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季的花开花谢(我想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1)

作者:彭梁洁

来源:物质生活参考(ID:wzshck)

01.

作为一个曾经对花花草草不太敏感的人,我是来北京以后才对植物背后暗藏的节律更替和生活仪式感深有体会的。

每年冬去春来之际,去玉渊潭公园踏青赏樱一定是首选,而如今立秋已至,暑气渐消,去香山看红叶很快就会被人们提上日程。这种以观赏植物作为季节性仪式的习惯几乎不分人群,男女老少皆宜。

每一季的花开花谢(我想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2)

图片来自玉渊潭公园官网

在描绘北京秋天景致的文章中,最广为流传的大概要数《故都的秋》。我数了数,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一共提到了8种植物。

文章开头,“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

五者之中,芦花和柳,前两样都是植物。此外,作者还写到从叶底漏出日光的槐树叶、蓝朵的牵牛花、以及最合适用来陪衬牵牛花的尖细且长的秋草,再加上枣、柿子、葡萄这些果子,种类就更丰富了。

正是这些植物们为北平的秋天增色不少,让来自南方的郁达夫念念不忘,将这“北国的清秋佳日”,誉为“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据统计,北京生长着大约1700种植物,中国全境遍布3.2万种,其中被称为“植物王国”的云南就分布着1.7万种植物,为国内植物种类最丰富之地。

金庸先生在未踏足云南之前,就写出了以云南大理为主要故事背景的《天龙八部》。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当中提及各式罕见的茶花品种,有一种名为“抓破美人脸”——白瓣而有一丝绿晕、一抹红条,还有一种“十八学士”——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形状不同,且开时齐开,谢时齐谢。

此外还有情花(曼陀罗)、七星海棠、断肠草(钩吻),小说里都为它们重新赋予了极具江湖浪漫主义色彩的名字。这些都只是云南植物的冰山一角。

历史上,《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其中提及植物数目之众同样可以作为最早的植物学教科书。

孔子对弟子念及《诗经》的作用时就提到一点,“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例如人们朗朗上口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而在世界范围内,植物的种类在30万左右。拥有植物类别最多的国家是巴西,哥伦比亚排第二,都是5万多种,中国第三。

拿排名第二的哥伦比亚来说——这么想来,难怪读马尔克斯的作品时常常感觉就像顺道逛了一趟植物园,哥伦比亚丰富的植物种类无疑为这位天才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和灵感。

文学史上有人把马尔克斯和曹雪芹相提并论,二者同为名副其实的博物学家。在《红楼梦》中,美人与草木命运相通的隐喻贯穿始终;马尔克斯也是一位擅用植物铺垫故事和叙述历史的高手,植物们的出场有时甚至早于小说的主角。

例如马尔克斯笔下出镜率极高的香蕉树,即以南美洲历史上那段轰动一时的“香蕉热”为背景。在《百年孤独》里,香蕉几乎与“美国佬”同时进入马孔多小镇,撞开当地的封闭之门,接着很快便成为居民们餐桌上的重要食材。

作者甚至在书中提供了一些植物疗法的偏方:母亲会在儿子神志不清时,喂他喝椴树花水儿;如果服入过量的玫瑰花瓣引发中毒风险,蓖麻油则被作为一剂良方。这些古老的经验和智慧都可以作为研究拉丁美洲自然环境、风土人情的历史资料。

02.

国内植物分类学家刘夙认为,见到一处植物,只有叫得上名字,才能表示认识了它。

反过来说,如果不知道植物们长什么样,作家无法凭空捏造“陶然亭芦花”的美妙意境,读者也难以想象作家笔下以秋海棠、橘花、栀子花、牛至、月桂装点的芬芳世界。

尤其当我们游览植物园、森林公园时,谁不希望身边有个百科全书似的植物专家,不仅能随时随地帮我们将所见的每一种植物与其名字对号入座,还能对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呢?

曾经人们只能依赖自己或他人的经验和知识,或者基于此编写成的鉴定秘笈。最早的集成专著是将植物引为药用的汉代《神农本草经》、明代《本草纲目》,成书个中艰辛相信人们对“神农尝百草”和李时珍以身试毒的故事多有所耳闻。

而现代真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2004年出版的《中国植物志》是目前国内最完善的植物学百科全书,记载了国内301科、3408属、31142种植物的重要信息。

这部大部头共历时45年完工,来自80多家科研机构的312位作者和164位绘图人员参与编撰,中途也曾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中断,是数代植物学专家心血和智慧的结晶。

全面是这部百科全书的最大优点,但现实问题是,你外出旅行时很难带上它们——这套书含80卷126册,要用好几个行李箱才能装得下。所以,像《中国最美野花》《中国常见植物野外识别手册——地方卷》《常见园林植物识别图鉴》等应广大市场需求而生,一册在手,方便出行携带。

再例如,据《诗经》写出《诗经植物图鉴》的后人、来自台湾中国文化大学景观系的教授潘富俊,他接连出版《楚辞植物图鉴》《唐诗植物图鉴》《红楼梦植物图鉴》,不仅打通了中国古典文学与植物学研究的秘密通道,还以此为主题在台北植物园设展,这一招确实提升了游客对于了解植物的热情。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潘富俊先生在植物的世界中找到了破解“《红楼梦》80回以后是否由他人续写”这一悬案的密码——

他把120回的《红楼梦》分为三个40回:前40回总计出现165种植物,中间四十回有161种,后四十回只有61种,还多为是常见植物——“除非你证明曹雪芹曾经被车子撞过,否则我们有理由相信前80回跟后40回的作者是不一样的。”[1]

