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林册
排版丨马马子
01
拧开钢笔笔身的外壳和墨水的盖子，让笔尖浸到墨水之中，却不能碰到墨水瓶的底部。用力挤两下墨囊，可以看到墨水里都是气泡，等气泡破了之后，再摁几次墨囊，这样才满满当当地把墨水吸了进去。拿出钢笔，在墨水口缘划拉两下，再用餐巾纸把笔杆上的墨水擦干净，最后把钢笔外壳装上，笔帽套好，一次日常钢笔吸墨就完成了。
吸墨是我学习使用钢笔的第一课，与其说繁琐，更不如说是细致。用钢笔写字也是一件细致的事，但在小时候的印象中，与其说细致，不如说神圣。
灌着红墨水的钢笔是专属于老师的批改神器。上了年纪的语文老师在一二年级的生字本里圈点勾画，写下力透纸背的评语，红墨水往往把薄薄的田字格本子渗了好几页；年轻一些的数学老师用的钢笔细一些，他会在错的答案上留下红色的大叉，大叉的尾巴沿着纸的纤维散开。
灌着蓝黑墨水的钢笔会显得郑重而质朴。社区里的医生用的是更细的蓝黑钢笔，在我的病历本下留下一串行云流水的符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美感。尽管我从来没看懂过蓝黑的医生钢笔字，但是抓药的姐姐总会看着方子把瓶瓶罐罐拿给我，真是一项奇特的技能。
灌着黑墨水的钢笔，小时候很少看到有人用，长大了之后才明白，碳素黑墨会堵笔。
02
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终于在《语文课程标准》：“三年级学生学会使用钢笔字书写正楷字，做到正确、端正、整洁。”的指导下，拿起了人生中的第一支钢笔，写下了第一个不会被橡皮擦去的钢笔字。
语文老师和鲁迅的寿镜吾老师一样，是一个“极质朴，方正、博学”的人，她要求我们：“语文作业一定要用钢笔，不能用水性笔。”于是破坏力极强的我走上了一条钢笔的不归路。
我的第一支钢笔是我爸的，一支被磨到看不清标志的“英雄”钢笔。他把这支钢笔放在一个由八宝粥瓶改造的笔筒中，笔筒的底部垫满了他年轻时存的一分两分、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硬币。这支钢笔的年龄和那些硬币一样大，让我在晨光、罗氏等一众彩色外壳流氓兔图案的学生钢笔中成为了一股古朴的清流。
以前觉得第一支钢笔比较丑、没有什么活力。直到我乱翻书柜看到《毛泽东选集》中用蓝黑墨水做的读书笔记，查《英汉小词典》时发现用波浪线画出的重点单词，查《成语小词典》时发现扉页上工整的“1988年10月购于新华书店”时，我才发现这些笔画的粗细和这支钢笔是多么相像。
但是上述发现过程都是长大后悟出来的，贪玩的我用了一个学期就把那支钢笔丢了。悔不当初，追悔莫及，悔恨交加。
03
街口文具店六块钱的英雄616，两块五的北京碳素墨水，能够满足我一个学期的书写需求。英雄616的鱼形流线设计，塑料的笔杆，钢化的笔帽，简直和老师手上那支一模一样。拿着钢笔抄着文章，一种指点江山的快感油然而生。
但是这种快感只能持续一个学期。一个学期之后，不是钢笔不见了，就是笔头摔坏了，不是塑料笔杆爆杆了，就是墨水堵笔断墨了。于是又只好去文具店买新的，年复一年，高中的时候我手头竟然积了十余支英雄616的残次品。
一日，我看着笔筒中一支支的钢笔，心里不由得发出感慨：这支笔尖很好用可惜出墨不畅，那支出墨很流畅可惜笔杆裂了，这支外表很完美可惜经常漏墨……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可以排列组合，拆拆补补，打造出一支完美拼装无敌“英雄”？
在一次次堵墨和一次次洗笔中，我已经对616的结构构造和零部件了如指掌。墨水从墨囊依次流向插在墨囊里的透明中空的小笔管，笔舌，最后从笔尖流出。
说干就干，根据这三个墨水流动路径，首先选好笔尖、中空细笔管、墨囊所在的三支钢笔。然后清洗钢笔，把墨囊里的墨水挤干净。用指甲钳轻轻扯出一只钢笔的笔尖，再把另一只钢笔上完好的墨囊拧出来。接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拧开笔舌的外壳，把和笔舌贴近的中空细笔管拔出来，洗干净，从小管一头吹一口气，气要从小管的另一头出来，我爸说，只要小管通气了，这只钢笔就不会断墨。最后，把不同钢笔上的精华部分整合到一支钢笔上，就形成了人工打磨的英雄616专属神笔。
04
这只神笔陪我写文章、写公式、写单词，写出过高中语文满分作文，写出过在数百人面前讲话的演讲稿，写出过能登上刊物的小说，也写过成人礼上给父母的家书。
为什么喜欢钢笔？一开始是向往于它的神圣，或者是享受班里人找我修钢笔时的自豪，后来是沉浸于一笔一划写字的沉静，还有写草书时拉出的笔锋、写楷书时横折方向上带有棱角的停顿，再后来觉得，钢笔是一个很私人的物品。
一支好的钢笔会陪伴你很久，就如同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只有我知道，我的钢笔从哪个角度写才最顺；只有我知道，我的钢笔要挤多少次墨囊才能上完墨，也只有我知道，我的钢笔在什么时候最容易丢。钢笔爱好者周同学说：“我把钢笔借给了同桌一年，还回来的时候我怎么写都不顺了。”但是说实话，国产钢笔就如同一个暴躁的朋友。
我见钢笔多顺手，料钢笔，见我应如是。也只有钢笔，能够了解一个人的握笔姿势和个人性格。握笔习惯和纸面垂直的人，钢笔铱粒上部会被磨平；做事随意如我，钢笔笔尖时常是歪的。一个可爱的蠢蠢的朋友，她很喜欢百乐的微笑钢笔，一打开笔帽就可以看到笔尖上的笑脸；也有潮流的时尚朋友，去德国买了一只亮紫色的凌美狩猎者。
毕业的时候整理物品，发现一张纸，上面写着“春江花月夜”、“清歌共南楚”、“动息如有情”、“为君覆明月”四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句。这才想起来是我有钱的时候，一口气买了四支616来试笔，于是用这四支笔在纸上写下了不同的诗句。意外地，这些笔出墨都比较顺畅，只是笔触粗细不一，后来我留下了春江花月夜，把其他三支笔都送给了同学。只是现在同学已经在天南海北，我试笔的纸还留在这里而已。
我的笔盒里要有一支钢笔，我手握钢笔时要有不紧不慢的沉稳。这样，等我孩子三年级的时候，我也把用了很多年的钢笔给他/她，和小孩讲一讲钢笔怎么上墨、怎么拆卸、怎么保养；怎么做堂堂正正的人，写端端正正的字；顺便讲一讲我小时候，那些关于钢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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