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我的解放日记》
我在南山和福田交界处上班,住在宝安沙井(不近地铁站),每月房租六百,除去各种开支能攒下不少钱,但代价是往返要忍受共三小时的通勤。
这样的生活持续一年后,我决定把预算调高,搬到南山或福田,缩短通勤时间。
在找房的过程中,偶然将租房网站上的价格区间改为:0~600元。屏幕上这些位于南山、福田五六百的房源,让我感到神秘和好奇。
我试着去联系这些房源并要求看房,发现他们有的不理人,有的以“没时间、不方便”为理由推辞。
几天后,竟然得到了少数人的回复,于是我开启了一段“看房”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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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的第一个月租五百的房子在南山村,出了九号线荔林站就是村口。 如果在前海、南油一片上班,每天通勤只需十五分钟。
通过熟人取得房东微信后,我了解到基本情况:“是个客厅出租,家里啥都有,你拎包过来就行。”
为了更顺利看房,让房东觉得我有“强烈租下的欲望”,我假装自己“刚毕业来深圳打工,没钱,准备在南山找工作”。
从房东朋友圈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热心肠、喜爱运动的中年人,他连着发几条语音关心我的去处。
“想干哪行?找到工作了吗?”
“有个在小学饭堂打饭的事,一个月四五千。”
“你二十多啊,哪怕看不上打饭吧?”
最后房东不忘安慰我:还年轻,不要着急,慢慢找。
看房那天,我跟着导航绕了几圈,才找到我们约好见面的小超市门口。
从进楼道开始,光线就变得微弱起来,爬上四楼,推开房门,更是一片昏暗。
一个像折叠衣柜样的长方体矗在客厅西北角,房东走过去掀开黑乎乎的床帘布,一张没有爬梯的高低床出现在我面前。
在床铺边的窗前站了几分钟,外面传来巨大装修声,那一瞬间仿佛自己裸露在建筑工地上。
“以前睡这的人在制衣厂打工,因为疫情干不下去就回老家了。”
这间房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住在两间卧室的是两对外来务工的夫妻,已经租了两三年。卧室门外悬挂着两袋挂面,超市里三块钱就能买到。
客厅被分隔成两部分,出租床铺的另外一面是厨房和阳台。奇怪的是,那里还摆了一张明显有人睡过痕迹的床。
“这里我睡,我在这附近上班,要是下夜班就会回来休息。” 房东解释道。
这意味着,如果我想用五百元在南山市中心租房,要有四位室友以及和房东共睡客厅。
洗手间的门是老式锁,反锁后还会留有缝隙。厕所里没有脸盆,有的是更实用的水桶。
客厅的墙上贴满废弃的餐馆广告纸,家里的家具和厨具看上去都用了许久,“冰箱、厨房,你都可以直接用”,就连床铺上的凉席,房东拿起酒精一阵喷“消消毒就可以睡”。
看我犹豫不决,他将挂在门口的发票明细扯下来,“每个月真的花不了什么钱,水电费均摊人均三十多。”
算了算,租下这个客厅床位加上闲杂费用,每月房租开销在六百元以内,而这里的房价每平方米高达六位数。
O2
看完第一个房子,我决定在村里多转悠几圈,想在南山村找到第二间月租五百上下的房子。
在村子里,只要在一块招租广告牌下滞留超过一分钟,就会有人围过来。可当我说要找“月租五六百”的房子,大家都笑笑扭头就走。
有位房东更是说:“小妹,六百块钱的时代,已经过去咯!”我偏不相信,想要在时代的缝隙里“捡个漏”。
最后,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中介小哥凑到我面前,“宝贝,你听我劝,多花几百块钱,能住个很舒服的单间啊!”
小哥明显想做下我这单生意,主动为我制定了新的租房策略,要带我去看一个在高档小区且包水电的千元单间。
我坐上了他的摩的,在城中村的小路横冲直撞,闯过最后一个红灯,车子停在所说的近地铁(实际上离地铁站有1.6km)、环境优美的“高档”(老破小)小区楼下。
爬上六楼,打开门是个狭长的过道,墙面有贴广告,墙上铁制的通风窗口,整体感觉像即将走进监狱一样。
但在中介小哥眼里,这里七间房共用两个厕所,“所以你可以当作是三人合租啊!”
