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的城
下火车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手机导航,离报到的酒店距离不到五公里。于是,同代琼兄商量:步行去,反正时间还早。
街上行人很少,马路就显得宽阔。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感觉就是两个字,除了清爽,还是清爽。
好久没有呼吸这么清洁、干净的空气了。
来之前,我曾做过一些功课。从网上得知,榆林是陕西最北的一座城。再往北,就是内蒙了。因位于毛乌素沙漠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中间地带,所以,榆林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明朝时,榆林就是九边重镇之一。明长城从榆林北部穿过,成为塞外入陕的要道。
步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下榻的酒店。
住下来后,天已经大亮了。打开窗一看,酒店马路的对面就是传说中的榆林老城。于是乎,睡意顿消。我和代琼兄又是拍照,又是发朋友圈,忙得不亦乐乎。
早餐后补了一觉,感觉好了许多。同榆林的许学琪老师已经见过面了,他说刘莉老师正在路上,大概中午才能到。他建议我们到老城去转转,并说这城池当年李自成攻打了20多天才攻了下来,此后才开始了一个农民英雄转战南北的传奇故事。
出酒店大门,天开始下雨。好雨知时节,这应该是陕北难得一见的喜雨。
古老的榆林城是有些旧的,这种旧是时光打磨的痕迹。但在雨中,这旧里又有着一种水洗的透亮、明亮,给人一种特别温润的感觉。雨中的钟楼、鼓楼,还有万佛楼、凯歌楼,陈旧的底子里都有一层包浆,那是岁月抚摸的印记。
徜徉在雨中的古城,仿佛走进一段时光隧道。在陕北婆姨剪纸店,我看到了很多剪纸作品。这里既有玲珑的窗花,又有一些大幅作品。这些指尖上的艺术,真的令我们目不暇接。它不仅是民间艺术的瑰宝,也是黄土地上土生土长的艺术之花。
老城不大,一个多小时就走完了。临离开时,代琼兄依依不舍地用手摸着城门洞里的城砖对我说,好凉。他还告诉我,判断一座城池时间长短,用手摸一摸城砖就知道。时间越久,砖越凉;反之,则砖温越高。
手感。一个词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时光的手感,岁月的手感,原来历史是可以触摸的。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也是可以“手感”的吗?
此刻手摸城砖的代琼兄不再仅仅是个散文家,仿佛还是一位考古学家、一个智者。
绥德的汉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不用打问不用看。
小伙子跑马一溜风,
讨上米脂婆姨乐死人。
这是流行在陕北的一首信天游。男人也好,女子也罢,相信每一个第一次听到这首民歌的人,心中都会疯长出一种绮丽的梦想。
许学琪是我认识的第一位绥德的汉子。
见面前,我和他通过几次电话,主要是询问榆林的天气。陕西我曾到过两次,但最北的地方只到过延安,延安以北,只在柳青、路遥的书中读过。
论坛上,大家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句流传很广的民谚: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作家都是最有想象力的人,尤其擅长这种形象思维。思接千载,浮想联翩。有人说,这句民谚源自三国文化,因为吕布是绥德人,美女貂蝉是米脂人。但我认为何五社先生的解释更加靠谱些。他解释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陕北的小米不但滋养了米脂女子的天生丽质,还涵养了她们吃苦耐劳、温润贤良的高贵品质。
负责接待的绥德汉,左一为许学琪
酒席上,许学琪君说了一段佳话。当年他从绥德到西安的大学报到时,学校里的女生得知来了一位绥德汉,都纷纷到他的寝室“先睹为快”。后来,这些女生都失望地离去。
失望且惆怅。那些像丁香一样结满愁怨的姑娘。
这当然是个为调节气氛而说的笑话。学琪虽不高大威猛,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有严重的关节炎,还瘸着一条腿为这次笔会跑前跑后,是整个活动中最辛苦、最忙碌的人。
绥德的汉。在他的身上有着绥德汉子那种特有的温厚、温暖,有着陕北人植根于黄土的那种淳朴与厚重。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陕北的歌
作者与李建军(右)的合影
同京剧一板三眼不同,西北的秦腔是吼出来的。我一直认为,南方的越剧、黄梅是女人的戏,只有西北的秦腔里才有着男人的豪迈与铿锵。
上世纪九十年代,歌坛曾流行过一阵子西北风。《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这些带有摇滚味道的信天游曾红透了大江南北。
一直喜欢信天游。年轻时读李季,读贺敬之,就很喜欢这样的诗句:“一对大眼水汪汪,就像那露水珠在草上淌”,喜欢这种直抒胸臆,喜欢这样大胆又深情的表达。
在榆林,我认识了另一个绥德的汉子是李建军。
那天的欢迎宴会上,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初次相见,就有着一见如故的亲切,这只能是一种缘分。我俩坐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陕北的信天游。他告诉我他的外公名叫张天恩,是《赶牲灵》的作者和原唱者。在大家的要求下,李建军还现场演唱了《赶牲灵》。在西北,这原汁原味的信天游是最好的下酒菜。那天晚上,多年不喝酒的我也喝了好几杯“西凤”。
友情如酒,是那种醉人的酒。我拿出手机,让身边的文友为我们拍照。随后,我将这张合影发到了朋友圈里。很快的,远在千里之外的音乐家马勇就在照片的后面留言:《赶牲灵》是每一个学声乐的学生的必修课,我要在现场的话肯定也要哼上几句。
说得真好。信天游这种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植物,终于成为音乐殿堂里一株最茁壮的庄稼。
回到房间,打开建军发来的链接。如泣如诉的歌声在北方的夜里流淌: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三盏盏那个灯,
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那个哈巴哟朝南咬,
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过来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招一招手,
你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多好的词儿,多好的才情。美丽的情感,定格在挥手之间,成了情歌中的千古绝唱。歌手和诗人一样,都是天生的。脱口而出,皆成绝句;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张天恩先生就是一位天生的歌者。他一生创作了近百首陕北民歌,被文化部命名为“民间艺术天才”。2007年,他的故乡吴堡县将张天恩和他的《赶牲灵》申报为国家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
第二天,我们参观了陕北民歌博物馆。在“东方红”展区,大家不约而同地同演员一道唱起那首著名的“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熟悉的旋律从每一个人的胸膛出发,终于汇成了一首扣人心弦的“黄河大合唱”。
在我们的一生中,总有一个人让我们砰然心动;总有一段情让我们柔肠百结;总有一首歌让我们泪流满面!
突然想起余光中的《民歌》:
传说北方有一首民歌
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
从青海到黄海
风 也听见
沙 也听见
如果我们心中真有这样一首歌,我想,那一定是首“信天游”。
作者简介: 金志伟,合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庐江县作家协会主席。1983年以来,在《人民日报》、《儿童文学》、《清明》、《青春》、《星星诗刊》、《朔方》、《阳光》、《广州文艺》、《青岛文学》、《中国教师报》、《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 500 余篇,获省内外文学奖二十余次,作品被选入多种选集出版,出版长篇纪实文学《奉献是首歌——记陶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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