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气司机小说(好看小说包车司机)(1)

我花三千块钱,从隔壁老张那里买了六个客户名单,然后就辞职了。老子不干了。打工的鸟气,我这辈子是不想再受了。朝九晚十一,谁他妈的爱干谁干。那些外地来的奋斗比,让他们受罪去吧,猝死了也活该,资本家就是让他们这帮没原则的比们给惯的。老子家里虽说不富裕,也是北京一个小拆迁户,我凭什么啊,我跟他们费那劲。开滴滴也没那必要,早出晚归,您好您好的,我做不来。不是说我没礼貌,不真诚,我是真觉得我不愿意对着太多陌生人,怪尴尬的。说我内向也好,说我情商低也好,无所谓。老子有活路,怎么了,老子活着没碍着谁。爷高兴。

这六个客户里,没想到给我来了个故事。我是真没想到。今天白天暴雨滂沱,北京城里啥也看不见,高楼大厦没有了,威严气派也够呛,到处都空荡荡的,这天气路上看不到人。我怎么突然就想说说我的故事,怎么突然就有点……瞎逼矫情,挺不要脸的。

这六个客户都是每周要在河北和北京之间往返的,算长途客户,一趟360块到800块不等,对,我按人下菜碟。这也是老张告诉我的,有的富裕点,就多收点,有的看上去就穷酸,拉一个是一个。老张年纪大了,不爱跑长途,干脆卖给我得了。三千块,够他喝两月的。年纪大了,就图个安逸,晚上喝点小酒,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挺好。这几个客户他都跑熟了,安全,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这也是我要从他手上买客户的原因,软件上找的人,还是不那么靠谱,谁知道跑到外地会不会起歹心呢。我就图个安全。花点钱就花点钱。

第一个月跑下来,我算了算,就挣了七八千,够了。我满意了。跟我上班是没法比,但是我这不是落个时间自由,天地任我行嘛。我都三十八了,还跟那帮年轻人熬夜?不能了。太傻,我也熬不起。几年前做了个肾结石的手术,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真把自个吓着了。我个北京人,我能不能图个轻松自在?图个安逸享福?可以吧。没必要对自己那么苛刻吧。我妈嘀咕好几个月,说我没出息。但是她也摇摆,我住院那会她也心烦意乱的。再说我现在有时间陪她,所以她嘀咕的同时也想办法安慰自己,但是安慰着安慰着又说隔壁那谁谁的儿子,创业了,自己开公司了,买奔驰宝马了。过日子就是这么个难解的谜。想要一个孝顺儿子,可能就没那么有出息。有出息有事业的儿子,那心肠指不定多硬多冷。嗨,说回客户,我扯哪去了。

头几个客户是老爷们,到北京进货的,上班的,都有。也有小姑娘,家长陪着来北京上辅导班,背着一把小提琴,从来没见笑过。小小年纪,过得好像比我都苦。压力大吧,中央音乐学院学这个的学生,乌央乌央的,看着那一个个黑脑袋,就感觉自己出头无望。那也得练。回回坐车上都得被父母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抽抽了,父母还那么义正词严的,像开什么军事会议似的。但是我不说话,我知道孩子不逼不成器,逼一把,以后长大了,也没啥好埋怨的。父母该做的都做到了,孩子造化不好,或者命不好,就只能算了。心里没有遗憾。挺好的。不像我,心里一大把遗憾。

奇是奇在第六个客户。接了她两次,都被飞鸽子,但是钱照样给我,一分不差。我白挣两份钱,当然高兴了,我恨不得她十次有八次这样。但是你说我不好奇,也不可能。这人干嘛的啊?这么不差钱?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好听,像电台女主持人似的,喉咙里含了口水么,说话颤颤的。“抱歉啊,我这回还有个事情,让您久等了。要不您回去吧,钱我照样给您打过去。”怎么那么好听。我接电话的时候,感觉从耳朵眼一直到后脖梗都痒极了,挠又挠不着。

第三次终于接上了。我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好像特别渴望似的。还老想尿尿。高考都没那样。结婚的时候也没那样。但是这话说得可能有点过,我把以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几年前我离了,吵了那么多次架,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到底有没有紧张得想要尿尿,我早就忘了。说起来,人真没意思。跟人家结了场婚,现在连人家的样子都不太愿意想起来了。我依稀记得我以前是爱过她的。大学上自习的时候,我特地坐在她身后,她刚洗过的头发,闻起来就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但是我现在一想起那些事情,就觉得脸红,我怎么会爱上那么个女人?我是一个傻逼吗?过去是,现在还是吗?以后还会是吗?

她踩着高跟鞋从写字楼里出来,半身裙裹得紧紧的,一摇一摆,一摇一摆,真好看。上半身是真丝白衬衣,胸前的飘带一打一打地,拍在紧紧的胸脯上。我一下子就有点上头。脑袋里嗡的一下子。口干舌燥。

我们俩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她上车说,师傅辛苦了,保定约翰郡哈。我说好的。

我后来真的尿急了,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喝水喝多了。我不好意思说,但是其实早就在高速上就可以靠边停车,直接解决的。我不知道脑子里怎么回事,感觉那不文雅,不礼貌。我这辈子还会这样。我忍啊忍,忍到要爆炸了。我终于跟她说,“前面涿州休息站我们能不能停一下?”

她从手机上抬起头,眼神还有点茫然:“哦?怎么了?”

“没什么,歇一下。”

“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嗯……”她有点犹豫。

“不能,我膀胱要炸了。”我不客气地直接说了。在实际情况面前,文雅只能靠边了。

她捂上嘴笑起来,脸一下就红了。我又从后视镜里借机看了看她。皮肤不好,妆也有点浓。头发也有点乱,但是眼睛是杏眼,眼仁水汪汪的,瓜子脸,嘴唇嘟嘟的,红红的,是一个好看的女人。看出来她过了三十了,甚至可能过了三十五。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有点多。某些角度又不够好看,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最喜欢她的大波浪长发,和涂了浅红色的指甲,让她看上去显得挺飒,挺自然,挺不在乎的那个劲头。给人一种强烈的女人的感觉。这才是女人,不是女孩,不是老妇,不是八婆,而是女人。是有风情的异性,不是同性,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隐瞒的。这在这个时代,很难得。

“到涿州还得一会呢,您不必非得到那。”她说。

“得咧,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慢慢停下车,跳下车对着田野就撒起来。顾不上那么多了,再说我跟一个同龄的人,害什么臊呢。真没必要。该干嘛干嘛吧。

上车之后气氛没有那么尴尬了。她主动问我一些基本情况,我简单地说了几句。但是我总有一种被她撩了的感觉,男人的直觉吧。

“结婚了吗?哦,哦,离了。抱歉啊。看来女孩子不好入您的法眼啊。外地的女孩考虑吗,我帮你介绍介绍?”

