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骗夫人吞了4粒?”他嗤笑“她真好哄,以为是糖,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黄粱一梦最后的结局?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黄粱一梦最后的结局
“将军,您骗夫人吞了4粒?”他嗤笑“她真好哄,以为是糖!
“不是,夫人她,她拿的是水yin ”
他拔腿赶去,为时已晚!
京城十里,城门大开。
萧墨炎身骑赤兔马,一袭雁翎宝铠,火红披风随风而扬,俊朗刚毅的眉目带着未褪尽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哎,你们看呐,萧将军好像抱着个人呢!”
谢冰妍顺势望去,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萧墨炎怀中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眉如远黛,目含秋水,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儿。
周遭的欢呼变得很遥远,谢冰妍怔在原地,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闷。
谢冰妍眸色一亮,呢喃了声:“墨炎。”
“你带回来的女子,是谁?”
“莲儿?那是我昨日从流寇手中救的孤女。”
萧墨炎扫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莫要多想。”
谢冰妍眸色一暗:“既是孤女,为何不安置在府外,反而把她带回来?”
萧墨炎剑眉微蹙:“你何时这么小心眼了?”
这话刺的谢冰妍心头发酸。
整个京城都知道他们两人是夫妻,可他却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另一个女子堂而皇之的进了府,怎能不让人多想?
落寞间,谢冰妍又想起几日前大夫说的话。
“夫人肺体受损,兼及心肝,恐不过剩三月时间了。”
她望着萧墨炎的脸,喉间发紧:“墨炎,大夫说我……”
可话还没说完,却被萧墨炎打断:“我去看看莲儿,她孤苦伶仃的,免得拘束。”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冰妍愣了愣,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伴随着疼痛从心底漫延。
他每次征战归来都要抱着自己很久,他说只有抱着她,才能真正感觉自己回家了。
可这一次,变了。
莲儿孤苦伶仃,可自己也命不久矣啊……
而萧墨炎这一去,就是好久。
夜阑,烛火换了两茬,他才回来。
见谢冰妍坐在榻上,脸上掠过丝惊讶:“怎么还不睡?”
谢冰妍抬起带着些许血丝的双眼,怔了好一会儿才问:“若我死了,莲儿会是你的续弦吗?”
闻言,萧墨炎解衣的动作一滞。
他走过去将满面怅然的人搂进怀里:“胡说什么,早在成亲前我就说过,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人。”
听到这话,谢冰妍鼻尖泛酸,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萧墨炎从怀里拿出一块绢帕:“云州以刺绣闻名,我看有你最喜欢的梅花便买了,喜欢吗?”
谢冰妍伸手接过,刚想凑近瞧瞧,一股味道率先钻进了鼻子里。
这味道,分明和今日萧墨炎身上沾染到的莲儿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谢冰妍颤着手,默默地将绢帕收了起来。
见此,萧墨炎蹙眉:“不喜欢吗?”
“喜欢。”谢冰妍低应了声。
许是她的态度太过敷衍,萧墨炎也没了哄人的心思。
他放开手,起身脱下外衣:“以后你若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去和管家说吧。”
闻言,谢冰妍神色一黯:“以后……我还有以后吗。”
可她这声呢喃太轻,刚出口就消散在寂静。
长夜如水。
次日。
风穿过窗隙吹动着淡青色的床幔,炭盆中点点星火残留着余温。
谢冰妍摸着冰凉的另一半床榻,心尖微颤。
以往只要萧墨炎在家,她醒来时总会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听他在耳边缱绻地叫自己“冰妍”。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敛起无用的落寞,谢冰妍起身梳洗。
一切结束后,她看着收拾东西的兰儿问:“将军呢?”
兰儿动作一顿:“在后园练剑。”
谢冰妍点了点头,走出了房。
虽值初冬,园里的三角梅却开的正好。
一片朱红与豆青的交融美景中,谢冰妍却因其中那对璧人挪不动脚。
身着玄色暗纹袍的萧墨炎刚舞完剑,静立在廊下。
一旁莲儿正踮着脚,拿着绢帕替他擦汗。
好一副恩爱美景,却刺的谢冰妍眼眶泛酸。
这时,莲儿目光一转,瞧见她连忙收回了手,匆匆走来行了个礼:“姐姐。”
这一称呼让谢冰妍皱起了眉:“我没有妹妹,担不起姑娘这声姐姐。”
听了这话,莲儿面色一僵。
萧墨炎走到莲儿身旁,看像谢冰妍的目光里带着不悦。
谢冰妍被他的目光刺得心狠狠一疼。
不待她开口,就听萧墨炎说:“一会儿莲儿要挪去梨香院,你吩咐人打扫一下。”
谢冰妍愣了,梨香院?那可是妾室居住之地。
她刚想说不合适,可萧墨炎却已经带着莲儿与自己擦肩而过!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谢冰妍渐渐红了眼。
然后慢慢转身朝来时路归去,孤身一人……
才用过午膳,阴沉的天便下起了雨。
屋内炭火正旺,谢冰妍看着手中的绢帕,目光黯淡。
其上萦绕的那股脂粉味不断地告诉她,有些东西即便不肯承认,但就是变了。
谢冰妍闭眼,直接将绢帕丢进了炭盆里。
不一会儿,火苗伴随着青烟变大。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炭盆被“嘭”的一脚踹翻。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冰妍抬头,就撞上萧墨炎那含着愠色的墨眸。
她眼底划过丝痛色,刚要出声,喉间却涌上一股咸腥。
谢冰妍捂着嘴,白着脸闷咳了几声。
见她这样,萧墨炎的怒火一下被浇灭了。
他抿抿唇:“娘和莲儿很合得来,所以逼我纳她为妾。”
谢冰妍一怔,霎时红了眼,多冠冕堂皇的借口,逼他?
她忍不住想究竟是萧母喜欢,还是他自己动心?
谢冰妍持着沾血帕子的手慢慢落下,她不知道如果萧墨炎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不会生出些许愧疚。
可他却分毫没察觉,将人揽在怀里:“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我的正妻。”
唇畔血腥萦绕,有些呛人。
谢冰妍不敢相信他离自己这么近,是怎么做到对自己唇上的血视而不见的!
明明从前,她哪怕有半点不舒服,他都能立马察觉!
谢冰妍心像沉进了冰窖,她哑着嗓音一字字道:“你说过,这辈子只要我一个。”
萧墨炎眉目一拧:“难不成你要我违背娘的话?”
谢冰妍心头一窒,明明昨日才说过的话,转眼就成了过眼烟云。
可笑也可悲。
她攥紧了手,抑着胸口的钝痛:“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亲自替你迎莲儿入府。”
萧墨炎有些烦,不明白为何非要等三个月。
敛眉看她,忽然瞧见她唇瓣上的血色:“你的嘴怎么了?”
谢冰妍静默了瞬,慢慢抹去唇上的血:“没什么,唇脂罢了。”
当日,莲儿还是住进了梨香院。
落玉斋。
谢冰妍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热闹的声响,慢慢合上了窗。
之后的日子,好像没有改变。
萧墨炎依旧日日回来陪她同榻而眠。
可谢冰妍心里明白,萧墨炎的人虽在,心却已经飞远了。
这日早膳。
桌上静默无声,唯有碗筷的碰撞声。
谢冰妍给萧墨炎布着菜,尽足了为人妻的本分。
这时,萧母放下了筷子,摘下腕处的佛珠纂动着:“冰妍,自打四年前你小产后,肚子就再没动静,墨炎常年征战在外,膝下不能一直这么无子无女。”
听到这话,谢冰妍手一紧。
“娘,您说这些干什么?”萧墨炎皱起眉。
当年他带着谢冰妍去看驯马,没想到她被受惊的马撞倒,肚子里那个四月大的孩子也因此夭折!
萧母被顶撞,拨着珠串的手指一凝:“她自己作下的孽,我还不能提?”
谢冰妍眸光一黯,这些年因为这事,萧母明里暗里不知骂过她多少次。
随着母家的式微,萧母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谢冰妍每听一次都被迫忆起那时的痛,只是幸好还有萧墨炎在,会为她辩驳。
她也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可这一次,他只是吐出一句:“她也是无意。”
无意,却有错。
所以在萧墨炎心里,当年那件事也是她的错了!
谢冰妍再吃不下饭,就连待下去都觉得窒息。
回房的路上,谢冰妍一言不发。
萧墨炎只当她是被娘的话伤了心,放缓了脚步和她并肩:“娘说话直,你别在意。”
谢冰妍停下脚步:“那你的话,我要在意吗?”
闻言,萧墨炎神色一怔,显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谢冰妍直直望着他:“你觉得我小产的事,错在我吗?”
萧墨炎抿唇沉默,眼里的温柔也慢慢褪去。
“我会和娘说以后不再提此事,你也不必一直抱有愧疚。”
谢冰妍心一窒,失去孩子,最痛心的莫过于她。
可当年若不是他执意带自己去驯马场,她又怎么会小产?
一瞬间,腥味涌上喉咙,谢冰妍紧攥着手,生生咽下。
见她双肩微颤,萧墨炎刚要开口问。
一个丫鬟匆匆走来:“将军,莲儿姑娘被花刺伤了手,您快过去瞧瞧吧。”
萧墨炎甚至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快步离去。
谢冰妍站在原地,将他的焦急担忧尽收眼底。
胸腔叫嚣的血气再也压不住,她猛地吐出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跌靠在兰儿身上。
兰儿搀扶着她在旁坐下,红着眼帮她顺气:“夫人,您为何不告诉将军您的病啊?”
谢冰妍想告诉的,可有些话一旦错过了说的机会,就再难出口了。
兰儿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再劝:“奴婢再去请大夫给您瞧瞧吧?”
谢冰妍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再瞧,也瞧不回命。
再医,也医不回心。
当夜,谢冰妍一人等了整整一晚,却没能等来萧墨炎。
成婚七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房!
