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体咨询最迷人之处在于,所有成员都能得到重生。
——存在主义治疗大师欧文·亚隆
人们内心的困扰均源于人际关系的冲突,最好的解读之道,就是利用团体的动力去化解。
团体咨询构建起一个安全而又神奇的场域。在我能量管理中阶营的课程中,每周一次,当一位学员向我进行咨询时,其他学员都是倾听者和观察者。
咨询结束后,他们都会在观察报告里书写各自视角的解读。而在团体安全、真实、包容和“深深的看见”中,来访者往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拥有深刻的觉察力并在行为上发生惊人的改变。
Henry就是我们能量团体营中的一位“宝藏观察者”,下面是他对上一篇咨询手记(咨询手记: 他人眼中的“完美丈夫”,为何却成为妻子的噩梦?)的观察报告,令人惊艳!
在这篇观察报告中,我们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团体中的照见,什么又是深度的共情。
共情是深深的懂得,而不是拯救者对弱者的同情;
共情是深深的相信,而不是无谓的担忧和诅咒;
共情更是智慧的慈悲,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每个人也可以背负自己的课题。
要拍拖,不要爬坡
——Henry写给徐博的观察手记
1. 听歌识曲
在徐博的记忆中,有首歌是难忘的,那就是小时候散步时爸爸经常哼唱的:我们两个,一起去爬坡。
单看这句歌词有点莫名其妙,但如果你知道它的旋律和庾澄庆的《热情的沙漠》完全相同时,是不是已经哼唱起来了呢?
“我们两个,一起去爬坡,又不是偷偷摸摸。我们两个,不怕是非多,更不怕别人对我怎么说。”
谈恋爱一起去爬山坡,也是说得过去的一项健康运动。
只是,再往下听,”母亲骂我,父亲啰嗦,他们说我的小女儿,怎么得了哦竟会去爬坡,看得我太严,叫我心难过”。
爬个坡至于吗?难道父母已经预见到三十年后”一起去爬山”的危险?
其实正确的歌词是:我们两个,一起去拍拖。
对八十年代非粤语区人民而言,”拍拖”是个陌生的词汇,所以很多人都听成了”爬坡”。
我不知道,徐博是否发现,记忆中的这首歌,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听错了的呢?
2. 徐博效应
周五的时候,我也不太适应徐博的风格,以至于最后有点恍惚,闪现电影《沉默的羔羊》里那种我们的反应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的感觉。
咨询结束后,群里的罕见地出现了十几分钟的沉默。
有首歌是这么唱的”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果然,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同学们纷纷表达了自己不那么舒服的感受。
周六的时候,徐博做了回应,手快的同学已经写完了观察报告,群里的讨论在继续,徐博效应开始发酵。
此时,我理解到的是:他激发了我的拯救者情结,但同时他又马上让我体验到拯救者的无力感。他在用行为表达感受。
他在用让你感到同样”难受”的方式去让你体验到他当初的”难受”:困在无形的网,有劲使不出来,有点抓狂。他”制造”了一种情境,在这个情境里,我们体验到的情绪,就是他当初的体验。这是他的一种沟通方式。于是,我们在群里不自觉地重演了他的”逃离”模式,我们一直在”追”(问),他一直在”逃”。
用精神分析的反移情来理解就是:来访者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痛苦,在潜意识里是知道怎么表达的,那就是让治疗师跟他一样痛苦。(心理学经典美剧《扪心问诊》深度赏析之三:为什么身经百战的咨询师也无法抵挡性感女神的诱惑?)
这种方式,相当于婴儿对母亲的行为方式,类似本能的方式,而成年人的方式是直接言说,这是婴儿还不会的。徐博受了委屈他也不说,也不报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去表达,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因为他”心里有数”。
另一方面,随着徐博的出现,群里的氛围已经有所变化。当我对徐博的理解多了一些之后,我开始明白徐博的出现对我的意义了。
这源于我在二期营的经历。二期营开始的时候我写过,那时我想象的团体还是电影里带着滤镜的温暖场面,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朵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满满的深情厚谊。四期营在未开营前就已经呈现出祖国江山一片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
这不就是我在二期营开营前对团体的想象吗?但我是不是叶公好龙啊,因为时间稍长我隐隐感受到另一种压抑,怎么说呢?如果团体总是这样一种面向,像过滤后的纯净,未免单调。只有一种声音的环境,不太真实。
接下来团体会怎么走?因为像二期营开营时那样的团体冲突,在我看来是不太可能出现了。那场团体冲突,对我而言很有价值,其体验就相当于在咨询室的椅子上坐了一次。会有什么样的动力改变团体里一边倒的局面?
