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染就,沈水薰成,分明乱屑琼瑰。一朵才开,人家十里须知。”秋花之中,桂花因其清可绝尘,幽香沁远的特点,最为古人所喜。
桂花开时,古人常折枝桂花放在床帐里熏帐。毛珝《浣溪沙·桂》 :“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桂花清甜的香味,有安神、稳定情绪的作用。嗅着桂香入睡,可以提高睡眠质量。
花期过后,又有桂花香味的香品熏帐,朱敦儒《菩萨蛮》:“芭蕉叶上秋风碧。晚来小雨流苏湿。新窨木樨沈。香迟斗帐深”。
朱敦儒床熏帐所焚“木樨沈”,即木樨与沉香制作的花香型香品。木犀即桂花,向子諲《南歌子》:“江左称岩桂,吴中说木犀”。木犀沉,用宋代流行的“花蒸沉”工艺和香,将新鲜桂花与沉香一起密封到容器里,放入蒸锅里小火缓蒸。
沉香与桂花蒸过后,带有鲜明的桂花之香,焚烧时能让人联想到秋月的桂花。周紫芝《刘文卿烧木犀沉为作长句》:“短窗护日度春深,石鼎生云得烟细。梦回依约在秋山,马上清香扑霜霁”。
古人所用熏香,以桂花为原料的很多。林洪《山家清供》中提到,把桂花采摘下来,在甑中略蒸一下,然后晒干,即可当作熏香使用:“采花略蒸、曝干作香者,吟边酒里,以古鼎燃之,尤有清意”。
读诗饮酒时,于古鼎中隔火熏桂花香,有一种清雅的气氛。蒸桂花而成的熏香,叫作“蒸木犀”,在宋代颇受文人所喜,杨万里就曾弃名贵“古龙涎”而用“蒸木犀”,杨万里《烧香》诗言 :
诗人自炷古龙涎,但令有香不见烟。素馨忽开抹利拆,低处龙麝和沉檀。平生饱识山林味,不奈此香殊妩媚。呼儿急取烝木犀,却作书生真富贵。
古龙涎,以素馨、茉莉与沉香、檀香、龙脑、麝香等名贵香材调配制作,但杨万里对名贵香材制作的熏香不感兴趣,便招呼书童去取朴素而富有清意的“蒸木犀”。
杨万里的朋友知其喜桂香,常把自制的桂香寄于杨万里,其《双峰定水璘老送木犀香》就是为答谢好友送木犀香所作,《双峰定水璘老送木犀香》其一:“春得鄞江信,香从定水来。今年有奇事,正月木犀开”。
诗人在冬日雪窗前焚烧木犀香,满室桂花的香味,让杨万里感叹“今年有奇事,正月木犀开”。
以鲜花为主材制作的香品,须以隔火煎香之法熏焚,才能让香气氤氲舒漫,无焦糊之气。杨万里《双峰定水璘老送木犀香》其三:“山童不解事,著火太酷烈。要输不尽香,急唤薄银叶”。
书童对焚香一事不是很懂,将木犀香直接放置于炭火之上,过于酷烈的火势对香气损害很大,杨万里赶忙让书童去取“银叶”。
“银叶”,即银质隔火片,将它置于香与香灰之间,可使香品受火不至于太猛,让香气徐缓挥发,清润而无焦气。
在宋代,很流行用“蜜渍法”制作桂花熏香。香谱中,有三个名为木犀的香方,都是用蜜渍法制香。南宋朱翌《王令收桂花,蜜渍埳地瘗三月,启之如新》:
桂花老月窟,堕地散金蕊。长忧风雨馀,失此香旖旎。抚树三叹息,留花姑少俟。枕中有仙方,解使香不死。蜜蜂喜输粮,馀润获渐靡。瘗深阅三月,发覆验封玺。虚堂习新观,博山为频启。初从鼻端参,忽置秋色里。氤氲缥缈间,可以降月姊。自兹闻四时,何止名七里。
朱翌的长诗描写蜜渍桂花制香及焚桂香的感受,用蜂蜜与桂花制香的方法,在陈敬《陈氏香谱》中有收录,木犀香之三:
日未出时,乗露采岩桂花含蕊开及三四分者,不拘多少,炼蜜冷拌,和以温润为度,紧入有油瓷罐中,以蜡纸密封罐口,掘地坑深三尺许,窨一月或二十日,用银叶衬烧之,花大开即无香。
