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江阴人早餐桌上最受人欢迎的当属“大饼油条”了,大概这样的吃法起源于南宋,盛行于明清以后,一直到我的童年,那都是不折不扣最受江阴人欢迎的第一早餐。江阴人对大饼油条还有独特的称呼,大饼叫“麻尖角”或者“麻尖糕”,油条则叫“油煠桧”。
“油煠桧”
正宗的江阴城里人叫油条——“油煠桧”,这里的“煠”江阴话念“sa”,就是炸煮的意思,是江阴人饮食生活中的常用词,小时候对这样的称呼不以为然,也从没有去深究为什么油条要叫“油煠桧”,直到上世纪80年代在县中当老师时,偶尔在图书馆看到一本书,说到油炸鬼油煠桧的,才恍然大悟。这江阴土话中蕴含的竟然是如此的具有民族大义和做人的操行。难怪400年前的江阴人会做出惊天地泣鬼神的81天抗清壮举,这小小的地方小吃身上竟也拥有一份气节,一份人格精神。
油条作为江阴人早餐桌上最常见也是最喜爱的小吃,出自哪朝哪代已经无从考证了。周作人先生曾经考证说:北宋苏东坡时代,浙东观察副使刘廷玑在《在园杂志》中记载他去迎接苏东坡时“渡黄河至王家营,见草棚下挂油炸鬼数枚,制以盐水和面,扭做两股如粗绳,长五六寸,与热油中炸成黄色,味颇佳,俗名油炸鬼。” 那油炸鬼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油条,只是油条不只在北方流行,江南也流行。范寅在《越湾》一书中说:“麻花,即油炸桧”,也就是说是油炸秦桧。秦桧是南宋臭名昭著的奸臣,是祸害民族英雄岳飞的罪魁祸首,人们痛恨之卖国求荣,谋害忠臣,故将民间这一小吃油炸鬼改名油炸桧,已示痛恨之切。
小时候家中都喜欢吃大饼油条,所以经常吃。上世纪70年代初,大饼油条还不是寻常百姓家每天的家常小吃。家境尚好的我们,也只是每周开一次这样的“小荤“。我家住文亨桥堍的西大街,文亨桥是早就不见了,我的印象里就是一条热闹的十字路口兼菜场而已,而热闹的菜场中竟没有一家大饼油条店,这是我至今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早晨一大早我得穿过热闹的文亨桥菜场,往东两里光景的司马街和小庙巷口,那里有一家大饼油条店,说他是店,也就两张长方桌,一个烙饼桶,一个炸油条的炉子。西边一张桌做大饼,东边一张桌压油条。每天天没亮,噼噼啪啪、踢踢踏踏的切大饼和小竹棍压油条的声音,和着鼓风机的轰鸣声就远远传开了,我能从工人俱乐部那里,辨别出今天的店面是否开张还是歇业。
炸油条的是我同学的母亲,一位带着苏北腔江阴话的大眼睛阿姨,她炸的油条又黄又松,每次我去,她会告诉我,马上夹饼吃,可以用专用的压板压一下,香且脆;如果不马上吃就不用压。事实上压过的油条,迅速去掉了油条中的水汽,又香又脆,确实好吃多了。不压的回去也不会马上变软,夹在饼中滋味无穷,且百吃不厌。为了多争取几分买大饼油条后的零花钱,以便积攒后买连环画,家里的这一份工作都是由我一个人完成的,因为有刺激,所以我总是乐此不疲。
如果油条买多了,父亲会变着法的做出其他吃法:一是把油条切成手指甲大小的丁,拌上一勺华士酱油和几滴麻油,那可是搭粥或者泡饭最好的佐菜了;二是把油条切成稍大一点的小块,蓬松的油条像一朵朵花,浇上华士酱油,舀上一调羹的熟猪油,切上一撮蒜叶,浇上一勺子滚开水,这就成了我们又一最爱——酱油油条汤。几十年后我仍然钟情于此,让儿子大惑不解我的这一吃法。外婆的做法就更实惠了,她会吩咐父亲买两把新鲜的韭菜,让我多买两根油条,到10点光景,一阵有序的忙碌,韭菜切成碎丁,油条剁成小丁,浇上熟猪油,盐一拌,就是上佳的馄饨馅了。只要比平时煮馄饨的时间稍短,一会儿喷香且上口的韭菜油条馄饨就成了。
