这边帮您登记一下,您之后直接去前台办理入住就可以了。对了,您的姓名需要和您身份证上的姓名一致哦。”

  昭棠立刻报上姓名和电话号码,服务员在PAD上操作了几下,片刻后,又笑着看向昭棠:“我看到您之前也在我们这边住过,对吗?”

  昭棠:“对,我上次租到房子以前在你们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服务员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两下:“好的,因为还在三个月时间内,所以您之前的消费也会一起返回到您的支付账户。”

  昭棠:“!”

  这么爽快的吗?

  连以前花出去的钱都能退回来,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好么!

  服务员又和她确认了一遍她的支付账户,确保还能够接收退款。

  事情的走向太过完美,昭棠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服务员离开后,她问孙珞宁:“咱俩是还没有酒醒吗?”

  孙珞宁拍了拍自己的脸,也不太敢确定。

  10万块的免单,比支付宝还多了一倍……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这样吧,”她立刻想到个解决方案,身体往昭棠凑了凑,“我们现在就走,如果没有人拦着我们,就说明我们真的不是酒后出现了幻觉。”

  昭棠觉得这个提议十分靠谱,立刻站起身来:“好。”

  两人没有买单,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没有人上来拦她们,只有门童在她们身后说:“欢迎下次光临。”

  两人相视一眼,笑了出来。

  孙珞宁感慨:“可能人的运气是守恒的,你在你的越妃面前丢尽了脸,这三个月免单应该就是上天对你的补偿。”

  从天而降的十万块足以让昭棠对“越妃”这两个字释怀,她现在回想当时觉得尴尬得要死的画面,此刻竟已十分淡定,仿佛也没什么了不起。

  也是,毕竟中间隔了十万块钱了嘛。

  十万块钱换一次丢脸……她也不是不可以。

  她忍不住笑起来:“那大概是地球舍不得我走,在留我吧。”

  “对了,”孙珞宁此时忽然想起什么,“你知道鹿溪饭店另一个老板的名字吗?”

  昭棠一脸茫然看向她,老实说:“我一个老板的名字都不知道。”

  “听说有两个老板,‘鹿溪’就是两人的名字各取了一个字。我只知道‘溪’是孟言溪,‘鹿’我就不知道了。”

  孙珞宁说到这里,苦恼地皱了下眉:“岁宜到底哪个大佬叫什么鹿呢?”

  虽然昭棠连孟言溪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鹿了,不过见孙珞宁那么苦恼,她还是善良地给出了一个思路:“像是女生会用的字,那‘鹿’可能是孟言溪的女朋友吧。”

  “那可能真是他女朋友吧,有钱人的神仙爱情啊……”

  孙珞宁感慨了一句,想想又说:“不过也不一定就是那个‘鹿’,说不定是谐音。”

  两人离开鹿溪,孙珞宁回家,昭棠回到她出租屋,简单收拾了换洗衣服和随身用品,又拎着行李箱下楼。

  岁宜的雨说下就下,昭棠打车回到鹿溪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主楼外,礼宾早已撑伞等在了门口,车停稳后,立刻上前为她打开车门,护送她走进,之后再返身替她拿行李。

  昭棠走向前台办理入住,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转头,不期然撞入一双桃花眼。

  是个长相十分出色的男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上下眼睑弧度明显,眼尾微微下垂,有一种柔美朦胧感。

  他已经站在电梯里,短暂的对视过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昭棠茫然地站在原地。

  根据过往二十多年经历,这种超过三秒的注视,要么是觉得她好看,要么就是她的熟人。

  是她又忘了吗?