推开厕所门,悬挂在半空中的淋浴头,似乎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向新租客表示欢迎。
单间里的家具都像是从二手市场里回收的货一样。不合尺寸的床垫、一拉就掉出来的抽屉、还有被墙纸掩盖的漆黑墙壁。
房间里最新的物品,应该是这台空调。它努力维持着这里最后的体面,宣示住在这舒适的可能性:“至少夏天不会那么热嘛,不过电费钱要另算。”
“中介的嘴,骗人的鬼”,看完这间被美化的“千元单间”,我沉默了。
小哥似乎觉得我看上去“实在太穷”,就失去了继续向我推销的欲望。他开着摩的扬长而去。
O3
接着,我将看房目标转移到与南山有着同样高额租金的福田区。
福田区下沙村,号称福田另外一个“CBD”。这里有10万外来人口,是许多深漂落脚的第一站。城中村里很热闹,各种餐馆正逢用餐高峰期,道路上有飞驰的骑手、拖着行李来往的路人。
与在南山看的房子不同,这间更像集体宿舍,有中介统一管理,根据上下铺位和房间环境划分为不同的价位。
起初说好要带我看房的中介没有现身。在我不断被信息轰炸半小时后,他慢悠悠打开视频说给我指路自己去。
透过安全门的缝隙,里面堆满行李和杂物,一个穿着睡衣的姐姐打着视频电话给我开了门。
“我刚起来啊。”
“今晚准备去喝酒,反正也找到工作了。”
“不和你说了,来了个人看房。”
姐姐挂了电话,把我带到她住的六人间,告诉我这个是空出来的床位。
床上有啃到一半的苹果、泛黄的床垫、还有长了毛的牛仔裤。当我把头钻进床内,一些飞虫在眼前乱扑。不过,这个床旁边有扇小窗户,能透进阳光。
“你要选这个六人间,价格是六百五,隔壁四人间是空调房,七百。”
我来到空调房空出的床铺,它被床帘半包围着。一些松垮的袜子和内裤若隐若现,让我有种“这个床铺还有人睡”的错觉。
整个房间现在已经入住有十人,剩下的一些床铺上堆积着没洗的衣服、腐烂的食物、娃娃、快递盒等,如果不是有人指认哪里是空出来的,我完全无法分辨出来。
”如果你非要五百的,可以住客厅剩下的床位。”
说是客厅,我觉得更像一个杂乱的仓库。堆积着屋子里所有租客的行李箱,沿着墙边有一排小电锅和许多不成对的筷子。如果睡在这,大家出入阳台和大门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诶,姐姐,有没有工作可以给我介绍呢?”
我试着代入自己“无业”“窘迫”的打工妹身份,如果愿意入住在这里作为过渡,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工作。
女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床帘挡住了她的脸,她放下刚拿起的手机,有些意外我的搭话。
“你年龄?学历?”
“专科毕业啊?那应该会电脑吧,可以去找找附近坐办公室帮忙做表格呀。”
她告诉我睡客厅五百块床位的一个女生,在银行做贷款表格,有销售提成,工资每月最多都有一万。
她反复强调找工作“有提成很重要”以及“四五千的工资都太少,因为你会电脑”。
图|客厅置物架一角
在我离开这间房的时候,瞥见客厅某个床铺旁的小凳子上,有秩序地摆放了三排化妆品。
我想,这是整个房间里最整洁的一角吧。
O4
我来看的最后一个是中档小区的电梯房,整体条件是最好的。一间一百多平的房子被划分为五间小卧室,两个厕所以及厨房和客厅。
给我开门的是住在两人间的租客,她不情愿地推开房门,指了指上铺的空位。等我出去后,我就听到反锁门的声音。
显然,她并不愿意再多一个人来瓜分这八平米不到的空间。
来到厨房,只看厨具感受不到这里有十多个人居住。有个女孩看上去刚起床,正在做早中饭,她一边下面条,一边同我闲聊,“电饭煲和有一个锅是公用的,平常做饭都要靠抢,晚上还会有很多蟑螂乱窜。”
“说是五六百,其实啊…我睡的床位七百,但我每月交给房管都超过一千了。”原来这里的洗衣机、空调都要额外收费,“洗一次衣服两块钱,空调我们从来没开过。”
几分钟后,女孩做好了饭。我以为她会往面里放点配菜,结果是一碗清水挂面出锅。女孩说搬到这里是因为前段时间离职,现在还没找到工作。
在这堆满杂物的空间里,客厅里的一个大投影仪有些格格不入。我试探问道:“那你们平常会用这个投影仪吗,一起看电影什么的吗?”
“这个投影仪,别看屏幕这么大,其实超级模糊。”
在十三四个人合租的空间里,没有什么浪漫情调可言,有的只是一地鸡毛。
搬过来的几个月里,女孩掉了两件衣服,还有放在冰箱里的肉也消失过。“公区有摄像头,但是房管不打开给我们看,也不知道是好的还是坏的。”
房间有两个厕所,有一个堵住了,所以很多时候大家都挤在一个里面。“住在这里,你一天都不知道在干嘛了,下班之后好像都在合租房里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之前说好了是全部女生住,后来房管却招进来三个男生,那个住两人间的女生要搬走,听说他们还要把那间房全招男生。”
“反正来这住的人,都嚷嚷着要搬出去。”
“我也要搬出去。”
在我和女孩告别时,她告诉我稳定工作后想搬到宝安去住,“听说那里一千块都能住个大单间,那得多舒服啊!”
走出小区大楼,空气清新起来,感觉自己像一只老鼠,终于逃离出昏暗逼仄的地洞一般。
楼下各种品牌的生鲜便利店和超市,不远处就有地铁和林立的摩天大楼。富有生活气息的社区、便利的交通,刚刚的逼仄与压抑像被抛之脑后。
外面的世界,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
那天看完房后我有点难过,起初是抱着好奇去“假装看房”,却和假装的这个自己产生了共情:我们拒绝远距离通勤、想要房子便宜且舒适,出门就是CBD......
在深圳,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来到城里,住在村里。
后来从福田回到宝安,在拥挤的地铁里,感觉到的却是舒适与体面,没有了往日通勤的疲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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