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音被谁抄袭(这是一个二手经验吞噬一手经历的故事)(1)

实力·《尾随者》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7期选载默音短篇小说《尾随者》,原发《花城》2019年第3期。

默音被谁抄袭(这是一个二手经验吞噬一手经历的故事)(2)

默音,云南人。著有长篇小说《甲马》《姨婆的春夏秋冬》等,另译有日本文学作品《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雪的练习生》《京都人生》等。现居上海。

《尾随者》之外的闲谈

文/默音

对我来说,谈论一篇小说的生成,也就是所谓的“创作谈”,是困难的。

一则故事的起源往往并非单一,就像《尾随者》中提到的“四国遍路”,也就是巡礼日本四国岛上八十八所寺院的旅程,其源头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空海大师曾在四国创立灵场,巡礼既是纪念,也为求佛心与证道;有人说八十八所的参拜原本是室町时代的僧侣修行,其路径传到民间,从三十余所逐渐增加,在江户时代终于稳固为现在的路线。

遍路有许多走法,正如故事的读法多种多样。在四国,既有用脚丈量全部一千三百多公里的步行遍路客,也有参加旅行团、上车睡觉下车打卡的遍路人,两者同样可以获得八十八家寺院的印张与朱印,最后拿到“通关文牒”——步行者另有一份证书,证明了跋山涉水的艰辛。还有些游客只想体验一程,走那么一两处。总的来说,乘车的体会大概不如步行,不过,走得短,感受未必就浅。

说了这么多,仿佛我曾经走过四国遍路似的。事实上,我对遍路的了解全是间接。两个朋友在2018年的春季和秋季,分两次花了全部四十多天走完了全程。另有两个朋友参与了前半程的一段。因为有语言上的便利,我为她们定了路途的住宿,有时也帮着查询一些信息。在其遍路途中,我从微信群遥遥关注着每日的进展,还偶尔用谷歌街景功能窥看她们行经的小镇风景,因此被那几位笑称作“云遍路”。

我们身处的现在,物理距离与时间在各种高科技的作用下失去了深与远,任何人都可以借由别人的文字、照片、即时发到网上的视频等,分享某种体验,某个瞬间。我们太过习惯建立在即时通讯工具基础上的对他人体验的汲取,很少记起,就在不算太久远的过去,经历的传递基本只发生在好友和熟人之间,要等到远行者归来,借小聚的机会,才能听其讲述见闻。至于眺望陌生人的经历,如果是在早于“微信时代”“自媒体时代”的“博客时代”——现在说来仿佛许久之前,其实只隔了二十年光景——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往前推,就只有见诸报章书籍的少数人的记录,成为被传播的素材。

不觉间我们已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任何人都可以记录,分享,写下感想,议论,打赏。经历成为一种消费品。

《尾随者》就是一个二手经验吞噬并覆盖了一手经历的故事。小说中的“我”名叫李茗,拥有一个不算大但足以赚钱养自己和两名助理的亲子公众号,推送的是“我”和儿子松果的日常。随着故事的进展,公号背后的现实逐渐浮现,“我”并不是带着儿子的单身母亲,一条条更新,汲取的是身边最熟悉的某人的经历。

当人们讲述一些不是特别容易启齿的事,可能会这样开头:我有一个朋友……

《尾随者》中的李茗则以“我”开头进行讲述,在其精心构思的推送中,朋友郑沐如的生活变成了“我”的,郑的儿子也同样。为了应对读图时代的读者们,李茗采用了插画的手段,毫无破绽。广告客户也毫不怀疑公号背后是个单亲妈妈,向她抛出各种好处。

