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方程计算,得出秋衣应当外穿的结论;他用控制变量法,研究出打吊瓶的装置便于人们把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吸净。

毕啸天就是这样一个认认真真无聊,扎扎实实胡扯的理科生。“毕导”是毕啸天在清华大学做辅导员时的称呼,一直延用下来,成为他公众号的名称。

见面时,他穿着规整的黑色风衣,平头,说话时两眼发光,时而盯着桌子某处思考一番。

他是乐于成为一个段子手的。作为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直博四年级学生,他一直在网络用科学的思维讲段子,尽管他通过科学推导得出来的结论大多无用,甚至推导有误,仍被网友称为段子界的一股清流。

用科研思路琢磨鸡毛蒜皮

2016年冬天,毕啸天跟女朋友去饭馆吃饭,当时在店里等位的人很多,老板就安排他到大门口去等位。门开着,毕啸天就穿了两件衣服,风呼呼往里刮,冷得他瑟瑟发抖。他想,不对呀,我一个学过热学的人怎么能挨冻呢?

毕啸天开始思考:怎样科学地保暖。平时穿衣服,人们一般先穿秋衣秋裤(编注:即棉毛衫棉毛裤),再穿毛衣毛裤,接着在外边套一件风衣、大衣等等,“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个顺序究竟科学吗?”

他先思考:如果我给你一件秋衣和一件外衣,哪一件的保暖效果更好?我们用一件秋衣和一件风衣分别包裹住一个初始温度为54度的热水袋。5分钟之后,观察这件衣服的外表温度上升到了多少。 最终得出,风衣的保暖效果是远好于秋衣的。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1)

秋衣的温度上升到44.1摄氏度,而风衣则上升至23.1摄氏度。

接着思考:保暖效果好的衣服应该贴近人穿还是远离人穿呢?他用游标卡尺先测量风衣和秋衣的厚度,然后根据圆筒壁径向热流量方程,算出了不同穿法时的散热功率。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2)

实验准备

经计算发现,当把风衣穿在秋衣外面时,散热功率是330W。而把秋衣穿在风衣外面时,散热功率就只有328W。

“2W是什么概念?如果你秋衣外穿在寒风里面站上整整两天两夜,你就可以节省出整整一个鸡蛋的能量。”毕啸天把这些写成了幽默的文章,配上表格、模型、公式演算,把它发在了自己的微信公号“毕导”上。

文章点击率很快达到10万+。那时,公号还没开通原创功能,半小时后,他就收到了原创邀请。微信后台的粉丝也从八九千一下子到了十万。

“吓坏了,没见过。”毕啸天又激动又惶恐。此前他的粉丝都是清华学生,他常记录校园生活,写些调侃文章。但如今公号里突然涌进一大批和清华没关系的人。“你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喜欢什么,不知道这个号怎么做了。”

他不敢再写生活了。供暖那篇文章给了他启发,他继续利用所长,用做科研的思维方式,琢磨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越写越多。

2016年年底,北京雾霾严重。毕啸天每天出门看到很多同学都戴着一个厚厚的大口罩。他就发明了一个“会刮风”的帽子,帽子左右各架着台小电风扇,命名为“风雨型防雾霾可穿戴设备”。

但毕啸天不会真的戴着这种帽子出门,同样也不会秋衣外穿。

他段子里研究出的东西大都是无用的。毕啸天认为“有用没用是很功利的评价。”他得出的结论虽然不能直接用到生活中,甚至与生活相反,但可以传递科学的思维方式。“大家记住的是,这个人遇到这个问题是这么解决的。”

读博路长

毕啸天把自己这种思维方式归结为清华精神。本科时教物理化学课的老师强调,清华精神就是把一个复杂难解的问题转化为若干个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1992年生于甘肃的毕啸天,父母从事化工相关的工作,他从小耳濡目染,着迷于这些不以人为转移的客观世界,它奥妙,但又是可以被理解的。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3)

