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到极致的春雪散文(散文雪香梅香)(1)

文丨刘鸿洲

记得幼时每年过年之前,隔壁巷子前兵房弄的一个老人,为了采光方便,总是把他低矮的小屋的木门打开,在严寒中就着透进来的天光,为春节玩年的纸扎的灯具上色,在完成这最后一道工序后,便可以拿去参加过年的灯会了。他家的木门打开后,同这地方的风俗一样,还设置有一道“腰门”,所谓腰门,就是齐人腰高的一道矮门,为了防止鸡狗等小动物的出入,也是防止小孩往外跑的一种设施。有一次大雪天,我踮起脚,从他低矮的屋檐上摘一条冰凌条子,像舔冰棍一样地品尝着冰的味道,冰雪即无香也无味,只有那冷得让人打颤的刺激。我扒在他的腰门上看他画得入神,只见他裤裆前拢着一个竹烘笼,清鼻涕简直要掉下来了,沾上红颜色的画笔却在纸糊的灯笼上点出一些好看的花朵。老人家知道又是我来看他画画了,头也不回得意地说:“知道吗?红梅是我的拿手好货呢!”

我情不自禁地说,“好看!”

他仍旧头也不回地说:“天王庙去!那里有很多好看的梅花!”

老人姓谭,曾经是个读书人,因此,那时人们都尊称他的字:秉荃。我们就叫他“谭伯”。谭伯的身世无从得知,我见到他时就是孤身一人。平时在东门外的街边摆一个地摊,卖些他便宜收来的老旧的衣帽鞋袜、瓶瓶罐罐,上有玉器字画,下有盆碗勺瓢,人称荒货摊子,赚点小钱维持生计。闲时他也画些花画虫鱼,卖给别人嵌在玻璃柜里面做装饰。玩年之前的日子,才是他最忙最快乐的日子,纸扎师付们都要拿糊好的半成品来请他“穿衣”,即完成最后的那道描画的工序。我想,如果没有了他,怕是会少了许多年味的。

什么时候,过年的灯会没有了,老头也没有了。但是每当我看见梅花的时候,就想起这个叫“谭伯”的人。想除夕夜那些纸扎的鱼龙花瓶光怪陆离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想闪烁在灯火里的人们的笑脸,想那个腰门后在天寒地冻中拿着画笔的老人。

凤凰城里的天王庙,在城南的观景山半腰,而观景山又是南华山山麓的余脉。从南华山的命名,就可见出凤凰人的豪气。南华山整个山麓,长满高大的乔木。红枫、云杉、马尾松、栗子树、樟木树、杜仲树、皂角树、比里琶子树…把一匹与麻阳西晃山遥遥相望的大山覆盖得严严实实。清代的文人雅士给凤凰古城弄了个“八大景”出来,其中南华叠翠指的正是这八景中最为弘大的一处。站在观景山半腰的天王庙,俯瞰凤凰城真是一览无余!正应了一句旅游词:一座青山抱古城!

按照谭伯的建议,我邀约了几个小伙伴们去了天王庙,因时日久远,当时的情景一点也记不起了。倒是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冬天,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大地一片白色。凤凰小城就像戴着白帽子的小孩,躺在南华山麓的白色襁褓中。穿城而过的沱江河,就像一条黑色的缎带系住这片风景。好几年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雪了,我兴之所致,踏出雪地的第一行脚印,踩着吱吱发响的白雪,一早去往天王庙寻梅。

美到极致的春雪散文(散文雪香梅香)(2)

待走近时,才看到庙宇的红墙和旧而且黑的窗棂。庙里有数十丛梅花,满树满枝开得重重叠叠。本来应该是十分的恣肆,却被大雪压得喘不过气来,它们时不时挣扎起身子,哗啦啦一片响声,把大堆的积雪,抖落在小路上。我看到雪中露出来的那一朵朵嫣红的小花,在朝阳中闪光。梅的凛冽的暗香突然从雪的崩落中冲出,撞击在我的心头,使我获得一种警醒,雪原来是有香味的。梅香浸泡在雪中,时间长了,雪自然就会浸淫得沾染上那些暗香的。这暗香看不见,摸不着,但沁人心脾。我的耳旁似乎漾起小提琴的奏鸣,实际上正是万籁俱寂的情状,无非是这雪梅给我带来的幻觉罢了。我很奇怪色彩怎么能同音乐联系起来!

忽听得远处有些踟躅的声响,或是不想踏破这琼瑶般的世界的小心吧!只见另一条小道上过来了一位长者,这么早一人上山,定是一位妙人!来人一袭灰色长大衣,一条红围巾围在脖子上,一头搭在身后,一头挂在胸前,庄重而稳健。他走走停停,待走到近处,这才看清了呢帽下的一张脸,白皙而清矍。“裴校长!”我急切的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一见是我这个忘年交,就打招呼似地叹了一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哪!

他在解放时就是商会办的私立学校的老师,年轻有为,学问深厚,涵养极好,内敛而不张扬。解放后当了一个小学的校长,我曾听过他的一次即兴演讲,面对外地来交流的团队,张口就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滔滔的话语惊得一片鸦雀无声。我看他立在红梅前静静地赏梅,不好意思想问一个盘亘在心中的老问题:大家都说为什么他捡粪也穿得这般整洁?

好像深怕话语的声响,会惊落那一树树的银妆,他则向我轻轻地挥了挥手,表示再会了。我看着他折身穿过梅丛,静静地消失在凛冽的冷香中。我忽然记起一句宋诗:何方化作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他又会停留在哪棵梅花树下呢?

美到极致的春雪散文(散文雪香梅香)(3)

后来,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一个画画的手艺人,耄耋之年我也开始喜欢画梅,除了去家乡的天王庙,还去杭州西湖的灵峰赏梅,接受过梅的熏陶。杭州的梅园,在西湖北角的植物园。有十里章台路的各个品种的梅花,真是花香的海洋。有一天正是雪后初晴,沿途楼台水榭,游人如织。偶而又有几人在梅丛后面唱起了吴侬软语的越剧,晴空里白鸽带着哨音飞过头顶,更有激越缠绵的小提琴奏起了梁祝。我观赏着雪梅,闻着满到处的梅香,想起梁祝这悲凄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怎么悲剧能变成震撼人心的重要的美学样式呢?这凄美的爱情故事又怎么能转化成动听的音乐呢?这是美学方面的一个经久不息的话题啊!我省悟到,雪香梅香与音乐,都具有美的特质,它们一定是有某种内在的联系的。

于是我想,什么时候可以让纸上的墨香化作醉人的梅香?可惜的是,“我报路长嗟日暮”,实际上这题目太大了。什么时候,我可以像谭伯一样自由自在地画出自己心中的梅花就行了。

有一年的立春早,寒雪天气中,正作一幅红梅,忽然诗兴大发,得如梦令小词一首,曰:

老干横斜劲瘦,万朵嫣红春后。醉煞点梅人,倒把秃毫挥就。香透,香透,顽石灵羽知否?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在雪香、梅香和墨香中,自己先自醉了。凤凰的慢生活,才正好配得上这有雪有梅有墨的如诗的小城的!

2022.2.13.于一勺居

[责编:刘瀚潞]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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