坐拥阅读量带来的收入的同时,“我”患有心理疾病,失眠,多梦,常常疑心被人跟踪。在心理医生面前也无法做到坦白,不仅因为“我”的公号建立在谎言上,就连与郑沐如的友谊,也同样基于谎言。抄袭另一个人的生活作为自己的,发在网上,看起来像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暗藏的起因则始于更早以前。那时,“我”与郑沐如不到二十岁,邂逅于对未来茫然无措的青春期。郑沐如拥有“我”想要的一切,一次又一次,“我”只能捡拾她不要的碎屑,而她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为了生病的郑沐如,李茗辞去收入丰厚的工作,照顾郑沐如和她的儿子。李茗用第一人称将郑沐如作为单身母亲的体验发在网上,拥有了大批的粉丝,在流量即金钱的年代,等于是获得了生活之本。两个女人的关系被重重的谎言掩盖,历经多年纠葛,最终,连“我”也无法分辨,对她仅仅是妒忌,是羡慕,还是“我”真的渴望成为她。

一个公号抄另一个公号,一个视频主“借鉴”另一个视频主,网上常见。李茗和郑沐如之间发生的,要复杂得多。如果仅仅以故事中的现在时作为背景,将只能断章取义地解释为“抄袭”,只有将时间的尺度拉回到她们初见的上世纪末,位于浦东摆渡码头附近的红茶馆,一个女孩对另一个的悄然注视,才能多少窥见那背后的重重烟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女性之间的关系,有时不是一两个词可以定义。读小说的趣味在于体会人的复杂性,写小说其实也同样。作为一个写了二十多年但产量不高的小说作者,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养成“提纲先行”的好习惯,所以经常是写着写着恍然发现,原来故事中的人物有过如许纠缠,因此有了后来的种种。

再回到之前的讨论,二手的、间接的经验,真的能越过那道先天的障碍,抵达“我来过我看过我经历过”吗?

悲观地说,我认为是有可能的。当VR技术发展到未来某个阶段,公众号乃至短视频之类,将会像从前的博客一样成为“前浪”,消失在后浪的泡沫底下。或许有一天,人们会坐在家中仰望四国的庙宇,环顾那些人迹寥寥的寂静山林。到了那时,文字的价值大概会进一步衰微,我所从事的行当也将被推挤到角落的角落。

但不管哪里,实际用自己的双脚走过,总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在好友们完成四国遍路的第二年春天,我和她们一起去到德岛神山町,拥有温泉和樱花大道的乡镇靠近八十八所的最难关,第十二所摩庐山烧山寺。朋友指给我看她们曾走下的幽深山路,讲述翻过三座山的艰难,恰好在那时,一名背着遍路斗笠的男子从烧山寺方向沿着乡村道路走来。虽然走在水泥路上,他像是跋涉在无路之路,满身的落魄如同被冰雹打过似的。朋友笑道,又一个刚被烧山寺虐过的。

时间比朋友们去年的遍路晚了几天,按理该是春光最为明媚的时节,然而2019年的日本全境遭受了少见的倒春寒,有些地方樱花刚开,暴雪重来,早已卸下雪链雪胎的车辆寸步难行。神山町也冷得超乎预期,我们带的衣服差点不够。离开神山町的时候,在公交车上遇到那天下山的男子。公交车停在第十三所大栗山大日寺附近时,我们都以为他会下车去参拜和盖章,男子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是什么让人中途放弃了遍路?他还会再来吗?那背后肯定藏着故事。作为小说作者,不由为那份神秘隐隐心动。

· 小 · 说 · 选 · 读 ·

尾随者(节选)

文|默音

默音被谁抄袭(这是一个二手经验吞噬一手经历的故事)(3)

星期六,我没能和郑沐如母子一起吃午饭。昨晚发完推送又看各种公众号,熬夜到太晚。

外行人多半以为,公众号一旦做成爆款,就立即变身印钞机。我不知该把持这种想法的人评论为“缺乏想象力”还是“想象力泛滥”。不切实际的想象来自于现实经验的贫瘠,就像如今从造型到台词均浮夸不堪的都市偶像剧,稍有职场经验的人很难忍受超过五分钟。

我为了公众号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无异于独立导演制作电影,需要方方面面收集信息、考证、多角度比较、事后验证,还要尽可能多看同行们的成果。