毕啸天的铅笔盒,从小学六年级用到现在。 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2010年毕啸天考上清华大学后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化工专业。他热爱本专业,本科毕业后,又以第一名的成绩直升博士。

读理工科让毕啸天养成了思考的习惯,遇到问题就想办法解决。比如吃饺子,为什么人们都要在水开之后再倒冷水进去?为什么往水里撒点盐,饺子皮就不会粘?毕啸天会本能地琢磨为什么,是什么,怎么办。

毕啸天本科时考试总拿第一。“我们班同学心里他是‘学神’。”他的大学同班同学王世恒说。但到了读博阶段,毕啸天发现不一样了。

博士研究生不用考试,而是需要发现新问题,解决它,再完成论文。“但发现新的东西特别特别难。你能想到的点,上网一搜,别人都做完了,很痛苦。”毕啸天说。

读博之前,毕啸天不知道生活会变成这样:做实验、看文献、写论文;三点一线——宿舍、实验室、食堂。

读博是一个可以无限投入时间和精力的事,而且投入不一定会有成果。实验室的六个博士都很焦虑,他们每天早上八点半去实验室,晚上十一二点离开。

博士要念五年,毕啸天的年级有32个博士生。毕啸天认为,适合读博的人很少,博士里选择做科研的人也很少。“做科研要靠天分,坦率来讲喜欢的人并不多。”

一个比毕啸天高一届的师兄在博士二年级时发了6篇文章,但也有人学了7年一篇文章都没有发表。

毕啸天读博的研究方向是膜技术,即利用膜进行物质分离。比如污水从膜上面流过去,就能收到干净的水,可以用于海水淡化,废水处理。这是他认真啃了200多篇文献才找到的。以前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在膜领域寻找新的研究点。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4)

毕啸天

最初两三年里,他经历了一连两个课题的失败,开始怀疑自己。“导师以前跟人说我是他招来的第一名,结果这个第一什么也做不出来,你惭不惭愧。科研无非就是靠聪明和勤奋,你勤奋做不出来,这不就是笨吗?”

导师告诉他,要精读完300篇文献,读博才算稍稍入门。当毕啸天读到100篇文献时,他可以看懂文献了。读到200篇时,讨论问题可以讲出自己的观点了。原本计划一心做科研的毕啸天渐觉读博路漫漫,出路也跟他想的有落差——他想过毕业后去做化工方面的工程师。但走这条路必须从实验员做起,生活跟读博类似,甚至一开始“做比博士期间更基础的工作。”

有解与无解

一成不变的博士生活让毕啸天感到枯燥乏味,生活中的他习惯用幽默风趣的思维化解这些烦恼。

大二时,毕啸天当班长,曾给班级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公号里一半的文章都是毕啸天写的,他在公号里自称“蛋大人”,文笔轻松搞笑,文字形式多样。这是毕啸天的段子才华最早显露在文字上。

在清华读博士时,毕啸天申请担任本科辅导员。辅导员的工作主要是对学生的思想政治进行把控和指导学术研究。在人们的想象中,辅导员是严肃的,无聊的。但毕啸天打破了这样的刻板印象。

他开了个微博,发一些诸如“‘老板,您家的肉菜里有没有不辣的?’‘我们肉都炒得很熟,绝对没有blood’”的搞笑段子。

王世恒是毕啸天的好朋友,他们高中同班,大学同班,后来读硕,也在一个学校里。他最初认识毕啸天时,觉得他很严谨,知识渊博,熟了发现他还很逗。“他说话的语音语调会比较夸张,无厘头,很能carry(带动)大家。”

他们一起出去吃九宫格火锅,发现火锅的中间跟四周的颜色不一样,几个人就站起来围着火锅拍起照,毕啸天还为此研究出一个呈现火锅里温度场分布的“3X3网格差分二维非稳态温度场的红黄双色可视化模型”。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5)

为了做实验而画出的草图。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王世恒说,“清华80%的人都认识‘毕导’。”辅导员大会上,他被介绍为“段子手辅导员”,还被清华新年晚会邀请去讲段子。

