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帮手

小学的时候,觉得在家很压抑痛苦,急切的盼望长大,想像等我上了大学,再也不回家,让这些吵我的大人后悔去吧。有一次,我生气了,搬着椅子到院子里开始学习。我婆叫我去扫地,她竟然不知道我在生气(似乎大人从看不出孩子生气了)。我回答说:我才不扫地,扫了地大家走,我要学习,学到的知识是我一个人的。我婆笑了,带着吃惊的表情。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滤掉小小的不快,让我的回忆总是幸福。只是有时候,幸福伪装了,她不穿鲜花和糖果,穿着是贫穷和辛苦,让不懂事的孩子没有认出。

我是家中的孩子王,我叫王大,上天赋予我管理王二王三王四王五、甚至还有王七王八的权力。暑假一到,我把家务活梳理一遍,分给每个人。每天清早,王大扫院子,叠被子,王二扫房子,倒便盆。王三还不会干活,负责早上开门开窗,晚上关门关窗。院子很大,可是很空,扫起来很快,房子虽小,但是破家什多,扫的时候得挪。王大就这样以权谋私,给自己挑个看似大实则小的活。王二毫无怨言,是个忠实的执行者。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王大能够担当,有了重活脏活,王大总是冲锋陷阵,护着他们。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不再局限于扫地这种简单活了。我们开始做每天的早饭。为什么不是午饭呢?早饭简单,锅里煮上稀饭,溜上馍,炒个热菜,再拌个凉菜,就OK了。午饭要幹面条,娃娃不会。值日表是这样子滴,王大王四一组,王二王三一组,两个小组轮流值日。昨天是王二组做的早饭,王二和大人们一起早起,大人下地干活了,王二早早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她是个认真的娃,干活慢,还喜欢创新,经常弄好几个菜,分量又大,吃的全家非常高兴。我和王三今天不值日,我两把小桌子抬出来,开始学习。王三不会的知识点,我经常让王二给她讲,我呢,辅导王二。等到王四至王八,我就很少指点了,他们都是找王二,王二这个娃学习也踏实,她学过的东西就不会忘。用我妈的话说,王二是个完美的娃,不光学习好,做饭、锄地、摘豆子、间苗、拾花样样人放心,不用检查。

今天是王大和王四做饭。王大是个懒王,她睡啊睡啊,睡到很晚才马上起来,把王四叫起来赶紧做饭。王大一瓢一瓢从瓮舀水添进大锅,瓮里水不够,又跑到院子里,用小铁桶从水窖里拉一桶上来,提着桶倒进锅里。王四也没闲着,她去柴房抱柴了,烧的柴火是苹果树枝、玉米秆、棉花杆,把手扎的。我擦了好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着灶火,要是我婆看见,她又该骂我倒财仔。火烧起来,王四坐在灶火前慢慢添柴,我寻找可以做的菜。菜是自己地里长的,西红柿、青辣子、茄子、笋瓜、南瓜、豆角等,夏天的菜总是很多,每天从地里摘得菜都吃不完。回头看看,王四把火烧的旺的,锅都冒气了。我洗茄子切茄子,做蒸茄子,再炒个西红柿青辣子。锅里咕噜咕噜水开了,王四却要夺权,她要切菜。娃娃最讨厌的就是,会干的不想干,不会干的抢着干,她才几岁啊,拿起刀切手了我就更忙了。这时候,王二却大呼小叫让我拦截羊,原来是羊越狱了,满院子跑,王二怕羊弄脏了院子里晒得豆子,又怕羊跑出大门我们追不上了,堵住这只,那只又跑,急得大喊。我看看正沸腾的锅,不知道先管锅还是先管羊。王五突然哭了,和谁闹事呢,我还得去断官司。把我忙了个人仰马翻。

把羊送进羊圈,把娃哄的不哭,把锅里的开水灌进热水瓶,再把热水瓶送到房子。锅里还有一半水,下点豆子小米,架上篦子,摆好馒头,今天有十个人吃饭,数15个馒头摆好,再摆上茄子。王四,加柴烧吧。我开始炒菜,给油勺里倒一点油,其实我们都喜欢吃油多的炒菜,可是我婆只让放一点油,她总是说省着点我爸爸就轻松了。我们做饭的时候也是舍不得多倒油。把油勺伸进灶火,王四扶住油勺的长柄。等油热了,拿出来油勺,放进西红柿和青辣子,再把油勺伸进去,一会儿就闻到辣子呛人的香气。我们村的人都爱吃青辣子,生拌,炒,怎么做都是香。锅里冒气了,茄子也熟透了,端出来茄子,放点蒜泥、醋、熟油、盐,拌均匀就好了。我只切了一个茄子,蒸熟看着特别少。