  昭棠绞尽脑汁去想那双眼睛,最后只艰难地想起了前面大火的z姓男明星。他就是这种眼睛,大桃花眼,卷卷翘翘的睫毛,看起来温柔多情,被称为望妻眼。

  望你你就是妻那种。

  昭棠想想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并没有这么眼睛。

  那应该是觉得她好看吧。

  这么想着,昭棠毫无心理负担地走向前台。

  —

  顶楼套房,孟言溪推开门,一阵酒气扑面窜出。

  一百多平方的客厅内,暖黄色的灯开得大亮,中间的茶几上已经堆了好几个空酒瓶。骆珩抱着一瓶酒坐在沙发里,肆无忌惮损着他对面的男人。

  “我说越哥,别人都是自主创业失败,回原公司上班。您这是……出城打工失败,回来继续当老板啊?”

  路景越在背对他的沙发里,孟言溪没见着人,只听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啊,外面的世界太难,我打算在这里赖到退休。”

  “……”骆珩不屑地嗤了一声,“扯,你就扯!”

  关门的声音传来,骆珩回头,冲孟言溪打了声招呼。

  孟言溪走近,见路景越倒在沙发里,折过一条手臂盖住了眼睛,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忽然想起来住这里?”

  路景越看都没看他,勉强回了他半句,算是给他面子:“早上。”

  “走的时候那么破釜沉舟,”孟言溪走到他对面坐下,温柔地往他身上插刀,“怎么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

  路景越拿下手臂,慢腾腾坐起来,侧头瞧着孟言溪。

  两秒后,他站起身,径自往卧室方向走去:“睡了,不送。”

  骆珩喝得迷迷糊糊的,一脸天真问孟言溪:“北方普遍睡很早吗?他怎么去了一趟作息都变了。”

  孟言溪若有所思看着路景越的背影:“听下面的人说,路总今天送了个十万块的免单出去。”

  路景越头也没回,推门走进卧室,淡道:“算我账上。”

  骆珩喝了不少,醉得不轻,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反应过来两人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顿时震惊了。

  “什么?你们有十万块的免单?这么大方!”

  孟言溪桃花眼微挑:“我也不知道,据说是为了庆祝某个特殊纪念日,特别推出的活动。”

  “什么特殊纪念日?”

  “谁知道呢?”孟言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不过刚才在楼下,我看见一个人……那大概就是某人回来的纪念日吧。”

  骆珩脑子晕乎乎的,搞不清楚“一个人”和“某人”究竟是谁,断片儿了几秒,觉得十万块的免单实在大手笔,笑嘻嘻问孟言溪:“哥,那你看你们这个免单,我还有机会吗?”

  “这你就得问你越哥了。”孟言溪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又一脸真诚地说,“但我建议你问他之前先去趟派出所。”

  “去派出所干什么?”

  “改名字。”

  骆珩:“改……名字?”

  “对,把你的名字改了,”孟言溪笑得十分温柔,“就改成第一个字带火,第二个字木。”

  “?”

  “最好直接叫昭棠。”

  “……”

  “顺便再把性别一起改一改,这样成功的机会比较大。”

  “……”

第5章

  在前台办理入住,十分顺利。

  昭棠报了姓名和电话号码,递上身份证,前台很快就确认了她的免单信息,又让她自行挑选房型。

  昭棠甚至都有些惊讶了:“还能让我自己选房间吗?”

  前台笑盈盈说:“当然啊,您的免单金额是十万,这个选择空间是很大的呢。”

  昭棠今晚整体过得有点懵,从在路景越面前丢脸,再到莫名其妙抽中十万块免单,她仿佛在坐过山车,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

  她最后选了和上次一样的大床房,房间还是在13栋,礼宾开车送到。

  回到房间,插卡,满室骤亮。

  63平米的大房间,空间疏朗,带一个阳台。阳台的玻璃门半开,清风徐来,山间空气涌进,干净清润,十分舒服。

  卫生间和浴室分开,对面有一个小小的衣帽间,衣帽间里放着平烫熨斗,地上还有一面体重秤。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昭棠打开行李箱,拿了换洗衣物,迅速进浴室。

  洗完澡收拾好已经11点半,昭棠昨晚睡在出租屋里,房间里奇怪的空气刺激着她的呼吸系统,整个人都很难受,更别说入睡,她几乎熬了个通宵,直到天亮才跑到办公室睡了会儿。刚才洗澡的时候也几乎快要睡着,结果现在躺在床上,却又清醒了起来。

  闭上眼,满脑子的路景越。

  她没有想到他们还会再遇见。

  并且走向如此惨烈。

  明明第一面虽然意外,但大体走向还是和她想的分毫不差。人海重逢,假装谁也不认识谁。她的姿态那么好,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差,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过去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脸盲,我不记得了。

  逻辑清楚,无懈可击!