她望着几乎燃尽的炭火,心底除了空荡便是悲凉。
窗外晨光微熹,密布的阴云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冰妍刚要唤人,这时门却被一把推开。
紧接着,莲儿扑跪在她身前,梨花带雨:“妹妹已是将军的人了,还请姐姐开恩,允我入府为将军开枝散叶!”
谢冰妍僵在原地,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妹妹自知身份卑贱,不求像姐姐一般与将军白首,只求能为妾室,好好的服侍将军和姐姐。”
莲儿一口一个姐姐妹妹,谢冰妍听得几乎窒息。
而昨日萧墨炎的彻夜未归也都有了缘由!
他碰了莲儿,连三个月都等不了!
谢冰妍掩于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你既已是将军的人,又何须来求我。”
闻言,莲儿眸底划过丝诡谲:“我来,自然是想名正言顺。”
莫名其妙的话让谢冰妍一怔。
还未等她反应,就见莲儿突然起身朝桌角撞去。
随着一声痛喊,莲儿捂着小腹倒在地上,而她身下的水蓝色锦织裙上,渐渐洇出一片血红!
一旁兰儿见状有些慌神:“夫人,这……”
谢冰妍望着那抹血色,仿佛看到了四年前小产的自己。
“快去叫大夫!”
一时间,落玉斋乱作一团,直至大夫来才稍稍平息。
大夫收回探脉的手,叹了口气:“夫人,人无大碍,只是孩子保不住了。”
谢冰妍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莲儿:“那孩子几个月了?”
大夫回道:“不足三月。”
谢冰妍微愣,萧墨炎与莲儿昨日才有肌肤之亲,又何来不足三月的胎儿?
这时,萧墨炎从外跨了进来,径直走到床边:“莲儿。”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谢冰妍一眼。
谢冰妍抑着心头被忽视的怔闷,告知自己的发现:“她遇见你之前便有了身孕,怕是心术不正,有意接近,万不能留在府内。”
然而萧墨炎看向她,字字锥心:“孩子是我的。”
谢冰妍眼眸一震,脑子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
她嗓子发干:“你不是说,她是你回京前一天救下的吗?”
萧墨炎却不答,根本不打算解释。
这时,莲儿悠悠转醒,她愣了愣后含泪朝萧墨炎伸出手:“将军,孩子……”
萧墨炎立刻握住:“别哭,孩子……以后会有的。”
闻言,莲儿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萧墨炎将人搂在怀里,温声安抚着。
这一幕如同烈火烧着谢冰妍的双眼,灼痛至极。
却听莲儿哭诉的声音响起:“将军,是莲儿错了,我以为告诉姐姐我有了身孕她会开心,可不想她竟说我低贱,不配生下将军的孩子,还动手……推了莲儿!”
这话一出,整个落玉斋寂静无声。
萧墨炎求证地看了眼一旁大夫。
大夫也如实道:“姑娘小腹的确有遭重创的痕迹。”
如此的颠倒黑白让谢冰妍白了脸.
一旁兰儿闻言立刻跪了下来:“将军,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了,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
萧墨炎没理会,看向谢冰妍的眼里都是怀疑:“你的心已经狠毒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到这话,谢冰妍心底狠狠一抽:“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萧墨炎眼神冷了下来:“人心难测。”
四字犹如利剑贯穿了谢冰妍的胸膛,痛的她几乎站不住。
七年夫妻和情爱,换来的竟然只有一句人心难测。
“莲儿!”
门外传来萧母的声音,打破紧张的气氛。
她急切地走进来,当听大夫说孩子已经没了时,如遭雷击。
又得知这孩子是因谢冰妍才出事,萧母气极,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夫人!”
踉跄了几步的谢冰妍被兰儿扶住。
而一旁,曾将她视若珍宝的萧墨炎怀抱着莲儿,神情冷漠,犹如看客。
谢冰妍窒息到手脚都在发颤。
与此同时,萧母的怒骂袭来:“谢冰妍,亏你出身名门,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毒妇!来人,去把谢家人叫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好女儿都做了些什么!”
两炷香后,正厅。
听下人叙述完了发生的事后,谢母面色复杂。
而谢冰妍望着谢母,心中的委屈伴随着泪水几乎快要溢出眼眶。
“娘,我没有。”
可谢母看都没看她,只问萧母:“亲家母,那你想要怎么做?”
萧母面色如凛:“我要你们谢家必须给将军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闻言,谢母沉默了会儿,对坐在主位的萧墨炎说:“谢冰妍既犯七出,那便请将军休妻。
谢冰妍惊诧了瞬,只当是她怕自己在将军府受委屈。
但她也明白,自己一旦被休,谢家也会颜面扫地,被人耻笑。
岂料谢母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将军放心,谢家定会选一贤良淑德的女子送来,还请老夫人息怒。”
谢冰妍只觉心中那抹暖意如烟消散,连同辩解的话都噎在喉咙。
萧母嗤笑:“上梁不正下梁歪,谢冰妍真是对的起自己的出身。”
谢冰妍望向眸色冷凝萧墨炎,攥紧了手。
他真的……会休了自己吗?
萧母和谢母,一个要休,一个要休却不断亲。
一句句惹得萧墨炎心烦不已,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谢冰妍:“此事等莲儿身体好些了再说。”
言罢,他转身离去。
谢冰妍怔怔看着那再次远去的背影,心如跌落深渊。
隐隐的,二人的情谊似乎也渐渐远了。
萧母余怒未消,让谢冰妍禁足思过。
待正厅只剩谢家母女两人,谢冰妍才收回目光:“娘,您为什么……”
“如今萧家位高权重,你也应当自检,别连累了谢家同你一起遭殃。”
谢母劈头盖脸的指责让她心猛的一紧。
萧母和萧墨炎不信也罢,为何连她亲娘都不信自己?
谢母也不再多言,绷着一张脸离开了。
因着下人的趋炎附势,一连三日,落玉斋的炭和饭菜都比平时少了许多。
夜阑。
灯火跳耀,窗上剪影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咳咳咳……”
谢冰妍掩面扭过头,生怕自己的血沾污了已经抄好的经文。
“夫人,药好了。”兰儿将药端了来,看着她饮下才道,“莲儿故意诬陷您,您为什么还替她孩子抄经书?”
谢冰妍轻喘着气,重新握住笔:“孩子无辜。”
她痛自己无缘为人母,却更怜无缘人世的生命。
“再去拿些纸来吧。”
兰儿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几日都不曾回来的萧墨炎踏进来。
比起之前,屋子里寒意更甚,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气息。
他凝着脸,瞥了眼桌上抄好的经文:“抄再多,也抵消不了你的罪孽。”
久违的声音让谢冰妍一愣,手却因这讽语颤了颤。
墨点晕染了纸,整张的经文也只能作废。
她抑着心窒,慢慢放下笔:“我有罪,你呢?”
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让萧墨炎眉目一拧。
谢冰妍望向他,声音逐渐沙哑:“你骗了我。”
闻言,萧墨炎眸色渐沉:“若不是顾忌你的身子,我又何必瞒你。”
一个“瞒”字听得谢冰妍心如刀割。
她站起身,羸弱的身子似是随时都要倒下:“你是顾忌我,还是顾忌你的面子?”
这话好像戳中了萧墨炎的痛楚,他眼中掠过丝恼意:“你扪心自问,天下有几个男人像我这般,在你无所出后依旧全心全意对你这么多年。”
谢冰妍眼眶一热,痛意在胸口炸开。
她紧攥着手,指甲深嵌掌心:“在你眼里,我的情意始终没有你的子嗣重要对吧?”
萧墨炎想否认,可看着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他收紧了拳:“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即便没有莲儿,也会有她人。”
刀子般锋利的话刺的谢冰妍痛彻心扉,蓄满了泪水的眼中满是悲凉。
而心中的那点光亮,也渐渐熄灭。
她深吸了口气:“那……你可要休了我?”
望着那黯淡无光的双眼,萧墨炎心底分外烦闷。
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安分守己便罢。”
说完,转身漠然离去。
谢冰妍胸膛伴随着脚步的踉跄一颤,险险扶住桌角才不至于瘫倒。
忽然间,腹部传来似曾相识的绞痛,紧接着一股湿粘的热流自大腿缓缓而下。第六章 时日无多
“兰儿!兰儿!”
兰儿闻声跑进来,却被地上的粼粼血光吓得手足无措:“夫人……”
“快去请张大夫!”谢冰妍满脸痛色。
兰儿应了声后赶紧跑了出去。
谢冰妍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孩子!
半个时辰后,落玉斋的喧嚣传到萧墨炎耳朵里。
听见丫鬟去请了大夫,他心一顿,忙放下手中的兵书赶了过去。
屋内灯火通明,张大夫目带怜悯,兰儿站在一旁哭泣。
而床上的谢冰妍一手覆在小腹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幔。
萧墨炎心一紧:“怎么回事?”
张大夫叹了口气:“夫人小产了,胎儿刚足一月。”
闻言,萧墨炎眼眸一震,惊愕地望着谢冰妍。
半晌,他才哑声道:“你们先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萧墨炎才上前坐下,轻轻握住那只手,掌心的冰凉让他心微微一窒。
不过几天,连失两个孩子让他心里也难受万分,眼底不由多了几丝责意:“你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
这话听得谢冰妍心底一涩。
她再次痛失骨肉,可他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而是责怪。
看着谢冰妍泛红的眼角,萧墨炎也只能说:“以后还会有的。”
谢冰妍目光黯淡地抽出了手。
以后,她不会再有以后了。
炭火将熄,无言的氛围压得萧墨炎胸口分外沉闷。
他看了眼始终不愿开口的人,终是紧抿着唇起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谢冰妍转过头望着敞开的房门,泪水从眼角滑落。
没一会儿,兰儿端着药走了进来。
看着满是泪水的脸,她嘴里劝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夫人……。”
苦涩四溢,谢冰妍嘶声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兰儿虽不放心,但也只能放下药出去。
蜡油垂落,谢冰妍强忍着疼痛起身,从柜中拿出一雕花木匣。
里头是一个长命锁,一双虎头鞋。
她拿起小小的鞋子,放在胸口悲痛低泣。
这是四年前为第一个孩子备着的,留着是个念想,想着自己还会有孩子的。
风从窗隙中灌进,将桌上抄好的经书吹到炭盆中。
缕缕白烟像是抹孤魂随风而散,谢冰妍看着,更觉心窒。
原本是抄给莲儿孩子的,想不到最后成了自己孩子的祭奠。
除了自责自己的疏忽,便是无尽的悲戚,老天爷,难道她命里注定无儿无女吗?