如今,儿时调皮的我们,一个个都为人父、为人爷了,弟兄几个聚首回忆起童年的好吃,仍然念念不忘大饼油条,以及由油条派生出去的其他吃法,只是再也不叫“油煠桧”
“麻尖角”
“麻尖角”的诞生,一定是伴随着“油煠桧”一起走进寻常百姓家的,宋朝皇帝南渡建立了南宋王朝,大量流民一路逃难进入江南,随之而来的是北方人的文化一起跟了过来,自然民以食为天,吃的自然也就跟着过来了,那油煠桧因为痛恨杀害岳飞的秦桧而得名,想来那时的南宋百姓心目中有多爱憎分明了,可“油煠桧”太油,光这样吃填不饱肚子,于是应运而生的自然是它的绝配烧饼,北方烧饼各式各样,到了江阴,也不知怎的,烧饼里最简单的“麻尖角”竟然一炮走红。
在我看来,黄田港风樯贾船林立,商铺摊贩云集,大多数的小生意人无非是赶个早市,一副“麻尖角”夹“油煠桧”的大饼油条,是绝好的早餐,微微的咸夹着悠悠的香、浓浓的油鲜裹着淡淡的面鲜,这样的配搭真的是浑然天成,好像是老天安排好的最简单、最方便,最有利于贩夫走卒行脚方便的早餐,于是有人买,自然就有人卖,这简简单单的大饼油条就这样在江阴大地走红,一晃就是千百年。
“麻尖角”的好吃在于面粉经过一夜老酵的酝酿,早晨在大饼师傅反复地揉压甩打下面饼得到淋漓尽致的融合,擀面杖一阵揉压,条状的面饼已经摊铺在长长的台面上了,裹挟着浓郁葱花香的微微咸的一层浆头被紧紧的包在里面,再刷一层甜咸堂堂的浆头于面饼表面,大海碗里捞一把芝麻顺手一撒,一把卜刀甩得乒乒乓乓,几下子,一长条的面饼就变成了一个个菱形的面饼,做饼师傅的本事远没有结束,
他双手从小臂开始,在旁边的木桶里浸得湿透,一手挑去桌子上菱形的软塌塌的面饼,对着偌大的桶箱壁上快速的一贴,面饼就老老实实的贴紧在炉壁上,炭火似乎非常照顾师傅的,浸透水的双壁红彤彤,但就是不会烫伤,不是有两把刷子的师傅是没有那样的本事考“麻尖角”的。他用皮囊做成的鼓风机轻轻一鼓,炭火就熊熊燃烧起来,火太大不行,太小又不行,师傅看几下火势,手里那把大得夸张的特制火钳在他手里举得高高,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周围的人家就是凭借着这声音就知道,新一锅的“麻尖角”要出炉了。
江阴人吃“麻尖角”是一定要夹“油煠桧”的,光“麻尖角”没味,光“油煠桧”没劲,我童年时一角钱买一个“麻尖角”两根“油煠桧”,麻尖角一头一撕,两根“油煠桧”一折一压,往“麻尖角”里一塞,鼓鼓囊囊的大饼油条就完成了,拿起来还不油手,边吃边赶路,做生意人硬是在赶路上完成了早饭,挤出来的时间可以忙更多的生意,而我们学生仔,无非是省了一个睡懒觉的时间,所以一付大饼油条吃到学校没有吃完,油拉拉的往书包里一塞,先应付不迟到再说。那时候许多学生的书本都是有油迹的,基本因为如此。
江阴的“麻尖角”和北方的烧饼不一样,和其他地方的大饼也不一样,其他地方都是或长方或椭圆,或咸或甜,且都辅以油酥,而江阴的“麻尖角”简简单单,就是老酵发酵,加点葱盐,撒点芝麻,就是靠老酵和碱水、盐与面与火发生的热变,所产生的香、松、韧、硬、咸、鲜吸引众人。当然要吃甜的,大可以吃圆圆的带有油酥的烧饼或者更高级一点的“草鞋底”了。可绝大多数江阴人都好“麻尖角”和“油煠桧”的组合,因为只有它们的组合才是真正的具有江阴味道的第一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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