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西峰
春节前夕，朋友送给我一大瓶醉枣，用纯净水的瓶子装着，一眼就看到醉枣颜色鲜红，闪着诱人的光亮。我好久没吃醉枣了，如今见了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钻进鼻子，又迅速扩散到整个房间。慢慢儿地把醉枣倒出来，挑一个放到嘴里，一股鲜润浓甜的味道便弥漫在口腔舌尖，过去春节吃醉枣的场景也闪回到眼前。
我小时候吃的醉枣是母亲自己制作的。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金丝小枣已经红了圈，再过半个月，金丝小枣大多已发白，也有些甜味儿了，但此时还不到打下来晾晒的时候，把这样的枣摘下来，正好做醉枣。母亲先把摘来的枣用清水洗两遍，然后再把水分控干，这个过程往往需要半天的时间。然后再将一只黑陶瓷罐子洗净，倒扣过来晾干，把金丝小枣放进去。等把黄中泛白的小枣塞满罐子，再把酒洒在枣上。那时候用的白酒，大多都是供销社散装的，价格虽然不高，却是由高粱、玉米等纯粮食酿造而成。把少量白酒倒进坛子之后，把盛满金丝小枣的罐子转几圈，让每一颗小枣均匀地沾上酒，然后把罐子盖用塑料布缠起来，密封严实，醉枣就做完了。
封好坛子的枣，要经过一段时间糖分的沉淀与酒的浸润，甜度与味道都会发生神奇的变化。枣坛子一般要放在阴凉的南墙跟或闲置的屋子里，或通风的柜子上，从此再没有人动它，直到过春节，人们才起坛开封，品尝自家亲手发酵制作的酒枣。人们给它起了个风雅迷人又形象生动的名字，叫醉枣。不知是甜蜜的红枣在醇厚的白酒中沉醉了，还是品尝了这浓香味道的人自己沉醉了。
与酿酒相似，做醉枣时，如果鲜枣的水分未控干净，或者坛子封得不严，抑或是放置的温度过高，也会出现“坏坛”的情况。那样不仅一家人半年的期待落空，还浪费了一坛子鲜枣。因此，在启开醉枣坛子的瞬间，既是见证封坛人手艺的时刻，也是让孩子们欢欣期待、让亲朋好友分享甜蜜果实的时刻。
母亲做的醉枣，好像没有失败的记录。进了腊月，母亲把醉枣的罐子搬出来，放在炕上，拿过剪刀，把缠盖子的绳子剪断，再轻轻地把罐子的盖子拧下来，满屋充满酒香，再看一下罐子里的枣，原来黄白色的金丝小枣好像长大了，鲜红中透着一点点黑色。有人若喝一点酒脸色通红，我老家的人就说：“你喝多了吧？脸像醉枣一样！”母亲看了醉枣的成色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抓几个给我，我放进嘴里一嚼，枣肉已经松软，早已经没有了发艮的感觉，含在嘴里，既有鲜枣的脆爽，又有干枣的甜蜜，还有粮食酒的浓香，实在好吃到停不下来。
那时，家家户户的金丝小枣树并不多，打下来的枣晒干了，过年的时候蒸枣糕、蒸馒头、做丝糕都要用金丝小枣，甚至礼尚往来也用小枣。因此，醉枣很少自己吃，往往作为送给贵客的礼品使用。有时，蒸上供的馒头也放入醉枣，刚刚蒸熟的大白馒头，掰开正中间，露出鲜红的醉枣，颜色诱人，又散发浓郁的酒香，比纯粹的金丝小枣皱巴巴的模样好看又好吃。正因为醉枣少且珍贵，我们平时是很少能吃到的。
后来，人们做醉枣的时候改用玻璃瓶，把小枣放进去，把瓶口密封起来，放在柜子上，小枣的变化一目了然，这样对孩子们无疑是一种诱惑，因此大人们做完了醉枣，便放在既通风又不易被孩子们发现的地方。
说到醉枣，想起了一个非常可笑的故事。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一个人做买卖发了点财，他偏爱名酒，每年都买两箱茅台酒，用于送礼或者招待尊贵的客人。1987年，他的儿子出生了，便拿出了两瓶酒存好，准备等儿子结婚的时候再喝。于是他把两瓶酒放在柜子的最里边，后来因为有事儿喝了一瓶，只剩下一瓶。27年过去了，儿子研究生毕业了，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和心仪的女朋友。结婚这一天，要招待亲家，他非常高兴：“今天我有一瓶特殊的酒，是儿子刚出生时我存起来的，非常有纪念意义。”于是他到放酒的柜子里去找。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便问老伴儿酒放到哪去了。老伴儿是文盲，不知道酒的好坏，便回答道：“没见着啊，你是说一个单瓶的酒吗？我看别的酒都成双成对的，就这个是单瓶，我把它醉了枣了！”他赶紧让老伴拿过来。老伴儿从放杂物的房子里找出一个陶瓷罐子，罐子的盖子上用塑料纸缠了好几层，外边又用布缠起来。他赶紧用剪刀剪开，拧开盖来，茅台酒的香气浓郁扑鼻，再看小枣却成了黑黄色。他无奈抓过枣来跟亲家说：“咱们吃醉枣吧，等于喝茅台了！”众人都笑成了一团。
如今，我吃的醉枣并不多。这几年查酒驾，人们都不敢吃醉枣了。偶尔农村的亲戚给捎来一些尝尝。一看见晶亮的深红色，那些经过日月积累的酒香甜蜜与沉淀在经年岁月中的温馨记忆，又会扑鼻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