一夜未眠,初雪悄然而至。
谢冰妍站在檐下,听着外头熟悉却不曾停留的脚步声,目光怔怔。
好一会儿,正当她准备回房时,兰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夫人,您看谁来了。”
谢冰妍朝院门望去,眸色一亮:“哥?”
“冰妍。”
谢延舟快步上前,见那张原本红润的脸此刻苍白憔悴,止不住的心疼。
“哥,我又没保护好我的孩子……”谢冰妍鼻尖一酸。
“你没事便是最好。”谢延舟也红了眼,他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我知道娘来这儿说了些难听的话,你也不要一昧听她的话,万事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几句话如同暖阳照进谢冰妍的心底,她不由苦笑:“哥总是比娘多疼我些。”
她不明白,同是谢家儿女,为何谢母从小就不亲近自己。
望着谢冰妍眼底的惆怅,谢延舟陷入了挣扎。
思来想去,为了她的未来,他还是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冰妍,其实你并非谢家的女儿。”
谢冰妍愣了瞬后,将谢延舟领进屋倒了杯热茶:“哥,难不成我出嫁了就不是谢家的女儿了?”
闻言,谢延舟欲言又止。
谢冰妍目光平静地坐下:“只要我还姓谢,我就永远都是谢家的女儿,你的妹妹。”
谢延舟微怔,只得艰难地吞下嘴里的话。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带了些人参,一会儿让兰儿煎了,你看看你,比出嫁前消瘦多了。”
听了这话,谢冰妍欣慰又心酸。
从小到大,给她最多关心的始终是谢延舟。
可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眸底掠过丝惧意,孩子似的拉住谢延舟的手:“哥,若有空闲,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谢延舟面露怜色:“好。”
说话间,他却想起谢母那些刺耳伤人的话,还是决定要替谢冰妍找到亲生父母,让她真正的认祖归宗。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谢延舟见谢冰妍面露倦色,才起身告辞。
谢冰妍站在院门外,遥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廊道,泪意泛滥。
她也曾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
可思来想去,她都不敢肯定,更不愿再想。
因为她舍不得的,一直是这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哥哥……
忽然间,谢冰妍脸色一白,转头吐出口鲜血。
兰儿心一紧:“夫人……”
她无力地摇摇头,欲回房却见几个丫鬟簇拥着萧墨炎和莲儿朝这边走来。
几天的精心调养让莲儿气色好了许多,身姿窈窕如初。
谢冰妍敛去眼底涩意,跨进院里:“关门吧。”
兰儿点点头,慢慢合上院门。
冬至后,谢冰妍的身体每况愈下,兰儿看在眼记在心。
渐渐的,她哭的次数比主子还多。
大雪纷飞,后园一派枯枝残叶。
谢冰妍看着雁湖中早已枯死的荷花,若有所指地呢喃一声:“菡萏香销翠叶残……”
兰儿替她拢了拢衣裳:“夫人,您受不得风,回去吧。”
谢冰妍吸了口凉气,寒从心起:“再不看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闻言,兰儿眼眶一热:“那夫人等等,奴婢回去再拿件斗篷来。”
说完,她转身抹着泪快步离去。
谢冰妍望向远方,怅然的心绪不由飘远。
八年前,她与萧墨炎也是在这样的雪日相遇。
彼时他不是大将军,而是一个先锋。
依旧是凯旋回京,她跟着百姓看热闹,却与那身骑赤马的少年郎视线相撞。
一眼,便定了终身……
谢冰妍鼻尖一酸,忙收起思绪。
“雪天赏湖,姐姐好兴致。”
莲儿的声音让她一愣,转眼望去,她人已经站到了身边。
谢冰妍冷着脸:“左右无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
“上次的事,还是要多谢姐姐。”莲儿笑了笑。
谢冰妍不愿与她多纠缠,转身便要走,却被她拦住。
莲儿看了眼园门,眼底掠过丝诡谲:“你说现在在将军的心里,到底是姐姐重要,还是我重要?”
谢冰妍蹙眉,可还没等她反应,莲儿突然拽着她一同往湖里跌去!
霎时,冰冷的湖水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身上,疼痛和窒息感融进了血肉中。
耳畔,莲儿的喊救声也仿佛被拉远。
而寻声赶来的萧墨炎瞧着在水面上拍打求救的莲儿一惊,立刻跳入湖中。
浑浊湖水中,谢冰妍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奋力游来。
她心一顿,就在她伸出手时,只见萧墨炎揽过她不远处的莲儿,毅然转身朝岸上游去。
一瞬间,谢冰妍的心随着身体慢慢下坠,极致的痛苦也渐渐变成了麻木……
岸边。
莲儿抱着萧墨炎,梨花带雨:“将军,吓死我了……”
“没事了,我在呢。”萧墨炎揽着她,细声安慰。
“你别怪姐姐,是我没站稳……”
听见莲儿这番无辜的话,萧墨炎一震,谢冰妍?
他猛地转过头,湖面荡着浅浅涟漪,一块梅花绢帕随波飘着。
一瞬间,萧墨炎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就要去救人。
莲儿却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将军,我怕……”
萧墨炎眼底一片红意:“放开!”
他一把抽出衣袖,纵身跃进湖中。
莲儿裹着丫鬟给的斗篷,狠厉的目光死死盯着湖面。
没一会儿,萧墨炎便将不省人事的谢冰妍抱上了岸。
“冰妍?冰妍!”
他轻唤着,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萧墨炎抬起头,朝一众丫鬟怒吼:“快去叫大夫!”
话落,谢冰妍突然吐出一口水,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冷……”
萧墨炎心一紧,立刻抱着人朝落玉斋跑去。
闻讯赶来的兰儿见状吓了一跳,也急忙跟了上去。
莲儿看萧墨炎全然忘了自己,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几近扭曲。
早知道是这样结果,她还不如不说,让谢冰妍彻底淹死。
落玉斋。
萧墨炎手忙脚乱地帮谢冰妍换了衣裳,兰儿也端来了热水。
他拧干帕子,细细地擦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眼底尽是未褪的惶恐。
大夫也匆匆赶来,可在把脉时,逐渐清醒的谢冰妍怎么也不肯伸出手。
无奈下,萧墨炎只能屏退他们。
他看着谢冰妍,面露疚色:“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也在水中。”
谢冰妍嗓音沙哑:“是没看见,还是眼中早就没了我?”
萧墨炎顿口无言。
“如果我死了,你是愧,还是痛?”谢冰妍追问道。
“死”一字让萧墨炎紧皱起眉:“你推莲儿下水一事我还未追究,你倒先用死来激我?”
这句话让谢冰妍顿感哀戚,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任竟已脆弱的不堪一击。
见她又不理人,萧墨炎心底的担忧散去,变成了丝丝不忿。
半晌后,干脆转身离去。
谢冰妍愣愣望着床幔,眼中漫起一层水雾。
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大寒后,整个京城几乎都沉浸在即将过新年的喜庆中。
谢冰妍的身子因为落水更加孱弱。
她坐在榻上,呆愣地望着窗外。
大夫说她熬不过这个冬日,下个初春和萧墨炎,她都看不到了吧?
谢冰妍刚想着,便听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狠狠踢开。
一月不见的萧墨炎跨进来,冷着脸将手里的人参扔到她脚前:“你为何屡教不改?”
谢冰妍目光一怔:“这是何意?”
“怪不得莲儿这几日腹痛难忍,原来是你在她的药里掺了这么个‘好东西’。”萧墨炎讽刺道。
谢冰妍抑着心头的钝痛,哑声问:“她出了事,你想到的恶人就是我吗?”
“我问过管家,除了谢延舟给你带的人参,府内没人买过此物。”萧墨炎看着她,语气渐沉,“不过七年,你怎变得这么狠毒?”
闻言,谢冰妍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
萧墨炎眉目一拧:“你笑什么?”
“我笑你能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谢冰妍嚅动着苍白的唇,一字一句。
这话似是掀起了萧墨炎的逆鳞,他脸色阴沉:“你几次三番伤害莲儿,也配说明辨是非?”
谢冰妍一言不发。
见她没有半点悔意,萧墨炎怒火更甚:“是我太纵容了你,早在你害莲儿孩子时,我就该听娘的劝告。”
他唤来丫鬟,字字如针:“去把谢家的人叫来,将军府伺候不了他们家贤良淑德的小姐。”
谢冰妍试图解释:“我从未害过莲儿和她的孩子。”
萧墨炎却脱口而出:“到如今了你还狡辩,你分明是嫉恨莲儿有孕!”
这话犹如刀子划过谢冰妍的心,剧痛中生了丝不甘:“你负我在先,又与她珠胎暗结,如今无儿无女也是你的报应!”
“放肆!”
一声怒喝伴随着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谢冰妍踉跄了几步。
她望着七年来从未打过自己的萧墨炎,眼眶渐红。
萧墨炎眸中恼意翻滚:“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这么个妒妇!”
谢冰妍心一刺,突然道:“你既后悔,那我们便和离。”
萧墨炎先是一怔,凸起的青筋覆在紧攥的手背上:“你的德行也只配一封休书!”