“其实你早就可以说了,我儿子都读小学了。您也不必害怕我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您是北京理工毕业的啊,真厉害,肯定是上班不如自己做事自由吧。接到几个我这样的客户,你不就赚了?”(我不知道她是指的前两次我白赚了钱,还是指我拉她是一种审美上的享受?)

“下回您累了,我来开。您也看看我的车技怎么样?不敢啊?你可以教教我,怎么样,车费打个八折呗?”

我在想,她不是一个话少的女人?还是说她就是想跟我聊聊?勘察一下我的情况?以免路上我起什么坏念头?

我也问了她好些基本情况。敢情她是在这边做视频的,偶尔还自己上阵拍点土味广告什么的。

“难怪了,您长这么漂亮,你们老板以美工的价雇你可是赚大了。”我说的基本是真心话。但是我在漂亮女人面前,也闹不清自己那句是真心的。姑且认为都是真心的吧。

她咯咯笑起来,“老啰,你是逗我的吧。和北京的小姑娘没法比了。”

“不不,真的,您是真好看。她们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女人真是会逼死人啊。我该怎么回答。怎么说才能打满分?我硬着头皮说,“她们没有味道的。比白开水还淡。”

“看来您尝过不少。”她眼睛亮亮地盯着我,嘴角带着笑意。

我只好使劲挠脑袋,愁眉苦脸地告诉她,“这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姐姐你教教我。”

女人就喜欢看老实男人犯愁的样子,对吧。她哈哈笑起来,然后沉默地看了看我。

当我追忆往事的时候,不得不确认,这一个沉默是有分量的,是成熟女性专属的停顿。如果一直说下去,可能我们会成为哥们,开始胡说八道,那就什么都没了。她偏偏在这里停下来,不再继续了。气氛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暧昧的。

我有一些焦灼不安,她则镇定自若。我迫切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个沉默,但是我想不出来。这个时候不说话最方便,最省力,我的脑子已经过分高速运转,没精神想别的了。她撩了撩长发,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自己的发梢。长发遮住她的脸,有时让她的眼睛显得更深邃,有时候让她的嘴唇显得更加欲盖弥彰。车在开往保定的高速上飞快地行驶,豆大的雨滴吧嗒吧嗒砸了下来。其实天空早已变暗变矮,我一直没注意。高速路上迅速升腾起蒙蒙雨雾,我打开双闪,降低车速。

大雨缓解了尴尬。噼里啪啦的雨声笼罩下,我们终于可以不必说话了。我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我强烈地感觉到她似乎是喜欢我的。我开始浮想联翩,我想,这种旅途上的喜欢不值钱,露水情缘,没劲。雨越下越大,天空像是要砸下来了。白天黑得像深夜。我转念一想,哟,我还挺矜持,我还想着要什么永恒,还想着要正儿八经。

我前妻是嫌弃我穷跟我离的,她跟那个人去加拿大之前我就跟她说,人家过去了就把你甩了,你落着什么了?她说,我愿意!我宁可富个几年也比穷一辈子好!一辈子在大兴干嘛啊!有出息啊?我去了我自然有法子,不要你在这穷操心。我说好好好,你爱干嘛就干嘛,关我屁事。她去了就没消息了。我盼着她给我打电话,哭着说要命了,我被甩了。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来她过得好好的,早就把我忘了。我那会正好被裁了,缓了大半年才又找到工作。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到那当会,一个女的都没碰过。我想着,事情可能会变好呢?工作可能会越干越有奔头,前妻可能会哭着回来,我们没必要再住在大兴的拆迁房,可以搬到二环里住。她可以想看话剧就看话剧,想看舞剧就看舞剧。文艺女青年对吧,就爱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总觉得事情会变好。我骗自己,日子肯定会变好的,越来越好。大家都这么说啊。三年买房,五年买车,越赚越多。

我还骗自己干嘛啊?我图什么啊?我落什么好了?我的日子糟透了。P2P吞了我三十万存款,我跟上司不对付差点憋出精神病来,辞职了开车跑长途,剐蹭了两次,追尾了一次。兜里不到一万块钱,就是我三十八岁的现状。就我这个比样,我还矜持什么呢?我哪点没想通?才导致我活得这么窝囊?我从今天开始换种活法好不好?我从今天开始不要脸好不好?我从今天开始把脸皮放在地上摩擦好不好?

就车里的这个女人,成熟,有韵味,漂亮,眼神迷离又忧伤,我喜欢她对不对?两个快四十岁的成年人都聊到这份上了,对方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吗?我搞不起来还是怎么地?不是吧,我怎么觉得底下滚烫烫的?她的红色高跟鞋都在对我说,“可以的。”

我想得脑子都开始发烫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她家。我硬是什么都没做,客客气气把她送到了家里。她再怎么有想法,也不可能主动说什么。毕竟她是女人。

从她家那条小道掉头回北京,我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一个男人想要变坏,原来也不太容易。

回去之后我根本睡不着,整夜整夜都在复盘整个过程。思考自己的过去,我感到自己浑身发烧了似的,亢奋不已。凌晨两点,一条我冥冥之中等待许久的微信涌进我的手机:睡了吗?

我说,没有,你呢。

她说,感觉你有点傻乎乎的。

用文字,我显得冷静多了。我说,这是我给你的印象?

她说,有点帅,有点冷,更多的是傻。

我说,是,我是很傻。

她进一步: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立刻接下来:跑到你家楼下。

她说,喝酒了?酒壮怂人胆嘛。

我说,我是怂,但是我也有疯的时候。

她说,不问问我为什么?

我说,好,那我问你,为什么。

她说,我想要报复。

我说,谁?

她说,我老公。

我说,他怎么了?

她说,算了,不想多说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突然就变得很俗套。成年人无奈又可悲的故事。听一个女人讲她的老公对她不好,嘤嘤哭泣,乃至求助,都让我觉得兴意阑珊。这一场无谓的冲动,开始得没有理由,结束得也没有理由。我觉得自己恶心,觉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过是个俗物。我不自觉地又开始想到了前妻,我对她的恨,对她隐约的牵绊,再次把我捆牢。我想找个什么女人解脱掉这桎梏,我又觉得其他女人太过随意和俗气,不值得我去费心。这么说起来,我不过是还想纠缠在前妻的阴影里,享受挫败的忧伤了。这个世界对不起我,我反倒更加舒服,这种感觉。

我消停了几天。每天晚上喝喝啤酒,打打游戏,看看球赛。过了几天我都不记得了,我那天喝得有点晕,入梦很快。梦里,那女人红色的高跟鞋抵达我的炙热之处,对我冷冰冰地挑逗……等我惊醒,腿上冰凉一片。我跃起来洗澡,洗完了接着喝点啤酒打算继续睡,竟然就哭了起来。我拨前妻的电话,停机了。对,那是她早八百年在北京的手机,早就停机了。但是我就是想拨一下,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干嘛。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趿着拖鞋开上了车。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我干嘛不那么干,全世界都这么干,全世界都乱了,我还要勉强维持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秩序,干嘛啊,我真是个纯种的傻子。蚍蜉撼树,我就是全北京唯一剩下的那个浮士德。

