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昨晚收官。
“千难万险,百折不挠。把马列主义中国化,并最后取得革命的胜利。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梦想,这是我们的光荣。未来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们走过的道路。”镜头流转中,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五代国家领导人依次显现。《光荣与梦想》终从历史走到了现实。
在40集的篇幅里,展现中国共产党从建党到建国再到立国的三十多年,《光荣与梦想》的难度不言而喻。刘江导演和他的团队在宏观上采用编年体叙事,还原了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的征程,在微观上将伟人凡人化,刻画出夫妻、父子之间的情感,将“光荣与梦想”的主题精准输出,化入人心。
好的文艺作品不仅应符合时代的需求,兼顾观众的审美趣味,还应对观众产生价值引领。《光荣与梦想》有这样的魅力。它让我们心怀感恩,对那些一路走来无私奉献的革命者满怀敬意。它也让我们心如刀绞,为一路走来已然流血牺牲的先烈黯然神伤。
如何将一个命题作文拍得触及人心?如何在只有历史唯一答案的前提下,实现影像美学创新?在大结局前一天,我们与刘江导演连线,听他细说《光荣与梦想》的幕后故事。
刘江出身于北京电影学院88级表演系,却最终成为一名导演。从2003年手执导筒拍出《铁血青春》开始,刘江持续在导演领域深耕,他拍摄的《媳妇的美好时代》《黎明之前》《咱们结婚吧》《老酒馆》等作品,在艺术水准和作品影响力上有口皆碑。同时,他已经将飞天奖优秀导演奖、金鹰奖最佳导演奖、白玉兰最佳导演奖这电视剧领域三大奖项收入囊中,实现大满贯。
《光荣与梦想》是他首次执导重大革命历史剧,虽然此前在党史研究上没有太多积累,但他称自己这次的创作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以下为刘江导演的自述。
一开始真没觉得这事儿多难
2019年下半年,我的上一部剧《老酒馆》正在热播之时,总局的相关领导突然找我谈话,希望我用一部描写我党如何建立,如何一路走来的史诗剧,给党成立100周年献礼,以响应“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号召。
我当时对党史的了解和普通人差不多,知其大概,不甚了然,但能接到这样一个任务,又深感荣幸。虽然只有一个概念,连剧名、剧本都还没有,而且还要赶在2021年播出,可谓时间紧、任务重,但我其实心里边没有太大的压力,反倒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气。
实际上,领导找我之前,我已经在筹备另外一部剧了,连演员都签好了,准备过完年就开机。当时的想法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两部剧同时跟进,等到那部剧拍差不多了,我就撤出来,专心拍《光荣与梦想》。现在想想,这种想法太危险了,根本兼顾不了,着实有些后怕。
没想到,疫情来袭,那部剧无法按原定计划开机。在闭门不出的日子里,我反而开始沉下心来学习党史,从文字资料到影视剧看了个遍,尤其是在看完金一南的《苦难辉煌》之后,我的创作欲望一下就全打开了。原来党史还能这么讲,原来那段历史如此生动,我马上知道了自己要拍什么了。
我一直以为,不管什么题材的电视剧,本质上都是文艺作品,在创作上要符合基本的故事规律。讲好故事,让老百姓爱看,才是导演该干的事儿。所以我和编剧赵宁宇商量出了三个基本方向:
首先,有戏剧冲突的部分详写,戏剧性弱的部分可以用旁白补充。
其次,要尽可能使用新素材、新发现。毕竟党史前前后后拍了这么多年,光我自己看过的就不下几十部,我们再走老路没太大意思。
第三,热血和燃情要时时在场。比如,杨靖宇、方志敏、瞿秋白的牺牲场景一定要写。因为这部剧的主题之一是“信仰和牺牲”,这些人虽然不在故事主线上,但我可以用视听手法,将他们自然地装进去。既能达到感染观众的效果,又不失流畅感。
对导演来说,我首先要做的是将编剧的文字语言转化为合理的视听语言。比如,毛泽东与杨开慧的那场诀别戏,原剧本写了满满的一页台词,但其实最后拍出来就只剩下一句简单的“别回头,往前走。”但通过镜头转化和音乐烘托,人物内心的悲痛、无奈和坚定等各种情感杂糅在一起,能够直击观众的内心。我看弹幕上就有人说,“从此眼泪化作倾盆雨。”
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签字后,战场上双方士兵仍在对峙,等待停战日期的到来。胜利来临的那一刻,“神枪手”张桃芳原本有很多台词,我也只留下一句“战争结束了。”在我看来,那种情景下,只有这一句能够抒发战士们心中沉积多年的郁结,也能迅速感染到观众。
演员的选择上,我一开始就有聚拢有市场号召力演员的本能反应。因为拍这种红色经典,明星多也是保证观众触达率的一种方式。但我选演员也有一个原则:合适且有演员的基本素养。没想到的是,这个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是一呼百应,演员们都愿意来。
不过,开机后我们遇到了很多麻烦。剧中涉及到的真实历史人物超过400人,场景多达900多个,服装也不断在变,随时都有可能出错,光服装部门和道具们就各有一百多工作人员。这对导演的现场调度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我们先开了A组,在磨合了一个月后,B组和C组也陆续启动。其中C组主要负责战争戏。我们先在横店集中搭景拍摄,而后B组和C组合组后一起转场到天漠,在那里完成了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武戏部分。
A组在横店拍摄完之后直接前往西北延川,完成窑洞的戏份,而后再到达延安,在当地遗址拍摄中共七大等重要会议,再转场长沙,在那里拍摄了开场的板仓戏。最终各组在北京卧牛山影视城完成汇合,集中为一个组,进行后续的扫尾拍摄。前后总共转场9个地方。
战争戏大部分是实拍,唯独解放战争的情节用了《大决战》等影视剧的片段。我非常感谢八一电影制片厂,他们对我们的需求大力支持,免费提供相关素材,所以他们算是这部剧的联合摄制。
有些观众已经发现了,这部剧的妆容很讲究,甚至不少人是素颜出演。王丽坤从头到尾都是素颜,李小冉脸上的圆润感也是通过后期加上去的,就连饰演宋美龄的高圆圆,我们也坚持不用滤镜。我非常感谢演员们的配合,一起追求人物的真实感,因为这些细节上稍微有点矫揉造作,都是会让观众出戏的。
包括在道具的制作上,我们也力求真实。杨开慧写给毛泽东的手稿,我们做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有时候服装来不及做旧,也要在后期补上。如果一部重大革命题材做不到这些,又如何让观众信服呢?