“我不是辣妈”走的是亲子路线。类似的公众号成千上万,我这个号能脱颖而出,靠的是人设、插画和文字风格。看似随意的唠叨,偶尔呈现单亲妈妈的疲惫和怨气,更多的时候怀着天然的斗志,借此“治愈”广大的读者。

一切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我也随时注意其他号的推送,尽量不落俗套。世风衰颓,每天都能看到某某公众号抄了谁,有时候还是名气大的抄袭订阅量平平的,被抄的自然不甘心自己的脑力成果被人拿去变现,于是从公众号到微博乃至知乎豆瓣,掐得漫天飞灰,简直和这季节的梧桐毛絮有一拼。

我有时觉得自己是宛如独孤求败的剑客,独行在新媒体时代的浮华与硝烟中。

当然是我残存的文艺心导致的无意义错觉。

我在路上买了个面包,匆匆赶往郑沐如从微信发来的定位地址。郑枞人小主意大,今年九月就会进入一年级的他已学过绘画、小提琴和围棋,每样都是几天就厌弃了,最近说要踢球,于是做母亲的又开始新一轮陪学。

我更喜爱幼儿园小班的郑枞,安静得让人担心他有自闭倾向,看不到妈妈就开始生闷气,有时还会流眼泪,但绝不发脾气胡闹。那时他对郑沐如的无条件依赖,看得人心头一软。

四天的遍路加后面两天的温泉吃喝之旅,我得到一个结论,这个干儿子将来也就是个小白眼狼,总有一天会抛下妈妈过他的多彩人生。小小年纪,他就经常甜言蜜语地哄我。干妈,你最好了。小崽子一说这话,后面必然是要这要那。

松果也有同样的臭毛病。我昨晚发的推送是《有时想把孩子塞回去》,今早一看,阅读量两万多,不好不坏。留言倒是异常踊跃,足有近千条。看来我在文章中历数松果从小到大的诸般变化,并感慨“孩子还是在肚子里最乖巧”,得到了一众妈妈们的真心认同。

小夏有时说,茗姐,改天带松果一起出来玩吧。青岚就不会犯这种无知者无畏的错误。主要是早期我没留心眼,她在我流感发烧时上门来过。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我现在对这个小助理多少有些忌惮,不敢轻易炒了她。

松果并不具有三次元的存在,他只是我在公众号虚构的孩子。是虚构,不是欺骗。我的公众号名字就已经够有诚意了不是?“我不是辣妈”。

辞职帮郑沐如带娃,可以说是一时的意气用事。那时我以为她要挂了。谁能想到她切除癌变的乳房之后,能好端端的到今天?她出院后,我从她家搬回了自己家,每天往返于两边,觉得自己像个全职不住家保姆。每到夜晚,在自己的家里,我莫名地有些想念郑枞——当然并不想念给他生命的那个女人——完全是为了排遣那种突如其来的空虚,我注册了公众号,开始以单亲妈妈的口吻,写一个叫松果的孩子,配了些随手画着玩的插画。

谁能想到,由自娱开始的公众号不到半年就火了呢。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嘲讽。

抵达球场的时候,训练已经开始了一会儿。说是球场,不过是借用了中学操场的一角。人造草坪的外沿是铺着红色胶粒的跑道,四月下午的太阳底下,慢跑者三三两两地跑过,有人戴着耳塞心无旁骛,有人不断瞥向扎堆踢球的孩子们。

我先在十几个男孩当中找到郑枞,再走近郑沐如。她站得比其他家长远,不注意就会以为她只是停下来看热闹的。

“忙完了?”她问我。

我拧开矿泉水瓶盖,咬一口面包。“忙不完。最近真是累成狗。”

“文字工作者就是这样。”她笑笑说,“我也算半个文字工作者。”