等10点左右,爸爸、妈和婆,从地里干活回来,我们马上给他们打洗脸水,然后盛饭、端菜。吃着我们做的饭,我婆脸上都是笑,总是说我们做一顿饭,她一下感觉轻松很多。因为她每天都是呆在厨房,做了上顿准备下顿。暑假的早晨,她才可以去田里拔草锄地挖菜,她一到地里就像小鸟飞出笼,走地又快又高兴。怎么会有她这样把劳动当乐趣的人呢?我想不通。她也想不通,怎么会有我这样懒的肉疼的人呢?我做饭还懒,是不是冤枉我了?听听我爸爸的评论,你就明白了。我爸吃着我做的早饭,总会说今天的菜没有昨天的好吃,能不能炒的都胡炒一起,不好吃不提了,量还不够。饭没吃完,菜就没了,王大干啥都是这。听着这批评的话,我做出惭愧的表情,心里才不以为然。我毕竟大点,知道偷奸耍滑了,我要多睡一会,而且大热天的,厨房里生着火,热死了。我才不像王二那样傻,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忙一上午。王二也不小了,听了爸爸的表扬也不会傻乐,她撇嘴说:我知道,你们就是哄着让我多干活。只有几岁的王四听着爸爸对我两的差评不乐意了,她不愿和我搭档了,嫌跟着我做不出令大人夸奖的好饭。等她稍大点,王六回家过暑假,她两个开始搭档做饭。

等到吃完早饭,全家都会午休一会。婆把我们叫起来吃饭,已经三四点了,我们再把爸爸叫起来。到厨房一看,又是热面条,哎,不吃了,我抓个馒头。我妈说给我先捞一碗硬面,还没有煮烂,再过一遍凉水。我就爱吃凉水硬面。但我婆喜欢讲规矩,认为第一碗应该先给我爸爸吃。她总是说,大人还没有吃,娃娃就先吃。问题是,我爸爸不喜欢吃硬的,等他的煮好了,我就不吃了,太软了。

吃完饭,我和王二洗碗,我负责洗,她负责擦。洗完碗,我留下一锅洗碗水不管了,她说刷锅也是我的活,我说我刷了,现在该擦了。她没法擦,除非把水舀出来,再端着倒出去给羊喝。我嘻皮笑脸,她气的抓狂。我两一有争吵,我婆马上出现,完全向王二,说我哈(坏)东西,手长,爱欺负娃。她的处理办法就是你们都出去,婆来干活。可是我们都不出去,让我婆出去,我们自己解决。

下午,四点多,太阳不是那么热了,我妈带着我们去地里干活。其实跟着大人干活反而轻松,她不会关注我们今天干了多少,干一会就让歇一会。歇的时候,总能在已经收完西瓜的地里找到晚熟的瓜,用锄头割开皮,摔破分了吃。有时候还能在苹果树上找到个别早熟的苹果,要是没有喷农药,摘几个吃。正当季节的水果是葡萄,我家只种了几株葡萄,够全家吃。蹲在葡萄树下,迎着阳光,熟了的葡萄都是半透明的,绿中返黄,我们在葡萄架下吸溜吸溜吃啊吃啊,吃了个饱。王二一吃葡萄就拉肚子,哈哈。王六,在县里上幼儿园,没有到放暑假,她给她妈说:老师说让小朋友们放暑假回外婆家吃葡萄。这老师真神啊,还知道小朋友外婆家种的啥。等暑假结束了,我们坐在教室里,还惦记着晚熟的没吃完的葡萄。带给我们很多快乐的葡萄啊。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爸爸让王三摘些葡萄提回去,给两个婆吃。再摘够明天吃的蔬菜,我们就准备回家。爸爸给羊割了很多草,捆成一堆,绑在摩托车后。我爸爸问:谁坐摩托车?我妈让我们坐,我们不肯,我们让我妈坐,我爸爸带着我妈先走了。我们几个娃娃慢慢地往家里走。天边一片暗红,一路上是断断续续的收工的人,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大家扛着锄头,拖着疲倦的身体,三三两两高声说着庄稼,说着笑话。有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带着女人,一骑红尘快速远去。

