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尤三姐的命运堪称是全书一大悲剧,她心许柳湘莲,却被对方嫌弃,一气之下拔剑自刎,落了个“揉碎桃花满地红,玉山倾倒再难扶”的结局,所以在红楼读者眼中,尤三姐貌似一直是一个贞洁烈女的形象,她为证清白采用自刎的极端方式,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一句话说得好,任何事情都经不起反复的推敲,尤三姐也是如此。细读《红楼梦》第六十三回至第六十六回,从尤三姐出场到她拔剑自刎,这其中有太多细思极恐的东西,可能尤三姐自刎的真相远远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纯粹。
先来看尤三姐心许柳湘莲的时间线,从第六十六回“情小妹痴情归地府”尤二姐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尤三姐相中柳湘莲,不是突发性的,而是早在五年前就看中了:
二姐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做小生的,叫做柳湘莲,她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人。”——第六十六回
那么问题就来了,尤三姐既然五年前就相中了柳湘莲,为何偏偏现在才说出来,而且既然你看上了柳湘莲,是不是该守身如玉等待柳湘莲呢?可尤三姐根本没这么做,这五年里,她和姐姐尤二姐跟贾珍、贾蓉关系不明不白,调笑打骂是常有的事,虽然书中没有明确点出来,但不难推断,尤三姐此时恐早已失身。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尤二姐跟贾琏成亲后,贾珍趁着贾琏不在,便来尤二姐家“串门”,串何门非要趁男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才能串呢?可见贾珍早已轻车熟路,毕竟之前此类事情发生不少,而此时尤二姐已嫁给了贾琏,所以有些顾忌,就让尤三姐来接待贾珍: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她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她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尤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第六十五回
所以,尤三姐在相中柳湘莲的这五年间,从未守身如玉,而是放肆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欲望,这一点无须洗白。或许有人会说,尤三姐是被贾珍逼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此观点恕笔者难以赞同,贾珍虽是个纨绔之徒,但从未有过“霸王硬上弓”之举,不论是秦可卿、尤二姐,还是尤三姐皆是如此,他都是以利益相诱,女方自愿,至少尤氏二姐妹是如此的。
所以尤三姐相中柳湘莲,并非是绝对的坚贞性情使然,而是有其复杂原因的。尤三姐前期淫奔浪荡,后期坚贞守礼,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尤三姐的性情是如何转变的呢?
笔者认为两个原因。
其一是尤二姐的出嫁,让尤三姐也意识到了自己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尤三姐虽有过不洁之举,但她的本性是正派的,加上她眼光深远,深知长期与贾珍等人厮混并非长久之计,自己作为一个女儿,最终还是要找一个可靠的男人方得一生周全,加上尤二姐出嫁后,一家人都在考虑她的婚事,甚至想让尤三姐嫁给贾珍当小老婆,所以她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这种外部因素的压力催化了尤三姐性情的转变。
其二是贾宝玉的出现。第六十六回,小厮兴儿对贾府内部情况进行介绍的时候,曾提起过贾宝玉,认为他“文不能写,武不能提,外表聪慧,内里竟是个糊涂人”,此话却遭到了尤三姐的反对。
贾敬丧礼上,尤三姐曾与宝玉有过一面之缘,贾宝玉对尤氏两姐妹很照顾,站在门口替尤氏姐妹挡着和尚,生怕气味会薰着她们;尤二姐吃茶,宝玉不让用自己的茶杯,要让下人重新洗干净再拿过来。贾宝玉这些举动,尤二姐不曾注意,却被尤三姐深谙世故的尤三姐看在眼里,她对贾宝玉的印象很好,甚至可以说贾宝玉的出现,改变了尤三姐对男人的看法。
在尤三姐的经历中,遇见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贾珍、贾蓉这类好色之徒,他们对尤氏姐妹好,仅仅是贪图她们的美色而已,尤三姐想必因此对男人很失望,知道遇见贾宝玉,方知世间竟还有这般知道珍惜女孩的男性,这对尤三姐的择偶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所以在尤二姐调侃尤三姐,说“倒不如将你许给他(贾宝玉)”的时候,尤三姐碍于兴儿在旁边,都没有说话,其实在三姐心中,宝玉是极好的,只是正如小厮兴儿所言:“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阖府皆知,尤三姐断然不肯做小妾,所以只能放弃贾宝玉。
其后,尤三姐便选中了柳湘莲,恐怕三姐对柳湘莲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此人是个游侠,有侠骨柔肠之风,至少在尤三姐认识的众多男子中,柳湘莲是很好的选择。其实用今天的视角来看尤三姐的选择,其实很草率,她只是见过柳湘莲一面,兼对柳湘莲的人品有些了解,便选定要嫁给他,甚至柳湘莲都不记得她。
柳湘莲的择偶观更是如此,贾琏在平安州路遇薛蟠、柳湘莲,并提起替尤三姐求亲之事。柳湘莲的要求只有一个:“定要个绝色的女子。”贾琏更是对尤三姐的过往只字未提,只反复强调尤三姐的“绝色”,其实有忽悠柳湘莲的意思,正经成亲,也至少将对方家庭、为人进行详细介绍,可柳湘莲假装不在乎,贾琏故意不说,这门姻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可柳湘莲也不傻,回去回过味来,反想着要打听尤三姐的情况,一听是宁府里的人,便立刻摇摇头:“你们东府里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王八。”随后立即返回,前往尤二姐家中索要定礼鸳鸯剑,尤三姐一气之下,拔剑自刎。
有读者感叹:尤三姐太冲动了,要是冷静下来,跟柳湘莲好好解释解释,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一个悲剧。那么请问,尤三姐应该如何向柳湘莲解释呢,说自己是清白的?这种事情恐怕只会越解释越乱,尤三姐越解释,柳湘莲越认为你脏就脏了,还这么多说辞,更要不得了!因此尤三姐除了拔剑自刎,恐怕还真的别无选择了。
综上所述,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爱情,并没有那么海誓山盟,否则她从见到柳湘莲那刻开始,就该替他守身如玉,等他来迎娶自己;柳湘莲也并不爱尤三姐,他看似不羁放纵,心中成见却比谁都深,这两个人的爱情用“荒诞”二字相称一点都不夸张,说到底,尤三姐需要一个不在意自己过往的好男人,柳湘莲需要一个绝色且守身如玉的女子,但彼此恰好都不符合。
笔者浅见,如有不当之处,还望指出,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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