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之中。——但丁《神曲》
人到中年的恓惶,或许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吾生有涯,既已半渡,忽而回望,少年时代的壮志已成虚妄,继而前瞻,江湖秋水茫茫,一身若苇,莫知所如。
我遭遇了这样的迷惘。身被时光的洪流裹挟而前,但心却不甘且不愿。最终,我离开职场,开始了作为无业游民的浪荡。
生计还是要谋的,不过谋生之余,我还是会给自己留一点自由时光,继而想完成一个夙愿,这个夙愿源自一个曾经的历史系学生的小小野心——写一部历史书。毕竟,在司马迁和希罗多德等前贤的感召下,究天人之际或保存人类的功业的使命,足以令人血脉贲张。某虽不才,对成一家之言,还有一点小小的奢望。
在硕士阶段,我曾遭遇一个严重的瓶颈,即过于单纯的阅历,使我对史事有种大而化之和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于是,我决定离开校园,去社会的海洋中沉浮一番。十年之后,虽不敢说历经沧桑,世事洞察,但是当我再回顾那些久远的前尘往事时,对曾经的人心多了一份体量。
所以,可能是时候作一个小结了。
那么我要写一部怎样的历史书呢?毕竟无数前贤巨作珠玉在前,从宏大叙事到微细体察,从将相纵横到百姓日常,琳琳琅琅,几乎不容置喙。
踟蹰之后,我觉得,我的这部历史书,还是要回到人本身上来。
我最喜欢的一个关于历史的定义,来自苏联作家帕斯捷尔纳克,他曾说:“历史就是人们想要克服死亡,而对死亡之谜所作的有系统的探索。”那么,我就将以一个度过半生的人的身份去看待昔人一生的故事,并去理解他们为克服死亡而作的种种探索吧。
一生的故事,或铭于碑碣,或记于青史,这些皆以文字为载体,往往已为史家所关注。但另有一种载体,其上也描绘了昔人的日常与希冀,那就是他们墓葬中的种种图像,包括壁画、画像砖、浮雕。这是由线条和色彩绘就的传记,有时候,它比文字书写的传记,细节更清晰,情境更生动。
帝王后妃、皇裔贵胄、达官显宦、富翁乡绅、高人名士、游子羁人,形形色色的人物都可以是传记的主人公。从昆仑仙境到人间乐国,从春播秋收到南来北往,从觥筹交错的盛宴到车马喧阗的出行,旧日的时光被悄无声息地保留至今,然后,它们想要诉说。
而每个人的生命故事就像一枚贝壳,其上有辽阔海洋潮汐的纹理,经由这枚贝壳,我们可以听到更宏大时空里的潮鸣。
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历史的沙滩上捡拾这些贝壳,将其编缀为一串项链,如此,我的历史书便渐渐成型。从汉至辽宋,十四个故事,千年时光。
我将其名为《观我生》,该名源自《周易·观》,又北朝颜之推有《观我生赋》,不过,在此我可能用的就是其字面意思:“观看我的一生。”
在一生的故事结束后,那个永恒的死亡之谜,或许在心中已有答案。
而在浮世度过半生的我,如何前行,或许在心中已有答案。
《观我生》是我的系列“壁画上的中国史”的第一本,如果有可能,下一本历史书将聚焦于另一种图像——石窟寺观壁画,去观照无量世界之浩博精深,那么,它的名字可以是《观无量》。
以下是《观我生》的目录,有部分篇章可以试读。
“祥瑞”:王莽的野心和西王母的天堂
陕西定边郝滩乡新莽至东汉墓壁画
一场盛大的乐舞盛会正拉开帷幕,为初来乍到的升仙者接风洗尘,当然,也为了愉悦那高居昆仑之上的西王母,祈求她赐福,降下那长生不老的仙药来。
谁是西王母?从《山海经》到周穆王,从斯基泰到条枝
西王母如何成为神界一姐?救世主、群众运动与王莽
西王母的天堂里有什么?不死仙药、羽人和三足乌
如何前往西王母的天堂?龙车、云船与奏乐神兽
贵女的盛宴:东汉豪门的交游和宴乐
河南新密打虎亭村东汉墓壁画
绝伦的表演激起了贵女们的热情,也将盛宴的欢悦氛围推向高潮。在鼓乐交作中,宾主一再举杯为寿。她们的丈夫在朝堂上可能有过的隔膜和误解至此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谁是“东汉第一墓”打虎亭汉墓的主人?从民间传说到史书缝隙