说完,他转身离去。
谢冰妍僵在原地,待那身影远去,她强撑着追了出去。
“萧墨炎,你非要逼我恨你吗?”她一字字问。
萧墨炎脚步停滞了瞬,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雪漫天,寒风似刀。
谢冰妍踩着厚厚的雪朝院子走去。
血顺着她的嘴角一滴滴落下,在银白的雪上绽出朵朵红梅。
回房后,谢冰妍唤来兰儿,坐到镜前擦净残血:“母亲一会就要来了,替我梳妆吧。”
兰儿替谢冰妍绾着发,几次都想开口,却终是缄默。
待梳妆完,谢冰妍又命她去取来笔墨,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休书”二字。
寥寥几句,如刀斩断了两人的红线。
半柱香后,她才放下笔,刚把休书压在烛台下,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谢冰妍转头望去,来人并非谢母,而是满身风雪的谢延舟。
谢延舟望着左脸泛红的谢冰妍,神色一怔。
他缓缓走上前,忍着胸口的沉闷将手中的两封信递过去:“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闻言,谢冰妍覆在桌角的手缓缓收紧,缕缕仓惶在心底划过。
她没有接,甚至将手背到了身后。
谢延舟轻轻执起她的手,将信塞到她掌心:“你放心,不管你姓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听了这话,谢冰妍才慢慢拆开了第一封信,里面竟是自己和谢家的断绝书。
她手颤了颤,一股刺痛涌上喉咙。
可谢延舟在这儿,她不能……
谢冰妍紧咬着牙,生生咽下满口咸腥。
她将断绝书轻轻放回信封,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当看完最后一行字,谢冰妍不可置信:“我是……慕丞相的女儿?”
谢延舟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的疤痕:“十九年前,娘在陈州城外看见你满头血的倒在路边,为了救你,便让车夫快马加鞭送你去医馆。”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了几分:“可娘当时已有四个月身孕,她身子弱,加之途中颠簸,不仅没了孩子,今后也不能再怀……冰妍,娘不是不疼你,只是她心中一直有个结。”
听了这些话,谢冰妍隐忍多时的泪水溢出眼眶。
谢延舟也红了眼:“你那块不慎砸碎的玉佩,就是慕丞相给你的。”
他慢慢地将那瘦弱的身躯搂进怀里,哽声道:“你在将军府受的屈辱,谢家无法替你讨回,但丞相可以,我的妹妹不该受这么多苦。”
一句话似是击垮了谢冰妍所有的坚强,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刺眼的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流出。
“冰妍!”
谢延舟大惊失色,朝门外大喊:“兰儿,快去叫大夫!”
等谢冰妍再次清醒,只听见谢延舟正追问着大夫。
大夫摇头叹息:“药石无医,不过一月了”
“嘭”的一声,谢延舟手中的佩剑掉落在地。
她扯开嘴角,低唤:“哥……”
谢延舟一怔,立刻上前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最后只有一句:“哥带你回家。”
兰儿不是谢冰妍的陪嫁丫鬟,不能跟着走。
虽有不舍,但她知道将军府已经是一个牢笼,困得谢冰妍痛不欲生。
她收拾好谢冰妍的东西,看着谢延舟将人带走,暗自垂泪。
府门外。
马车上,谢冰妍无力地倚着窗。
想着自己和谢延舟一路出府都未有人阻拦,她心中忽然对情爱充满了迷惘。
有些人,有些情,终究再也不会回来了。
忽然,几声笑语让谢冰妍一怔。
她掀起帘子,只见萧墨炎和莲儿一同从府内走出来。
“将军,不叫上姐姐吗?”莲儿笑意吟吟地问道。
萧墨炎神色微沉:“不必,若回来后她还是毫无半点悔意,我便休了她。”
说完,便扶着莲儿上了马车。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注意到这边还停着辆马车。
冷风刺骨,谢冰妍眼眶泛热,心底的那份茫然渐渐被恨意取代。
人已远去,可方才那笑声却不断地在她耳畔回荡。
谢冰妍缓缓放下帘子,胸口只剩怨火。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恨一个人,恨到想不起任何自己和他的温情。
萧墨炎,你到底比我狠。
马车缓缓朝谢府而去,可没想到往日敞开的府门此刻紧闭,唯有一个老嬷嬷站在门口。
见谢冰妍下了马车,走过来行了个礼:“老夫人说谢家无女,少爷还是将人送去该去的地方吧。”
说着,老嬷嬷望向了路边另一辆马车。
谢延舟一愣,正要说些什么。
谢冰妍却先一步开了口:“哥,我想报复萧墨炎,可我不想连累谢家。”
她知道谢家不敢得罪慕丞相,如今撇清关系才是对谢家最大的保护。
“冰妍……”谢延舟欲言又止。
谢冰妍转头朝他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容:“以前我总是跟在你身后,现在轮到我走前头了。”
说完,她放开了谢延舟的手,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车帘被掀开,慕丞相走了下来。
他望着眼前的谢冰妍,沧桑的目光渐亮:“瑶瑶,爹终于找到你了……”
夕阳西下。
萧墨炎回了府,他望向落玉斋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后迈开了腿。
往日这个时候房里本灯火通明,此刻却一片漆黑。
他心一沉,蹙着眉进了屋子。
空寂中,烛台下的纸格外显眼。
萧墨炎愣了瞬,上前拿起一看,“休书”两字如铁水泼进他的眼中,灼起一片红意。
他转步朝衣柜走去,谢冰妍的衣物和首饰全都不见了。
萧墨炎面色骤沉,指节捏的咔咔作响。
这时,小厮声音在门外响起:“将军,老夫人请您去前厅一趟。”
闻言,萧墨炎压下情绪:“我知道了。”
烛火摇曳。
前厅安静,只有萧母纂动佛珠的声音。
萧墨炎看着她:“要我娶丞相千金?”
萧母点头:“当年两家曾有婚约,因着丞相女儿走失而作罢,如今千金被找回,这婚约自该履行。”
她停顿了下,将佛珠褪回腕上:“谢家日渐式微,那谢冰妍自己走了也算识相,再者莲儿虽好,但以她的身份只能做妾,萧家总得要个品行贤良的人做主母。”
闻言,萧墨炎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掌心那张薄纸却提醒着自己的顾虑是自作多情。
谢冰妍能放手,他又何必有所顾虑。
思至此,萧墨炎开了口:“好,我娶。”
正月初三。
丞相府,长宁院。
慕丞相看了眼将军府送来的求亲书,望向面色憔悴的谢冰妍:“瑶瑶,你确定要嫁?”
不过几日,谢冰妍已经瘦的两颊凹陷。
她点点头:“嫁,还要风风光光的嫁。”
闻言,慕丞相两眼一红,险些落泪。
当年与女儿失散,夫人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后郁郁而终。
如今好不容易父女重逢,他却又要尝一遍失去女儿的痛苦。
谢冰妍似是感受到了慕丞相的心酸,她握住那只微颤的手:“爹,允了我吧。”
慕丞相沉叹口气,强扯开唇角:“爹答应,等爹选个好日子……”
“女儿已经选好了,正月十八。”
而等在将军府的萧母听闻定下的成亲日子,当即拉下了脸:“正月十八宜下葬忌婚嫁,选这么个不吉利日子,慕丞相什么意思。”
萧墨炎声音清冷:“黄道吉日,就这么定了吧。”
说完,他便起身要走。
萧母又道:“对了,有了这门好亲事,咱们也得提防着谢家,免得丞相之女受委屈。”
萧墨炎不言,暗自收紧了拳转身离去。
本想去梨香院,他却在落玉斋外停住了脚。
萧墨炎望着门檐,那里已经没有给他照路的灯笼了,里头也没有等他回去的人了……
时光摧人。
初十过后,谢冰妍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不顾慕丞相的劝阻,去了趟谢府。
和那日一样,谢府的大门像是知道她要来似的紧闭着。
在丫鬟的搀扶下,谢冰妍勉强站着,冰冷的手扣着门上铜环:“爹,娘,我回来了……”
虚弱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她看着面前沉重的府门,泪如雨下:“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
府内,听见小厮传信赶来的谢母站在门后,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此刻,她真觉自己愧为人母,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头有人惊呼一声“小姐”,谢母心一窒,想开门却又很快停住。
待外面一片寂静,她才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远去的车辙,谢母终是落下泪。
谢父从旁走来,叹声问:“既然想见,又为何要躲?”
谢母无力的摇摇头:“她有真正的亲人,见了反而徒增牵挂……”
转眼正月十七,万家灯火。
丫鬟将药一点点喂进谢冰妍嘴里,却被她连带着血吐了出来。
慕丞相红着眼将人搂进怀里。
谢冰妍半睁着眼,苍白干裂的嘴唇呢喃着什么。
闻讯赶来的谢延舟跑了进来,看见气若游丝的人儿,心骤然一紧:“冰妍!”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谢冰妍的意识,她奋力抬起手:“哥,我,我看见我的……孩子了。”
谢延舟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喉间哽塞的什么话都说不出。
慕丞相转过头,泪湿了眼。
“娘,还是不肯见我……哥,我想娘……”谢冰妍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她喘着粗气,胡言乱语似的说着:“我要,嫁人了……娘,给我亲手绣了……红盖头……”
谢延舟抑着胸口的剧痛:“冰妍乖,娘马上就来了。”
闻言,谢冰妍眸光亮了瞬,沉重的呼吸开始断断续续。
娘马上就来了,她不能死,还不能死啊……
慕丞相看着她那开始涣散的眼神,悲痛欲绝:“瑶瑶,咱们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再陪陪爹好不好?”