我停在楼下等她。晨光微曦,她肿着脸把孩子送上公交车,然后裹紧外套,慢悠悠地往回走。清晨的阳光下,她显出四十上下的年纪,脸上和身上的皮肉都有些松了,但是女人的气韵更加浓烈。我觉得她更美了。

我摇下窗户,对她说,“嘿。”

她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说:“等你吃早餐。”

她显然还没转换过来思路,“我早上不吃……”

我说,“赶紧上来,被人看见不好。”

她立刻跳上车。

我加足马力开车,她问什么我都不说话。我把她的双手捏得紧紧的。她一路上像蠢货般地说,“你干嘛啊,你干嘛啊,你别吓我。”

我把车停在偏僻的田间,在河北你很容易找到这样的地方。命令她爬到后座去,她吓呆了,乖乖地照办。我也爬过去,解开皮带的时候,皮扣甚至狠狠地打红了她的大腿。这很好,这很好。我要的就是这股劲。

我掐着她的脖子说,“我X你妈。”我就去亲她。她吓得吱呀乱叫,当然不肯让我亲到。

我强力地掰好她的身体,狠狠给她脖子来了几下,她的脖子瞬间就红了。

我说,“你给我老实呆着!”

她乖巧地停下来,听凭我的摆布。

我说,“我要你!我要你!老娘们!”

她的眼神变得母性而温柔。我依旧怒吼,还同时兴致勃发。我斗志昂扬地掏出来。掏出来的那个瞬间,我萎了。我的气息还停在头顶呢,好像脑壳上冒着烟呢。她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我操我操,”我说,“最近没睡好,有点虚。平常不这样。真的真的。”

“为什么没睡好?”她问。

我说,“也没什么,这不是天气热嘛。”

她笑了笑,说,“切,反正和我无关呗。”

我愣住了。我到底说有关,还是无关呢?有关,那我太跌份了,为了个女人好几宿不睡觉,这点出息。无关,那我今天来干嘛了,我这不是死鸭子嘴硬嘛。

我想了想说,“谁没点心事,再说,你也确实让我想了很多。”——怎么样,我成功避免了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也让她觉得挺开心的吧。这是我和女人打交道多年,仅存的一点点不多的经验。其他的,全是失败的回忆。我满以为她会追问下去,女人都会如此,肯定会问,“你怎么想我了,你个流氓,你想我什么了,不许往下说了啊。”女人就是因此招人烦,招人厌的。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哑巴,那世界一定会更美好。我准备好了接招。

她却很突然地说,“你看这附近的农田,几十年了,一直是农田。地里那些草屋子,真住人。晚上得有人看着,免得小偷来偷瓜偷果的。这地界,从来没变过。谁敢相信,这里离城里那么近呢,拐个弯就上高速了。一脚油,就到了全国最繁华的地方。”

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也顺着她往下说,“你对这儿挺熟?”

她说,“我老家就是农村的,还不是保定,是河北更偏远的地方,说出来名字你保准没听过。我小时候晚上经常来找我爷爷,他就住这样的草屋子,夏天总也不回家睡。我玩够了,他再背着我,把我送回家,然后再回到草屋子。蚊子多,点农村自制的蚊香,能把人熏死。”

我说,“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

她说,“今天来到这儿了,就突然想起来了。我嫁到保定好些年了,到北京上班都好些年了,很久没回农村了。你看这农田,这草屋子,任是外面怎么变,都变不到这里来。农民就是撒种子,施肥,浇水,收果子。在草屋子里赶蚊子,睡一觉,天就亮了。一直都这样。”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我想她可能是在安慰我,有点鸡汤,但是安慰总是有效的。

她说,“我小时候特别爱哭,吃不饱肚子要哭,妈妈走了要哭,摔一跤也要哭。我总是哭,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哭,农田还是不变,也没有声音。草屋子也不变,也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一个物件,任何一个人,会来安慰我,会体会我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

“世道就是这样,没人安慰你,也没人明白。你都得自己受着。它们活的久,你活的短。你别跟世道斗气。”

“太丧了,太丧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课的。您打住。”

她咯咯笑起来,“你是为了发泄来的,但是心里还是个好人,临到关键时刻,就不行。”

我说,“喂喂,你怎么又说回来了?我现在就能搞,你信不信?”

她说,“这是片瓜地,瓜还没熟呢。咱们呆太久了,马上就会有人来哄。瓜田李下,不能久呆。”

果不其然,话还没说完,一个戴着斗笠的干瘦老农就过来敲车窗,说,“你们在这干嘛?”

我说,“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我们没找到。”

老农的面色舒展了些,指了指东头,说,“那里有。”

我说好咧。

果然有一家农家乐。菜盆子泛黑,菜量巨大,入口咸的要命。店门口就是一条省道,大卡车嗡嗡地路过,灰尘扬起来能有一米多高。

我说,“我的天,赶紧吃几口走人。”

“要情调您去国贸呀。俺们保定就这样。”

我说吃几个驴肉火烧也比这个强。

“别矫情了,就这还寻死觅活的。我看您一准活到九十九。”

“你信不信我吃完了马上上车就能办了你。”

她声音低了低,“这样很无聊你知道吧。吃完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有点急了,“你以前微信里不这么说的啊。”

她脸红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没想过这样。这样特别,嗯,恶心。你这样说话我特别不喜欢。”

我想着,我来一趟,不搞就回去这是我的风格吗?我认真想了想,这是我的风格。我老干这样的事情。我不是真想弄她。我大老远开车过来,就是来发嗲的。我极端脆弱,极端懦弱,又极端虚伪,我不敢承认我就是想找个女人,聊聊我的心事。一个像姐姐一样的漂亮女人,和我多少有点暧昧的女人,听我说说话。或者我听她说说话。我想结识新的朋友,我想让荷尔蒙躁动起来,我想这个漂亮的女人接触。我有点想她。以上是我的真心话。

后来我就回去了。睡了极端少有的一个好觉。没有做任何梦。醒来的时候,双手抓着毯子,一副挺满意挺知足的样子。

我立刻跳下床看手机。手机空空如也。没有人找我,没有人问我什么,没有人约我喝酒打球。所有人都忘了我。她也没有给我发来只言片语。我从甜蜜的睡眠中醒来,一旦扑入现实生活,就扑了个空。这真……这真是我早已习惯了的世界。我穿上衣服去拉活,心里又变得又冷又硬。

晚上十点多,我从天津返回北京。浑身又臭又黏,像一块厨房里的抹布。骨架子差不多要散碎了,腰也疼得不行。男人过了三十就每况愈下,这是实情。但是男人得扛住,得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豁出性命去活。我累极了。正准备回家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