在东汉,如何得体地举办一场贵女的盛宴
东汉官场升职记
内蒙古和林格尔新店子乡小板申村东汉墓壁画
李汉又一次呼吸到边塞粗粝的空气,他遥望极远处绵延的长城和长城脚下若有若无的烟尘,感受到了自己肩头所担负的厚望的重量。
河西走廊:乱世里的“桃花源”
甘肃省嘉峪关市、酒泉市、高台县魏晋墓画像砖
或许阿提可胡·万达克就是那个武陵人,他误入了桃花源,见识了这一方宁静与恬然,而村人见之,纷纷前来询问外界的情形,他一一具言所闻后,“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
河西走廊:不但是丝路要道,还是大动荡时代里的桃花源
去魏晋时代的河西走廊,赴一场汇集东西方美味的盛宴
轮回的楼兰
新疆若羌楼兰LE古城西晋墓壁画
沙卡和拉达的后裔不得不离开他们刚刚熟悉的故乡。过去,他们先祖的富楼沙被敌人的马蹄所攻占,如今,风沙和干旱撞开了他们的楼兰的城门。
名士?高士?仙士?一个时代的“竹林之梦”
江苏南京江宁西善桥南朝墓画像砖
世外的山林将迎迓登临而来的魂灵。墓主人与高士们同栖同止,或采三秀于山间,或饮甘露于木下,俯仰天地,吐纳气息,最终俗尘尽洗,身心如新。
王朝柱石:东魏和北齐的勋贵集团
山西太原王郭村北齐娄睿墓壁画
游猎的武士归来了,不久后,朝堂上风云骤起,而娄睿也随之平步青云,上升至人生的巅峰,享尽荣华富贵。
北齐—北周—隋朝:一个“老外”的宦海浮沉
山西太原隋代虞弘墓浮雕
小小石椁,是他的世界观的缩影。王者据四方,而他游于大地上,时而策马徐行,时而闲坐小憩。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场远行,伴随他生命的终始。他是客人,亦在时时回望故乡的方向。
宫花寂寞红:政治联姻里的名门贵女
陕西礼县烟霞镇陵光村唐代韦贵妃墓壁画
宝殿高堂,金饰严妆,宦者拉长调子的宣旨声在玉柱间回响,在受封为贵妃的那一刻,韦珪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曾经堕入黑暗的她,怎会想到,有生之年,她得以荣升为天朝最高贵的女人,仅次于皇后!
“瓜熟子离离”:太子李贤的人生终点
陕西乾县乾陵唐代章怀太子墓壁画
熟读史书的李贤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有超乎前人的勃勃雄心,而他这个太子越是出色,便越会成为母亲的眼中钉。
高台已筑起了,母亲将登上权力的巅峰。
城头变幻大王旗:五代十国的“墙头草”
河北曲阳西燕川村五代王处直墓壁画
笙声动,鼓点促,琵琶弦激,方响板振,横笛清越,筚篥低回,喜怒哀乐皆在那宫商抑扬之间,小小傀儡则闻声起舞,情态毕现,而观看乐舞的王处直,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捧腹不已,时而不由得随着节奏摆动身躯。
四季行走:“浪荡”的契丹王庭
内蒙古巴林右旗索博日嘎辽庆陵东陵壁画
辽圣宗的一生便是在四季轮转的捺钵中度过的。这是辽国皇室恪守了百余年的生活节奏,似乎它已臻于完美,契丹的尚武魂魄会磨砺日新,而巡视江山和治国行政也可以并行不悖了。
变法大时代里小乡绅的“清平乐”
河南登封黑山沟村北宋李守贵墓壁画
在新法的惊涛骇浪中,一些精明的富民还是能驾驭自己的财富之舟冲出暴风雨,不管他们使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至于那些舟覆人亡者,他们没有姓名,甚至也组不成数字,只是大时代中被搅动风云者掸下的尘埃。
家族之树:辽国汉人发迹史
河北宣化下八里辽代张世卿墓壁画
张世卿平生最得意的三件事,一是在荒年献粟给朝廷,使自己脱了白身,得了官籍,二是儿子张恭谦,在北枢密院这样的机要之地当差,相与的都是重臣贵宦,这第三件,就是孙子张伸,娶了王族耶律氏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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