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疫情而不得不就地过年，这事儿可以是无奈的、伤感的，也可以是充满创造力的
文｜《财经》记者 杨立赟 吴琼
编辑｜马克
春节回家过年，对于中国人而言是一种坚不可摧的信仰，每年春节中国上演的“人类大迁徙”，令世界惊叹。但是今年，面对此起彼伏的局部疫情，人们不得不换一种思路，做一点新的选择。以往一到春节就空城的北上广深杭，今年因为“就地过年”的号召，现在还充满着烟火气。
怎么过春节，是留在大城市的年轻人近日思考的问题。在这个思考的过程中，他们产生了回不去的无奈、对家乡的思念、对家人的牵挂，但是也很快发现，留在自己打拼的这个城市、与异乡的朋友一起过年，是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惊喜。因此，就地过年，可以是无奈的、伤感的，也可以是充满创造力的。
去高档酒店“挥霍”一次、在城市中找到度假的感觉，令这个春节“酒店度假”趋势明显。而疫情之后生鲜食材的购买和就餐都走到线上，春节期间的运力问题，又成了平台的一次大考。
“就地过年”让旅游业再次陷入僵局，能够从中获益的是少数。对于餐饮、酒店等行业而言，疫情之下，客流量、订单量的边界越来越难琢磨，企业人手少了不够用，多了养不起。从事服务行业的年轻人，越来越注重自己的生活，他们既是服务于春节的人，也仍然希望能享受春节。
就地过年，这更像是辛丑牛年的一次试验，虽情非得已，却也可能为“春节”的多样性凿开一个缺口，让五彩斑斓的光有机会照进来。
找个酒店，就地度假
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王舟第一次决定不回老家西安过年，留在北京，“主要担心回了老家万一疫情暴发，再回京上班就麻烦了”。父母也不主张他回老家，一致认为团圆不一定非要在春节，未来的节假日都可以见面。
决定留京之后，王舟发现不少朋友不约而同地做出了这个选择。“有的朋友想冒险回老家，但是父母不让他们回去。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习惯和观念。我们以为父母希望我们回去、需要我们，其实他们自己过得很好。”王舟笑言。
大家便商量起如何过年。交友广泛的王舟，可以做到春节期间每天混迹在不同的圈子里，而丝毫不觉孤单。虽然不能离京，王舟还是希望能好好度个假。他和朋友一行三人，决定在高档酒店过除夕。
“这一届年轻人不擅长做饭，就算点外卖，最后依然要收拾屋子。如果去餐厅聚餐，然后各回各家，也挺没意思。”王舟和朋友们选定了位于王府井的文华东方酒店，“这家酒店2019年开业，硬件比较新，春节期间住客也不多，体验感应该不错。”他们打算订一间套房，大年三十可以在客厅喝酒聊天、看春晚聊八卦，累了可以直接倒头睡觉。
这个春节，本地客源成了各大度假酒店的主要客源。去哪儿数据显示，在就地过年的新趋势下，“酒店过年”成为许多85后、95后的除夕选择，多地酒店除夕预订量创近年新高。
截至2021年2月2日，春运期间机票平均支付价格仅为543元，创下近五年来春运机票平均支付价格最低值。与机票等大交通预订“降温”相比，在2月的第一个星期，去哪儿平台上有关春节期间本地景区的搜索量较前一周增长七成，“酒 景”套餐搜索量增长四成，环境优美的城市周边度假型酒店、民宿热销。
北京雁栖酒店在寒冬的淡季之中，迎来了短期的爆发性增长。该酒店预订部告诉《财经》记者，春节期间入住率控制在80%，基本全部满房，偶尔有零星的退房在OTA上继续销售。由于目前进出北京不便，本地客人特别愿意到京郊度假。
在上海，主打度假、俗称“深坑酒店”的佘山世茂洲际酒店房价已较平时上涨一倍。根据携程显示的价格，其“石榴石主题高级房”在除夕夜的价格为5288元，而该房型在2020年夏季的价格不到3000元。该酒店预订部表示，目前2月14日之前的预定情况较好，如果要在除夕至情人节连住4晚已无房可住。
海南三亚都在推行本地游。三亚亚特兰蒂斯酒店方面介绍，三亚市旅游推广局推出的“岛民不宅家，春节游三亚”主题活动的背景下，该酒店也推出了一系列岛民专享的新春特惠产品，春节订单中岛民的比例有明显的上升，预计初三及初四将是春节入园和入住的高峰。
携程最新数据显示，今年春节酒店入住订单平均价格为2906元，平均间量夜达2.1，高星酒店占比超过60%。按春节期间酒店订单量排序，上海、北京、广州、三亚、深圳、杭州、南京、重庆、苏州、都江堰位列前十。
在度假型酒店中，主体型、功能型的酒店能更针对性地吸引客群。具有亲子、运动主题特色的上海建工浦江皇冠假日酒店，春节期间入住率预计将超2019年同期。该酒店餐饮负责人徐晨对《财经》记者表示，酒店附近是浦江郊野公园、召稼楼古镇、皮划艇俱乐部，可以满足上海本地居民的周边游需求，考虑到2021年春节不再会有团队游，酒店提前做好规划，与一些亲子平台合作，推出春节套餐，吸引本地家庭亲子出行的客源。此外，温泉酒店也是度假的热门方式，带有私汤的温泉酒店成为去哪儿网的热门搜索词。