她说,“你忙着吗?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我在公司录视频,三脚架坏了你说要命吗,我十二点之前就得上传。我真是急死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拍一下?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我说,“能,二十分钟到。”

她穿着一条高开车的半透明旗袍就跑到下楼接我。

我说,“哟,您这是干嘛啊。深夜诱惑啊。”

她说,“别提了,我还以为一会就搞完了,就让其他人都下班了。结果我弄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行。你看我这满头汗,妆都花了。”

我上楼一看,她的办公室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女人的衣服。一种冲鼻子的香味让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我大声说,“这是什么味啊这是。”

她白我一眼,“高级香水!不是廉价的!几千块一瓶呢。用杂了就是这样。”

她让我举着相机,把风扇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拍摄她穿着旗袍俾倪众生的傻样。

我说,“太装了,想吐。”

她说,“就这样才点击率高,你懂个屁。别废话。”

她打开音响,又推开窗户,说,“给你营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女歌手的声音颓废慵懒,窗外的夏风劲头十足地吹,她几乎半裸着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我觉得她真的好看死了,骚极了。我突然明白,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一方面我会觉得她们傻气已经冒出了耳朵,一方面我又觉得她们让我浮想联翩。我被女人的愚蠢勾走了心。这证明什么?这证明我大概也不太聪明。

这个时候搞起来,谁都没啥好说的。时间,环境,人,全都对。后来她背过身就换了一条裙子,完全没避着我。女人的暗示,我懂。女人的那种劲头,真是太可笑了,又太让我烦了。

我那天全身出了几吨的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凑近了闻。尤其是那里,刺痒刺痒的,汗蛰得疼。我还穿了一条破了洞的内裤。背心洗了染上了好几种颜色。衬衣因为中午吃的凉皮,溅了不少油点子。

拍完,我就说送她回去。她说晚上不走了,公司有床铺。她还奇怪地看了我好几眼。好像在拿大眼睛问我,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我吞了吞口水,下了楼。

这么说起来,我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子。我活脱脱错过了她投入我的怀抱的机会,我不讨厌她,我甚至很喜欢她。可能越是这样,我还越撑着,不愿意露怯,不愿意让人看不起。全北京看不起我的人可太多了,我不想连她都看不起我。我就剩这么点骨气了。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开车回到了家。躺到床上,我累得流了点眼泪。真是累的。其他的,我也说不清。

半个月过去了,十六天过去了,十七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她再也没找过我。

我想她再也不会找我了。那天中午我蒙头大睡,接到她电话。她说,“公司倒闭了,你过来帮我拉一下东西吧。”

我赶过去,问她,“怎么说倒闭就倒闭了?太突然了吧。”

“上次做的视频被举报了。公司的好几个号都被封了。老板投资比特币又亏了一大把,没心气了,干脆关门。”

“怎么就被举报了?”

“理由多了。反正就是干了不正确的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弄?”

“累了,回保定歇阵子吧。北京太难混了。”她挤出一个笑,苦笑。

“去我家呆会吧,我请你吃烤串,喝啤酒。”

“也行。不想回家。”

她进我家门,说,“没想到你一个人住还收拾得这么干净。”

“有点洁癖,看不得脏。”

她笑了,说,“真难得。嫁给你还是有福气。”

“那别人还不是照样跑了。”

“不识货的人,是大多数。”

“好吧。”完了我一想,不对,她不会也在说我吧。但我没问。

我打开空调,点了外卖,另给她做了一个米酒蛋花,一碗阳春面。

我说,“随便吃点。心情不好更要吃,吃不完没关系,我负责扫尾。”

两罐燕京纯生下肚,我说,“你吃点菜,别凉了肚子。”

“你真体贴。”

“就剩这个了。”

又两罐燕京纯生下肚,她说,“我当时还跟她们吵,说那几件衣服一定要拍,肯定特别好卖。就是腰那里透一点,叉开得高一点,怎么啦。夏天穿这个,多好看。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套个防晒服嘛。闷骚,多好。结果就是我挑的那几件衣服惹祸。号全给封了。一年多的心血,全部白费了。”

我说,“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你吃点面,垫垫肚子。”

等我盛了面条,转过身,就看见她了。没出声,手顶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说,“我什么都没了。家也散了,工作也没了。孩子也要不到。我一无所有了。”

“离了?”

“快了。丢了工作,什么希望都没了。”

她眼泪真多,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我说,“不怕你笑话,我混了这么多年,现在存款就一万多一点。同学聚会我从来不去。我丢不起那个人。说起来北京理工也算有名有号的一个学校,我混到现在是个司机。朋友同学,我一概不联系了。我就过自己的。爱咋咋地吧。”

“你个北京土著,卖什么惨。你几套房子多少钱。”

“对对对,我有钱人,我罩着你。”

她后来醉倒在沙发上,我给她盖的毯子。她迷迷糊糊地抓着我的手说,“我都这么惨了,你不打算安慰我一下?”

我说,“怎么安慰啊?这不安慰你一晚上了吗?”

她哼唧一声,说,“你真没劲。你,怂包。”

我说,“对对,我怂包。我不愿意弄喝醉酒的女人,第二天醒来啥也不记得。我得让你记住哥的威猛。”

她说,“呸,滚。”

我帮她掖好毯子,空调前放了个屏风,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大概只有四点多,五点的样子。她蓬头垢面地敲我的门,推开问我有牙刷吗?

清晨的阳光青春稚嫩,把她脸上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她的杏眼因此也显得小了些,反倒更加有趣,不再是平常讳莫如深的样子。

我走上前去,我说,“有,哥用这儿帮你刷。”

我直接把手指捅进她嘴里。看到她呆若木鸡的傻样,哈哈哈哈笑得无比欢快。

她使劲拍了我一下,说,“找死啊!赶紧给我一根牙刷!我也有洁癖!”

我说,“好好好,这就给安排。您是要42度的水,还是38度的?”

