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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今天我来老调重弹,再聊一下这部被认为是“三观歪上天”的狗血琼瑶剧,《一帘幽梦》。
由于年龄的原因,我们主要说的是96版电视剧。
不过其他版本还是可以简单说一下。这个故事的影视化最早有一个电影版,紫菱是台湾影史上知名的美女甄珍,费云帆是谢霆锋的爸爸谢贤,当时甄珍和谢贤还是夫妻,那部《一帘幽梦》名号是“新婚夫妻合作”,但不久后二人离婚。本片一度闹出意外想换角,紫菱差点换成林青霞。
(△甄珍和谢贤)
芒果版《又见一帘幽梦》的质感就比台版《一帘幽梦》差很多,96版的《一帘幽梦》绿萍和紫菱穿得都很高贵。
姐妹二人的配饰里还有好几件货真价实的香奈儿出没,现在看也不过时。
2007年的芒果版《又见一帘幽梦》紫菱却打扮得网店风了。选角也不太合适,张嘉倪彼时面相细窄不够可爱,方中信更似美国华侨,不像法国古堡的主人。
我非常小的时候,《一帘幽梦》开头曾经触动过我,因为整个设定的出发点是:一个不优秀的、常常失意的女孩。
“一个女孩名叫诗意,心中有无数秘密,因为世上难逢知己,她必须寻寻觅觅,她以为她脸上没有露出痕迹,在她的脸上早已经写着孤寂。”——看这个歌词,做作吧?但如果把“诗意”改成“失意”,意思就完全不一样。
在《一帘幽梦》里,“失意”和“诗意”是一个谐音双关,“失意”是底色。紫菱第一次偶遇费云帆,自我介绍就是:“我叫汪失意。”而家里还有一个“骄傲”,指的就是姐姐。
女主角汪紫菱有优秀美丽的姐姐汪绿萍,漂亮、念书好、会跳舞。
她自己却是个整天扯用不着的落榜生。
妈妈气急败坏,说:“这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女儿呢?”言下之意,只有优秀的绿萍才配当自己的女儿,令她骄傲。
紫菱愿意投入时间的一切都得不到欣赏,她能花很多很多时间亲手串上一幅珠帘。妈妈却问她你有时间搞这个为什么不读书。
我对紫菱的同情就是从妈妈把她的珠帘扯断开始的。父母不理解孩子,把浪漫都抹去只留下实用,一颗一颗小珠子掉落下去的时候,我也伤心了。
长大一些再回看,也能更理解紫菱的妈妈,夫妻都是精英,大女儿这么优秀,二女儿却迟迟不上道,成绩又不好又没溜儿,高中毕业后就没工作还不上学,怎么不着急。
故事设定给了紫菱这种状况一些解释。光环都在姐姐身上,她的浪漫在妈妈眼里只有懒散,越是这样会放大了紫菱的不靠谱。爸爸和姐姐相对理解她,但他们家太有钱了,理解就变成了纵容,应该到社会上历练的时候只随便她乱晃,美其名曰让她观察生活寻找灵感,过得潇洒点。
很多人讨厌紫菱后来所有的作为,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紫菱失意时,绿萍是力主给她自由的,绿萍明明是紫菱的支持者和保护者。
绿萍的优秀不是绿萍的错,紫菱会时时把绿萍当假想敌,想从绿萍身上分到关怀。姐妹俩和楚濂玩的时候尤其明显。
(△心机名场面:姐姐约会,妹妹千方百计想吸引准姐夫注意。)
姐妹之间比较而产生的心理落差,妹妹的失意,妹妹的欲望,优秀而无辜的姐姐……这里自然有人性不够好的一面,但人性的不完美本应正是作家书写和拆解的极佳入口。
《一帘幽梦》的珠帘,就是紫菱的失意、自卑、暗恋,也对应着她的浪漫和感性。
《一帘幽梦》把妹妹的自卑和情绪化写到极致就是爱上了姐姐的男朋友,从小跟着他们俩后面,看着他们你侬我侬,当职业电灯泡。
失落女孩的备胎情绪写得很到位:她是退而求其次那个“次”。
然而紫菱、绿萍、楚濂的三角恋,第一责任人应该不是紫菱而是楚濂。多年后想起这个角色选了林瑞阳很妙,貌似高高大大够挺拔,仔细一瞧又是三角眼,说话也口齿不清。这就是粗看卖相好,再看大草包,一相处还挺猥琐。林瑞阳本人,真的,符合。
