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在烧烤摊喝酒,脸上满是纠结和无奈,桌上的烧烤一口没动,他一口一口地抽烟,一瓶一瓶地灌自己酒。
这时,有人发了一张名片给他,名片上的广告让他若有所思。他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仿佛看到父亲活下去的希望。”
这段旁白描述的是电影《我不是药神》中的一个片段,是视障朋友们在西瓜视频无障碍电影院中看到的版本。
在这座线上无障碍电影院里,已经有《一出好戏》《我不是药神》等30多部电影。这个想法是去年底我们一位小伙伴提出来的,他想为影视作品补充旁白配音,让视障朋友们也能够看懂电影。
幺传锡、张日敢、杜林是三位西瓜视频无障碍影院的观众。“看电影对普通人来说不足为奇,但对视障人士来说却很难。”
健全人很少想到,视障朋友们在成长中一样有丰富的兴趣爱好,而其中许多人爱上了电影。
下面就是他们和电影之间的故事。
从声音里听到更丰富的世界35岁的幺传锡想念小时候。
想起童年,他会想到电影。在山东聊城的农村,隔三差五的,总有办婚丧嫁娶大事的乡邻人家,请放映队在广场上放露天电影。每到那时,人人搬一张板凳,揣上瓜子零嘴,在广场空地上聚集起来。
《地雷战》《地道战》一类的老片子反反复复放,幺传锡记得最深的,是台词和主题曲,他背得滚瓜烂熟,到了张嘴就来的程度。露天电影像村里的大集,荧幕上和荧幕外都是一派热闹。电影开演十分钟,幺传锡和其他孩子便坐不住了,嘻嘻哈哈玩闹起来。
可到了七八岁,无忧无虑的时光结束了。同龄的孩子统统上学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幺传锡失去了玩伴,孤独和落寞笼罩了他。他也想上学,可人家说,你一个盲人,看不见书,写不了字,你怎么上学呢?
幺传锡天生全盲。这是他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多年后,幺传锡从盲校毕业,来到山东省的另一座城市的推拿店工作。这是一份枯燥、固定、沉闷的工作。早上开始人守在店里,来了客人就推一推,没有客人就长时间等候,一直守到深夜下班。由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客人,幺传锡不敢睡觉,也不敢走开,生怕错过一单生意。他就这么被禁锢在了店里,一天天耗着,每一天都是重复的。
无聊等候客人时,幺传锡又想起电影。
小时候“看”的露天电影内容早已模糊,和伙伴们在影片的背景声下吃喝玩耍的记忆却格外清晰。
幺传锡记得,他再一次接触到电影,是在学校宿舍,和同学们一起听广播里的电影录音剪辑,那是上学期间美好的回忆。
幺传锡一生都在听广播。因为眼睛看不见,他对声音特别地迷恋。从小没人陪他玩时,幺传锡就听收音机,很多信息都是从广播中听来的。幺传锡和同学们一起听了许多部国产喜剧,对葛优的嗓音感到格外亲切,还有许多译制片,角色腔调鲜明的语气。他体会到了什么叫配音的艺术。
但经过剪辑后,一部两小时长的电影录音被压缩到半个小时,只保留了对白,情节的起承转合用简单的语言串联说明,难免失去了很多细节和色彩。
幺传锡的妻子阿英是后天失明。她经常给幺传锡讲让她难以忘怀的经典影片,比如《魂断蓝桥》和《泰坦尼克号》,阿英讲述那些画面曾给她带来的震撼。
幺传锡和妻子
失明之后,阿英不再去影院了。有时候电视上重新播放她看过的经典电影,她便重新听上一遍。仿佛闭着眼睛看电影,一些镜头又通过声音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重听老电影时,阿英常常有一些新发现,好像注意到了许多以前用眼睛看时忽略掉的细节。她从声音里重新认识了电影。
可是,如果电视上播放的是她没看过的新片,她就不怎么看得进去了。理解变得很困难,即使努力地听对白,也总怀疑自己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幺传锡只“听过电影”,很难想象视觉的效果,他会想,阿英以前用眼睛看到的电影,那些声音没有讲出来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盲人为什么不能爱旅行、爱看电影?许多健全人并不了解,视障者也可以从事推拿按摩以外的其他工作,比如程序员、接线员,他们也一样有丰富的兴趣爱好,听歌、听广播和小说,也喜欢打游戏。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也想体验更多的娱乐活动,比如看电影,或者外出旅行。