郑沐如只知道我在帮某个公众号撰文,没有问过我具体是什么。在我的身边,即便不是唯一,她也算是十分少有的,不用朋友圈的人。某种意义上,她是个缺乏好奇心的人。自从我们成为朋友,她一次也没有问及杰森的现状。可以理解为她只关注儿子,前任过得如何,尤其是被她抛弃的前任,无法在她的“想要知道”清单占据一星半点。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她对育儿知识的收集癖,我通常不用自己买书,想看什么儿童心理学和教育的书,上她那里借就行。我有很好的理由借书,因为“赚稿费的公众号”与此有关。也曾试探着问她有没有订阅什么公众号,她说不爱看手机,整天对着电脑已经够累了。

我应该为郑沐如的老派生活方式感谢上天。

郑枞的个头比场上其他孩子小,跑得也就慢一截。看不出他是在追球还是在追人,不过看起来很是投入,喘息出汗,小脸通红。

我问过郑沐如,为什么没留在日本。她说单亲家庭又是个中国妈妈,怕孩子在学校被欺负。

我猜另一层理由是,同样的赡养费在中国可以过得宽裕。不过没就此问过她。

我们一度非常亲近。她住院期间,我觉得自己像她的姐妹或者母亲。接送郑枞,陪他吃饭哄他睡觉。中间趁他在幼儿园的空当煲汤送给郑沐如。她在病床上变白变薄,越来越像一张纸。我在想,我知道她也在想,万一复查的结果不好,郑枞怎么办。如果是无聊的都市剧,这时该有托孤的对话。当然没有。我们不过是新近变熟的朋友,她也不知道我辞职的理由,对她我只说是厌倦了忙碌想有个间隔年,正好有空就照顾你们一下。我猜她和孩子爸有过事务性的联络,毕竟比起孩子外婆,那个已再婚的男人更靠谱些。不知是学日语还是几年的旅居东瀛生活造就的底色,她就像日本人一样,小心地把重大的情绪和决定封存起来。

当她出院,郑枞喜不自胜。我才发现孩子是养不熟的,是谁的就是谁的。

距离那时差不多两年过去了,郑枞身上有可见的变化,从个头到语汇到性格。我的另一个发现是,小孩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单纯,他有小心机,会看大人脸色,懂得什么时候撒娇比较有用,偶尔也会忘形地玩成一个收不住的疯子。我们大人和孩子的差距,其实无非是几乎不再有那种忘形的时刻。

消灭掉简陋的午饭,我对郑沐如说,有个朋友的公司做火车模型,那种很高级的带轨道和实景的,回头也许能搞一套给郑枞。

她惊笑。“太夸张了,你会惯坏他的。”

听着并非拒绝。我因此知道将可以和玩具厂商进一步谈,说自己家放不下,可否送闺蜜家,这样松果也有得玩。

如果说接受别人的好意并将其当作理所当然,是一种可以养成的习惯,郑沐如的淡然处之并非我起的头。她念大学的时候,杰森就送过笔记本电脑名贵丝巾以及钻石耳环。杰森说,用名牌包是老女人的恶习,年轻女孩子不需要。

说这话的他似乎忘了半年前送过我一只LV,我讨厌那个带夸张标志的设计,只用了一两回。而我和郑沐如不过差两岁。

我当时是杰森所在的PR公司的设计助理,一个月四千的工资,那是在北京奥运会前六年,四千的月薪不算太低。

只是,手上挎个LV仍然像假的。

郑枞的训练结束,他跑过来让妈妈给他擦汗,边嚷着口渴边喊我“干妈”。

“干妈,我们待会儿去吃蛋糕。”

我说好,摸摸他蒸汽腾腾的脑袋。剃得极短的头发在掌心唤起一点痒意。我忍不住把他拉过来比画一下。“怎么感觉几天不见,又长高了。”