绿萍忙到没时间顾上楚濂时,楚濂才看到紫菱已经长大,发现自己少留意了汪家的另一个女孩。
紫菱卑微的暗恋更能让他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说起来真是没出息,但感情也有这一面,一个需要你的爱人才让你充实。
紫菱暗恋楚濂到极致的同时,已经认识了费云帆这种满嘴都是故事的人,可以分散注意力。如果楚濂不是因为费云帆出现而怕备胎紫菱逃跑开始进攻,表白带强吻什么的,未必会有后面的三角恋。
楚濂在当下的互联网语境里就是“渣男”。按照书里的表述,楚濂也有“老好人”的一面,谁都照顾,现在称之为“中央空调”,就这么被两姐妹同时爱上了。但楚濂至少没有享受脚踏两条船,当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紫菱之后,就一直想跟绿萍分手。
在这个阶段紫菱是犹豫的,她并不是嫉妒到魔怔的疯女人。虽然她自卑、也总是试图从姐姐身上分关注,但是还是很担心绿萍的想法。
楚濂认为自己和绿萍的感情已名存实亡。绿萍告诉紫菱的是,自己和楚濂的感情忠贞不二。
纠结之中,最大转折点出现。楚濂准备约绿萍讲清楚,遭遇车祸,绿萍失去一条腿,舞蹈生涯就此终结。
到这个环节,《一帘幽梦》的故事架构是非常吸引人且有戏剧张力的。
妹妹暗恋姐姐的男友是不应该,但是这个感情从小就有了;姐姐的男友跟两姐妹都有情,移情别恋认为看似普通的妹妹更适合自己;原本只是感情纠纷,跳舞的姐姐就因为分手之约而遭遇车祸导致残疾。
楚濂和紫菱不算是好人,可也不能说就是坏人。感情总有理智无法控制之时,爱情故事讲的就是感情和伦理的矛盾。
天降车祸,绿萍自然是可怜的,但这个事故,也扼杀了三个人的人生机会。
绿萍再也不能跳舞;楚濂不得不跟姐姐结婚,否则就是不仗义,二人感情里的漏洞绝不能再追究了;妹妹对楚濂从小暗恋到大,眼看就可以恋爱成功,却必须看着他跟姐姐结婚,送上祝福,还要跟自己的罪恶感相处。
紫菱接受费云帆的求爱是“逃走”,她对绿萍有愧,对楚濂还有情,在不爱费云帆,只是对他好奇、两个人可以做朋友的情况下,就直接选择结婚。因为这是立刻可以离开家、离开汪家和楚家社交圈,跟所有伤心事告别的方法。这也是自我放逐。
从观众的角度来看,紫菱没有什么损失,因为费云帆是在法国有古堡的有钱人耶,因而很难去体会到“紫菱的牺牲”。
这就是故事写作者的问题,绿萍受伤结婚后,紫菱必须要真正感到愧疚,开启自我惩罚状态,才能说清楚她此刻的困境。但琼瑶就直接安排她进入另一场玛丽苏了。
有法国的古堡、游历过世界,这样的费云帆,结过很多次婚但就对紫菱一往情深忠心耿耿,不在乎结婚的时候紫菱喜欢的是楚濂。这是极为典型的玛丽苏幻想:一个有钱、有资源、有经历、有故事,阅遍天下风流的男人就爱我,只爱我,他前半生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等一个“我”出现。
与此同时,绿萍发现楚濂跟紫菱约会过的证据,那些勇敢坚强面对人生的心理建设全部崩溃。
她开始诅咒折磨身边所有人,还要把紫菱拉回来日日夜夜地骂。
于是名台词出现:“你只不过失去了一条腿,紫菱丢了半条命,失去的是她全部的爱情。”这在绿萍的悲剧、紫菱的法国玛丽苏恋爱后,显得更加五雷轰顶。
绿萍就成为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人,她什么都没做,却承受着最惨烈的人生,身体受损、事业停止、还发现丈夫变过心。(黑化的绿萍也是萧蔷的演技颠覆了。)
为什么大家现在都喜欢绿萍?因为只有绿萍这条线是合理的,观众最理解和同情,有命运的戏弄,有一个好人从温柔被逼到绝境的情感撕扯。