她说,“你们北京男的,但凡少说点话,都不至于那么让人烦。”

她洗得干干净净,头发盘起来,像我印象里的高中女老师。我把屋子收拾好,正准备出去买两鸡蛋灌饼,我妈给我打来电话,说,“方便吗,我上来一趟。”

我赶紧让她进了卧室,门关好。我呆在客厅,想着务必营造一点严肃又萧条的景象,符合一个单身男子的形象,我于是把电视打开,调到早间新闻的频道。

我妈慢悠悠地进门,说她一宿没睡,感觉我这样下去不行。

“考个公务员吧,就考咱们对面的街道办。我听老陈说的,她儿子也准备考。其实都算是个过场,政策上照顾我们这些拆迁户,原则上子女只要考,都给安排个岗位。我想着你小时候成绩那么好,考个好位子没问题啊。这不一晚上不睡觉,我就惦记早上我早点过来跟你说这个事情。考吧考吧,别倔了。我知道你开车就是心里有气,牛莉莉去加拿大以后你一直心里有气。没必要,都过去了。你都这个年纪了,奔着公家饭吃吧。你看人家吃上公家饭的,什么不愁,下了班该玩就玩,该吃就吃,心里不发慌。你以前在公司里做,赚的再多,我也感觉不踏实。牛莉莉心气高,她要去加拿大,让她去,她奔她的日子去。你也得奔你的。别让心里那口气,耽误了。”

我原本准备好的一百句话,一句也没说出来。我妈今年六十九了。头发还是烫得挺像模像样的,就是染发膏不敢多弄了,搞的头顶那一大片白头发没地方遮掩。

我说,“也行。开车累。”

我妈说,“我专门把那个介绍单给拿来了,你看看吧。微信扫一下,登记报名,还有交材料什么的。考啊,记住了。听说就这几年有这个机会,再过几年位置都满了,想考也没地方了。别较劲,别斗气,凡事都别太认真了。认死理的人,最后都得得癌。想开点,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在心里过夜。啊,儿子,啊,说好了。”

我说,“好,我等会就弄。”

我妈从帆布袋里拿出两个塑料袋,“在楼下买的饼,趁热吃。过几年我走了,你这么没着没落的,我没法放心。考啊,就当为了我高兴,活久点。”

我说,瞎说什么啊,你身体好得很,别老说不吉利的。

我妈走了以后,她打开卧室的门,看着我。

我说,“我活得,真是不太高兴。”

她说,“我也不太高兴。要高兴太难了。”

我说,“搞一下吧。”

她说,“搞就搞。”

我站起身,走向我人生中目前为止,唯一的确定性。在万事都如沙塔垮掉的时候,她就是我唯一的确定性。

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很快就乌云密布,天空压得相当低,且黑。一个闪电过后,雨幕就降临凡间。

我们大汗淋漓,在我那张小床上,从这一头翻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翻回来。一直到晚上。

我说,“可能是我不会过,可能是我的英雄梦想其实很傻。我应该去考公务员。平常也不必去哪,就在大兴呆着挺好,小区里有花有树,对面超市有菜有饼,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她说,“你有什么英雄梦想啊。”

我说,“唉,那都不值得提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永远不分开,就在这儿,生儿育女,买菜做饭,天天晚上吃了饭就躲卧室里,想干嘛就干嘛。”

她说,“你真会说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别逗我了好吗。”

我说,“真的真的,甭管外头怎么样,考上公务员不就万事大吉了吗?咱们只管过咱们的,赚咱们的钱。”

她起来喝水,说,“到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你会想,我再找个公务员当老婆,这不是给家里拴了双保险吗?或者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给你介绍,你不得挑花了眼。”

“行,到时候你看我的吧。诶对了,明天我们去雄县转转。看看那里有什么新东西。”

“雷厉风行啊,说考公务员就去雄县转?我都去了,那里还没完全弄起来,村子里还那样。我带你去白沟吧,那里好多卖包的。”

天不亮我们就启程了。在白沟逛了整整一天,买了许多的高仿包和衣服。房产销售不断地往我手里塞广告,“大哥,大哥,过去看看,这里的楼盘全都涨价了!以后还会涨得更厉害!规划里说这里以后有大发展!”

我说,“有多大的发展啊?”

销售说,“规划里说了,千年大计,这一片全得起来!以后不得了!北方地区,就靠这一片了!”

我说,“下回吧下回吧。谢谢你了。”

我和她拎着大包小包坐在停车场里发呆。

她说,“我还是高兴不起来。你呢?”

我说,“我还行,我以后就是赚钱,没别的想法了。我明白了我以前的错误,就是想的太多,内心戏太多。其实只要稍微没心没肺一点,也就不至于混成这样了。”

她说,“我看你啊,还是办不到吧。”

天不早了,我送她回家。我们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好像彼此都知道,什么都说不准,什么都不一定,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好奇怪,我们在我那张小床上耳鬓厮磨的时候,我明明不是那么想的。那会我想的是一直这样下去吧,永远要好吧,谁都不要变。但是一旦我们在太阳底下晒一会,我想的就是,我们这两个无依无靠的人,带了那么多心事和烦事,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我能义无反顾地跟她在一起吗,她离了婚,但毕竟也是个孩子的妈。她失业了,找工作可能比我还难。我挣的那点钱,能带着她一起过吗?她长这么漂亮,为什么要跟着我混?她什么时候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过点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呢?

我们黑不提,白不提地,就那么回各自的窝了。我看到后视镜里她冲我挥手,说再见了。我也冲她挥手。夕阳西下,晚霞红彤彤一大片盖在我的头顶。我对于真情实感,对于一个女人,对于我自己,能做的都非常少。我渴望麻木不仁地活着,我又觉得那样好像有点问题。

我回到大兴,照旧开长途,挣钱,听我妈的话,准备考公务员。没承想,牛莉莉给我打来电话,说,“我回国了,见见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翻江倒海的。但也还是高兴,喜悦。我跟她有点东西没断,我还想见到她。想到她,就忍不住浮现出些许眷恋的影子。

我们直接约在香格里拉她订的酒店房间里见。我穿上了在白沟买的高仿GUCCI(T恤和裤子),皮带是鳄鱼皮的,也是白沟淘来的。还专门理了发,又稍微烫了一下。活活在理发店坐了五个多小时,屁股都坐麻了。好几年没见了,我不能跌份。哪怕就是聊五分钟,我得有那个精气神。

牛莉莉开门之后就忙着折腾她的手机,说,“刚才果汁溅上面了,这会黑屏了,真麻烦!”

我说,“打电话叫个下午茶上来吧,你吃吗?”

牛莉莉说,“行,再加个巧克力慕斯。”

我偷偷打量她穿了一身名牌,顿时感觉有点脸红,手足无措。我这身假东西,太可笑了。我怎么还是那么可笑。

我一边吃水果,一边大张开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牛莉莉问我最近干嘛呢,我说刚做完一个项目,歇会。

她紧接着问什么项目。

我说接了个防火墙的活,干了好几个月。(这确实也是事实,我在上一家公司基本相当于独立完成了这个项目)

“那你还可以啊,以前那点东西还没扔呢。计算机技术更新速度很快啊,你还跟得上,不错。”

“还行吧,天天摸,自然就会了。”

她突然坐得离我很近,感慨地说,“看到你现在过得不错,我也挺开心的,真的。你看看一身上下都是好东西,挺好。我们两个,都过得比以前好了。现在做好朋友,不是也很好吗?”