其实,我们都很怕和我妈一起走。她会一路上教育我们。她问:累不累?我不吭声。我知道她要说啥了,你看你好好学习不学,考不上大学,每天都是这样一身土。她看出我们累的皱眉头,她就可高兴,就像她是故意让我们尝这个滋味。尽管我很腻歪她总是这样问我,我也故意表现的很轻松,可我心里清楚,我绝不当农民,现在不管多辛苦,我受得了,因为这是暂时的,如果让我每天都这样脏、这样累,就像掉进深渊一样绝望,我受不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妈拉着架子车,一车西瓜,我在后面推着,从田里到家全是上坡,她拉的特别吃力,我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拼命推,我多出一份力,我妈就少出一份力。拉到半坡,我们实在拉不动了,停下来喘气,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快极了,呼气紧张,浑身湿透了。我妈妈脸通红,汗水往下淌着。有个过路的人,筋疲力尽推着自行车上坡,和我们一样累。他对我妈说:嫂子,给我吃个瓜吧。我妈妈说:我不能给你,你不知道我怎么把瓜弄到这里的。我心里为难,因为我妈不肯给路人一个瓜吃。从一颗瓜子到一个大西瓜,其中是怎么样的辛苦,我不得而知。光是把一个西瓜从田里搬到家里,已经把我们累垮了。我没有理由觉得我妈做错了。

有时候,大人不带上我们干活,他们会安排我们今天去哪一块地里做什么。我们自己去豆子地里摘豆子,每个娃准备一个小袋子,背身上,再拿两大袋子放地头。站在地头一看,这么多的豆子啊,数一数5行,我开始分配任务了。王三王五一组摘第一行,因为最边的一行总是长的不好,豆子结的少,这两个爱打架,分个轻松的活吧。王四王六也是挑个长的最差的一行,这两娃年龄小。豆子结的最稠的一行属于王二。她最有耐心,能把叶子下面的豆子也找到,把豆子摘的很干净。我摘一行不多不少的吧,因为我还得匀点精力管理他们。看谁的小袋子满了,就安排不好好摘的人背出去,倒进大袋子,再把小袋子拿回来。

娃娃太小,没耐心,一会就不摘了,蹲下逗蚂蚁。我得想法让他们快点干活,我说:今天王四摘的好,回去奖励一毛钱的冰棒。一会谁还表现好,同样奖。他们马上来精神了。这个方式哄不了王二,她还是不急不慢干着,也知道我是激那几个小的。在物质缺乏的时期,幸福来的反而更容易,一根冰棒就让孩子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晚上,我婆就剥点我们背回来的豆子,准备第二天煮饭用。第二天,婆把豆荚晒太阳下,豆荚让太阳晒干了,一会儿“啪”一声,炸开了,豆子就蹦出来了。没有蹦出的豆夹,她就收进盘子,端到大门口,和邻居一边闲聊一边剥。我像个尾巴跟着她,靠她身边,她剥豆我也剥豆。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闲话,我的手似动非动,懒散的快要睡着了。我婆以为我真的勤快地剥豆呢,把盘子塞给我,说:你剥吧,我还有点活。她心里惦记的都是家里的活,哪里知道我的心情呢。我连忙推开盘子,说我不剥。婆说:那你把豆子皮扫起来喂羊吧。我只好懒洋洋起来,停止白日梦。唉,成天都是伺候羊,赶紧把这些羊卖了去吧。

多想念寒假啊,冬天就没有这么多活了。无非是拾树枝——苹果剪枝后,要钻树下把树枝拾成一堆一堆,再抱出来。钻树下,半天都都直不起来腰,不小心树枝把脸和手都挂破了。我们拾树枝也是包干到人一人一行,各把各的拾干净,抱出来。冬天地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什么风景也没有,我们边拾树枝,边说说笑笑,聊昨晚的电视,猜今晚的剧情。我学主题曲特别快,在田野里放声唱着我们都陶醉的电视剧歌,娃娃不得不崇拜我,听我领导。王三也唱歌好,她还给我教她们在学校学的儿歌。

