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的本质特征就是智慧兼深情,桓子野为人足智而又多情,他堪称“魏晋风度”的理想标本。

“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逐渐由特指变为泛指,由“一往有深情”凝缩为“一往情深”,而“一往情深”至今仍是使用频率极高的成语,子野参与了我们民族情感本体的建构。——戴建业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1)

提到“魏”“晋”“南北朝”,你心中可能并无波澜。但是若连在一起说“魏晋”,你脑海中或许马上蹦出来“魏晋风度”四个字,并且心中为名士们的豁达潇洒而拍手称快。

我们耳闻魏晋名士们风流自赏、率性不羁的诸多事例,惊讶于他们在那个时代有别于惯常世俗的特立想法与做法。

而通过一部《世说新语》,我们抽丝剥茧,往深层次里分析,会发现放浪形骸的背后其实饱含着魏晋名士对于追寻生命真谛的款款深情,以及他们面对生活的幽默机智与妙语慧言。

获有“最受欢迎导师”“国民教授”美誉的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带头人戴建业老师,勤恳三十年研究《世说新语》,今写就《戴建业精读世说新语》,层层剖析,有识有趣。让我们通过这本精读回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去灿烂文化里一探究竟吧!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2)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战火连绵下的文化大繁荣、思想大解放

想要透彻分析文学作品,就必须深入到文学作品所处的那个时代中去探究历史,看当时社会大环境对作品产生了什么影响。

东汉末年,战乱频发,各方势力割据斗争,出现了魏、蜀、吴三足鼎立的局面。曹丕称帝建,四十五年后,司马炎称帝建西晋,后来为了争夺皇位,发生了“八王之乱”,国家渐渐走向衰亡。公元317年,晋朝宗室司马睿于建康建立东晋政权,我国呈现南北分裂的局面。北府军将领刘裕多次北伐,公元420年,东晋灭亡,宋朝建立,史称刘宋或南朝宋。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3)

而编于南朝宋的《世说新语》,其编纂者刘义庆即是刘裕的侄子,他喜欢结交文学之士,称得上那个时代的文艺青年,也深受皇帝的赏识与器重。

作为魏晋南北朝时期轶事小说的代表作,《世说新语》一经问世即成名著,流传许久终成经典。它描绘了汉、魏、晋时期士人们的言谈举止和轶闻琐事,篇幅简短、语言精炼、构思巧妙、寓意深刻,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奇书珍宝。

日本诗人大沼枕山曾说过:“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4)

魏晋作为历史长河里的皎皎明珠,名士们的风采备受人们喜爱的同时也备受争议。

喜爱是因为真名士自风流,他们的旷达率性与特立独行引领了追求独立人格与自由精神的时尚潮流;争议是因为彼时战火连绵,国家短暂统一又分崩离析,皇权衰弱,儒学也日渐崩塌,人们突破教条主义,做了一些在守世俗规章人眼里“破格”的事,引发讨论与争执。但这反倒促成了文化的大繁荣与大发展。

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

三曹七子、阮籍、嵇康、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这一大批优秀文人在精神解放的文学思潮里展现着自己的魅力与文学天赋,大放异彩、百花争艳,为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5)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摆脱枷锁、追寻自由、展示个性、实现价值

世人对魏晋名士的理解一般停留在放浪形骸的想象上。让我们来看看他们是怎样的离经叛道吧。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6)

王羲之的公子王子猷(徽之)善书法、机智敏锐、才情雅兴傲气兼备、日常待人接物异于常人。有一次子猷前往京都,在建康东南的码头边碰巧遇见桓子野驾车经过。桓子野何许人也?我国音乐史上的“笛圣”、著名的军事家。

子猷一直想听子野吹奏曲子,遂托人前去请求。子野也久仰子猷大名,于是下车坐在江边,为子猷一连吹奏了三首曲子,演奏完毕就离开了。从头到尾,两人一句话也不曾说,即是“客主不交一言”。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7)

若按世俗常理,互相景仰的两人碰到了,理应见面寒暄客套一番以示礼貌与尊重。然而离经叛道的子野与子猷一个奏完笛子即走,一个听完也不挽留,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有些傲慢无礼与寡情不羁。

但跳脱常规,往更高精神层次去看,子野与子猷或许是真正相知相惜的知音啊。作为演奏者的子野,为了听者听的尽兴,一连演奏三首曲目,可谓尽心尽力作为倾听者的子猷,全神贯注、一个音符不漏地聆听了吹奏者的笛声,没有附加多余的客套俗话,一切都在音乐里了,懂得即是敬意。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8)

