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北京一样,老济南也是有许多胡同的。

那些深巷在记忆中清晰生动。它们纵横延伸,好像巨大的舞台,上演了无数人间清欢。

每当想起故乡,脑海中总出现明星电影院和一个叫道德四里的地方,萦绕一片清雅甜蜜的槐花香。

那一大片区域被称作槐荫区,在城市中充满诗意。槐花是道旁树,夏天其香弥漫,而且槐花还可以做成美食。煮在粥里,揉进饼里,别有风味。

电影院是座中国古典建筑,在童年的记忆中,它几乎和宫殿一样伟岸。红檐琉璃顶,用时髦话讲,当年它差不多是槐荫区的地标。下面一条坡路,通向许多弄巷。影院位于高处,很有些高屋建瓴的气势。

弄巷虽宽窄不同,两边的宅院却大都是四合院,别有洞天。道德四里有条略宽的主道,两边各有住宅,走到中间向左拐,进入一条短巷,尽头是两扇黑漆大门,就是外公家。短巷没有什么用途,好像只是自家的外走廊。

进入大门迎面是照壁,向右拐,才进入祖宅四合院。院中有两棵高大梧桐树。外婆说,紫色花朵晒干后是一味中药。从新鲜的花朵尾部吮吸花蕊,有香甜的蜜汁。

雨中的梧桐花散发出奇异的幽香,落在地上,铺砌成满满的悠长的回味,美丽而落寞,脆弱而无奈,美好却无法长久,正符合少年时期莫名的清愁。

卧室的窗户很小,开得很高。因为临街,能听到各种小贩的吆喝声,卖豆腐脑,江米粽之类。最神奇的是爆米花。端一碗生大米或玉米粒出去,小贩用一个小炉子,过一会听到“嘭”一声巨响,热乎乎香喷喷的爆米花就出来了,收在一个大篓子里。和美食同样吸引小孩子的,是近乎表演一般的制作过程。记得每逢爆米花的小贩来了,左邻右舍的儿童会鱼贯而出,或捧着碗,或捂住耳朵,兴奋又害怕地等待那一声巨响。

古巷胡同的诗意(回味老济南寻常巷陌的诗意)(1)

古巷胡同的诗意(回味老济南寻常巷陌的诗意)(2)

资料图片 摄影/赵琪

小时候住在十一马路,附近有热闹非凡的西市场,一条极窄的巷子是去二姨家的近路。昏黄的路灯让长长的窄胡同充满了神秘。由于行人不多,还真有年轻人在那里幽会的。

大家就管这条巷子叫浪漫胡同。如果骑车经过,对面的人走过来只好侧身避让;或者单车停下,推着走过。偏偏一次姨父单车后座上驮了儿子,不方便下车。前面偏又有一位老太慢条斯理似闲庭信步,按了铃铛也不管用。他很幽默,灵机一动大喊:对不起,撞上了啊!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倏忽一下不见了。倒不是她施展轻功飞了起来,而是无比敏捷地闪进了旁边开着的院门。就凭这一点,我觉得住在巷子里的人个个身手不凡。

因为姨家有个小院子,自己和母亲常去串门。院子正中有棵石榴树,枝干遒劲,适合入画。夏天最适合在小院里纳凉,吃晚餐。

一天大家正在院里围着方桌吃芝麻酱、黄瓜丝凉面,来了一位客人。二姨赶紧准备碗筷,招呼一起吃。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才告辞。姨夫笑着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我当时还是小学生,以为他说那客人性子慢吞吞。速,不是快的意思吗?这个误解直到几年后才得到纠正。觉得自己真是不学无术。

上中学以后在姨夫的书柜里发现了《史记》,有种惊呆的感觉。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书!还有《唐诗选》,也是如获至宝,赶紧借来,找个笔记本,手抄唐诗,看不懂的不要,不喜欢的也不要,居然囫囵吞枣抄了一小本,应该是个文学启蒙

小时候还没有什么课外班,大家只是浑浑噩噩地玩、自然生长。家弟曾按照连环画,俗称小人书上面的图样,削出梁山泊好汉的各式兵刃,相当有模有样。我在表弟的指导下学会了象棋。一次输了,他才笑眯眯说,我这招叫二车错槽。不过从那以后,就各有输赢了。现在的孩子不得了,课余有各种专业班,不到十岁就已经是围棋段位高手。可是我并没有觉得遗憾和缺失,反而觉得自己虽然已届成年,或许尚有深厚潜力,未来可期。

无论是道德四里的老宅,还是浪漫胡同,都已经从地图上消失。幸运的是,保留下来的还有百花洲、曲水亭街这样巷陌交错的地方。那里可谓老济南人心头永远的风景,是低吟浅唱的牵挂。在大明湖对面,一道清流两岸,全是延伸的小巷。“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清流和明湖一样,是道地的泉水,清澈见底。

这里有条王府池子街,以一池碧水:濯缨泉而得名。泉池属于珍珠泉群,曾经囊括在明英宗的次子德王的王府中,因此又名王府池子。德王在清代即废,王府池子重返民间。

它藏在比较隐蔽的地方,要走过像迷宫一样的街巷才能抵达,所以显得幽静,不若趵突泉久负盛名,气势也大。不过,它一泓碧水,周围一圈旧建筑,宛若绿树、蓝天和白云的梳妆台,自有柳暗花明的惊喜。曲水沿岸,人流如织,但拐过几个弯,到王府池子,就会眼前豁然一亮。若过了中午的饭点儿,进入一户大院,也许会有那种专享待遇呢。四下无人,和朋友用一个包间,点几道像荷叶酥鱼,饺子之类的私家菜,饶有趣味。

此处还是农历三月上巳节古民俗活动:曲水流觞的绝佳之地。古人把注满酒的轻质酒杯放置水上,任其漂流,酒杯停驻在谁面前,谁就要举杯吟诗,好有雅兴!

“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想也是。这些巷陌充满了独特韵味和各式有趣的人物,真的萦绕了悠远神秘的气息。无论走到哪里,这气息都常伴左右。

我从炎热的南半球回来,经常盼着下雪。在澳洲想欣赏雪景,需要在冬天专门去雪山。一辆车收五十澳元,而且要排队,轮胎要绑上防滑链。总之需要全身心动员,费心安排。哪里像回家,冬季总有一天,开门就是一片繁盛的白雪!

每逢大雪纷飞,我和表姐相约游园,已经成为近年来我们的保留节目。看雪花落于松菊之上,泉水之中,从白到白,简直梦一般的归宿。

回忆起儿时,在街巷中追来跑去打雪仗,多过瘾!现在许多年之后,学生的功课也多,离自然趣味却有些远了。大雪天,已很少看到孩子们在雪地里尽情疯玩。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采薇》里的句子甚合游子心境。

自问:百花洲上百花开,何时可缓缓归?

(作者:庄雨 简介:现居澳洲。多篇散文刊登于人民日报海外版、入选海外作家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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