我和王二永远都是主要干将,因为我两永远都比他们大。在我两比他们现在还小的时候,我妈就派我两单独干活了。还记得我们小学时去摘棉花,找到自己的棉花地,从棉株上揪下来棉苞。我家的棉花苞又小又干又黑,而邻家的棉花苞绽开了,里面的棉絮吐出来,雪白、柔软、蓬松,像一朵白云,我们看着眼馋,不知不觉就把邻家地里的好棉花摘了。摘了半篮子,就想回家。刚走出棉花地,邻家的大娘来了,她看了我两的篮子,说:你们是不是摘了我的棉花?我两不承认。大娘说:你们家棉花都是小苞,哪有我家棉花苞大?我两惭愧极了,感觉自己像小偷。从此见了大娘我都躲着,可她好像忘了我摘过她家棉花。

有时候假期还喜欢去亲戚家住一段,我经常住n 姑妈家,因为有那里有姐姐。住在n 姑妈家,我就成老末了,听从哥哥姐的指挥。早晨起来,哥哥扫院,我帮忙取垃圾簸箕,哥哥把垃圾扫到一堆,我赶紧蹲下用簸箕接垃圾。在我还小的不会干活时候,他把垃圾向簸箕里推,我就把簸箕一退,他扫不进去。其实我这个娃看着脸皮很厚其实很薄,被人吵一次心里特难受,再不会犯。

n 姑妈家活还挺多,吃过饭还要拉粪,哥拉一架子车,姐拉一架子车,我帮姐,在后面给她推。拉到田里,扶起车把,把一车粪倾倒地上。返回的路上, 特别轻松,哥还会把两个架子车的车把相对,参在一起,我坐车上,他坐车头控制方向,姐在后面推,越跑越快,然后她快速跳上车,我们三个居然都坐在车,车子自己向前跑了。

天还没有黑,我跟着姐姐去水池洗衣,水池子周围都是女孩子,和姐一般大小。我虽然整天跟着姐姐和这群女孩玩,可见了她们我还是很拘谨。她们是美丽的小天鹅,我是丑小鸭;她们长的比我高,还梳着长长的头发,我却是小男孩的短发;她们会挥着胳膊指挥我唱歌,我却只会拍手打节奏;她们的衣服都花红柳绿,我却是短裤背心。我在心里念着她们动听的名字:美丽,丽萍,娟丽;她们的姓都比我婉转,我姓王,太难听了。我在心里偷偷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张丽萍。我跟着他们去学校,她们班的男生起哄,叫我半生半熟半男半女,我追着打那些骂我的坏小子。

我和妹妹从来不争衣服鞋子。我妈妈和别的妈妈一起上街买衣服,她只买了一件,别的妈妈惊讶说,你买一件给谁穿啊?原来别人家都是给每个孩子一人买一件,要不然该吵架了。我妈说,我们几个就不管这事,她给谁买的谁就穿,没有人争吵的。到了学校,大家都说王二比我穿的好。其实我根本就不爱穿新衣服,别扭不自在,还是捡亲戚旧衣服舒服。

我们虽然是孩子,可是作为家庭的一份子,我们自觉地和大人同甘共苦;在缺钱的日子,我们连学习资料都拒绝买;在农活繁重时,我们稚嫩的肩膀也可以扛起锄头;我们为爸爸的病担忧过,为西瓜卖了钱高兴过;我们畅想卖了苹果满足一个心愿;我们和大人在田里一起等待庄稼生长。无论生活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对家、对婆、对爸爸妈妈的心疼都不曾动摇。

王小海影视剧照(王小海晚熟之大人的帮手)(1)

王小海 陕西大荔人,大学毕业,现供职于郑州市某单位。热爱文学创作。

王小海自述:

我热衷“演说”(这似乎是个讨人厌的毛病),经常神采飞扬地讲述有趣的笑话,慷慨激昂地点评时事,却总是敏感地想是不是听者无心感受?于是我决定闭嘴,把我想说的都写下来。摸着键盘,我却犹豫写还是不写?我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写自己的简单经历和单调的感受不怕被人嘲笑?我是如此碌碌无为,有记录与阅读的价值吗?然而,我的“小宇宙”总是要爆发的,那就写给与我有着同样经历的孩子们看,献给走过我记忆的每一个好人。

文章来源:作者

原文作者:王小海

整理编辑:义门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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