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玛·伯格曼相信,人的面孔是电影中一个伟大的主题

他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在电视上看过安东尼奥尼(意大利著名导演),他发现吸引他的不是安东尼奥尼说了什么,而是他的脸。

我相信伯格曼思考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特写镜头。他思考的是关于面孔的研究,强烈的凝视,作为灵魂窗口的脸部。

面孔是贯穿他所有影片的核心,但绝对是他的“上帝的沉默三部曲”中必不可少的力量:《犹在镜中》(1961),《冬日之光》(1962),《沉默》(1963)。

冬日之光英格玛伯格曼(让灯光成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1)

在传统的电影语言中,特写镜头是语法的一部分,用来表达观点,表现反应,强调情感。特写镜头的使用符合剪辑的节奏。

但是在伯格曼的三部曲和他的其他电影中,伯格曼并没有以上述的方式使用他的特写镜头。

他的角色往往单独出现或成双出现。他们并不在注视某个特定的东西——或许他们在望向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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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要求演员保持高度专注,就像在《犹在镜中》里那样,哈里特·安德森饰演的卡琳的脸置于前景中,另外一个角色在背景中长时间地注视着银幕右方的一点,完全不眨眼,眼球也丝毫没有转动。

镜头传达了她痴迷的力量,卡琳相信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伯格曼经常使用被影评人们所概括的“伯格曼基本双人镜头”,这是一种能产生强大力量的简洁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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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两张面孔以非常亲密的距离并置在屏幕上,但两个人物之间没有眼神交流。他们各自聚焦在银幕外不明确的一点,他们的目光投向不同的方向。

他们如此靠近,却又如此疏远。

这是对于他电影中基本信念的视觉呈现:我们试图接触彼此,但往往又因为我们内心的强迫而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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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这些镜头时,伯格曼与摄影师斯文·尼科维斯特展开了紧密的合作,后者是该领域最卓越的艺术家之一。

尼科维斯特让我们意识到,大多数电影只是对着人物的面孔打光,并没有真正洞照他们。

特别是在电视出现以后,电影采取的打光风格让画像显得扁平化,并且使它们看起来都处在一个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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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时候喜欢黑色电影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它大胆地使用各种拍摄角度、阴影和策略性的打光。

在伯格曼的电影中,如果你定格一帧双人镜头的画面,你会看到尼科维斯特使用不同的光源分别照亮了两张面庞,他用灯光来制造出阴影带,如同在两张面孔之间勾勒了一条黑线,将他们彼此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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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看到这种手法贯穿了整部《犹在镜中》,故事讲述的是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女儿、女婿在瑞典一个远离尘嚣的孤岛上消夏。

他们住在一间破旧的屋舍中。

电影的开场刻意地处理的很平静,他们结束了海水浴,争论着谁去准备晚餐,谁去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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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潜流渐渐浮现了。我们听说了女儿卡琳的“病情”。虽然片中没有明确提及,但我们知道那是精神分裂症。

她已经接受了治疗,正处在康复阶段。

她的丈夫马丁很爱她,但对她的病束手无策。她的弟弟米诺斯,正挣扎在性懵懂的青春期,对姐姐的身体有着敏锐的感受。

父亲大卫是一名备受尊崇的作家,刚刚从瑞士回来。他显得冷淡而有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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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晚上,孩子们为父亲上演了一出戏剧,讲述了艺术的孱弱。而这出戏剧或许会被解读为对父亲小说的隐晦攻击。

之后,米诺斯问卡琳是否注意到父亲感到有多被冒犯。其实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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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个人分开了,夫妻共处一室,另外两人待在各自的房间。

这貌似是一个漫长的瑞典夏夜,但黑暗甫一降临,太阳已再次升起。永恒的日光具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醒着的梦。

卡琳从床上起来,爬上楼梯通往房子破旧的二楼,走进一间房间。她似乎已经神情恍惚了。

她紧靠着墙,描画着墙纸上的图案,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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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被发现时,起初感到不快,但后来又强打起精神,恢复了正常的行为。

后来她告诉弟弟,那个声音在呼唤她,墙壁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另一边的人在等待着什么,她认为那可能是上帝。

不久以后,在那个著名的场景中,她说她看见了上帝,他是一只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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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琳独自待在父亲的房间里时,偷看了他的日记,他承认自己对女儿的病情感到困扰,并提到这是“不治之症”,更坦言自己打算在作品中利用这一元素。

这令卡琳万分沮丧。

而早些时候,她在发现弟弟翻阅性感杂志时取笑了他。而弟弟也曾指责她穿过于露骨的衣服。

当弟弟来海滩上找她,发现她蜷着身子窝在焚毁的船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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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绝妙的场景,充分利用了精巧打光的双人镜头,强调出他们的亲密和疏离。

这一幕的结尾出现了对乱伦行为的暗示,尽管伯格曼有意对它进行了模糊处理。

片中还有另一些关系紧张的场景,比如卡琳与马丁之间,她已经在身体上疏远了他。以及马丁和大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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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一切都结束于卡琳的旧病复发。

他们呼叫救援,一架直升机前来营救,而卡琳感到那是从天而降的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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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乎可以暂停这部电影的每一个画面,观看它令人惊叹的静态图像。没有任何一幕是不假思索拍下的。

垂直线将角色限制在一块区域内。对角线表现了一种不和谐的关系。角色在屋舍周围的进出如同在一出戏剧中出场和退场。

视觉编排强调了卡琳心理疾病的困扰,而旁人内心的动荡也丝毫不亚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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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次又一次地为这部电影精益求精的制作感到震撼。尼科维斯特的灯光从本质上可以算作另外一个角色。

他如何观看,如何勾勒阴影,如何隐藏,都汇聚成我们对角色的感受。同一部电影如果由别的摄影师掌镜,就有可能看起来肤浅甚至愚蠢。

当然,伯格曼的作品总能招致拙劣的模仿。但这部电影以这样的方式拍摄,积聚了如此之多的力量,实在令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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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伯格曼的专家彼得·考维曾出现在标准公司出品的DVD特辑中,他分析道,三部曲是伯格曼卸下自己的宗教训诫“包袱”的方式,他的父亲是一个严格的路德会牧师。

伯格曼的成长经历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有体现,他在其中经常处理死亡、愧疚、罪恶、上帝和魔鬼的主题。

但在沉默三部曲中,它已经深入到了令人痛苦的程度。

冬日之光英格玛伯格曼(让灯光成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17)

《犹在镜中》的下一部影片是《冬日之光》,关于一位牧师对上帝的沉默感到绝望。接着是《沉默》,讲述了一对姐妹和妹妹的孩子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城镇,为曾经的怨恨和伤痛纠缠不休。

这部影片漫长的展开是沉默的,或者至少对话寥寥无几,男孩徘徊在酒店的走廊,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借以躲避两个姐妹的纷争。

而在这些电影中,我们收到了伯格曼深刻观点的冲击:人类看待世界如同透过玻璃,隐晦不明,无法察觉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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