2017年,张日敢和伙伴们发起了视障人士旅游公益项目,已经坚持了四年。
张日敢是温州人,由于家族遗传的神经色素变性,他的视力从出生起,就开始越变越差,如今已经接近全盲。张日敢性格跳脱,总是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在逐渐离开推拿行业后,他与人合伙开过众筹酒吧,开过淘宝店,还研究炒股理财,同时兼职做香料品鉴师。
他涉足旅游行业,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起初,只是他和几个视障朋友自己想出门玩,感到困难重重,其中一个伙伴提议,能不能找当地义工陪同游玩,由视障者来承担义工出行的费用呢?那次有了志愿者一对一服务,全程顺利、安全,视障者和志愿者们都玩得很开心。
后来,他们将视障者旅游做成公益项目,义工和视障者出各自费用,共同出游。
张日敢旅行时认识的法国朋友奥利弗
旅行之外,张日敢很喜欢电影。他的视力是慢慢变差的,因此有过一些看电影的体验。
他第一次看电影是在小学时,学校组织同学们去电影院,看的居然是个恐怖僵尸片,给他留下了震撼的印象。十年前,他自己当老板开推拿店,守在店里的大把空闲时间,他常常用来在电脑上看电影。那时,他已经看不清字幕,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像,依然在观影中获得了很多快乐。
张日敢听过一则新闻,是这么说的:研究表明,容易做梦的人,思维往往更加活跃,因为他们在梦中尝试着现实生活中不可能的事情。他想,看电影也是一样。在电影里,你可能被车撞了也不会死,你可能遇到僵尸,你还能体验许多种不同的人生。正是因为这样,电影总给他带来特别的感受和情绪,令他兴奋。
可是,视力变得更差之后,屏幕上的影像也很难看清了,他看得越来越少,渐渐远离了电影,生活中的乐趣少了一半。
比看一部电影更重要的事儿盲人创业者杜林常常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影院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会问:“你也看电影?你一个人来?”那个语气里的怀疑和不可思议,杜林很熟悉,每当被这么问,他就反问:“那不然呢?”
对杜林来说,在电影院“看”电影,像一场集体仪式,有人陪着你哭,有人陪着你笑。杜林记得,他看《中国机长》时,就感动得掉了眼泪。影院的音响效果简直无与伦比,人仿佛被声音环绕笼罩,就像真的置身于场景之中。
“看”电影时,杜林全程专注地听。不仅听对话内容,还听语气和语调,听微妙的气息,听荧幕场景中的风声和雨声。他甚至会根据音效猜想动作。有时他在家用手机“看”电影,就把手机连接到家里的监听音箱上,以营造出影院式的沉浸感。
“看”电影的次数多了,杜林练成了一种能力:单靠听,就可以明白80%以上的剧情。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这些年来为了做有声音频公司所做的学习。为了当配音导演,指导主播的演绎,他学习了如何分析文本、角色性格和角色情感,他还听了很多人的声音作品,学习别人的读法、音域、语气语调、节奏和重音把控。这些积累极大地帮助他理解电影。
可是,极少有视障者具备杜林这样的能力。大多数视障者,从没进过影院,更没法听懂电影。
杜林和爱犬
杜林爱看电影还有另一层原因,“很多视障朋友不是单纯为了看电影,他是为看过之后能和人聊”。
2015年,杜林创办了一所探索视障者就业渠道的公益机构,做视障者培训,向其他公司、单位输送社工、有声主播和客服——让视障人士可以和健全人一起工作。他工作时大部分时间要健全人社交。
依据杜林的经验,想要融入健全人的圈子,热门电影话题是一把很有用的钥匙。但过去无障碍电影的观看场所和片源十分有限,“当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聊起热映电影,我就说不上话了。”比如今年,别人在讨论最新上映的《你好,李焕英》,贾玲如何如何、张小斐如何如何,他脑子里的存储还停留在沈腾的《飞驰人生》。
