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龙吟
◎周邦彦
章台路①，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②。愔愔坊陌人家③，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④，障风映袖⑤，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⑥，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⑦，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⑧。知谁伴、名园露饮⑨，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⑩，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⑪，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注释】
①章台路：章台，台名。秦昭王曾在咸阳造章台，台前有街，所以称章台街或章台路，那里非常繁华，歌楼妓馆林立，后人因以章台代指妓女聚居之地。②试花：指刚开花。③愔愔：安静无声。坊陌：一作坊曲，与之前的章台路一样，也是指妓女聚居之地。④宫黄：古代妇女涂黄色脂粉于额上作妆饰，所以称额黄。宫中所用的为最上品，因而称宫黄。⑤障风：披风。⑥前度刘郎重到：此处引了唐代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的诗句“前度刘郎今又来”，意思是自己故地重游。⑦秋娘：歌伎的代称。⑧《燕台》句：李商隐诗题名，这里指赠诗。李曾作《燕台》诗四首，分题春夏秋冬，洛阳歌伎柳枝看到后，极为叹赏，心生爱慕之意。于是手断衣带，托人致意，约李商隐一同归隐，后来因事没有隐成。⑨露饮：露天饮酒。⑩事与孤鸿去：这一句化用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诗：“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⑪ 低金缕：指柳枝低垂。金缕，柳条。
【译文】
章台路上，还能看见花儿凋落了的梅花枝，刚开花的桃树，坊陌院落幽静，定了巢的燕子，飞回旧巢。
黯然凝立，想起那个痴情女子，趴在门缝中看人。拂晓时分，她淡抹额黄，举起衣袖遮挡晨风，笑语盈盈。
前次刘郎重新来到此地，寻访邻里打探她的踪迹。与她一起唱歌跳舞的女子们，只有旧时的秋娘，声价依然如从前一样。题的诗和写的赋，我还仍旧记得《燕台》诗句。不知如今有谁伴我在园中饮酒，去东城散步。往事随孤雁飞走了，重游旧地寻春，心中尽是离愁别绪。杨柳低垂着金色丝缕。很晚我才骑着马回去。池面上细雨飘飞，回望这座让人断肠的庭院，只见风中柳絮飘飞。
【赏析】
这是一首怀旧之作，抒发的是词人故地重游而昔日恋人不在的感伤。
上片写重游故地。“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这是写词人旧地重游，探访旧日相好，只见旧地桃花依旧。这就令人想到唐代诗人崔护那首著名的七绝《题都城南庄》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词要表达的也的确是桃花人面的感伤。而“章台”二字又表明词人所思所寻之人为青楼女子。
“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何处”，旧时相好所居之处已经是寂寂一片，不闻弦歌声，但旧日的燕子却依旧回来筑巢。物是人非之慨于此尽显。
中片回忆昔时的恋人。“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词人因见景物依旧，而人面不再，故而黯然神伤。他痴痴伫立着回想起佳人来。她是一个痴情的小女子，还记得她曾趴在门缝中偷偷看人。“乍窥门户”这个动作将少女的羞怯与好奇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再看看她的装饰，她浅浅地在额上涂上一层黄色的脂粉，很是素雅。她笑起来、说起话来又是怎样呢？她不时举起衣袖遮挡晨风，笑声、说话声飘荡在风里。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怎不令词人怀念。
下片写打探恋人消息却不得。“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现在他想四处寻访旧日相好，但故人情况已经不可知，而当年擅长歌舞的青楼姐妹们，只有秋娘还是一棵常青树，为人追捧。
“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吟笺”、“赋笔”都指诗文，他们曾经相与携手，吟诗作赋，而这些诗文他如今还记得。
“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佳人已经杳无音信，芳踪难寻，这令词人伤感不已，不禁悲叹道：“不知道还有谁能伴我饮酒闲步。”
“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往事已成空，不堪回思，回忆只会徒然引起无限的伤别情绪来。
“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末尾五句以景作结，写词人归家时路上所见，字里行间都是不舍，都是伤别，直绕断人肠。
俞平伯《清真词释》评此篇，说：“以景起，以景结，春景为一篇之枢纽。先述归来所见，后方点出归来旧处，倒叙有力。见春物之恬静，遂想个人当年光景来。第三叠方仔细叙述本事，妙在吞吐回环，欲言又止，神味无穷。”其言高度概括了此词要旨。
⊙作者简介⊙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自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少有才学，太学生时献《汴都赋》，被神宗擢为太学正。后历哲宗、徽宗朝，任州教授、县令、秘书省正宇、校书郎、秘书监等职，提举大晟府。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集北宋婉约派大成，长调尤擅铺叙，富丽精工，历来被奉为词坛正宗，对南宋及后代均有巨大影响。有《清真居士集》，已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