但是如果琼瑶能摘掉玛丽苏的那些,真正去讨论人性、人生,呈现出三到四个人的人生缺口呢?失去一条腿的姐姐,盲目结婚的妹妹,为了道义结婚后愈发沉默的楚濂,把结婚当赌注发现妻子还爱前任的费云帆——那这个故事的厚重程度会不一样。
“你只不过失去了一条腿,紫菱丢了半条命,失去的是她全部的爱情。”是一种琼瑶式的老套的爱情观,痴情、轰轰烈烈,只要有爱什么都行。紫薇瞎了有尔康也行;没有爱怎么都不行,哪怕锦衣玉食,一样是烟锁重楼恨也重重。
中国人始终是羞于谈论个人感情和个人感受的,帝王将相传说里为了权力要牺牲女人,至高的道德里更没有恋爱的地位。因而无论是在台湾还是在大陆,琼瑶这种“爱情至上”的观念都曾经填补了时代的言情饥渴。人们需要情情爱爱。
尤其是琼瑶作品进入刚开放的大陆时,令广大读者发现了宏大命题之外一种“小”选择。
全是“大”时代,“小”自我会窒息;全是“小”时代,“大”问题无人追问。都不太好。
至少在社会的某一种时刻,倡导“爱情至上”是有积极意义的,那是关于“自己”,关于“爱情自主”的苏醒。对渴望爱情、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爱情做主的那部分受众来说,“失去爱情比身体创伤更折磨”或许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逻辑。
很可惜,琼瑶的《一帘幽梦》没有讲到位,观众无法体会放弃至爱和放弃前半生所有选择的感觉。只看到紫菱闯祸后,姐姐绝望,她还开心着,那只有骂紫菱是坏蛋。
一提到《一帘幽梦》,很多人都记得两姐妹和楚濂的三角恋,也记得紫菱跟着费云帆到法国去吃喝玩乐,但故事后半段的核心矛盾大家可能都忘了——费云帆见证了紫菱和准姐夫的不伦恋,在紫菱走投无路时求婚,婚后费云帆总是觉得紫菱喜欢的不是自己,他一再确认,紫菱一再动摇,最后差点分手。
我是长大之后忽然有一天悟到,这里面的人物关系是《乱世佳人》的内核,斯嘉丽心里一直装着艾希礼,白瑞德一直爱她,斯嘉丽只因为时运变化跟他走到一起,白瑞德无论如何得不到斯嘉丽,最终出走。
后来好奇搜了搜《一帘幽梦》 《乱世佳人》,发现不止我一个人感觉到了这件事。
这种内核上的模仿,情怀却失之千里。《乱世佳人》百看不厌,《一帘幽梦》后半程只有误会、紫菱的作和费云帆的不断“宠溺”,等着她说“我爱你”,人物关系仅仅是玛丽苏和“霸道总裁宠坏我”的表演现场。
《一帘幽梦》大结局里所有的和解都是一团狗血,好像是谢幕时间到了不得不和好如初。楚濂离婚回头找紫菱,紫菱认清了真爱是谁,费云帆继续宠坏她,唯一一个立起来的人物绿萍也忽然圣母化。但这样的结局很难令观众信服。
这种悲剧如果现实中真的发生,姐妹之间的关系必然破碎,姐姐和妹妹各自“不得不为之”的婚姻都不会幸福。
琼瑶剧一直以来都有个名头是“洗白第三者”,之前我们在今日头条发过的琼瑶情史里,很多朋友也在评论中提到了。
剧版《一帘幽梦》是“琼瑶洗白第三者”的重要例子。因为除了紫菱这个第三者,本剧还融了琼瑶的另一个小说《浪花》,讲有家有室的男人汪爸爸跟女画家婚外恋,子女们还挺喜欢女画家。小说版《浪花》也是琼瑶最大的私货写作,她本人跟平鑫涛相恋时对方有婚姻;在琼瑶回忆都称上一段婚姻不适合平鑫涛,二人相爱克服了世俗眼光。
(△《一帘幽梦》里的女画家,扮演者为香港演员刘玉婷)
但摘掉琼瑶个人经历不谈,只看故事本身的话,“第三者”是那时候的热门话题。就像世纪之交的大陆电视剧曾经热衷于讨论“第三者”一样,台湾言情比我们早几年,大约在八九十年代也很热衷这个话题。随着传统婚姻道德的瓦解,对于感情关系的伦理必然会有诸多讨论,第三者元素势必要出现。(现在回头看,第一波“第三者”故事全是男人出轨、情人可爱、老婆可憎。啊女人出轨故事还是太少了!)