谢冰妍抬眸,声音却渐渐变小:“爹,女儿不孝,下辈子再……”
话还未说完,她猛地翻过身子,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谢延舟慌得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谢冰妍望着被风吹动的床幔,只觉连睁眼都分外艰难。
忽然,门被猛然推开。
谢母踉跄着走了进来,她发髻凌乱,绛紫上的袄上满是雪和污泥。
她红着眼,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冰妍,娘来了。”
谢冰妍目光一怔,用尽所有力气朝谢母伸出手:“娘……”
可就在谢母即将握住时,纤弱的手臂陡然垂落,而那双曾噙满笑意的眼睛却难闭合。
“冰妍——!”
夜风带着悲鸣吹过,来到了正月十八。
百姓们听说今日将军府娶亲,不仅没出来看热闹,反而家家闭户。
往日熙攘的街道也变得分外冷清。
谢延舟将身穿凤冠霞帔的谢冰妍轻轻放进棺内,颤抖的手拂过她鬓角:“冰妍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慕丞相站在一旁垂泪,整个人又苍老了许多。
谢延舟先差人去了将军府告知谢冰妍殁了的消息,而后和慕丞相一同盖了棺。
“奏乐!”
一声高呵后,唢呐声响彻云霄。
将军府。
一袭婚服的萧墨炎面露倦容,冷毅的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近一月没有谢冰妍的消息,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攥着拳,几番思量后突然扯下胸前的红花,大步朝府外走去。
谢冰妍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娶亲的事,难道她真的不在乎两人这么多年的情意了吗?
萧墨炎不知答案,便想要去问。
可刚走到府门外,就见谢府的一个小厮跑过来。
瞧见他行了一礼:“将军,小的奉少爷之命来传话,冰妍小姐已于昨夜子时殁了。”
闻言,萧墨炎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不等他答,忽然一阵喜乐传来。
萧墨炎抬眼望去,只见长街上,一列身穿红衣的队伍浩浩荡荡走来。
而谢延舟一身素袍走在前头,边走边撒着纸钱。
萧墨炎僵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慌乱在心中漫延。
待那群人走进,他才看这些人抬的根本不是花轿,而是贴着白色囍字的黑棺。
在萧墨炎惊愕的目光下,黑棺缓缓停落在府门外。
谢延舟站在棺旁,满是血丝的眼中透着几分颓然。
“萧将军,我带丞相之女冰妍,前来拜堂。”
一时间,将军府门外的小厮都愣住了。
因着这等诡异的仗势,都不免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萧墨炎身上。
正月十八娶亲不算,难不成娶的还是个死人?
听见丫鬟传信的萧母也走了出来,在看见府门口的棺材立即停住了叫,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看了眼怔在原地的萧墨炎,厌恶的眼神扫向谢延舟。
果然,谢家的人都没那么安分,在这种大喜日子居然把棺材抬到了别人家门口。
萧母铁青着脸问:“你这是何意?”
谢延舟吐出一句回答:“送亲。”
好半晌,萧墨炎才从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扯开了嘴角:“冰妍呢?”
闻言,谢延舟淡漠的眸底掠过丝恨意:“冰妍就在这儿。”
说着,将手轻轻覆在棺上。
萧墨炎呼吸一窒,心中的那片不安渐渐变成了恐慌。
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泛红的眼角染上几分愠色:“谢延舟,你先是差人来说冰妍殁了,后抬着棺材过来说冰妍是丞相之女,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冰妍就是丞相千金,是你的新夫人,也是被你休掉的妻子。”
听了谢延舟的话,萧墨炎心渐沉。
“你胡诌什么,分明是谢……”
萧母惊疑的话还未说完,萧墨炎忽然大步跨至棺前。
他此刻反倒不在乎谢冰妍是何人,他只想知道这里面的人是不是她。
然而,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他在手触碰到棺材那瞬间,头一遭有了退缩的念头。
萧墨炎满是挣扎的眸子颤了颤,迟迟不肯推开棺盖。
“萧将军,吉时就要过了。”谢延舟讽刺道。
半晌,萧墨炎才用力推开了的棺盖。
一刹那,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如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胸口。
棺内的谢冰妍身穿火红嫁衣,双手交叠覆于腹上,云鬓间的金凤钗闪着点点光芒,妆容精致却遮不住那如雪的苍白。
萧墨炎眼眸一怔,恍觉所有力气都被面前死气沉沉的人抽走。
往昔谢冰妍的一颦一笑都如云烟消散,只剩下了戚戚飞雪。
谢延舟见萧墨炎如遭雷击的模样,哀怒交加:“你不负天下,唯独负了她。”
短短一句话如烧红的刀子捅进了萧墨炎的胸口,痛得他险些跌倒。
“我笑你能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谢冰妍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回荡,像是讥讽,更像是无奈的控诉。
萧母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一看,吓得后退数步,念了几声佛语后瞪着谢延舟:“还不快把人带走!”
谢延舟却气笑了:“萧老夫人巴巴的向丞相府求亲,人来了怎么反倒不要了?”
闻言,萧母面色一僵,退亲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若真如谢延舟所说,谢冰妍是丞相之女,那两家原本的交情可就……
正当萧母苦想对策时,萧墨炎竟然把谢冰妍抱了出来,转身朝府内走去。
她脸一黑:“墨炎!”
萧墨炎望着檐上“将军府”的牌匾,哑声道:“吉时到了,拜堂。”
没有宾客,没有喜乐。
小厮丫鬟也因着这毛骨悚然的娶亲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萧墨炎抱着人慢慢走向喜堂。
闻讯赶来的兰儿看见他怀中的谢冰妍时,眼眶倏然一红。
“夫人……”她“咚”的一声跪地,泣不成声。
萧母憋着一肚子火,直接回了房。
她一走,不少下人也跟着退下,不一会儿整个喜堂除了萧墨炎和谢冰妍,便只剩跪在外头的兰儿。
兰儿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只见萧墨炎将人紧紧抱在怀内,拜了天地和空无一人的高堂。
夫妻对拜时,他便俯身轻轻贴了下谢冰妍的额。
看到这一幕,兰儿心中五味杂陈。
若谢冰妍还活着,看到萧墨炎这般待她,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谢延舟走了过来,将兰儿扶起。
兰儿擦了擦眼泪:“多谢公子。”
谢延舟望着萧墨炎抱着谢冰妍离开的背影,心中泛涩。
他真不想谢冰妍到死都要被困在这薄情寡义的将军府,还有那负心人身边。
谢延舟收回眼神,将一包银子塞到兰儿手里:“你虽不是冰妍的陪嫁丫鬟,但这年一直对她尽心尽力,这些钱拿去赎身,以后寻个好人家过日子。”
闻言,兰儿立刻摇摇头,将银子还了回去:“奴婢不赎身,既然夫人回来了,奴婢就要陪着她。”
细雪飘落,未扫的雪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萧墨炎望着前方的落玉斋,慢慢停了下来。
他收紧手臂,不只是怕冷着了她,还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
落玉斋一片死寂,往年这时开的正好的红梅却只有光秃秃的枯枝。
萧墨炎进了屋,抱着谢冰妍坐在床上,环顾着房间。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着这原本狭窄的地方大了许多。
那榻上再无人撑额小憩,那椅上再无人秉烛刺绣,那镜前再无人绾发梳妆……
心口的沉闷压得萧墨炎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微颤的手僵硬地抚着谢冰妍冰冷的脸:“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人,你醒醒好不好?”
堂堂一品大将军,此刻卑微的像是一个乞丐,祈求着一份施舍。
然而那双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惨白的脸沉默地宣告着他的哀求不会有任何结果。
夜阑。
府内无人敢靠近落玉斋,也只有兰儿端了盆热水过去。
可见床上那石雕般一动不动的人,才收住不久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将军,让奴婢替夫人擦一擦身子吧。”
听见兰儿的声音,萧墨炎黯淡的眸子亮了瞬。
他转头望去,血丝遍布双眼:“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她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闻言,兰儿愣了愣,缓缓低下头。
“快说!”
萧墨炎声如洪钟地斥责一声,吓得她两手一颤,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脸盆。
兰儿跪了下来,哽声解释:“在您回来前,大夫说夫人肺体受损,兼及心肝,不过三月时日了,夫人想和您说的,可您却……”
她忽然住了口,身为奴婢的她有些事不能说,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去替谢冰妍委屈。
本就命不多时,夫君变心,又痛失一子,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承受过这般痛苦。
萧墨炎脸色渐白,似是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她……恨我对吗?”
兰儿不敢回答,心中却为谢冰妍倍感不忿。
一声惨淡的笑声后,她只听萧墨炎语气无力地吩咐:“你先下去吧。”
兰儿犹豫了一瞬,起身将脸盆放好才转身出去。
萧墨炎放下那早已僵冷的手,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着谢冰妍的脸。
没有血色的唇紧闭着,苍白的脸泛着青色......