  结果一天都还没过完就崩了。

  并且崩得好惨烈。

  她都说了什么——越妃,夜夜笙箫……

  他更狠——直接递了张名片过来!

  昭棠想到这里,懊恼地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就这么紧紧蒙着自己的脑袋,直到几乎缺氧,她才重新拉下被子。

  还是睡不着,她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转移注意力。可惜眼睛看着屏幕,内容却没进脑子。顺手点进一个app,发现有新的消息提示,她点开。

  看到很久以前她回答的一个问题:【想喝一碗脸盲的鸡汤,有吗?】

  她看到的时候,底下的回复全是毒鸡汤,无一例外。

  点赞最高的答主回复:【本人重度脸盲,毕业后当了小学老师,每天看小豆丁们穿着同款校服留着差不多的发型……我人已经没了。】

  底下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开始冒出几个夺笋的,问答主试用期过了吗?

  答主一直没有回复,最后底下的评论就直接问答主人还在地球吗?

  昭棠跟着笑了会儿,原本也想敬楼主一碗毒鸡汤,毕竟关于脸盲的社死场面她真的不少,但最后却鬼使神差地匿名回复:【脸盲,不太容易记住陌生人的脸,好在不算严重,多见几次就能记住了,但也因此经常社死,一直很烦恼。直到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他长得很好看,哪儿哪儿我都好喜欢,其实第一眼我就记住他了,可是之后见到他我都会假装认不出,装作脸盲症发作,每次见面就盯着他看,装作努力回忆他是谁的样子,趁机多看他几秒。他一直知道我脸盲,就大方地站在那儿给我看,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就这么,每次几秒,每次几秒,我总共偷偷多看了他好多好多个几秒,一直到再也装不下去,不得不认出他来了。】

  她这条回复有很多人点赞,很快就被顶了上去。

  很多网友都说:【学到了呢,谢谢小姐姐!】

  还有网友追问:【后来呢?】

  昭棠装傻回复过一次:【后来,我就再也不嫌弃自己的脸盲了。】

  虽然是匿名回复,但昭棠怕掉马,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么长时间以来,点赞和回复却都没有断过,每次点开这个app,都会多出很多的未读消息。

  她扫了一眼,大多都是在追问她后续的——

  【后来呢?小姐姐,后来你男神知道你是假装的吗?】

  【你有向你男神表白吗?】

  【你们有没有在一起?】

  ……

  昭棠扫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其中一条回复:【不太确定你男神有没有发现你是假装的,但他肯定也喜欢你,否则十八岁的男孩子才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每次都大方地给你看呢!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俩最后谁先开口向对方表白的?现在还在一起吗?】

  昭棠盯着这条回复看了许久,眼角有些涩意,最后轻点屏幕,将回答隐藏了。

  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昭棠闭上眼。

  不再去想那个已经从她生命里退场的男人。

  —

  第二天上午,赵希声晚到了一会儿,放下公文包的时候和昭棠说:“早上上班路上遇见馆长,和她提了一嘴你租那房子的事,馆长说可以给你批个单间宿舍。”

  昭棠有些吃惊,看向赵希声:“馆里的宿舍,新员工不是只能六人一间吗?”