她说话的气息就在我耳朵边徘徊,我身体僵硬起来。我愿意她离我很近,但是我不愿意自己表现得多喜欢。

她又接着说,“诶,实话跟你说,我老公在美国硅谷那里开了家公司,刚创业,想找个架构师。但是美国那边挺贵的,我们真是有点请不起。我想,要不你给我帮帮忙,好不好?以后我赚到钱了,创业成功了,我再补给你好吗?这一次,我真的不想死了,我真的必须要成功,这个公司就是我的一切理想,我以后所有的东西都指望着这家公司了。”

我喉咙一下子就干了。我咳了咳,说可以啊,没问题。

她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把电脑都带来了。我这几个项目你看看。”

我说,“我回家看更快。你把文件发我邮箱吧。我等会还有个电话会议,我就先撤了。下午茶的单我已经买过了,你慢慢吃。诶,你看,别人电话催我了。回见啊,回见啊。”

她把我送到门口,“好,好,你慢走,看到邮件了给我打个电话,咱们再细细聊一下。好多具体的事情,资料上没有写得很详细。”

我回到大兴,感觉喉咙粘粘的,又痒又疼。我开了一罐燕京灌下去,打算睡一个糊涂觉。清晨四点多,我醒了,浑身滚烫。量了体温,39度2。我打算张嘴说话,扁桃体已经把嗓子堵死。我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我想过打车。但是穿衣服的时候又想着打车贵啊,自己有车,一个大老爷们,咬咬牙坚持一下不就行了。能省就省吧。但是,霍,成年人发烧和小孩子发烧真不一样。39度的烧,烧在我这竹竿样的身上,浑身肌肉筋骨,疼得那根本就是地狱酷刑,跟把我扔在油锅里差不多。车停在小区里,我挪上座位,脑袋里就像跑了个老鼠,它在我脑门和后脑勺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手举起来放在方向盘上太费劲!我咬紧牙关。我发现,上下牙咬紧,人就总能有办法。烧得高,天又闷又热,但是我身上一滴汗都没有,浑身都是干的。我明白这就是我高烧的原因,我就像一个排风扇坏掉的电脑,高温正在摧毁主机,很快说不定就要黑屏了。

社区医院隐藏在一大片工地里,孤零零的,甚至有点像个鬼宅。我拿出了最后一分力气停了车,迈进那家小医院大门的时候就想着,我得救了。真的,当时就虚成那样,想喊出来:谁来救救我?

别看是小医院,比大医院服务灵活多了,也体贴多了。没什么病人,输血化验,缴费拿药,医生护士帮我跑前跑后的,他们很快就把我架到输液室,让凉丝丝的消炎药一滴一滴,灌进我的静脉。这让我心里暖暖的,有点说不上来的酸楚,或者是什么感动。

“你可真行,”护士双手插兜说,“成年人烧到39度可要难受死了。你这热伤风也太猛了吧,是不是吹空调贪凉了?一边吹空调一边喝冰啤酒,再睡一觉,醒来就完蛋。”

我哑着嗓子费力地说,“是是是,您这绝对赶上算命先生了,就是这么回事。可被您说中了。这不赶紧来求救了嘛。”

护士看看点滴,又看看我的静脉,再看看我的脸(应该是在观察我的脸色)说,“行了,就这么输着吧,一会要换药你就叫。”

我指了指我的喉咙,说,“你看我这样叫,行吗?你能听见吗?”

护士咯咯地笑弯了腰,说,“忘了你扁桃体已经把脖子塞满了,得,这里有呼叫器,我的意思是摁这个开关叫我。”

她满面春风地走出了输液室,小腰一扭一扭的,很轻快。我想,很好,她的说法太准确了,扁桃体把脖子塞满了,可不就是嘛。等我好了,我得请这个小护士吃饭,还有刚才那个大眼睛高鼻梁的美女医生。医护工作者真好,不愧是白衣天使,还温柔可爱,还有母性。女人就这样就特别好。

我的心情竟然好起来一点,在这样鬼催的倒霉境地里。可能因为我又感觉到人间的美好了?

手机这时响起来了,是牛莉莉。不知道她上哪买的号,又是8又是9的,看着那一串数字就想到那些穿着黑色豹头T恤,戴大粗金链子的社会大哥。我的联想,我总觉得这些数字对于牛莉莉来说,太满了,她以前清纯的样子,适合数字1和2。

牛莉莉连珠炮地在电话那头说,“我一晚上没睡,尽想着这几个项目的事情,你昨天答应我了,我特别高兴,真的,我没想到过了这几年以后,我们还能合作一把。我这次创业之前,在加拿大试过好几次了,都不太成功,当然,我卖了公司也赚了点钱。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我这次没要融资,完全就是我自己出资弄,真的,我势必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做起来。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忙,我很少开口求人,总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拉不下脸来。对你其实也这样,我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跟你说的。诶,对了,你在哪呢?邮件看了吗?你方便再来酒店,我叫几个我们公司的小孩,我们再对一下,好几个细节我总觉得不放心,弄不好,说不定会影响整个项目的质量。”

我说,“我在医院,热伤风发烧了,在打点滴。”

牛莉莉说,“哦哦,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那你先好好休息,回头我们再聊。”

挂断了电话,我再次感到有点烦躁。我拿出手机,点开邮件里牛莉莉说的那几个项目认真看了一遍。我判断了一下,她这个生意,和她以前说过的思路差不多,在行业的缝隙里,边缘里,吃点残羹冷炙,就像蟑螂那样。行业主战场她弄不了,也弄不起,转而求其次,只求喝点汤就满足了。所有人都去旧金山挖矿淘金,她就在路边卖锤子,卖矿泉水盒饭,给死人收尸,卖棺材。她特别喜欢干这样的事情,她觉得安稳,保险,一本万利。思路可能是好的吧,但她这些年总也没成过。原因?原因可能是行业主战场根本一点肉腥都不愿意往下扔吧。还有更大可能,新兴的行业,不过是海市蜃楼,骗人的鬼,打着新行业的旗号搂几年钱以后,行业就立刻被整个一窝端了,根本轮不到她来喝汤。

我关上手机,闭目养神。小护士来换药,说我这会脸色好多了。

我说是不是显帅了?

小护士说显衰还差不多。

我俩哈哈一笑。

最后一袋药大概还剩下十几毫升,我给牛莉莉打了个电话。

我说,“嗯。”她说,“我刚才看文章,又有了几个新的思路……”

我说,“那个,听我说几句。你知道我现在在干嘛吗?”

她可能感觉有点突然吧,说,“你不是说你在歇着吗。”

我说,“更确切地说,我辞职了,现在在开滴滴类似的活。我不干程序员了,干不动了,熬不动夜,没有被剥削的价值了。我这么着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以后也不想干程序员了,嗯,只要是把命熬进去的那种工作,我都不干了。这里面,就包括你的这个。你这几个项目,大概需要花费我半年多的业余时间才能完成。但是我一分钟都不会动,不会去敲键盘。这只是个小事,另外,咱们俩聊点大的。我们失去联系整整两年了,这两年,我想你过得很愉快,我也过得很愉快。你现在突然出现,这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真的,没有任何必要,你知道吧。我们俩不要再联系了,永远别再联系了。如果以后万一我们在北京城里见到了,我们就相视一笑,然后擦肩而过,不要说话,好吗?打完这个电话,我们彼此就把对方的电话拉黑,好吗?”