采集半开的桂花,用炼蜜拌润,密封在瓷罐中,深埋入地下,窨藏一个月即可。拌花所用“炼蜜”,即熬制去除水分的蜜。蜜炼过之后更粘稠,有利香粉粘合与长期储存。另有香方是用生蜜拌花。
蜜渍法制作木犀香,需注意蜜的用量。桂花与蜜均属甜香之味,蜜多易掩花香需少用,王欣《青烟录》言:“木犀温甜之味本自近人,而蜜尤甜,故宜少用”。
桂花香,还有一种朴素的制法,是将冬青子捣烈绞汁,与桂花伴一起,密封在瓷器里上锅蒸制,周嘉胄《陈氏香谱》“桂花香”:
冬青树子、桂花(既木犀),右以冬青树子绞汁与桂花同蒸,阴干,炉内爇之。
冬青子也称女贞子,为女贞树的果实,气极清烈。与桂花和香,能发香增加香的扩散力。
用桂花搭配冬青子和香,应该源自用香朴素的僧人。唐宋奢侈用香之风盛行,反对奢侈用香的僧人,就采柏子、桂花这类朴素香材制香,张邦基《墨庄漫录》“木犀条”载:
山僧以花半开香正浓时,就枝头采撷取之,以女贞树子俗呼冬青者,捣裂其汁,微用拌其花,入有釉磁瓶中,以厚纸幂之。至无花时于密室中取至盘中,其香裛裛中人。
除了传统合香之法,宋人也用蒸馏工艺提取桂花花露,南宋向子諲《如梦令》词序言:
余以岩桂为炉熏,杂以龙、麝,或谓未尽其妙,有一道人授取桂花真水之法,乃神仙术也,其香着人不灭,名曰芗林秋露。
“芗林秋露”即蒸馏桂花所得花露,芬芳馥郁、香味持久“其香着人不灭”,向子諲对桂花香露的评价很高,认为桂花香露远胜于海外舶来的蔷薇水,其《如梦令》词曰:
欲问芗林秋露。来自广寒深处。海上说蔷薇,何似桂华风度。高古。高古。不著世间尘污。
桂花香露可用于香身熏衣,向子諲《水调歌头》:“幸有芗林秋露,芳气袭衣裘”,也能当作熏香使用,于香炉中熏“花露”,类似今天加热精油熏香,将一小碟“桂花香露”,置于炉灰之上,靠香灰下炭火的温度,让桂花花露徐徐挥发,芳盈满室。
中国古人一向喜欢佩香,香味不俗的桂花,自然也被装入香囊,制成香牌、香珠,佩带在身上既是饰品,也熏染着衣服,让人身上花香习习。
夏秋之际,南宋临安的夜市上,就有桂花做的“木犀香数珠”出售,吴自牧《梦粱录》“夜市”条:“夏秋多扑青纱、黄草帐子、挑金纱、异巧香袋儿、木犀香数珠……”。
物美价廉的木犀香珠,仅用桂花一味香料制作。采集新鲜桂花,捣碾成花泥,搓成均匀的小球,于当中刺出细孔,晾晒风干后把香珠串在一起,像钏镯一样套在腕上。陈栎有诗《木犀珠》夸赞桂花制作的香珠:
岩树初开金粟明,累累如贯耀人睛。非生蚌壳圆还皎,若比龙涎馥更清。分种元从天上落,粉身今捻掌中轻。莫言合浦光常在,敛袖归怀夙有情。
如果觉得桂花味道单一,还可以加入大黄、檀香等香料,元代《墨娥小录》“合木犀香珠、器物”条载:
木犀(拣浸过年压干者)一斤、锦纹大黄半两、黄檀香(炒)一两、白墡土(拣二钱大一块),右并挞碎,随意制造。
直到清代,用桂花制作香珠、香牌还依然流行,清人厉鹗也曾作词咏木犀香珠,《木兰花慢·赋木犀香数珠》:
讶熏炉未烬,分秋宇、染铅丹。正露重铜盘,风摇钿粟,暗和沈檀。珊珊。佩璎零乱,捣花房、声共晓钟閒。一串胸垂圆相,双心臂缠清寒。
窗閒。待洗尘烦。斜挂处、藕丝单。认现住冰轮,前身香国,不算缘悭。更番秋期细数,胜纤痕、留印在雕阑。宛转仍酬密愿,氤氲难解连环。
从文化到日常赏玩,桂花早已深入古人生活之中。这个秋天,不妨用优雅桂花纾缓身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