  赵希声解释:“馆里有这样的规定,对老员工和有重要贡献的员工可以适当安排福利。你昨天在展厅的表现很好,反应及时,对咱们馆做了不小的贡献,馆里应当给你奖励。而且你只是找到房子以前过渡一下,也住不了几天。”

  “芜湖!”孙珞宁感叹了一声,又问赵希声,“主任,能把单间兑换成别的奖励吗?”

  赵希声不解地看向她。

  孙珞宁看了昭棠一眼,笑嘻嘻说:“棠棠昨晚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就在鹿溪饭店。”

  昭棠忙解释:“我昨晚抽到了鹿溪的三个月免单。”

  赵希声眼神里瞬间满是佩服:“我可是抽奖连一包纸巾都没有抽到过。”

  昭棠实话实说:“我也没有。”

  “也好,刚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赵希声又问:“你那房子和房东协商了吗?”

  昭棠摇头:“房东已读不回,我现在约好了第三方空气质量检测公司,这周末上门检测,先拿出证据来再处理吧。”

  赵希声点点头,想到“已读不回”四个字又皱了皱眉。老学究不认同现在所谓的什么成年人之间的已读不回,只单纯地认为这是一种很没有礼貌和教养的行为。

  孙若宁忍不住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是好人又怎么可能骗棠棠说这个房子是留给女儿住的,已经晾了一年?”

  “不过话说回来,棠棠你看房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房子有味道吗?”孙珞宁问。

  昭棠点头:“有,不过他之前应该是做过什么处理,那个味道很浅,混合着别的味道,而且我之前没有租过这种房子,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他跟我说这是房子空置久了没有人气的味道,我也没有太怀疑。”

  孙珞宁:“就是,租房就是一坑接一坑,最烦的还是在你踩坑之前,你可能根本就想象不到这竟然还能是个坑?!”

  赵希声又问:“那你没有去问物业吗?”

  “问了,在房东和中介离开后,我一个人去问的,不过那是个很老的小区……”

  赵希声瞬间懂了。

  老小区的物业,除了收钱,其他一概不管的。

  “那你最后是怎么发现房子才装修好一个月的?”

  昭棠默了默,缓缓说:“我搬家的时候,邻居出去玩了。我从住进去第一个晚上就不舒服,从鼻粘膜不舒服到头疼,中间也问过房东到底什么时候装修好的,他语气笃定向我保证装修好一年了。我就当是自己感冒了吧,结果那天我下班回家,走在楼道里……那种老小区的楼道,顶楼说话一楼都能听见,我就听见我旅游回家的邻居,指着顺丰帮我放在家门口的快递说……”

  “说什么?”

  昭棠学着邻居的语气:“咦,隔壁不是上个月还在装修吗,这么快就找到冤大头把房子租出去啦?”

  “……”

  昭棠捂脸:“就很巧,刚好被我这个冤大头听到了。”

  赵希声:“……”

  孙珞宁:“姐妹,你好惨。”

  —

  当周周末,昭棠约了空气质量检测上门。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检测报告,报告显示甲醛和TVOC果然远远超标。

  想到自己曾经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了一个星期,昭棠心有余悸,立刻将报告的每一页都拍了下来,通过微信发给房东。房东一如既往已读不回,昭棠也不着急,直接拍了一条法律条款过去。

  “第七百三十一条【租赁物的瑕疵担保】租赁物危害承租人的安全或者健康的,即使承租人订立合同时明知该租赁物质量不合格,承租人仍然可以随时解除合同。”[注1]

  房东立刻出现,并回了一个语音通话过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昭棠每每和房东沟通,都是温和平静的语气,说话不疾不徐,有理有据,从不失态,大概她这个样子,反而让人不好和她耍无赖落了没脸。原本已读不回已经是极限,没想最后昭棠直接搬出了法律条款,这让房东装死也装不下去。

  通话里,消失许久的房东嘴上客气地解释了一番自己半个月已读不回的原因,说是去外地出差了,人不在岁宜,岁宜这个手机半个月没用,这不,刚开机才看到了昭棠消息。

  昭棠不置可否,言归正传说了下情况。

  房东答应退租,按照法律和合同,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过也相应提出要求,让昭棠当天立刻搬出去。