她说,“以前离婚的时候,你说可以做朋友的。”

我说,“但是你那会没答应,你说离了就没有做朋友的必要了。另外,你现在也并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你只是想利用我,像以前一样,利用我。你对我没有感情。而且我觉得你不明白什么叫做朋友。”

牛莉莉那头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

我挂断了电话,把她的手机号拉黑。我想我胸膛起伏挺厉害的,拔针的小护士说,“哟,回魂啦。”

我说,“小丫头,明天见。”

我开车回家,天是天,地是地。我的心落回肚子里,平静极了。我知道,我从来都是一厢情愿,我没有真正地了解过牛莉莉,但是我有好几年的时光,爱她爱到骨头里,她要什么都给她,甚至离婚了,还把身上所有的子儿都给了她。我是爱过的,现在不爱了,这种感觉真像是解放军突出重围,从匍匐前进的姿态,站了起来。

我查看微信手机,她发来信息:你在干嘛呢。

我回一个:发烧了,刚打完点滴,这会回家了。

她说,真有你的!多大个人了,还苦夏发烧到打点滴?

我说,没办法,因为我还小。

她说,哈哈。

回家倒头就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梦见许多东西,乱七八糟的组不成个画面和事情,最后我被一阵阵的香气给弄醒。我隐约看见厨房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我喊了声,“谁啊。”

她穿着围裙走进来,说,“起来吃饭吧,你都睡了一个白天了,你看,外面是不是都黄昏了?”

我一转头,还真是。夏季的北京天空,红得吓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说,“你怎么进来的,这也太神奇了吧。”

她说,“老天爷,你根本就没关门。我倒是想敲门来着。”

我起来走到客厅,木头桌子上摆着整整齐齐的四菜一汤,再加上一碟西瓜,一碟苹果。

我完全目瞪口呆,我说,“你是田螺姑娘吗?”

她把筷子递给我,说,“别想这好事了行吗,谁让你病了呢。病人可以优待。”

我畅快地饱餐一顿。我说,“我搞不动你了,这次。”

她说,“不搞就不搞呗,谁为这个来了。”

我想了想说,“不行,我无以为报,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弓腰驼背,去床底下把吉他找出来了。

我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啊~

最后的高音我唱呲了,我跟她说,“不行了,好久没唱了,你随便听听,反正就这意思。”

她说,“你都要把我眼泪唱出来了。”我说,“出息,哥就是这么有魅力,是不是把你迷死了。”她说,“我都想像演唱会歌迷那样,使劲叫。”我说,“你太骚了,太骚了。”她说,“我要叫,退票,退票!”

我一把搂过她。

那一晚我们缩在我的小床上看电影,然后相拥而眠。第二天早上她很早醒来,说要去面试,然后就回家了。我说,“行啊,我去送你。”

她说,“别了,你在家好好养病。我那里你暂时别去了,不方便。”

我说,“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时候,天气已经凉了,需要穿一件薄的羽绒服。

我看着一考场的愣头青,打算彻底放弃。这事和我没关系,我犯得着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起抢饭碗吗?我不至于,我大不了开长途车。那帮愣头青在我身边三五成群,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随便一个什么话,就爆笑一番。真青春,我想。

候场的时候,赵强拽住了我,“程晓枫,是你啊!”

我一看,也愣了,我说,“赵强你今天监考啊?”

他说,“是啊是啊,怎么着,想通了要吃公家饭啊?想通了好,外面多乱啊。”

我说,“害,瞎混,糊弄糊弄得了。”

他说,“别啊,考上,回头咱们一起打球。你几考场啊,我看看。我操,你是二考场啊。得,到时候看我的。一定考上啊。”

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后来拆迁他家买了城里的房子就分开了。但是他跟我关系特别好,上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找我吃饭打球。工作结婚以后好几年没见了,没想到他成了公务员,还考回来了,还在大兴这一亩三分地里刨食吃。

开考没多久,他就到我桌前,给我一个纸条。我全部抄上,但是没有提前交卷,免得当出头鸟,还连累了他。考完出来,他和几个监考老师匆匆而过,丢给我一个贱不喽嗖,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出意外地,我考上了。我妈天天念叨的那个街道办事处,有了我的一张椅子。

我去当公务员?这件事情太离谱了,太不像我了。但这就是事实,我三十八那年,成了一个街道办事处专门帮居民解决户口、暂住证之类事情的办事员,兼任着整个街道办的电脑维修。

赵强说,“多好啊,咱哥俩,这以后就有人保护你了。”

我一惊,说,“谁?”

赵强说,“组织啊。”

我愣了一愣,然后说,“真有你的,觉悟得够早的啊。”

赵强听了,乐得使劲咳嗽,掏出两根烟,一根给我点上,一根自己猛嘬。

他用手肘碰碰我的手臂表示亲昵,说,“跟你也不是外人,说点实话。咱们这些人,谁是奇人?谁有三头六臂弄点什么玩意?没有,全都没有,都是普通得扔到人堆里再也找不见的人。要打仗了,一通炮来,死的就是咱们这帮郊区的傻佬爷们。反正总要死人,我们就是那第一批死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你说是不是?他说话激动的时候就有点结巴。此时他可以说是又激动又兴奋了。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他确实是在跟我说真心话。”

我努努嘴无言地笑笑,展示礼貌。

他说,“太平凡了,都比的太平凡了。谁也别瞧不起谁。你看你是我们那拨里学习好的,上了北京理工,那会我妈没少拿你挤兑我。她说得对,你,你是聪明,什么题看一下就会,和我们一起疯玩,回头考试照样考高分。你这玩意具有欺骗性你知道吧,大伙都以为大家一个尿性呢,不拿学校当回事,我们都三百来分,你哐当一下考个北京理工。虽说你确实没忽悠我们,但是这个结果,你知道吧,有点不仗义。这是从我的角度看啊,从你的角度看,那哥们就是牛,怎么滴吧。但是马上事儿就蹊跷了,这世道比不是那么玩的。分不分的,会不会的,都不是那么回事。你发现了吧。说到底,是,是靠山!你靠着谁啊,对吧,你跟谁混啊,是吧。哥们上公务员,跟谁混,跟大拇哥混,嘿,这就是最牛的。想通了这个,我跟你说,人就什么都有了。”

他随即猛嘬一口烟,从烟雾缭绕里眯着眼睛看我,像是代表组织来考察我的样子。

我一拍掌,说,“你说的太对了。”