再来说另一件事,待人接物异于常人的王子猷还有一个“雪夜访戴”的典故。

有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雪,王子猷在家里,半夜醒来连忙去赏雪。他见眼前皎洁之景,不禁诗兴大发,吟诵起左思的《招隐诗》,继而联想到《隐士诗》,继而又联想到正在隐居的画家戴安道。于是子猷忽然兴起要乘小船去拜访戴安道。一夜行程好不容易到了戴安道家,子猷却过门不入,打道回府。别人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9)

你看我们子猷,简直是个特立独行的热血青年,一时兴起了,即便路途遥远、寒风刺骨也要去戴安道家,但行至目的地,兴头已过,则返之,不一定非得见戴安道啊。

有人就批评说子猷怎么这么我行我素呢?但是谁又规定了不能我行我素呢?况且子猷的这一行为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影响啊。

越来越多汲汲营营的人在各种关系里精于算计,总是想求得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然而我们的子猷雪夜乘舟访戴却不造访,完全是凭自己的心意随心而动,无利可逐、无益可得,只是单纯地在雪夜里做了一件贴合自己心意的事儿,多么可爱纯真、难能可贵,多么冰心玉壶、剔透无暇呀!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10)

在《世说新语》里,诸如此类摆脱枷锁、追寻自由、展示个性、实现价值的例子还有很多。

殷浩在与桓温的对话中留下了豪气名言“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这句话十分霸气,体现了殷浩的自信,更反映了大部分魏晋名士的心理:经过成熟的思考,生而为人,我就想成为我自己,不想成为模范样本的A,也不想成为他人赞誉的B。我就想活出真我,在天地之间活出一份真性情。

而作为读者的我们,面对这份真心,又怎可能无动于衷呢?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11)

痛快去哭痛快去感受|放浪形骸之后,回归对生命最质朴的相拥以及最深情的表达

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讲述:“《世说新语》,妙在能将妪语童语也记入。”

在古代,妇女与孩子的话向来被一带而过,然而《世说新语》却将他们的话也记录在内,这无疑是强调开明书写的一种进步,体现了对人的极大尊重。

而整本《世说新语》,都在探讨人如何居于世:如何与他人相处、如何与世界相处、如何与自我相处。隽永深刻里体现了极强的人文关怀。

我们看到了名士们不拘一格、我行我素、洒脱旷达、放浪形骸的一面,其实在潇洒之外,他们亦有悲伤浓郁的孤独与深情。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12)

《世说新语·伤逝》里写了19则小故事,是不同情况下的“哭”,是落寞与悲痛的集合。

还是列举我们特立独行的王子猷的故事。王子猷与其弟王子敬素来情深和睦,二人都生病了,恍惚中子猷求仙师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弟弟的“生”,但最终还是弟先亡一步。作为兄长的子猷感知到了弟已去,但是整个过程不悲不哭,一直在弹琴,直到最后他把琴扔到地上,放声大哭,一个月后也随其弟而去了。

除了悲痛之至从“一声不哭”到“放声大哭”的哭,还有看似荒诞实则情深的“驴鸣送葬”的哭。

身为玄学家和诗人的王济喜欢听驴鸣,且最爱听好友——同样有很高文学造诣的孙楚学驴叫。王济英年早逝,四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孙楚异常悲痛。出葬那天,孙楚一直号啕大哭,宾客们也都十分伤心,哭完之后,孙楚说王济生前最爱听他学驴叫,于是对着灵床学起了驴叫,因为学得太像了,竟然引得宾客们破涕为笑,孙楚立即发火,愤慨大怒。

按照常规常理,孙楚不应“作驴鸣”,但是孙楚不管出不出格,亦不考虑周围人观感,他只是一心装着好友,想着好友生前的喜好,那份不被世人的理解里藏着最真挚的深情。

当将个体作为生命存在的第一要义时,对时间飞逝、生命短暂的忧伤便会愈加浓烈。而或怪异反常,或哀痛悲悯,在魏晋士人的哭里,我们看到的是他们“哀恸死”所以“赞美生”的对于“生死”的态度。既知死之痛,方惜生之幸。哭过之后,与生命质朴相拥,好好活是对世间的最大深情。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13)


一部《世说新语》,让读者一窥魏晋乾坤;短小精炼故事,戴建业洋洋洒洒写成29万字见解。最好的故事都喜欢留白,不全说、不说满,意韵在诗外。由此可见,我们可以从《世说新语》中学得的东西太多了。且去探索吧,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本《世说新语》,但一定不要忘记,那份参与构建我们民族情感本体的“一往有深情”。

世说新语里的经典故事(小小故事一窥乾坤)(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