  昭棠早就搬出来了,只是拖延症,一直没去搬行李。此时房东好不容易松口,她一口答应,约定下班就回去搬行李,同时和房东交割。

  房东那边说他不在岁宜,会委托当初带她签约的中介过去交接。

  提起这个中介,昭棠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也是个收了钱就立刻开启已读不回模式的。

  不过此时,她还挺希望中介去交割,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即使已读不回,那也是不愉快里带着点儿安全感。

  昭棠一口答应下来。

  下班后,昭棠打了个车回家,在车上琢磨了下时间,点开手机约了货拉拉上门,打算先将行李搬到鹿溪,之后找到房子了再从酒店搬去下个房子。

  刚下完单,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收到了系统发来的短信,提示师傅已接单。与此同时,本城的陌生号码来电。

  昭棠接起:“是货拉拉搬家师傅吗?”

  那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昭棠主动和对方再核对了一遍地址和时间,又不放心地问:“七点准时到可以吗?太晚的话,我这边就不太方便了。”

  那头又应了一声:“嗯。”

  毕竟是女生独自一人晚上搬家,七点已经很勉强了。但也没有办法,她现在打车回去就六点半了,简单收收行李七点。好在这个季节白天越来越长,现在七点的天还只是擦黑,并没有完全黑透。

  她甚至都没有留交接的时间,打算中介到了以后她就把钥匙直接交给中介,后面水电燃气物业让他们直接扣好了。她往阴暗的想,就算被坑,这些小钱他们也坑不出花来。

  回去以后,昭棠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

  虽然说只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从箱子里取出,但必需品都收拾出来了。此时她一件件放回箱子盒子里,一面频频看窗外的天色。

  她一面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杞人忧天,一面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女生晚上独自搬家不幸身亡的新闻。

  手忙脚乱扣好行李箱,门铃声响起。

  昭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好七点整。

  好准时的货拉拉师傅!

  昭棠心里想着,顺手将最后一只行李箱从卧室推出,朝门外应着:“来了。”

  昭棠推开防盗门的同时,礼貌地扬起笑容:“师……”

  傅。

  脸上的笑容在看清门外男人的瞬间凝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两天气温直线上升,一路冲到了二十五度以上。门外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是同色的休闲裤。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他的身形挺拔,皮肤颜色不深,稍微带一点点蜜色的质感,看起来干净又有力量。

  简单的穿着盖不住他优越的外形,他的五官是近乎完美的精致,凑在一起却丝毫不显阴柔。轮廓硬朗清晰,整个人有一种逼人的英气。

  ——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她约好的货拉拉师傅。

  “怎么是你?”

  有一个瞬间,昭棠觉得这句话是自己问的,她甚至为此反思了两秒,又回忆了一遍那低沉的音质。最后才确定,确实不是她问的,而是眼前的男人问的。

  路景越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像是也很惊讶,但是适应能力够强,在看到她脚上踩着的拖鞋时,就坦然接受了一切。

  “是你约的货拉拉吧?”他问话的同时,已经毫不客气地迈开长腿,进了昭棠的临时小家。

  男人身上的气息清冷强势,昭棠下意识就侧过身,往旁边让。

  身体还保持着仰头呆呆望着他的姿势,因为过于惊讶,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仿佛她这份震惊干扰到了他的正常工作,男人停在玄关处,转头看向她。

  一室一厅的房子,玄关本就不算宽敞,此时忽然挤了两个人,空间立刻显得逼仄。

  昭棠背贴着墙,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巴,喉咙无比干涩,最后只鬼使神差地将刚刚卡在喉咙里的那个字吐了出来。

  “……傅?”

  她这隔着万水千山的一声“师傅”,难为路景越竟然还能接起来。

  他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嗯。”

  昭棠:“……”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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