赵强不动声色,点点头,像是与我交换了暗号,成功地知道了我与他是一气的。

他说,“那哥们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哥们唱开天窗说亮话。我有个哥们专门给人办暂住证的,挣点小钱,下午他过来找你办,你给他快点弄,几十张,着急,你给加个急。”

我也在烟雾缭绕中闷头深吸一口,沉默了一会。

赵强说,“你领导胡主任以前也是我们哥们,这业务他熟悉的,你放心,他不会拿这个敲打你。他那里我都摆平了。这回你就当试一次,看看我赵四是不是弄得顺,好不好。要是你觉得好,下回咱们继续,要是你觉得不好,下回不弄,一点不影响感情,怎么样。”

我用下巴冲他努努,表示隐秘的OK。

赵强说,“我还有事,先撤。”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稻香村的塑料袋,说,“给你妈尝尝。”

我接了袋子,目送赵强。下班之前我点了点,袋子里是两千现金,我准备请赵强吃一顿海鲜大餐。

天不到五点就黑透了,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大雪。我从屋里向外看,这就已经飘起了雪花。我拿起手机给医生约个时间,她说,“成,你来吧。”对了,有件事情我还没有说清楚,在那段时间里,我和小护士、医生都弄了。她们都说我弄得非常好,和我欲罢不能。我也有点沉沦的意思,不想收手,每个星期都和她们分别见面,弄。频繁弄了几个月,小护士就被甩远了,我更喜欢读过书的女人。

我进医生家门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做饭。我喊她到卧室来,她穿着黑色吊带袜就走进来了,十分像电影里的女坏蛋。她问我上班第一个月啥感想,我说还行。她笑了,说还行是行还是不行,我看你不是很高兴。我说,别说话别说话,我快到了。医生嗔怪我,说干嘛啊,快男啊。我说,那行,你分散分散我注意力,主要是你今天这个穿着。医生扭了扭,说,这个穿着怎样嘛。我说比较惹火,像,像火锅似的。医生呸我,说我放屁。我说,对对,我放屁,诶,你别说话了。医生于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把我抬高点。我依言照办。医生说,昂。我说,舒服吧。医生说,嗯,昂。我说,要不要翻一下。医生说,成。我说,这个角度怎么样?医生说,嗯,昂。我说,嘿,怎么样。医生说,别说话。

医生四十五了,十分有女人的魅力,她说小钢炮你今天还真不错。我起来抽根烟,对她吐了一个烟圈,她拧我的脸蛋,说十分钟后吃饭。我躺在床上呈现一个大字,客厅的电视正在放两个专家在激烈讨论中美贸易带来的各种影响。2018年很快就要结束了,2019就要到来。窗外并没有下雪,我感觉如鲠在喉。为什么不下雪,为什么不下雪,这太令人憋闷了。

吃了饭,我很快就从医生的家里出来了,这有点反常,以往我们吃完饭,会听着新闻联播再弄几回。我走着回家,路上寒风呼啸,我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说:“喂。”我说:“你在干嘛呢。”

“我在北京呢,租了个房子,这样找工作方便一点。”

“还没找到啊。”

“是啊,这年月工作太难找,经济不好。”

“你离了啊。”

“嗯,离两个月了。”

“孩子呢。”

“在保定读书。”

“跟他爸啊。”

“嗯,跟他爸,父子俩关系还成,他爸不会亏待他。”

“哦。”

她在那头没说话。

“你来北京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说。

“你不是忙嘛。”

“你喜欢我不?”

“啊?”

我说,“我跟你汇报一下,我考上公务员了,马上第一个月工资就到账,5236块钱,以后会持续地每个月这么多,一直到我死。我还有点额外的外快,够你买个衣服化妆品什么的。你要是不嫌弃,你就跟我过。你跟了我,以后就舒舒服服在北京呆着,不用租房子,也不用发愁找室友,找不到工作,你就紧着我那点工资花,够过,真的。”

“什么?”

“跟我结婚啊,什么什么的。你听不懂啊。”

她沉默了。

“我家两套房,我父母一套,我一套,我户口在大兴,工作在街道办,我所有的生活范围就是我家附近两公里,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带你四处转转,我平常去的菜市场,理发店,超市,盲人按摩,我都带你认识一下。”

我听见电话那头她的哽咽声。

“你那边什么情况,你跟我说一下,你这几个月找男朋友了吗?你还想着你前夫啊?你有什么顾虑,我们谈谈。”

“我没什么顾虑,我也没有男朋友。”

我说,“那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大兴区民政局见面,好吗。你穿一件蓝色衬衣,我穿白色的,你把头发吹卷一点,我喜欢你卷发。”

她说,“你怎么突然……”

我说,“大家都这么大年纪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把电话挂了,心里咚咚直跳。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给我发微信。我其实完全可以问她住在哪里,明天去接她。但是我有点不敢,我害怕。我只想在大兴区民政局见她。

早上8点55,我到了民政局门口。我决定等到9点零5,如果她没有出现,我就走人。

9点刚过,她穿着蓝色的衬衣,外面披了件巨大的黑色羽绒服出现在我眼前,她递给我一个鸡蛋,说,“我来早了,想着买点早餐吧,那个鸡蛋灌饼的摊位人太多了,我怕你等久,买了个茶叶蛋就赶紧跑过来……”

那天后来,我们回到我家,一直弄,一直弄,到晚上才点了一大桶烧烤,喝了好几罐啤酒。我也不是总也弄不够,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在这样的世道。我们俩终于上岸了,不必为生计奔波了,这太好了,我把东西塞给她,这也很好。我一无所有,何不纵情欢乐?我以前总是想不通这点。我跟她说,其实我们的世界可以缩得很小,就是这个房子,我和她,柴米油盐,就这样就好了,谁也不能打扰我们,什么事情都不会令我们陷入困顿。我现在是有人保护的人。我应该满足,我满足了。我要和她天荒地老,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我结婚了。像一条蚯蚓在冬天钻进了土壤。我希望永远是冬天,事实上,冬天也确实太漫长了。这很好,我就是为了应付冬天才这么活的。你看,我不怕冬天,我是公务员。

婚后的日子太美好了,我爱她。小护士和医生还是时不时地找我,我分情况地,不让她们失望,女人的生活不容易。生活,可以是很多元化的,我就是这么生活的。但是我很清楚地明白,我的爱情,萌生在一辆从北京开往保定的小轿车里,车里后排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心灵所系。

我妈最近才对我说,其实天底下的母亲对儿子的希望浓缩成一句话,就是希望儿子富贵。平常说的是日子安稳就好,但是心里头还是希望富贵。她说她现在是全大兴最幸福的母亲,因为儿子成了公务员。已经很贵气了,那么变富,也是迟早的事情。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我也想用我的爱情故事,讲讲这个世道,像什么“借离别之情,说兴亡之感”之类的。但是我又觉得那样太托大了。算了,我讲这个故事给你们听,谁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匿了。再见,朋友们。

帅气司机小说(好看小说包车司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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