“没有。昨天才量过。”郑沐如说。

“说起来,你原先还怕他不会走路。现在都和大好几岁的孩子一起踢球了。”我笑道。

郑枞很早就开口讲话,口齿清晰,不带含糊的娃娃音。可能语言和身体总是此消彼长,他两岁多了不会走路,只会爬。倒是爬得飞快。

和郑沐如因为口译见面时,郑枞三岁,终于学会了走路。这些我是听他妈妈讲的。此刻,郑沐如也许在心里回顾了爬行期的郑枞,嘴角带笑说:“总算从恐龙进化成灵长类了。”

我不由得暗自感谢她,随口一说,就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推送标题。

恐怕对任何一个公众号创作者而言,“十万 ”都像高纯度的毒品,一旦尝试过,便很难忘怀那种嗨感。

虽然传播周期也就一周左右。

我们写下的是方生即死的文字,真实经历加上提纯的高光、各种风格的滤镜,再撒上大把人类情感的添加剂。鸡汤成为流行的同时,所谓的“真实故事”则是另一种流行。俗语说“干了这碗有毒的鸡汤”,大众未必不知道他们在消费什么。手指点击和眼球扫视化作即时的数字,折算成金钱。货币早已数字化,成为手机里一行行记录。

有时候,细想自己的营生,我觉得自己贩卖的和收入的都是空无。

那天和郑沐如母子在咖啡馆,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郑枞的嘴边沾着提拉米苏的奶酪,郑沐如说:“擦擦嘴。”

她很少像其他孩子的母亲那样动手帮擦,如果郑枞听见了却不动手,她不会再催。许久之前有一次也是这样,小朋友不动弹,我看不下去,伸手拿纸巾擦了,几乎在同时,我在郑枞的眼里辨认出一抹得意。那表情太过迅速和微弱,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我不觉愕然,这真是个孩子吗?他的得意是因为得到了大人的关注,还是由于他执意不清洁自己熬到了胜利?

郑沐如在旁边淡淡地说:“你这样惯他,他只会得意。”

当妈的如此一针见血,让我越发惊愕。难道母子关系其实是一种无形的角力,需要战术才能制胜?

我把这些观察与困惑也写进了我的公众号——当然是以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

好像就是从那篇《多吃了几十年盐,难道我还斗不过我生的娃》开始,公众号拥有了一大批死心塌地的拥趸。留言们纷纷表示,辣老师你的总结真精辟,养孩子光靠爱可是不够,得提到战略的高度。

给公众号取名为“我不是辣妈”的时候,我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被称作“辣老师”“辣姐”,听起来像包辣条。

扯远了。

踢完球在咖啡馆,郑枞表现得十分乖巧。听到郑沐如让他擦嘴,他抓起纸巾胡乱抹了几下嘴巴周边,腮帮子上仍有可可粉的痕迹。

我忍住了伸手的冲动。

这时我看到,在他的后方,落地门上方的玻璃窗上,一只黑色凤尾蝶一次次撞在玻璃的表面,上演着不成功的越狱。

门其实开着。蝴蝶只要往下几厘米就能飞出去,但它不具备那样的视野和智慧。

郑沐如也看到了挣扎的蝴蝶。她没有喊儿子看,侧脸上不具备表情。我陪她带娃的时候,她经常处于放空的状态,大概工作和儿子加起来过于耗神。我有时很想问她,没有和杰森在一起,你后悔过吗?遗憾的是她不是爱叙旧的人,我们之间只在第一次见面时由我的口中冒出过杰森的名字,她的表现就如同那仅是个过去的熟人,而不是买好了婚房却被她抛弃的旧男友。

新推送名为《我的恐龙男孩》,照例在深夜发出。我在第二天中午起床,看到免打扰模式的手机上有一串未接来电。郑沐如。两个助理。我妈。玩具厂商。助理们各打了不止一次。我刚把免打扰关掉,又有电话进来。仍是我妈。

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想到她只是问我五一回不回家。快两年了,妈至今不知道我辞职的事,以为我还在PR公司。我说,我们不一定放假,可能要帮客户做活动。她便开始讲她的那一套,大意是,工资再高,也不要把自己卖给公司。终身大事还是要放在心上……

