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在唐五代,词并不能蔚为大宗,但却并不乏一些清新可爱之作,词似乎摆脱了诗那种必须肩负的重大责任,让文人肩头一轻,醉饮花间,对酌清风。
秋风庭院藓侵阶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浪淘沙》 李煜
这首词里只字不提绿,但仅仅一句“秋风庭院藓侵阶”便让人恍若满眼的绿,这里的苔藓长在庭院,但仅仅一个“侵”字,将苔藓那种有着铁锈般的铜绿描绘得勃勃生机,这深色的绿从庭院蔓延至台阶,便给人一种凄凉之感。庭院无人打理,苔藓疯狂生长,这种绿是有些微的悲凉的,同一事物,由不同心境的人表达出来的感觉是迥然不同的。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 ,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菩萨蛮》温庭筠
这首词里的“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清人张惠言认为是写女子的梦境,在梦境里,江岸边的柳树迷蒙成烟,晕成朦胧的一片。可以想见,这首词,没有一个绿字,却把风吹柳树,氤氲着江上的水汽,那一团团模糊、朦胧的绿揉进了旅人的眼睛里。这样的“不着一绿字”而意态尽显实在是妙极。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小池残日艳阳天 ,苎萝山又山。
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巫山一段云》李晔
这首词里的“莺啼柳带烟”向我们展示的是黄莺在如绿色烟雾般的柳丝丛中穿过,声音和颜色全部都占全了,耳目得到了满足。
逐胜归来雨未晴,楼前风重草烟轻。谷莺语软花边过,水调声长醉里听。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
——《抛球乐》冯延巳
“楼前风重草烟轻”依旧是不带一绿字,而晃入人满眼的绿。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草烟”这个词,朦胧、模糊却又真实,风吹过连片的草丛,似乎一呼吸便全是了草叶的清香,这似乎比烟并不恰当,但却可以把那种入雾的绿轻松地映入人的脑海里,妙绝。
春来江水绿如蓝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的这首《忆江南》,“春来江水绿如蓝”,将江水绿波粼粼的可爱模样写得异常鲜活,与上一句红似火的江边花与绿如蓝的江水构成了冷暖两个完全不同的色调,以暖对冷,十分契合。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清平乐》冯延巳
这首词写的是暮春景色,雨后转晴,夕阳返照,烟霭升腾,园林中的绿水涨满,波光潋滟。这里的“绿水”便比“池水”用得好,绿给人一丝生机,并瞬间提亮了这首词开头两句景色描写的颜色度,似乎是一桶绿色颜料泼出的生机,但这“绿水”还要比颜料清澈、通透得多。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菩萨蛮》韦庄
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菩萨蛮》韦庄
两句春水,对应的景色则完全不同。“春水碧于天”,这里不仅侧面烘托江水的澄澈,映照着悠悠蓝天,但似乎江水又连着天边,那淡碧的颜色从天而下是由浅入深,紧接着下一句“画船听雨眠”,在画船里听着雨滴入江的声音,这雨滴由天而降,似乎是将天上的碧色点染入江水里,所以,又怎么能不“春水碧于天”呢?
“桃花春水绿”可以说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词了,这两个颜色搭配得刚刚好。桃花粉是那种多一份深便妖娆,浅一份则素淡的可爱颜色,也难怪美人们都钟爱桃花妆了,这种粉羞涩中又透着点点秀美,映着树下透亮的碧江水,这将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都说自然山水养人,也让人透着自然的美,这一点我倒是深信不疑的。闻一多在《死水》里所描绘的那种绝望的透着铜锈绿的毫无生机的死水,是无法让人释怀并融入到自然中去的,相反,只会让人愈加陷入自我封闭之中。
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
——《谒金门》韦庄
这里的“新绿”两字是最触动人心的,由于刚刚下过春雨,溪水涨满,这“一溪”两字充分显示了溪水溢得满满的,那种鲜活的奔腾状,似乎奔腾还有点程度过大。这里的“新绿”似乎并不只是江水的颜色,更有春雨所到之处的生机之貌。
其他如孙光宪《风流子》“门外春波涨绿”,牛峤《江城子》的“碧江空”,温庭筠《菩萨蛮》“水纹细起春池碧”,和凝《春光好》“双浴鸳鸯出绿汀”,李璟《摊破浣溪沙》“回首绿波三峡暮”等皆如此。
颜色从来都可以带给人视觉和情感双重的享受,古人从车马服饰到祭祀仪礼无不对颜色寄予一瓣心香,自然的奇妙之处在于色彩的展示,而绿色从来都是自然最喜爱的宠儿,他把庄稼芽染上嫩绿,把万物复苏的春泼上漫天的绿,浅色的、像浸了水的嫩绿,浓烈的如酿造的度数烈的酒,“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所以说,颜色从来都是诗词最打动人、最有想象力的构成部分,当你正吟唱“昔日青青今在否”的时候,是否已经将绿纳入诗中、词里、笔端、纸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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