徐博的横空出世,给团体带来了非一般的感受。徐博效应引发了群里阴暗面的爆发,没错,我说的不是徐博的阴暗面,是我们的阴暗面。虽然陈老师是说要找徐博的阴暗面,而我们的表达方式,间接地流露了我们的阴暗面。
有一些表达,是有暴力分析的倾向;有一些表达,踩在越界的边缘,比如咨询师不对不在场的第三人做分析等等。
那段时间,我在群里有种感受,像这首诗写的: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我们和徐博,以这种方式,构成了互相凝视。
徐博真的是坚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他不再回应的方式,就像他一直与世界对峙的样子。换做我,肯定是做不到的,玻璃心早就碎一地了。人际沟通是我的卡点,但毕竟经历过二期营团体冲突的洗礼,可以耐受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当晚我把陈老师在二期营那场冲突之后的干预语音又听了一遍。周日的时候,陈老师对群里出现的情况进行了点评,做了跟上次一样漂亮的干预。
道之真,在持身。
陈老师身体力行,做了真实有力的示范。
至此,徐博效应趋于平稳。而我内心是有点小兴奋的,就差一拍大腿说句”值了”。嗯,我在四期营也有了和二期营那场冲突同样价值的一次体验。我对团体未来走向的顾虑也放下了。
这一次的收获,除了沟通,除了冲突,我多了一个点:少数和多数。
我们都看到过社会上多数对少数的不包容导致的问题,比如对单身妈妈的歧视,会导致多少女性留在不如意的婚姻里不敢走出来。
相对与群里的祖国山河一片红,徐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但其实,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另外一个少数的。比如我就是那个拖延交作业的少数。一段深度的关系,它一定是复杂的,七彩斑斓爱恨交织的,不可能是简单的和和美美,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健康的团体是可以真正涵容各种存在的。
退一步说,如果我们不能包容的话,我们又怎么去整合自己的阴暗面。
感谢徐博,对我而言,你是破冰者。
感谢陈老师,感谢小伙伴们,你们让我体验到一段新的关系,它是安全、真实、包容和有力的。
3. 我的探索
在调动了自己的观影经验之后,我想我可以借助类比来描述我的咨询感受。它们的不同就像看两种不同类型的电影,商业片和艺术片。
商业电影里往往充满了信仰的冲突,灵与肉的折磨及人物命运的波折。看商业片时,我们全身心地感觉着主人公的经历,和主人公一齐哭,一齐笑,一齐喜欢一个人,一齐讨厌一个人,一齐想入非非,激动时甚至想跨进银幕,告诉主人公怎么做。看完了电影就象做了一场梦。
看艺术片,梦消失了,故事可能只是表象,荒诞,黑色幽默,结构实验、魔幻现实主义等穿插其中。它写幻灭,梦醒,宿命,异化,悖论,开放结局。它拒绝煽情,观众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看电影。
这种电影,看完以后你可能什么都讲不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懂了。结局仿佛看到了光,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在我经历的团体咨询,绝大部分都是青春伤痛电影,徐博则更靠近艺术片。
在商业片里,我们看到做梦的人;在艺术片里,我们看到梦醒的人。
有人说,做梦的人狂热,执着,纯洁,高尚但是狭隘,盲目,危险;梦醒的人痛苦,空虚,或流离失所,或自我放逐,或客居异地但是清醒,敏感。
梦醒的人看上去很理智,但我们都知道,理智是对情感的防御,就是说一个人内心情感过于丰富的人,因他害怕这类情感,所以把自己搞得很理智。如果内心情感上就是迟钝的,那么也就不许要理智的防御了。
徐博咨询中表现出的冷静,清醒和理性,以致于让人产生”他为什么还要来咨询”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类同于艺术片的观感吧。
因此,我笔下呈现的是我的一个探索的过程,它不是一个结论,不是判断,充满着不确定性的。
其实他的咨询诉求在自述报告一开始就提出来了。
一开始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说自责和离婚是冲突的,并且他的自责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妻子出现了糟糕的状况。这个落点有点出乎意料,原来他自责的是关系,并非个体。
用《大话西游》来仿写,大概是这样的: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亲密关系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好好对待。等到关系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时候才了悟,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处理好这段关系!