然而，本地游、周边游最大的特点是，由于行程简单、价格透明，消费者直接与酒店、度假村等旅游产品对接，跳过旅行社这类中间环节。因此，不仅是远途的旅游目的地没有生意，旅行社也冷冷清清。大批旅游从业者已经提前放假。
本地散客还不足以弥补外地团客的流失。能够从“就地过年”中获益的酒店是少数，更多酒店表示，2021年春节虽然不至于像2020年那样闭门谢客，但订房量远远不及2019年的情况。
上海和平饭店预订部表示，春节以本地客人为主，入住率并不高。该酒店位于上海外滩，往年春节的客源以外地游客为主，“外地游客都是一批一批来的，他们想住在这里看外滩，而现在，这几天外滩都没什么人了。”一名工作人员说。
位于浙江莫干山的裸心谷，是主打森林、乡村主题的度假村，虽然环境空旷、景色宜人，但是在大年初一至初三的入住率仅有10%-30%，年初三之后才提升至50%。该酒店要求省外的客人必须携核酸检测结果才能入住，令外省游客望而却步。
更不要提在城市中的经济型酒店。位于北京二环的一家汉庭酒店负责人用“非常非常差”来形容2021年春节的生意，唯有咬牙带队在酒店留守，与仅剩的几个员工一起守岁。
会做饭的年轻人最抢手
就地过年对于另一部分人而言，并不是新鲜事物。2021年是张雅第五次在杭州就地过年，看着朋友们因不回老家过年而惊喜或惊惶，她却感到笃定和坦然。
几年前，张雅的父亲因一场意外去世，每年主流社会对“春节团圆”的宣扬，对这个家而言只是一种伤感。近几年，母亲鼓励她在杭州过年，去习惯一个不完整的家、适应独自生活的方式。
她的家乡在新疆北部的一个县城，与她工作所在的杭州相聚4697公里，来回一趟需要花费两天时间，外加上当地防疫政策极为严格和多变，目前并不是回家的好时机。
“五年前，第一次选择一个人过年，是为了感受一下能不能忍受这种孤独。”张雅说，那一年她去好朋友家蹭了一顿年夜饭，虽然没有伤感，但作为一个外人参与别人的家庭聚会，仍然有点尴尬。再往后，逐渐习惯了，大年三十晚上会和朋友一起去灵隐寺烧头香，融入杭州的过年氛围。
2020年的春节对于张雅而言是“灾难性”的，因公司同事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她在家中隔离，大年初二被社区工作人员带至酒店隔离，直到元宵节才得以回家。和当时的大多数人一样，在政策变动、疫情看不到尽头的情况下，她多次情绪崩溃，咬着牙挺过了那个春节。
而这一切，如今都变成了她的宝贵经验。当朋友们还在犹豫如何就地过年的时候，她已经从容不迫地置办起年货，在盒马上选好水果生鲜放在购物车里，等到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单即可。因为会做饭有经验，现在她成了最“抢手”的人——多个“零经验”的朋友邀请她一起过除夕。
外卖骑手也会留下来
年轻人在春节期间买菜做饭、或者点外卖，大多在线上完成。幸而，今年更多生鲜平台的配送员和外卖骑手都留在了大城市过年。
43岁的杨勇在每日优鲜做配送员已经近六年，一直负责北京望京区域的配送，今年决定坚守岗位。他老家黑龙江的疫情仍在持续，回去需要居家隔离，再回京还需提供核酸检测阴性证明，考虑到种种不便，虽然很想回去看看父母和妻儿，他还是决定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
每日优鲜为过年期间坚守岗位的配送员提供了各种各样的补助，包括留守红包、全勤奖和跑单奖励。杨勇算了一下，各种补助加起来，再加上正月初一到初三的三倍工资，春节工作七天，他可以赚到超过正常工作一个月的薪水。
像他一样留京过年的配送员还有不少，他所在的配送点，一共30多个员工，只有两个人选择回老家。每日优鲜相关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每日优鲜80%的一线员工将在春节期间留岗，90%的门店照常营业。杨勇和同事们除了大年三十下午短暂放假，其余时间都正常工作。
去年过年期间，疫情让像每日优鲜这样的生鲜电商经历了一轮爆发式的增长，今年在倡导“原地过年”的背景下，杨勇这样的一线配送人员对春节期间可能出现的大单量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预计今年的单量肯定没有去年多，但也不会少。”他对《财经》记者说。杨勇负责配送的小区住着不少租客，往年到年底这个时候，小区里的人基本上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但今年却依然很热闹。