与毕啸天在一起已经七年的女朋友亚清说,他在生活中讲的段子比在公号里讲得更好玩、更自由。他们去马尔代夫旅行,在那钓鱼。毕啸天就即兴编了个对仗段子:“木兰替父从军,马尔代夫钓鱼。”

2016年8月,毕啸天开了公号写段子。2017年下半年,他成立了工作室,招了几个小伙伴,打算专门做公号。他开始参加一席、奇葩大会的演说,分享他如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人们叫他网红、段子手。他接受这样的称呼。但他把“段子手”看作自己身份的叠加,而非转换。毕啸天认为自己的思维内核仍然是理工男。

毕啸天认为“写段子是一种低级的读博”。比如他研究西瓜怎样冰冷得快,他做了一个球的模型计算温度。“半球我不会算,我没学过,书也没教过。书上教过球怎么算。西瓜的囊和皮的导热不一样,西瓜的球导热算三天,加上皮可能五天,但是我知道我能算出来。”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6)

西瓜冷藏5小时后的剖面温度分布。

不过,毕啸天也会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去ktv玩骰子,发现自己总输,“我就想开发一种方式不作弊但是能赢。”

“骰子6个面,长得不一样,掉在盅里,根据材料振动力学,应该可以区分出来。我可以设计一套装置去分析音频。”

他先通过一些实验建立了物体发声的性质,以及它与敲击的位置、力度跟声音的关系;再去建立双线摆装置,把骰子悬在空中,拿锤子敲,录下声音,放到电脑里做傅立叶变换,分离出频谱进行分析。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7)

掷骰子的声波频率研究。

最后他还是无法在一堆声音里知道最后每个骰子的面是哪个数字,只解决了当有一个骰子挂在这里, 拿锤子敲能区分出1。

他在公号上发了这个无力的结论,称问题没解决。“用尽办法,算是做了无用功,但是也挺开心的。 ”

“只想让大家开心一下”

毕啸天承认自己的大部分推论都不能直接用到生活中去,但是传递的思维是普适的。他认为推导过程很锻炼思维。

他称,制作西瓜冷却到球心的那张图已经涉及到比较晦涩的知识了,可能一般的博士生都算不出来。他在图书馆耗了三天,研究瓜的冷却过程,先分析问题,再列出瓜冷却的方程,最后编程求解。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好爽,“有种你仿佛能支配这个世界的感觉。 ”

但也有人质疑他的很多推论不仅无用,甚至是错误的。他关于秋衣外穿的文章被一个群里,北京化工大学一位教授读完后就指出有错误,毕啸天的导师也在群里,便帮他圆场,说他是为了搞笑才故意这么写的。毕啸天在之后的一次学术会议上遇到了这位教授,教授还特意半开玩笑地跟他论证了一番。

他曾写过一篇文章,论证薯片掉到地上与地面接触的面积为零,所以没有脏。很多人指出这个结论是错误的,毕啸天也承认其中问题:“我的论据是薯片落地面积是线,线的面积是零,所以就没脏。但实际上,压强等于力除以面积,压强是1帕,手掌有1牛的力压在这个面上,手掌对地面的压强就是你施加的力除以面积。假如说薯片面积是0,压强等于力除以面积,压强就是无穷大。作用在面上就会压扁它,压扁就是有面积的。”

毕啸天不担心专业人士去揪错误。让他感慨的是,大家除了发现关于薯片论证的错误外,没有人再去指出其他的错误。

利用严谨的推导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他认为这样做只是想让大家开心一下,但也不期望每个人都能看懂其中的笑点。“难道你觉得秋衣外穿是对的吗?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它是错的。最后得出的结论必须荒诞,让你明白我是在胡说八道。”

清华大学网红博士毕导(清华段子手毕导)(8)

他实践了下秋衣外穿。

当记者问他是否担心误导读者,毕啸天表示不担心。“真的有人秋衣外穿吗?如果真的能被误导的就误导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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