曾经鲜活美好的她,如今却了无生气。
萧墨炎红着眼,紧抿着唇,喉结时不时滚动,好像在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情绪。
许是因为征战四方,早已习惯流血不流泪,萧墨炎曾以为自己心中纵使再懊悔怜惜,但除了喉间沙哑地呓语,便无法掉一滴泪。
可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些透明的泪水是如何从自己眼眶溢出、再滴落到
是他错了,他负了谢冰妍……
夜风瑟瑟,烛火摇曳。
屋外的兰儿听着里面传来的一声声男人的沉瓮呜咽,靠在柱旁默默淌泪。
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萧母倚坐在榻上,满脸倦色地撑额小憩。
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谢冰妍会是慕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儿。
如今骑虎难下,人来了亲也成了,总不能再把人给送回去。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面露急色:“老夫人,将军病了。”
萧母闻言一怔,也顾不得什么忌讳,起身便往落玉斋赶。
不想进了房,便见萧墨炎搂着谢冰妍躺在床上,无法诊脉的大夫无奈地站在一边。
她战战兢兢地侧过脸,不愿去看谢冰妍那死灰般的脸:“赶紧把人给拉开。”
听了这话,几个丫鬟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萧母又呵斥了一声后,她们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然而萧墨炎的双臂像是已经镶嵌在了谢冰妍身上,怎么也拉不开。
几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开他一只手。
大夫上前准备把脉,可看见谢冰妍时,不由吓了一跳。
这女子面色青白,显然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身后萧母不满的轻咳让大夫回过神,他开始收回目光,专心地为萧墨炎把脉。
萧母皱眉看了眼谢冰妍,手里飞快着纂动着佛珠:“哎,真真是晦气。”
好在萧墨炎只是染了风寒,只消吃几服药便不会有大碍。
待大夫走后,萧母沉着脸望着被萧墨炎死死抱紧的谢冰妍好半天,才吩咐道:“来人,把将军挪去别院。”
谢府。
枯枝因风微微摆动,屋内炭火早已熄灭,丝丝寒意渗进房中每个角落。
谢延舟耷拉着双肩,缓缓跨进屋。
嘴里的“娘”还没喊出口,便被谢母的模样刺得喉间一哽。
谢母未梳妆,凌乱的发髻中多了许多银丝。
她坐在榻上,哀戚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小木匣上,里面都是谢冰妍儿时玩过的东西。
谢母捧着起腿上的衣物贴在胸口,垂眸低泣。
“娘。”谢延舟唤了声,却也忍不住红了眼。
谢母闻声抬起头,声音嘶哑:“冰妍她……”
“丞相说明日去接冰妍下葬。”谢延舟走上前,拿起木匣中一个已经坏了的拨浪鼓晃了晃。
他记得,这是谢冰妍六岁时自己带她去看花灯那天买的。
想起那张活泼可爱的小脸,他鼻尖酸涩不已。
费了好些力气,才把眼里的水雾逼了下去。
谢母抑着心头的疼痛,轻抚着手中的衣裳:“咱们能一起去吗?”
谢延舟点点头:“丞相说冰妍最惦记娘,自然是该去。”
谢母泪如雨下:“嗯,一起去接冰妍回家……”
谢延舟也呢喃着说:“冰妍,等着哥哥......”
下了两个时辰的雪终于停了,将军府撤去了所有红绸,也比平日冷清了许多。
檀香冉冉,炭火正旺。
莲儿坐在床沿,握着萧墨炎滚烫的手轻唤:“将军,将军?”
萧墨炎脸色通红,双唇分外苍白,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她的手。
“冰妍……你不要走……”
意识不清的呢喃让莲儿神情一僵,原本柔情的眉眼顷刻变得狰狞扭曲。
谢冰妍死的死让她暗喜了好一阵。
即便萧墨炎再惦记她,可人死了又能怎么办,不过是一抔黄土埋了。
可真从萧墨炎口里听到这已死之人的名字,那份妒恨又在她心中漾开。
真恨不能让她再死上一次,才能让自己心里痛快!
午时刚过。
萧母正斟酌着怎么处理谢冰妍的事时,小厮忽然来传话说慕丞相带着谢家人来了。
她心下一怔,总觉不安。
正厅内,慕丞相和谢母皆是一脸疲倦,而谢延舟却望着落玉斋的方向发愣。
以后这里,再也不会他温柔善良的妹妹了……
没一会儿,几个丫鬟簇拥着萧母从后堂走来。
看见谢母和谢延舟,萧母面色微变,但碍于慕丞相并未发作。
她朝慕丞相浅浅行了礼:“不知丞相前来,所为何事?”
慕丞相声音冷漠:“亲既已求成,本相自是要带冰妍回去。”
闻言,萧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她摘下腕处的佛珠,故作姿态道:“冰妍既已嫁入我家门,这……恐怕不妥。”
谢延舟看她眼中透着的轻松,内心有万般悲愤。
七年前谢冰妍与萧墨炎成亲时,萧母信誓旦旦地承诺,必会好好疼爱儿媳,可自萧墨炎立了战功被封将军后,她便不似从前那般诚恳。
谢母想开口,却被谢延舟止住。
慕丞相在此,他们必须顾全大局。
而慕丞相一言不发,似是等着萧母松口。
果不其然,萧母话锋一转,借着慕丞相思女心切的由头,让人用轿子把谢冰妍请了出来。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有些担心:“老夫人,若是将军问起……”
萧母目光一凛:“多嘴,难不成他还想把人从土里挖出来?”
入夜。
风从窗隙中吹拂姜黄色的床幔,烛火忽明忽灭。
榻上呼吸急促的人哑声大喊一声“冰妍”后惊坐而起。
萧墨炎喘着气,迷蒙的眸子慢慢清晰,略显仓惶的视线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可怀里的空荡在瞬间变成了恐慌。
“冰妍?冰妍!”
萧墨炎颤抖的手胡乱地摸索着床,在没找到本该在身侧的人时,他踉跄着下了床冲了出去。
端着药进来的莲儿被撞地后退几步,药碗也打翻在地。
“将军,您去哪儿啊?”她一把拉住萧墨炎,满脸错愕。
萧墨炎白着脸自顾自地呢喃:“冰妍,我得去找冰妍……”
听见这话,莲儿眸光一暗,她压着心头的不甘,故作伤心:“将军,姐姐已经死了,几个时辰前慕丞相就把她接走了。”
萧墨炎心内一空。
因着莲儿这句话,几个月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漫起一层薄雾,眼神却慢慢阴翳。
萧墨炎突然扼住莲儿的喉咙,看着她惊恐的表情冷声问:“之前是你从中作梗对不对?”
“将,将军,我……”
没等莲儿回答,萧墨炎松开了手,大步朝府门走去。
几个小厮一边拦一边劝道:“已经三更天了,您又病着,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墨炎挥开他们,强撑着身子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他望着丞相府的方向,一字字道:“去接夫人。”
丞相府。
平日本就冷清的府邸此刻白烛长燃,纸钱燃烧的火光映着谢母满是泪水的脸,苍白憔悴。
谢延舟将以换了身新衣裳的谢冰妍放在棺内,又将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虎头鞋和长命锁放在她头两侧。
从大理寺赶来的谢父红着眼站在一旁,满脸哀伤,连叹气声都虚弱无力。
慕丞相将一支玉花簪轻轻插入谢冰妍发间:“这是爹送给你娘的,瑶瑶要记得告诉你娘,爹一直都惦记着她。”
说着说着,他已然泣不成声。
青年丧妻,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如今却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这般对待他们一家……
这时,守门小厮急匆匆地跑了来:“丞相,萧将军在门外求见。”
闻言,慕丞相愣了愣,立刻冷下了脸:“不见,让他请回吧。”
小厮应了话,飞快地跑回府门外。
“将军,我们丞相伤心过度,无心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听了小厮的话,萧墨炎心沉了又沉。
隐约间,他可以闻到燃香的味道,本就干涩的喉咙,因这种气味而多了分刺痛。
他紧了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小厮以为萧墨炎要走,正想松口气,却见他站定在雪地里,眼神空洞而直楞地看着府内。
见此,几个小厮互看几眼,心中一阵唏嘘。
但慕丞相已经说了不见,他们也没有再去回话。
细雪一点点飘下,落了萧墨炎满头。
一个小厮看不下去,撑着伞走了过去劝道:“将军,您回去吧,明日一早小姐出殡,丞相是不会见您的。”
听见“出殡”两字,萧墨炎僵白的脸一怔。
混沌的脑子有个声音不断在说——再不去见她,可能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冰妍,我的冰妍啊!
萧墨炎突然猛地闯入了府中,小厮们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赶忙追过去时,萧墨炎人早已冲进了正厅。
正默默陪伴着谢冰妍最后时间的谢父谢母、谢延舟和慕丞相见他来了,皆是一惊。
又是那口黑棺,沉重得让萧墨炎再也抬不起腿。
满堂白绸,盆中被风卷起的纸钱灰烬四散飘零,在一片灯火下更显凄凉。
“冰妍……”
萧墨炎轻唤一声,似是怕惊醒棺内沉睡的人。
他正要上前,谢延舟却拦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愠怒的声音让萧墨炎意识清醒了些,他扫了眼他人,平静回答:“我来带我妻回家。”
闻言,谢延舟再也不遮掩自己的愤恨,他咬牙切齿,眼里似要迸出火来:“这里就是冰妍的家!”
“冰妍既然已入了萧家的门,生是我的妻,死了亦是我萧墨炎的人!”萧墨炎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厅堂。
谢延舟攥紧了拳,恨不得用心里的怒火将眼前的人焚烧得一干二净!