每一季的花开花谢(我想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3)

继依赖于经验和书本之后,人工智能和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研究者们正在开辟一条新的“捷径”。

正如我们只用摇一摇手机就能知道正在播放歌曲的名字,轻轻一扫就能买到影视剧里的xx同款,甚至得到哪家电商平台更便宜的信息,那么上传一张植物图片,App就能告诉你它的名字,也算是技术对这个看似“美好且无用”的植物识别领域的眷顾。

目前手机应用市场上这种识花类App不下10种,可以识别出的植物在4000-5000种左右,与一位植物分类专家认识的种类相当。经各方测评,目前排名靠前的识花君、微软识花、形色、花伴侣等App准确率一般在80%上下。其基本原理为,将用户拍摄的花草照片与数据库内自带的图片进行对照、匹配,得出鉴定结果。

每一季的花开花谢(我想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4)

“发布这个产品后的第一个春天,逛植物园的人如获至宝。”花伴侣创始人李敏这样形容。这款App脱胎于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李敏本身就是植物研究所的工程师,早在 2013年,其团队就开始与百度深度学习实验室合作,开启了植物图像智能识别的最早尝试。

虽然这一技术对爱花人士们来说已经足够惊喜,但无论是从目前可识别数量、地域范围还是未来想象空间来看,我们都有理由对这项技术抱有更大的期待。

未来会不会有一天,人们无论走在世界上任何角落,只需手机一拍,一键上传,人工智能就可以像阿尔法狗打败柯洁一样,展示出超越人类极限的魔力,读出世界上所有30万种植物的名字?

一个更为大胆的设想是,当旅行者踏上拉丁美洲的土地,对着一棵巴旦杏树拍照上传,App不仅能认出这棵树的品种,还能讲上一段《百年孤独》里的故事——那个最后被飓风抹去的家族,是如何在院子里种着巴旦木杏树的大宅子中,将孤独的宿命一代代继承下去。

又或者,当我们将一株小小的植物圈进镜头之中,我们会得知眼前这朵美丽的郁金香是如何引发欧洲历史上那场可怕的金融泡沫,一片茶叶、一粒胡椒曾经又是怎样挑起大规模的战争、最终影响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03.

刘夙提供的数据显示,世界上30万种植物之中,已有名称的有21.5万种,但有中文名称的不到4万种。目前世界上通行的植物命名方法沿袭自18世纪瑞典植物学家林奈的“双名法”,为拉丁文,书写极为复杂,实在不利于传播。

这位植物分类学家在自己所著《植物名字的故事》一书提出了中文命名原则:最好是和本身的特征有关,让人一见这种植物就恍然大悟——怪不得它叫xxx!

这支团队引用业界先例,借用《红楼梦》为植物命名。受前人以“黛玉花”命名一种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区的花朵启发,他们将产于此地的另一种花起名为“紫鹃莲”——因为其花为紫色,又比黛玉花稍微矮一些,“直接把这对小姐、丫鬟凑齐了”。

接着,“王熙凤”也归队了。生长于南非好望角地区的一种宿根花卉拉丁名为Amphisiphon stylosus,属名中的-siphon发音似“熙凤”,花又为鲜黄色,团队就为它拟名为“黄熙凤”。在有些方言中“黄”“王”同音,故为王熙凤之花。

吞金树这个名字的来历也很有意思。这种树在国外有个绰号叫“自杀树”,一旦开花就等于宣告死亡,直接翻译为“自杀树”显得不够含蓄,于是团队翻出古文里表示自杀的词——吞金,加上此树开花为黄色,一语双关。

再例如,有人建议把安第斯山区那些矮小垫状的草叫做“卧草”,因为这里的野生羊驼每天以它为食。

刘夙在书中写下一句话:人类之所以贵为万灵之长,就是因为他们会起名字。这颇有些人类中心主义的意味,也是对于这位令人尊敬的植物研究学者,唯一让我感觉值得商榷的观点。

实际上,即使从猿类开始算起,人类的历史也不过上千万年,而植物们在地球上安家已经长达25亿年,这些被证明与人类同样拥有丰富感官系统的生命体,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领略过我们未曾经历的沧海桑田。

它们看似波澜不惊,但也会以莫名其妙死掉的方式,报复主人的“不够用心”;或者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警示,向“同居”的人类传递区域内环境、生态系统故障的信号。

也许正是基于“万物平等”的宗旨,瑞士政府在2008年成立了一个旨在保护植物尊严的伦理委员会。而美国一位植物学者在《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一书中,有句话更加击中人心:

当我们凝视盛放的玫瑰树时,应该把它看成是失散已久的兄弟,知道我们能像它那样察觉复杂的环境,知道我们和它共有相同的基因;当我们打量一棵在墙上攀爬的常春藤时,我们也要知道,如果不是远古时代发生的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我们也可能免不了在墙上攀爬的命运。

参考资料:

[1].《潘富俊用植物解<红楼梦>作者之谜》 京华时报

[2].《<中国植物志>编研简史》 作者:陈心启、崔鸿宾、戴伦凯、夏振岱

[3].《花伴侣:人工智能时代,知识服务的新媒介》 李敏

[4].《植物名字的故事》 人民邮电出版社 作者:刘夙

[5].《刘夙:给全世界植物起一个美好的名字》self Haidian演讲

*头图购自视觉中国,其他为网络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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