他希望更多视障人士能像他一样,在一些社交时刻,能通过电影话题破冰,融入健全人的圈子,融入更大的社会。“有时这比看一部电影更重要。”
时隔多年,又一次“看”懂一部电影能解决幺传锡、张日敢、杜林对电影渴求的是一种特殊电影——无障碍电影。
我们国家的首部无障碍影片《高考1977》于2009年在上海图书馆放映。面向视障观众的无障碍电影,加入了大量配音解说,用来描述对白以外的电影画面、场景,让视障人士理解作品中的视觉冲击,感受到角色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真正“听懂”电影。
在中国,视障人士观影主要通过线下的无障碍影院,这些影院通常由公益组织、志愿者支持,局限于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
一次,阿英和幺传锡一起去参加了深圳残联组织的无障碍电影放映。这一次,他们不仅听到了对白,还“看”到了镜头的角度、人物的服装、动作和表情。
影片的一开头,结合解说描述与环境的自然声,阿英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画面——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她正东瞧西望,寻找着住的地方——她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场景。
阿英时隔多年,又一次“看”懂了一部电影。
幺传锡对无障碍电影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真实。他不仅听到了不同角色的对话,还得知了对话发生的场景,就像置身对话发生的现场。这种在场、沉浸的感受,远远超过了此前他所有的听电影经验。“过去只能靠音乐、对白、音效去想象。”
用杜林的话说,无障碍电影的推出对视障群体来说,具有“从没看过到看过,从不懂到懂”的跨越式意义。
在广播和线下放映里,人家放什么,视障人士就“看”什么。自从手机软件上也能“看”到无障碍电影,幺传锡更爱“看”电影了。前些年,张日敢在手机上接触到无障碍电影之后,也逐渐恢复了“看”电影的习惯。他最喜欢军事战争类的电影。
但一些音频、视频软件陆续推出的无障碍解说电影,总体数量少,他们很多时候仍然觉得无片可选。
前段时间,张日敢他刚在西瓜视频上“看”完冯小刚的《集结号》,影片的最后,号角吹响,战士们全部牺牲,“伴随着萧瑟的笛声,画面再次回到谷子地的记忆里。谷子地拿着最后一枚炮弹走到小山头后面……敌军距离他越来越近……洞里的王金存拉开引线,点燃炸药包。爆炸掀翻石块,掩埋了窑口。”这是一段没有人物对话,只有动作的关键场面,是全片的情绪高潮,张日敢听懂了之后,感动得很长时间难以自拔。
最近的一天夜里,幺传锡在刚刚下载的西瓜视频上搜到《羞羞的铁拳》。他激动坏了,睡意一扫而空,立刻“看”了起来。影片开头,爱迪生和小泰迪那一场拳赛,爱迪生收了钱要故意输掉比赛,小泰迪打他那一拳他本来要倒下,结果为要加钱没倒,这种包含眼神、肢体动作的细节都听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西瓜视频上还有30多部电影可供选择,并且他们得知,这座无障碍电影院里,每个月都会更新10部以上电影。
电影又一次回到他们的生活。
张日敢对西瓜视频无障碍电影院有了更多期待。他想,如果有新上映的片子也能同步推出无障碍版本,视障朋友们就能第一时间参与到热门影片的讨论中了。他说:“互联网时代,视障群体也能连接上互联网了,大家可以一起讨论、分享很多东西。就像大水漫到了小溪,我们这条小溪慢慢也涨起了水。”
杜林也希望有一天在西瓜视频无障碍电影院里,新片可以和实体院线同步推出,“我们在App里买票,预约,插上耳机,电影院开始,我们这边也开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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