二人剑拔弩张时,慕丞相沉声开口道:“萧将军,莫要扰了冰妍最后的清静。”
一句话像是冰水迎头浇在了萧墨炎身上,他的身子无力地颤了颤,一步步朝棺材走去。
谢延舟正想阻住,却被慕丞相拦住:“让他看吧,只有看得越仔细,才明白自己对冰妍究竟有多少亏欠。”
萧墨炎站在棺旁,视线落在棺内面容安详的人脸上。
他握的拳紧了又松,竟然无措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好半晌,他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中多了层落不下去的泪水。
几人看着萧墨炎,心绪复杂却一言不发。
元宵过后的四天,冬日的最后一场大雪悄悄在卯时停下。
而这一天,是谢冰妍出殡的日子。
天明。
盖棺出殡。
按照礼节,慕丞相和谢家人不必送殡。
但为了送谢冰妍最后一段路,他们还是一同去了。
站了一夜的萧墨炎面色煞白,几次想再去看看谢冰妍最后的模样,却在踏出一步后陡然倒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伴随着胸腔的震痛像是刺穿透他的心。
没有人管他,好像他这个一品大将军在这里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萧墨炎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强撑起脱力的身体跟上早已出了府门的出殡队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猩红的双眼定定望着前面的黑棺。
恍然间,萧墨炎好像听见了谢冰妍的声音。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不求长命百岁,只盼天下太平,这样你我就不会分开了。”
“你活着,我会等你回来,你死了,我也对你不离不弃。”
一句一句,伴随着风擦过他的耳畔,最后慢慢消散在淡青色的晨光中。
唢呐阵阵,纸钱纷飞,白幡飘摇。
路旁百姓窃窃私语,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萧墨炎身上。
他穿着件单薄的紫檀长袍,耷拉着双肩,几缕发丝垂落在面颊前,颓然的神色如同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眼前近乎蓬头垢面的男子让人难以确定那是数月前意气奋发的凯旋将军。
萧墨炎目光怔怔,大脑空白的只有眼前那口黑棺。
有那么一瞬,他期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自己就能一直跟着谢冰妍这么走下去。
直到出了城,棺材下葬,盖了土,萧墨炎才清醒过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看见碑上刻的并非“谢冰妍”,而是“慕筠瑶”。
那是谢冰妍原本的名字。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萧墨炎依旧站在原地。
谢延舟看了眼他那好像在一夜间就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恨恨转头。
若非不想扰了谢冰妍的清静,哪怕自己敌不过萧墨炎,也想为死不瞑目的谢冰妍出口气。
周遭一片死寂,萧墨炎慢慢挪到碑前,失去了支撑般跪倒在地。
他颤抖地呼吸着,迷惘的视线不安地四处看着,怎么也无法停留在眼前冰冷的碑上。
似乎只要他看清楚了,自己就彻底承认了谢冰妍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可昔日的画面却不断地提醒着他,那个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女子已入了土。
而这世上也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谢冰妍的人在家等他征战归家。
“啊——!”
萧墨炎紧扣着墓碑,终是受不了这巨大的折磨,仰天嘶吼。
悲恸的哀鸣回荡在山间,他额抵在碑上哑声痛哭。
“是我,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真的错了,错的愚蠢,错的离谱。
萧墨炎看着碑上的字,只觉寒风已经灌进了他空荡的胸口,疼痛席卷着身体每一处。
天色阴沉,大片乌云像是压到了人的头顶。
萧墨炎靠着墓碑紧闭双眼,干裂的唇瓣嚅动着:“冰妍……”
朦胧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
萧墨炎心一窒,猛地睁开眼。
天不知何时已近黑了,唯有一处灯火照着这片压抑的昏暗。
他抑着呼吸,慢慢抬起头。
“冰妍?”
谢冰妍穿着雪青翠纹袄,披着霜色织锦披风,手中拿着纸灯笼,整个人犹如从暗处走出来的光明。
萧墨炎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跨上前将人用力拥入怀内。
他通红的眼中噙着狂喜,心却又带着几分恐慌,生怕怀里的人消失。
“冰妍,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萧墨炎声音嘶哑。
然而谢冰妍一言不发。
他慢慢放开手,又被面前那冷漠的眼神刺的心一紧。
萧墨炎扯着嘴角:“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你,冰妍,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他语气诚恳,让人难以不去相信。
可谢冰妍却淡漠开口:“我为何要原谅你?”
闻言,萧墨炎眸色一滞。
“你只认个错,就能抵消你对我,对我两个孩子的伤害了?”谢冰妍又问。
萧墨炎怔了怔,愧疚在心底四散。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谢冰妍和那他们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可他只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还能和谢冰妍长相厮守的机会。
萧墨炎抑着喉间的哽塞,哑声问:“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谢冰妍看着他,眼底冷凛:“你下辈子托生成女人,及笄后嫁给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不久后,你因夫君的执拗失去了孩子,在等夫君归家的漫长时间中熬坏了身体。”
说着,她嘴角挑起一个讽笑:“熬到看见那个曾待你如珍宝的夫君带回来一个女子,你看着夫君和她恩爱,又因夫君的不明是非失去你第二个孩子,最后被抛弃以至于含恨而终了此一世,这样我便原谅你。”
谢冰妍语气平静的像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却听得萧墨炎心如刀绞。
短短几句话,却说尽了她这一生的悲凉。
萧墨炎望着她,眼中满是懊悔:“冰妍……”
可就在这时,谢冰妍用力抽开手,转身离去。
见此,萧墨炎眼底掠过丝惊慌。
“萧墨炎,我不会喝孟婆汤,我要记住你,记住你这个永远都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谢冰妍的身影和声音远去,萧墨炎想追过去,可双腿却像是生了根般难以挪动。
他看着即将消散的光芒,嘶声大喊:“冰妍,你别走!”
忽然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都好像堕入了无底深渊。
几天后,落玉斋。
兰儿看着空荡的院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抬头望着天,不觉红了眼。
以前有这样好的天气,谢冰妍都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会教自己读书写字。
可如今……
“兰儿。”
管家的声音突然出现,兰儿吓了一跳。
“老夫人说了,以后你就去梨香院伺候着。”
这话让兰儿心一惊。
梨香院住着莲儿,难不成要让自己去伺候那个害惨了谢冰妍的女人?
她想拒绝,可自己身为下人又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不情愿地点头:“是。”
管家正要走,又回头吩咐:“将军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老夫人和梨香院主子身子也都不怎么好,当差小心着点。”
“知道了。”
兰儿应了声转身去偏房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出来后竟见萧墨炎站在院子里。
她愣了愣:“将军?”
萧墨炎眸光亮了瞬,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兰儿。
“冰妍回来过吗?”
兰儿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咳咳咳……”
萧墨炎咳嗽了几声,虚弱的难以让人觉得他是个武将。
他望着空荡的院落,沉叹了口气后呢喃着转身走了出去。
兰儿忙跟上前扶住他:“将军,奴婢送您回房吧。”
萧墨炎倚着墙,泛红的双眼渐渐清明:“去梨香院吧。”
闻言,兰儿蹙了蹙眉。
难不成他还要去找那个女人不成?
兰儿欲言又止,而萧墨炎已近迈开了腿朝梨香院走去,她也只得跟上前。
梨香院。
“哐——!”
随着一声茶杯碎裂声,莲儿气急败坏地朝跪在地上的丫鬟斥道:“让你倒茶都不会,将军府怎么就留了你这么个废物奴才?”
丫鬟瑟瑟发抖地求饶,却还是被她下死手地掐着手臂。
莲儿目光狠厉,嘴里却念着“谢冰妍”,好像把眼前的小丫鬟当做了那个人死却还被萧墨炎惦记的人。
她发泄着自己的不甘和嫉妒,丝毫没注意萧墨炎已经站在了门外。
萧墨炎看着那个曾端庄温柔的女子此刻这般模样,除了惊诧便只有对自己的愤恨。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为了莲儿去伤害谢冰妍?
想起谢冰妍那天辩解的话,他恨不得给自己几拳。
萧墨炎踏进屋内,因着光线被遮挡,莲儿停下动作抬头望去,脸色瞬白:“将,将军?”
“兰儿,带她下去。”萧墨炎瞥了眼那低头哭泣的丫鬟,吩咐道。
身后的兰儿点点头,带着丫鬟离开了。
莲儿眼底划过丝慌乱,却还是强作镇定解释:“丫鬟不敬,我……”
“当日你小产和落水,是不是都是你自己故意为之?”
萧墨炎打断她的话,虽有病容,但冷厉气息仍旧让人望而生畏。
闻言,莲儿心一顿,忙换上一副柔弱的模样:“因为姐姐的死,所以将军就怀疑我吗?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伤害我自己的骨肉啊。”
说着,她红了眼,含泪慢慢走到他面前:“将军,我知道我比不上姐姐,但我只想和将军好好在一起而已。”
萧墨炎面无表情,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着谢冰妍的话。
他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正当萧墨炎要质问莲儿当初怎么知道谢冰妍有人参的事时,一小厮急匆匆跑来。
“将军,宫里来人说皇上召您入宫。”
他怔了怔,瞥了眼莲儿后转身离去。
看着萧墨炎的背影,莲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有些不安。
他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不似从前,若真追究起来,她恐怕……
莲儿两手紧握,皱着眉来回踱步思索着应对。
萧墨炎换了身衣裳后入了宫,在宫人的领路下进了御书房,不想慕丞相正好从里面出来。
他欲言又止,而慕丞相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离去。
萧墨炎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明白。
因为谢冰妍的事,谢家和慕丞相怕是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
他敛去情绪,深吸了口气踏进御书房。
日将暮。
萧母正坐着念经,可就在此时,手里的佛珠突然四散掉落。
她心也跟着一沉,后背莫名地凉一阵热一阵。
丫鬟将佛珠一个个捡起,见萧母脸色苍白,额头上又布着层细汗,便道:“老夫人,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萧母摆摆手,忽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月二十三。”
闻言,萧母紧蹙起了眉。
明日,便是谢冰妍的头七。
不多时,奉萧墨炎之命回府传话的小厮回来了。
“老夫人,将军同皇上在御书房议事,今日恐是回不来了。”
听了这话,萧母本就不安的心更是忐忑起来。
她忙让丫鬟去拿了另一串佛珠,攥在手里有些急切地纂动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今天比往日冷了许多。
梨香院。
莲儿看了眼满桌的菜,没有半点胃口。
她满心都是该如何让萧墨炎相信自己,只是好几个时辰他都没回来,这反而让她更为紧张。
兰儿将热汤放下后便准备离开,莲儿却叫住了她。
“你以前服侍过谢冰妍?”
