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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律走天涯 I 阅读5分钟
酒店窗外的冰雪
三月初的安克雷奇,是阿拉斯加宝地 ,冰天雪地、纯净无瑕。
今天有狗拉雪橇比赛,万人空巷,海军陆战队都乘机招兵买马。
旅游淡季,导游就带我一人,绕着海岸线看冰川与野生动物。
我问只有我一人,这生意是不是亏本?
他淡淡地说,什么事都一样,决定了做就承担后果。
他是个高大的男子,开口滔滔不绝,阿拉斯加的各种数据,关于历史地理生物,关于原住民,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博物馆。
他说:“今天你是老板,关于阿拉斯加的任何问题,都可以问!”
这类似于下战书,我一时兴起,问了一大堆,比如原住民构成、分布地区、人口数据。果然对答如流,问题来一个答一个,来两个答一双。
周游113国,他是最好的两个导游之一,另一个在耶路撒冷。
一路上,他指着远处的冰川,依次说它们的名字、海拔、面积、何时发生过什么事。
他年轻时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勇武过人,退役后在华盛顿大学学建筑。
所以,他表达方向时,总像个军人一样说十点钟方向有啥,一点钟方向有啥。
大学时他来阿拉斯加看极光。极光没看到,看到未来的太太——一个尤皮克原住民。
一瞬间,他就像一株常绿针叶木,长在了美国面积第一大州上。
北方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喜欢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呈现出极光般奇异的色彩。
冬日阳光经过雪地折射到她光洁的脸上,全是漫反射,闪坏了他的眼。
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他和尤皮克人一起猎杀海豹,忍着苦寒,在数米厚的冰上凿洞,等着海豹出现,然后一个鱼叉过去。
细胞膜都冻破了,真不理解因纽特人、尤皮克人怎能在这种地方生存?
看在爱的份上,算了,忍了!
海豹出水时还软乎乎,拖到营地时就冻僵了。大家分食吃肉,脂肪留着点灯,皮毛做衣服。
那肉血淋淋的,腥得很,真不理解因纽特人、尤皮克人怎能吃得下?
看在爱的份上,算了,忍了!
大学里他就当了未婚爸爸。
求婚时想说服她去西雅图,更暖和、经济更发达,虽然那时来回阿拉斯加不方便。
但她说自己是原住民,无论如何不离开。
看在爱的份上,算了,忍了!
自己留下来,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30岁时居然成了6个孩子的爸爸,五男一女。每天回到家,放眼望去一屋子啥都没有,全是孩子。
每个孩子出生后,太太都要看尤皮克社区是不是有人去世,如果有,就用去世的人名字给孩子取名。
他知道这是风俗,尊重但不自在。
看在爱的份上,算了,忍了!
最难忍的在后头。
自己是个设计师,看什么都是设计。那些线条,那些新型建筑材料,在他眼里自带光环,老板逢人便说找员工就得找他这样的。
尼克松法案后阿拉斯加成立了12家原住民公司,加上1971年时不再是阿拉斯加居民的原住民组成的一家,一共13家公司。图上每个杯子代表一家公司。
孩子多,实在照顾不了,商量着两人中一人换工作或全职,反正尼克松1971年签署《原住民索赔解决方案》(The Alaska Native Claims Settlement Act)后,太太家是原住民股东,可分享油田红利,经济不是问题。
本以为能说服太太全职,毕竟护士照顾孩子最好,再说自己离合伙人一步之遥,怎能辞职?
太太说作为原住民,能接受教育做护士不容易,想想数十年前原住民还受歧视呢?不想放弃!
他心想,自己还为免大学学费从军数年呢,为了设计有建树吃了多少常人不能吃的苦?哪个人容易?不过是男人总不开口说自己不易罢了!都忍了多少年了!
他刚想吐苦水,太太就哭了,梨花一枝春带雨,惹得他怜香惜玉之心顿起。
算了,看在爱的份上,忍了!
还是自己辞职吧。
路是自己选的,只能承担后果。
他没全职,找个机会做导游,因为时间自由,有空就去,没空不去。阿拉斯加的气候,一年只工作四个月,照顾家庭方便多了。
建筑师变导游,正值盛年,多少有些失落。
但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每天接送孩子,陪伴。带着去旅行,看着六个孩子从车上依次出来,像母鸡下不完的蛋,心里的满足慢慢超越了设计事务所里西装笔挺的人生。
DNA的力量无穷大,五个儿子都像自己,高大魁梧,看不出欧亚混血。女儿就像太太,娇小玲珑,去哪儿都被误认为是亚裔。
他每每看着她,恍若隔世,就像数十年前遇到太太。
女儿出生后他就成了女儿奴,不惜代价,上最好的学校,爬藤去耶鲁,比哥哥们的学校都好。
我说:“不是你太太坚决不辞职,你成不了优秀导游。”
他沉默很久,转过头来说,其实两年前,太太因癌症去世了。
他比一般人高大些,走雪地里颇为落寞
确诊后都来不及难过,马上去西雅图治病,但无力回天。
医生都建议放弃了,他一点不甘心。
人在那个时候,就是不想放弃,怎么能放弃呢?
自己忍了多少年,去了阿拉斯加,怎么能就那样放弃?
他把她从西雅图送回安克雷尔,那是他遇到她的地方 ,这样她就可以与极光为伴了。
他都恨死了,为了她,他才来这种冬天冻得想死的地方,她居然不到50岁就离开。
不是都说男的活不过女的吗?居然让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他们生前开过多次玩笑,全都是哪天他去世了,她如何如何。
冬日落葬时冻得他的心都麻了。
他把房子卖了,买了辆房车,每年不工作时就开车旅行。
一路上,驶过美国二战时为援助苏联物资修建的公路,穿过为与日军作战开出的全世界最长的单行隧道,痛苦、孤独、寂寞。
有时心里还想,当时自己够傻,知道她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份工作,还想她全职。当然是自己带孩子好啊,毕竟是五个男孩,爸爸带着冰天雪地里像原住民那样猎海豹才是人生。
快两年了,那些画面时隐时现,在脑子如电影般回放,就像一只他曾经投喂的鸟,无论何时他去,它总飞到他身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作者:陈少兰 I 图片:陈少兰 I 编辑:框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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