(△国产初代第三者电视剧《来来往往》)
《一帘幽梦》和《浪花》两个小说融到一起变成剧版《一帘幽梦》之后就有个对比关系:女儿们的恋爱是三角恋,她们无法爱上正确的人;成熟稳重的父亲也是如此;大家都是恋爱道德上有缺憾,那谁都不好意思指责谁。
(△《一帘幽梦》中已婚的父亲追求女画家)
这个角度能深入思考,也是有可书写之处,然而琼瑶还是没有做到,仅仅反复用真爱鸡汤一遍遍往下灌看得观众“三观崩溃”。
(△女画家跟汪爸爸说可以相爱但不需要对方离婚,汪爸爸说这不行这伤你自尊……)
总的来说,《一帘幽梦》其实是让我觉得非常可惜的一个故事,它有足够复杂的矛盾,有两姐妹微妙的关系,有“不是大坏人却酿成大悲剧”的无常,还有走投无路的婚姻选择,无法修复的亲情。父亲的错误感情则令父权的威严无处安放。
如果琼瑶能放下并不可能存在的浅薄真爱论,能割舍掉玛丽苏和小言带来的幻想快感,能放下夹带私货,从更高的视角来审视和运用自己的情感经验,也许这个故事会有更好更丰富的面貌。
还记得《后来的我们》引发三观争议时,导演刘若英自己承认:是导演没有完成好故事,观众如法入戏才会说三观问题。
至少这句话是对的。
不少日剧都“毁三观”,但不妨碍大家沉浸其中,去体会极致的感情,去代入自己感叹:我们都是人,无法避免犯错,我就要轰轰烈烈犯这个错。甚至可能让观众发出更多疑问,一个错误,只是个人的错误吗,有没有是社会结构的偏差、有没有可能是某些伦理已需要更新?
《一帘幽梦》作为小言来讲商业元素很足,费云帆可称霸道总裁鼻祖,刘德凯扮演成功人士得心应手,跟今天的大小面瘫相比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剧情里也率先拍出了欧洲古堡梦,还到跑到长城上呼唤爱。也正是这些成功的言情卖点,搅乱了原本很有潜力的矛盾基底。
考虑到琼瑶的写作目标到底还是谈恋爱发梦,这种浅薄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当初的言情作者好歹还是习惯性开采一下“人性”,带到一笔拔脚就走,继续造梦。现在的很多言情网文更简单了,就只要“三观正”,“双洁”感情是标配,大家都是一样的傻白甜。
“三观党”对着名著谈三观是狭隘。但大部分观众都对一部作品背后的价值体系产生质疑,那还是需要反思作者的表达能力、诚意和眼界。
在当下,经常能看到影视剧眼高手低,主题调子定得高高的,观众却根本无法沉浸,只想跳出来破口大骂。
这基本上都可以归结为作者自己格局太低。对着世间情爱只能写“霸道某某爱上我”这一种,对着都市万象只空想极尽奢侈的消费,对着办公室编排不出怎么工作就琢磨傻白甜怎么撒娇,对着豪门风云想不到其中暗黑只幻想荣华富贵过瘾。于是乎本来应该有戏剧张力的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连昔日作为肤浅代表的琼瑶剧,在这些扁平小言文面前,都稍微复杂了一丢丢。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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