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唐朝的远支宗室。

远到什么程度呢?

我的高祖父是肃宗皇帝,但曾祖父只是个王,祖父更是只是个郡王。到了我,已经什么爵位都没有了。

当今天子是我的……曾孙辈。

我似乎注定要和其他本家们那样,在京城的十六王宅庸碌一生。

虽然听说朝中有什么太监弄权,地方上有什么藩镇不听话,甚至还有农民造反……但是,关我什么事?

我这一生也没什么作为,年纪也大了,基本就是混吃等死了。

其实我也经历过大场面。

那是广明元年,黄巢率领的农民军杀进了长安,着实让我们心惊肉跳了一回,跟着皇帝百官跑到成都躲了大概两年才回来,而没逃掉的……都被杀了。

但是,乱世就是乱世,太平日子注定长不了。

回京没两年,朝中的大太监田令孜又和河中大帅王重荣干上了,听说是为了什么盐池的事谈不拢,田太监就想把王重荣挤兑走。

可没想到,王重荣不干了,拉了他的盟友河东大帅李克用来发难。

田令孜也不会束手待毙,也找了静难朱玫和凤翔李昌符两位大帅。

可是,他的盟友们不是王重荣李克用的对手。

这田令孜,怕这俩冤家杀到京城找他算账,竟然挟持皇帝跑去了兴元。

我身为皇室宗亲,当然应该跟着曾孙子一起跑。

可是,我病了。

曾孙子也不带我走,把我丢在了驿站。

真不厚道!

也没法,我已经病得走不动路了,这下真的只能等死了。

但也许人生就是这样,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的其他兄弟子侄为什么跑呢?无非不想落到敌人手里。

但是,所谓的“敌人”真的会把我们怎么样吗?

至少,当我冷静下来,我就明白了,无论我落到谁手里,杀了我,对他们有好处吗?

但是,找到我的,不是追杀而来的王重荣和李克用。

而是和田令孜同伙的朱大帅朱玫。

果然,他待我很好。

终于有一天,他开门见山了。

“皇帝这个昏君,宠信田令孜这个弄权的太监,本帅好几次苦劝,他都不听。但是现在,本帅想明白了!王爷也是皇室宗亲,当年王爷的先祖肃宗皇帝,不也曾经在天下大乱之际……”

“大帅言重了!再说,老朽虽然忝列宗室,也根本不是什么王爷啊……”

“本帅说你是,你就是!”

朱大帅想的很周到。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直接一步登天,太突兀,观众也会接受不了的。

所以,朱大帅先矫诏,让我继承曾祖父的爵位,嗣襄王,再奉我监国。

来不及随驾的百官在朱大帅威逼利诱下,都表示支持我。

朱大帅说我现在已经监了国,可以下诏封官赐爵了。为了示范,他首先就给自己加了兼左、右神策十军使,还给自己加了一个侍中,做了宰相。

下面的藩镇也大多比较配合,那位和田令孜有隙的河中王大帅首先奉了诏,淮南高大帅更是带头劝进。后来人总结了,当时天下十之八九的藩镇都受了我的封赏,推戴我。

朱大帅的高明不止于此。为了避免四川那位曾孙子再出来和我们争锋,他已经在诏书里写明,那位曾孙子仓皇之间已经驾崩。

只有河东李克用和自己称帝的淮西逆贼秦宗权不买账。那李克用不甘做逼我那曾孙子出奔的犯驾罪人,在马仔的唆使下烧了我的诏书,非要灭了我,好给他自己洗白。或许,他已经看穿了朱大帅的用心,只是简单地不想屈居朱大帅之下?

严格讲,不服我的应该不止这两家,西川的陈敬瑄是田令孜的哥哥,想必也不会支持我的。

拥戴我的藩镇们,是时候表忠心了,为我扫平他们吧。

当年唐玄宗遭遇安史之乱,也逃奔川蜀。是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唐肃宗,我的先祖,在百官拥戴下另立朝廷,主持大局,收拾烂摊子,才让我大唐又延续了一百多年,还出了不少忠臣良将,乃至几度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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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帅,一切就拜托你了。

襄王有梦,一个沿着先祖的轨迹,中兴大唐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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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朱大帅用行动告诉我,时机到了。

百官劝进,如此美意,我——朕,怎能辜负?

可是,朕却觉察出一些不祥之兆来……

宇文化及曾经为了贪图做皇帝的快感,在末路之际称帝过了把瘾。

走下坡路了才过瘾,基本上可不就是过把瘾就死的节奏吗……

眼下,河东军日益紧逼,攻打两川的王将军总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凤翔的李大帅又和朱大帅有了分歧,转而和朝廷眉来眼去……

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

朕的朝廷在京城长安!朕是大唐的皇帝!朕的朝堂之上,没有田令孜!只有朕的朝廷,才是清明的,才是人心所向!

朕已君临天下!朕要整肃朝纲!朕要下诏!诛杀田令孜的党羽!来人,把这份诏书,送给镇海军的周大帅……

众卿家,何故如此慌张?朱大帅呢?

逃来的官员们说,朱大帅死了!

屡战屡败的王将军害怕责难,又贪图富贵,杀了朱大帅,投降了敌军,反过来要攻杀我们了!

京城乱了,一团糟,到处是火,到处是抢劫,地上到处是衣不蔽体的死人……

顾不得那么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不是还有当初带头接受我们的王大帅吗?

众卿家,随朕去河中!找王大帅!

过去的八个月,朕坐镇长安;过去的两个月,朕君临天下。

朕得到的可是十之八九藩镇的承认和拥戴!

王大帅,你不必如此客气。朕只是一时失意,他日必定能够借大帅之力,东山再起的……百官随朕流亡,朕还要为他们置办衣物……

是啊,不必如此客气的。

因为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冥冥之中,我感到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我的头颅被装在了小盒子里,送到了我那如今又是天下唯一的正统皇帝的远房曾孙面前。

那些正统的官员们像胜利者一样,议论着我们这些所谓失败者应该受到何种惩罚和待遇。

其实我用头发丝也能想到,作为一个大逆不道的僭位者,我身后的待遇大致会是怎样的。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我已是一个死人了。

如果不是当初染病掉队在了驿站,我只会和众多兄弟子侄一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蓦然回首,我发现,不经意间,我这个凡庸之辈,已经创造了自己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应该创造的价值。

无论天空是否留下我的痕迹,我已经飞过。

天下,还是那曾孙子的天下。

但是,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了那天怒人怨的死太监田令孜。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出了政治中心,跑去西川投靠了他那个哥哥。不出数年,他就会被另一个有皇帝命的野心勃勃的干儿子送上西天,他那个哥哥也逃不掉。

取代他的是杨复恭,是王大帅的老朋友已故太监杨复光名义上的堂兄,大约这就是王大帅“反正”的原因了。我真傻,真的……

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我,大唐襄王的中兴大梦,还没有做完,就已经夭折。

甚至,梦碎的也不止我一人。比我更出色的族人们,也仍然在十年之后,躲不过华州的那场劫难。

这一生,终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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