从现代到历史,从普通人到伟人
我一直强调,在历史剧创作只有唯一答案的情况下,影像创新就显得格外重要。
长镜头的运用是其中的一个特点。用8分多钟的一镜到底绘出长征图景,用3分多钟的长镜头表现军民日常等等,我们都做了精心设计。
2019年上半年,我在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报道,里边谈到1982年时,有人在杨开慧的故居——板仓杨家小屋发现了她的遗物,其中就有一封写给毛泽东的信,但可叹的是,毛泽东一辈子也没读到它。这件事给了我极大的震动,所以接到《光荣与梦想》的项目后,我就想着从这个地方着手,开启那段波澜壮阔的征程。
于是就有了那个三时空转换的镜头,具体有两个作用:
一是从现代代入到历史,带领观众从现代的时空中走向历史的纵深处,有点类似《泰坦尼克号》的结构。
二是从普通人代入到伟人。无论是毛泽东以丈夫的身份思念妻子,还是以父亲的身份想念儿子,都是我们最熟知的家庭情感,它能迅速跟观众建立起一种代入感。
除此之外,我还用三个地方表现了史诗与史实的交汇。
首先还是剧集开篇三个时空的转换,这不是真实影像,却是真实发生的故事,而我也在刻意追求一种史实感。而后通过镜头的两次转换,将其从史实转化为史诗。
第二个出现在“开国大典”上,随着剧中的角色走向天安门,镜头转向人山人海的群众,再转回来时,就变成了真实的历史影像。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声音通过收音机,传回到了剧中徐向前、任弼时、蒋介石的耳中,以此完成史诗——史实——史诗的三层转变。
第三个则发生在本剧的终场,剧中人总结陈词,他们的过往一一闪回,然后过渡到了抗美援朝之后大事件——1954年阅兵,最终转场到2019年的大阅兵,几代国家领导人一一出现,由此完成了从史诗到史实的转场。同时也在呼应开头,让观众从历史回到现实。
还有一些镜头上的隐喻也比较有意思。中共一大召开时,毛泽东抄了一晚上文件,董必武在清晨来访,送他一包湖北麻糖,说道,“你已经累了一夜了,我帮你把剩下的一起抄完。”
实际上,开国大典时,当初参会的一大代表中,也只有这俩人站到了天安门城楼上。所以在开国大典之后,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握手感慨的戏份,其实就是在呼应这一段。
我如何拍牺牲戏
革命必然伴随着牺牲,我们这部剧中的牺牲戏尤其多,但如何把它拍好,也是一门学问。否则不但起不到震撼人心的作用,还容易让观众感到麻木。
比如杨开慧的牺牲。我曾经读到一篇报道,才知道她就义时的细节。原来被打中两枪后,她依然没死,还保留一丝气息,直到几个小时后又被补了一枪。我当时就在想,在生命垂危的几个小时里,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定是在想她最爱、最牵挂的人吧,所以我希望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她的心境,从而在影像上加以外化。这个灵感实际上来源于我的生活,我母亲临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但后来听家人讲,她老说看到我回来了,这个细节我永远都忘不了。
所以在这部剧中,杨开慧弥留之际看到的是毛泽东的幻影,那是她的一种愿望。枪声再响,幻影消失,她的意识也消失了。
再有就是瞿秋白。我以前看到过瞿秋白穿着马裤在一个八角亭前拍的照片,面带微笑,神色轻松,没想到那竟然是他的遗照。所以我就去查清楚了他牺牲时的细节,然后就坚持要把这段呈现出来。
还有李大钊。他被执行绞刑时,我给了一个远景镜头,然后画面定格,色调迅速从彩色变成黑白,字幕出现,紧接着就是一个回顾他革命生涯的蒙太奇。
方志敏被杀害的情节,我在后期也做了强化处理,除了配乐之外,还加了一段方志敏《可爱的中国》旁白。
之所以在有限的篇幅里,用心呈现每个人的牺牲过程,是因为他们的经历最能表现“信仰和牺牲”的主题之一。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但历史上就有这么一群人,为了中国的光荣与梦想,矢志不渝,永不妥协。这是我最想传达给观众的。
【文/许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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