这是杨勇第二次留在北京过年。去年春节前，杨勇家刚买了房子，背上了贷款，想留在北京多赚点钱，没想到却经历了自工作以来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下午1点之前，仓库里的蔬菜肯定被一扫而空，最夸张的一次，他一个人送了一单近3000元的菜。“一个水果都没有，一块肉都没有，全是蔬菜。”他说。平时送货用的电瓶车根本装不下，用了一辆三轮车，才把整整13包菜送到客户家的小区门口。
过去的这一年，杨勇明显感觉到，习惯在线上买菜的顾客越来越多，年轻人购买蔬菜、调味品的比例也在上升。今年春节期间，每日优鲜将酒水饮料、粮油速食等高频商品供应量备货量提升至了平时的2.5倍。此外，还推出了近百款各地特色年夜饭，大多来自唐宫、眉州东坡、王家渡、紫光园、广州酒家等知名餐饮品牌，这些地域特色菜均为半成品，用户只需要简单加热即可食用。
另一家生鲜电商平台多点Dmall采销负责人闫丽红表示，往年春节销售主力是在线下卖场，而今年恰恰相反。受疫情影响，消费者到店购买意愿不强，更倾向线上购买配送到家。因此，今年网上年货节，物美全面放开线上商品，多点APP品项数增加了一倍。在运力方面，多点Dmall OS智能分单系统以算法智能分配拣配人员和配送路径，缩短整体配送时长，提高配送效率。
堂食严重下滑，年夜饭点外卖请趁早下单
如果你打算在春节期间点外卖，最好提早下单，否则可能等到饭菜都凉了。虽然留在大城市过年的外卖骑手比往年多，但是仍然赶不及喂饱单元楼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嘴。饿了么方面对《财经》记者坦言，春节期间最大的困难还是骑士运力不足。
美团外卖骑手李勇告诉《财经》记者，从春运开始，站点的同事陆续回老家，原来100多人缩减至30多人。他每天能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多，从平时的50-60单上升至70-80单，即便如此，还有很多订单来不及送。“这两天最久的一单等了两个小时，骑手们根本忙不过来，不闯红灯是不可能的。”
李勇的老家在安徽，为了给两个孩子赚学费，他不敢回家过年——万一遇到疫情暴发被隔离在家，就完全没有经济收入。2020年春节，他回老家过年后发生疫情，一直在老家枯坐了40多天。上有老下有小的他，目前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由于春节假期平台都会推出奖励机制，预计能比平时收入高一倍。
留下来的年轻骑手，也不愿意像“驴拉磨”一样连轴转。一名饿了么骑手亦对《财经》记者说，虽然平台有奖励，但是仍然决定从除夕开始给自己放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饿了么方面表示，今年春节期间，愿意留下来的蓝骑士比以往多了一半左右，但因为更多餐饮店春节不打烊，运力依然紧张。春节补贴依各地收入水平、供需条件等因素动态定价，春节期间坚持服务的蓝骑士，最多可以获得超过一万元的额外奖励。
饿了么表示，往年春节因人口流动，外卖订单会大量从一二线大城市流入小城市。但结合今年就地过年的倡议，预计这个流动比率会有所降低。
全国四成、北京五成、上海六成餐馆春节七天不打烊
除了运力，餐饮商家需要持续营业，骑手才有菜可送。饿了么准备了过亿奖金池激励商户营业，平台数据显示，全国超四成餐饮小店老板会在春节七天不打烊，营业意愿比率较去年显著增长近一成。从城市来看，一线城市中，有近六成北京餐饮小店老板表示春节七天不打烊；其次是上海，超过五成。
也有定位商务餐饮的商家因为员工无法回老家而“就地营业”——杭州良渚宴的老板陶苏萌告诉《财经》记者，往年春节餐厅都歇业，今年外地员工不回老家，因此决定顺势而为，就地做生意。该餐厅定位商务宴会，人均400元左右，远高于家庭聚餐的标准，为了适应春节客群，餐标会下调至250元。目前年夜饭的预定量比往年减少了30%，其他日子尚无预定，疫情对堂食信心的影响颇大。
《财经》记者了解到，由于疫情对堂食的打击，餐饮行业正在从“到店”向“到家”发展，包括许多商家的年夜饭，也迅速调整为半成品、外卖的形式。中国饭店协会近日发出倡议，希望住宿餐饮企业保价格、保质量、保供应，为就地过年群体提供日常饮食、住宿需求；同时鼓励住宿餐饮企业强化“到家”服务开发，扩大外卖品类和范围，加强成品半成品外卖外送、创新厨师到家、定制化服务等新产品与服务形式，扩大销售渠道，丰富供给。
应受访者请求，王舟、张雅、李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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