那这个冲突就可以理解了,因为离婚意味着关系的终结。他”不想破坏关系”,但最终又总是以终结关系的方式”破坏”了关系。这对一个善良的人来说真是折磨。
疾病在徐博的自述中也是一个重要内容。徐博提到了妻子生病的继发性获益,而我似乎也看到,小徐博生病的继发性获益,那就是获得妈妈特别的关注和照顾。
不幸的是,甲肝是有传染性的。徐博描述的母子相见的画面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这个画面似乎定格了他和妈妈的关系,中间隔着一扇铁门,带着金属的冷感。
这个”隔离”似乎就此被植入进了关系,在他和妈妈之间,隔着铁门;在他和同事之间,隔着一睹墙;在他和妻子之间,隔着疾病。
徐博妻子的病,都是典型的心身疾病。也就是说在这样的疾病里,心理因素都起了相当一部分的作用。
我记得曾奇峰老师之前有给过心理动力学的解释,比如对胃病:患者在早年的生活中可能有亲密关系被破坏的经历,在外在压力和内心冲突发生时,个体可能在胃里出现伤口并出血;意味着个体内心有着强烈的依赖他人的愿望而又不被自己所允许,导致依赖和独立之间的内心冲突。
又比如对神经性厌食症:进食在某种层面意味对食物、对母亲的依赖,厌食是基于女性身体认同的防御,同时也是关于母亲的认同和对抗的冲突没有得到缓解的表现。
徐博提到三次恋爱一次婚姻女方都是父母离异家庭,我理解的是这样的家庭更容易出现迫害者和受害者,以及拯救者,三者形成了一种三角关系。
这个三角关系,在徐博的生活中不断重演,他在这三种关系中不断地转换,只有跳出来才能结束,但一般人们都很难跳出。
而他的逃离,更像是潜意识搞的鬼,就是通过行动来获得妈妈的关注。如果妈妈还不来,那就弄出更大的事情出来引起注意。在广东被讹诈,出了问题的婚姻,这些似乎都能让徐博始终留在妈妈的关注里。
人最本质的需求是渴望被看见,于是有了关系。
我渴望我的痛苦被你看见,可是你就是看不见,于是我把我的痛苦放大N倍,这样你就可以看见了吧!于是出现了关系里的各种纠缠。
在徐博把自己当成机器的比喻中,除了感受到情感隔离,我不由得联想到了电影《黑客帝国Matrix》,这部电影讲的也是人和机器世界的系统升级。看过这个电影的都知道,系统升级已经指涉到哲学命题。
现实,虚拟、先知、救世主,程序、Bug,复杂到烧脑。
徐博构建了自己的Martix。同电影一样,对这个Martix的觉察,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想象,它的真假对错,又不是那么确定的。这大概就是徐博提出第二个问题的起因。
4. 我的照见
当我不断地去探索徐博在自述报告中留下的线索时,我发现自己被徐博一剑破防,我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同样地,人际关系是我的卡点。我工作的第一个岗位是产品开发,后来公司成立市场部,我从技术口到销售口,从一个人际关系相对单纯的地方到了全公司最错综复杂的地方,因为销售是直接和利益打交道的。
业务不是问题,我的人际关系短板拖了后腿,其中一段工作关系,是和邀功型的领导相处,对我损耗很大。
所以回头再看,就像是看到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浮在海面上的是关系,海面下的是自恋和孤独。孤独和自恋有一种相辅相成的默契,一方面,试想一个孤独的人若不自恋,那怎么对抗生活中的那么多的打击和痛苦?但另一方面,孤独披上了自恋的外衣,又似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原地无法前行。
在这样的模式下,反映到现实世界里,我们经常会陷入一种循环,就是我们用来解决此问题的方法,又成了下一个问题产生的原因。这种循环往复,就像计算机后台隐形运转的程序,一直在消耗着能量。前台再怎么升级,都难逃这个损耗。
电影《心灵捕手》中,当咨询师西恩提到孤独话题的时候,威尔回答说他看了很多哲学家的书,触动他的灵魂伴侣是尼采和康德。
西恩回答威尔说”这些都是死人,你没法跟他们对话。”
人本质的需求是被看见,这是与抽象世界建立关系很难做到的。
武志红老师说过,太孤独的人,对自己的内在和对外部世界,有太多自恋性的想象,甚至还认为这些都是真的对的,而他们对外部世界的排斥,甚至会有这种感觉,自己内心善良光明,但外部世界丑陋黑暗。
我们这些半路学习心理学的,绝大部分追求的是自我疗愈。学着学着,就出现了分化。有的人越学越远,学习是对痛苦的防御;有的人越学越近,回到现实世界摸爬滚打如鱼得水。