我听到一半的时候连上蓝牙耳机去刷牙,刷到一半终究心神不宁,含着牙刷回来开电脑。公众号登录时需要扫码,我按指纹打开手机画面,点开微信,尚未来得及调动扫码框,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未读信息,脑袋不由得发晕。自从公众号开始成为营生,微信比上班时代更成为绑在身上的魔咒。人人都在屏幕那头畅所欲言,发出商业邀约,讨价还价,赞扬或诋毁,更有各种不知何时被拉进去却又碍于情面不好退出的群——大部分被我设成消息免提醒,任凭它几百上千条未读不断增加——仿佛就是为了证明我们生活在信息冗余的年代。

有时候会怀念我还在梅姐的红茶坊做服务生小妹的日子。那时对未来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可以靠画画的技能找份坐办公室的工作,而现实中的小小奢侈则是在红茶坊对面的柴板馄饨摊吃碗加了大量鲜辣粉的小馄饨。

有一次在郑沐如跟前说漏了嘴。我感慨地说,现在外面的馄饨没吃头,多年前兰生电影院门口的馄饨摊才叫美味。她惊讶道,你不是二〇〇二年大学毕业才来上海的吗?好像那时候已经开始市容整治,没有馄饨摊了。我说,嗯,跟同学来玩吃过一次,印象很深。

郑沐如毫无疑心地说,是的是的,那家真的好吃,小砂锅煮的,又浓又鲜。我有个同学就住在那附近,以前经常一道去。

和她一起吃馄饨的并不是什么同学。我当然不至于拆穿她。

我深吸一口气,凝视手机屏幕。最上面的三条新消息分别来自一个群和两个商业公众号。什么时候我的号也能脱离个人公众号的领域,像这样单独有一个未读提示就好了。看来注册公司的事要加紧。再往下是青岚和小夏,都有三十多条。然后是大批订阅号的主入口。往下则是郑沐如。她不仅打过电话,还给我发了十九条微信。时间停留在最新一条凌晨四点,只有四个字:

为你悲哀

我睡一觉的时间里,这个世界都发生了什么?

……

全文见《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7期

选自《花城》2019年3期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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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音被谁抄袭(这是一个二手经验吞噬一手经历的故事)(4)

《中华文学选刊》

2019年第7期目录

聚焦│Focus

邵燕君 网络文学是否可以谈经论典

选自《中国网络文学二十年·典文集》

王辉城 写作在别处——互联网与当代青年写作

选自《文学·2018春夏卷》

实力│Main Current

刘庆邦 大力士(短篇小说)

选自《长城》2019年第3期

老 藤 爆破师(短篇小说)

选自《芙蓉》2019年第3期

卢一萍 大震(中篇小说) 

选自《清明》2019年第3期

王好猎 天食,地食(短篇小说)

选自《人民文学》2019年第5期

默 音 尾随者(短篇小说)

选自《花城》2019年第3期

张惠雯 双份儿(短篇小说)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第5期

锋锐│New Wave

陈楸帆 人生算法(中篇小说) 

选自《人民文学》2019年第5期

李 黎 请你证明你是浪子(短篇三题)

选自《水浒群星闪耀时》

张祖乐 极光落在裙摆上(中篇小说)

选自《西湖》2019年第5期

非虚构│Non-fiction

余 云、林方伟、石曙萍 急景凋年烟花冷——张爱玲母亲黄逸梵晚景钩沉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第4期

读大家│Reading Classics

张 炜 诗经:自由的野歌 

选自《青年作家》2019年第3、4期

书架│Book Shelf

骑桶人 归墟·蛙之歌

选自《四时歌》

行走│On the Road

龚曙光 欲望花园

选自《满世界》

艺见│On Arts

李 皖 “时代歌手”与“小宇宙”——二〇一三至二〇一七年中国流行音乐概览(上)

选自《读书》2019年第2、3期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改版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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