莲儿看着她,眉眼中尽是轻蔑。
兰儿点点头,恭敬中带着几分冷漠。
见她这般不服气的态度,莲儿当即拉下脸:“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她望向桌上的菜,眸中闪过丝诡谲:“这些菜看着发腻,但是倒了也浪费。”
说着,莲儿目光渐暗:“今日就便宜你这个奴才。”
听了这话,兰儿有些发愣。
“把这些全部吃完,否则别怪我去跟老夫人说,你这个丫鬟不听话,到时候赏你几十个板子就别怪我。”
莲儿眼中满含笑意,语气却尽是威胁。
兰儿攥紧了手,心中几番挣扎却还是输给了尊卑。
她点点头,可才拿起筷子就被莲儿狠狠打落。
“用手抓。”
兰儿是家生子,父母早逝,虽说是下人的命,但萧母和萧墨炎也不是刻薄的主子。
而后谢冰妍嫁来后她也一直跟着伺候,平日根本不会受这等屈辱。
想到从前和谢冰妍相处的日子,兰儿不由红了眼。
莲儿看她一口口吃着,吃到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她神色一凛,捏住兰儿的下颚,舀了勺热汤灌进去:“跟着谢冰妍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吧?”
兰儿被烫的哀嚎几声,可莲儿还不罢休,又舀了勺浇在她的脸上。
看着狼狈倒地的人,她酣畅一笑,像是发泄了已久的怨气。
“滚出去。”
兰儿捂着通红的脸颊,踉跄着起身紧咬着下唇走了出去。
入夜。
莲儿故意让兰儿守夜,可连被褥也不给。
虽已晚冬,但刺骨的寒凉冻的兰儿只能蜷缩在门前。
她望着檐上的灯笼,含泪低泣:“夫人,奴婢好想你……”
雪在漆黑的夜中静静融化,风从缝隙灌进房中,吹的炭火通红。
莲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烦躁地起身,正想叫门外的兰儿进来给自己捶腿,却见窗外站着个人影。
莲儿一愣,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角:“兰儿!”
无人回应,窗外那人影也一动不动。
恐惧无声爬上莲儿的心头,她抑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拿起烛台。
“哐”的一声,风突然将窗户吹开。
朦胧灯火中,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站在窗外,她披散着长发,面色青白。
可那分明就是谢冰妍的脸。
莲儿心一震,吓得尖叫,手中的烛台掉落在地。
“来人……来人啊!”
她后退着,一边叫一边闭着眼挥着手。
慌乱中,莲儿一个趔趄,整个人栽倒在地,而她的脸颊直直朝烧红的炭跌去。
“啊——!”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烧焦的糊味在莲儿右脸颊上炸开。
她抬起头,却见谢冰妍还站在窗外,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莲儿已然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救命!有鬼啊!”
刺耳的尖叫回荡在偌大的将军府,莲儿无头苍蝇似的跑着。
几个守夜的丫鬟小厮闻声跑过去,却被她的脸吓得纷纷躲了去。
莲儿倚着墙喘着粗气,颤抖的手捂着脸,血从她掌心中点点落下,染红了地上的残雪。
“妹妹怎么跑了?”
幽怨凄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莲儿浑身一怔。
她猛地转过头,只见谢冰妍正缓缓朝自己走来,惨白的脸上带着丝诡异的笑容。
莲儿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撒腿跑走。
她不断地喊着人,喊到声音都已经哑了,却没有一个人来。
突然,莲儿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入水中。
冰冷的水像是一把铁梳一下下刮着她脸上被烫焦的肉,伴随着窒息感的疼痛席卷而来。
“救,救命……”
莲儿拍打着水面,勉强着浮在水面。
挣扎间,她竟见谢冰妍提着灯笼站在岸上,目光冷漠地看着垂死挣扎的自己。
“妹妹好兴致,夜晚赏湖。”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莲儿瞳孔骤然一紧,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慢慢消失在湖面。
寂静的将军府突然喧嚣起来,所有下人都往后园跑去。
兰儿也被院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天还没亮。
她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褥。
兰儿愣住了,她不相信莲儿会那么好心,但除了守夜的自己,还有谁会来给她盖被子?
这时,一个丫鬟神色紧张地冲进来,又急又慌:“兰儿,你还有心思睡,莲儿姑娘溺死了!”
听了这话,兰儿顿时傻了。
她转头看向房间,只见房门敞开,里面也一片漆黑。
“出了什么事啊?”
丫鬟道:“这还要问你,你今夜当差你不知道?”
兰儿一脸不解和无措,她着实没听见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啊。
天明。
拿着圣旨的萧墨炎走出宫门,他捏了捏眉心,脸上是遮不住的疲倦。
“将军。”
等了半个时辰的小厮快步上前:“莲儿姑娘出事了。”
闻言,萧墨炎皱起眉,下意识的认为莲儿又要借什么由头让自己心软。
可小厮却说莲儿在子时的时候在雁湖溺死了,他面色一怔,立刻赶了回去。
厅内。
未梳妆的萧母不断地念着佛经,却还是压不住心底的那抹恐慌。
直到萧墨炎回来,她才稍稍放下了心。
“怎么回事?”
萧墨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兰儿和其他下人,眉目紧拧。
萧母沉叹了一声,眼中带着几丝后怕:“莲儿不知怎么的就跑到后园去了,还……”
她没有继续说,只是一个劲地念着佛语。
萧墨炎看向兰儿,兰儿立刻解释道:“奴婢实在不知姑娘何时出去的……”
“将军,下的们听姑娘一边跑,一边叫着……有鬼……”
“姑娘的脸好像受了伤,奴婢们太害怕……不敢过去,还请将军恕罪。”
几个下人纷纷磕头求饶。
而这番话说的萧母心更是怕的紧。
萧墨炎神情微怔,呢喃道:“子时……冰妍也是子时去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兰儿以外都打了个寒颤。
萧母揉着额:“我看还是请人来做场法事吧,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必。”萧墨炎飞快地拒绝。
他望向落玉斋的方向,恍然想起那天在谢冰妍墓前的梦。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宁愿去吓莲儿,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吗?
萧母正想劝几句,萧墨炎忽然将手里的圣旨拿了出来:“娘,我要出征了,南疆外族来犯,皇上命我带兵平乱。”
闻言,萧母脸上终是多了分担忧:“可你现在的身体……”
“无妨。”萧墨炎语气冷淡,“莲儿的事您处理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让兰儿跟过去。
落玉斋。
天已大亮,院内却仍旧一派幽静。
萧墨炎望着那似是已经死了的梅树,缓声道:“等我出征后,你便去管家那儿领了月例银子走吧。”
身后的兰儿一愣:“将军,奴婢……”
“冰妍对你那么好,定不忍你在这里受苦。”萧墨炎视线逐渐模糊,声音也变得沙哑,“若我此行回不来了,你替我去冰妍坟前上柱香,告诉她,等我下下辈子去找她。”
说话间,他唇角漾出一个悲戚的笑容。
如果可以,他下辈子就想去找她。
可谢冰妍说过,他得托生成女人,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才肯原谅自己。
若能换回她的原谅和心,这样又有何不可。
兰儿想起盖在自己身上的那床被褥,不由哭了出来。
她跪了下来,朝萧墨炎磕了个头:“奴婢遵命。”
二月初二。
萧墨炎身披甲胄出了府,他翻身上马驰骋几步后又勒住了缰绳。
回头望去,府门外除了下人便是萧母。
一年多以前,谢冰妍就是站在萧母所站之地目送自己离开。
她会像刚成婚那般朝自己大声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然而这次,甚至以后都不会有了。
萧墨炎红了眼,忍着喉间的酸涩调转马头朝城门扬鞭而去。
白驹过隙,春去秋来。
一份份捷报快马加鞭从南疆送到京城。
敌军因萧墨炎的骁勇善战和狠厉手段几次退兵,但萧墨炎为了永除后患,直接带兵杀到了敌国边境。
在他的压迫下,南疆不得不派使者进京求和。
初冬过后,萧墨炎接到了撤兵的圣旨。
夜阑,营帐内。
阵阵咳嗽从里面传了出来。
副将杜浔端着药走了进去,见萧墨炎又拿着一块梅花绢帕看的出神,便劝道:“将军,夜深了,喝了药早些歇息吧。”
他将药放在桌上,目光却不由落在那绢帕上。
作为萧墨炎的副将,对谢冰妍的事也是知道一二的。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萧将军总会在夜深时,独自看着一块绢帕垂泪。
萧墨炎没有喝药,而是哑着嗓音说着:“一年前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京城了。”
甚至还带着让自己和谢冰妍彻底决裂的莲儿。
又或许这一切还都要归咎于自己,是他抵不住诱惑,负了天天盼他回家的谢冰妍。
杜浔抿抿唇,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
闻言,萧墨炎沉叹了口气。
这一年中,他不止一次期盼着自己能梦见谢冰妍,哪怕只有一眼。
然而事与愿违,梦里除了无尽的孤寂,再无那故人的影子。
萧墨炎端起药,正要喝下去时,喉间忽的涌上一股咸腥。
他面色陡变,吐出了一口鲜血。
杜浔一怔,忙去叫来军医。
萧墨炎望着地上那片殷红,眼眶莫名一酸。
兰儿说谢冰妍最后的日子里也是这样,几乎每天都会吐血,可自己却丝毫不知。
积压在心中三百多个日夜的思念和愧疚像一把把刀在身体游走,痛的萧墨炎难以喘息。
军医把着脉,眉头紧紧蹙起。
杜浔有些着急:“军医,将军怎么样了?”
军医收回手:“数月前将军中的毒箭余毒未清,如今毒已经渗入心脉了。”
闻言,杜浔愣了。
军医只是叹气,一脸的束手无策。
而萧墨炎却只是面不改色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不过三月了。”
听了军医的话,杜浔立刻道:“将军别担心,等回京后启奏皇上,让太医……”
“不必了。”萧墨炎深吸了口气,“你们下去吧。”
杜浔想再劝几句,却被他的眼神呵止,只能和军医退了下去。
烛火跳耀,风吹着帷帐缓缓飘动。
萧墨炎躺在榻上,有些沉重的呼吸微颤着。
他看着掌心的绢帕,泪水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
“冰妍,我很快……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听到自己只有三月可活,萧墨炎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有种解脱感。
一种终于可以去赎罪的放松感。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将绢帕温柔地贴在胸口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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