当我们退回到只愿意与书本建立关系,退回到抽象世界时,其实解决不了人际关系的问题。它不是一个人揣着秘籍上山学艺闭门修炼下山复仇成功的套路。
在电影中,西恩还讲过这一段话:
”你年轻彪悍,我如果和你谈论战争,你大可以向我大抛莎士比亚,背诵‘共赴战场,亲爱的朋友’,但你从未亲临战阵,未试过把挚友的头拥入怀里,看着他吸着最后一口气,凝望着你,向你求助。
不要以为,我了解你。
也许我可以通过‘知识’来看你,但那不是你,除非你愿意谈谈你自己,否则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在Serena的观察报告也提到,你咨询之后,觉得有收获,可同时也让你更加自责了。分析本身变成了自我攻击:当我们发现我们在自我攻击的时候,我们会马上攻击我们的这样一个自我攻击,于是陷入到自我攻击自动循环模式。
在徐博念念不忘的歌曲里,我发现爬坡这个意象,很有意味,某种程度上像是自恋的具象化。爬坡意味着离地面越来越远,离俗世关系越来越远;爬坡表达的是纵向关系,而人际关系则以横向关系为主。
当徐博提到学习哲学、玄学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人,越爬越高,从具象遁入抽象,活在头脑和逻辑里,靠理性维持一种相对稳定的心智。
问题是光有头脑的智慧,我们体验不到幸福,而孤独却如影随形,并且在内在感知中,仍然容易觉得自己是虚弱的。比如反复出现的标签”缺乏承担责任的勇气”。比如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却又对自己的成功持有点无所谓的态度。
所以,真得不用那么累去爬坡,不用爬到华山思过崖上去练独孤九剑。
5. 必有回响
再看《西游记》,孙悟空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就到西天了,但是要取得真经,还得像唐僧一样在现实的世界里行走,靠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不在云里雾里。关系的问题最终是需要回到关系中解决。
要获得人格上的成长,我们需要一段外在的关系,而且是不同于以往的新的外在关系。
新的关系容易在哪些关系里面体验得到呢?远的不说,至少在我们面前现在就有这样的一段关系,我们的中阶营。它是安全、真实、包容和有力的。
而我希望徐博同样能感受到,他的攻击性并没有穿透团体关系。在这种浸泡式的关系里,改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打开,一点一点成长。按自己的节奏来,一期不够,第二期再来。
拿前面说过的自我攻击的转化来说,转化的成果并不是由a(攻击)转向了b(非攻击),而是由a发展出了b,也就是说既有a也有b。具体来说我的自我攻击还在,但自我攻击的某一部分被消融了,被转化成了亲密、温暖、和谐,所以,整体来看,自我攻击减少了,亲密增加了。
这样的转化才是一个人成长发展的一个状态。我理解这也是一种整合,跟我们看到阴暗面一样,最终是人格同时包容光明和阴暗。
我们成长过程中,会有很多误听,误读,有看不见的盲点。比如,徐博能够不断成功逃离母亲,恰恰证明他得到了母亲虽然不够理想但是足够的爱。
如若不是,那就象我们看到的电影《海上钢琴师》的1900,终其一生也无法离开船——象征的母亲。
既然问题源于误读,那就让问题终结于误读。因为这不是你的错。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所以,徐博,要拍拖,不要爬坡!祝你幸福!
写在后面
因为Henry的这篇观察报告,徐博放下了防御,融入了团体,这就是照见的力量,正如萨提亚的一段经典的话:
“当我内心足够强大,你指责我,我感受到你的受伤。你讨好我,我看到你需要认可。你超理智,我体会你的脆弱和害怕。你打岔,我理解你如此渴望被看到。
当我内心足够强大,我不再防卫,所有的力量在我们之间自由流动:委屈,沮丧,内疚,悲伤,愤怒,痛苦。当他们自由流淌,我在悲伤中感到温暖,在愤怒里发现力量,在痛苦里看到希望。
当我内心足够强大,我不再攻击。我知道,当我不再伤害自己,便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我放下武器,敞开心。当我的心,柔软起来,便在爱和慈悲里,与你明亮而温暖地相遇。
原来,让内心强大,我只需要,看到自己。
接纳我还不能做的,欣赏我已经做到的。并且相信,走过这里,我终究可以活出自己,绽放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