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方昆曲剧院在梅兰芳大剧院演出《焚香记》,这是北昆今年推出的一系列新戏之一,也是演员魏春荣首部导演作品。

汝阳县岘山上供奉的是哪位神仙(焚香记还是不是一出好戏)(1)

北昆版《焚香记》图片来源/北方昆曲剧院微信公众号

《焚香记》是明代王玉峰创作的传奇,王魁、敫桂英故事的一个版本。王敫故事自南宋便已流传开来,南戏中有《王魁》一剧。南宋晚期罗烨所著多有记录当时戏曲、话本小说的《醉翁谈录》中有《王魁负心桂英死报》一则。元代有尚仲贤《海神庙王魁负桂英》杂剧。

王敫故事为各剧种搬演,昆曲、秦腔、晋剧、川剧、京剧、越剧、梨园戏、莆仙戏等都有相应剧目。各剧种各出机枢,从情节走向到表演方式皆有所不同。

一种是书生王魁为风尘女子敫桂英所救,二人结为连理,在海神庙盟誓,此生不离弃。后王魁进京赶考高中,选为丞相女婿,负了敫桂英,桂英到海神庙哭诉,自缢,活捉王魁。永嘉昆曲《王魁》即为此故事标准范式。梨园戏《王魁》中,敫桂英欲捉王魁,王魁承诺替敫桂英到皇帝面前求贞节牌坊,于是桂英作罢。越剧《情探》则着重桂英捉王时,再次试图以情打动王魁,加入王魁负罪、自责之情,人物更为丰满。

再一种是王魁未负桂英。王魁高中后,拒绝宰相求婚,被恶人换了书信,使桂英以为负心,经波折后重归于好,如王玉峰传奇《焚香记》。还有更进一步的改变,如齐爱云主演秦腔《焚香记》。桂英在海神庙祝告后,至王魁处先以情动,不成而后活捉。捉后惊醒,发现情动、报仇皆是心中梦幻。脱离传统神鬼故事,使之成为纯粹悲剧。更有如周信芳京剧《义责王魁》,编演原故事中本无的老仆人王中怒斥王魁负心,算王敫故事的衍生版本。

此次北昆版《焚香记》虽然名为“焚香”,实则与王玉峰传奇版本有诸多不同。王本原著故事情节,是王魁被困莱阳,胡相士为其看相认定他能高中,告其妓馆主人谢家有一女敫桂英是夫人命,胡出聘礼代为求亲。谢婆贪财允婚。三年金尽,谢逼桂英改嫁富户金垒,桂英不从。

北昆本将王敫相识改为王魁的书童讨饭不成,王亲自出门讨饭,于谢家楼下,听到桂英弹琴,乃赋诗一首,桂英感其才,出门相见,赠金,二人相识。这种修改有其合理处,符合传统戏曲佳人楼头、才子赋诗、一见钟情的传统。其中弹琴环节的设计,我想是为突出饰演敫桂英的演员潘晓佳弹奏古琴的技艺,和演员在台上展示双手写字类似。这种方式可为聊备一格,而无普遍价值。倒是王魁要饭的设计颇具巧思。敫桂英的丫鬟说王魁是个要饭的,王魁马上说不是,是“化缘”,从此一点表现王魁之虚荣掩饰,为后面负心埋下伏笔。书童说他因要饭而认识敫桂英并得到接济,是要饭的状元,也为后面情节留下伏线,既然王魁乐于接受施舍,后面宰相女儿摆在面前怎能拒绝,怎能不负心。

接下来的改编却于情理颇不合。谢氏自述因为桂英不愿接客,又没法强求,索性将桂英嫁给王魁,先“梳拢”了再说,同时押宝王魁能高中,如不中再让桂英接客,便容易了。先不说鸨母有多少种手段逼人就范,且剧中谢氏本是狠毒人物,就是梳拢之后与梳拢之前,价值差距有多大!而赌王魁中试,更是小概率事件,怎会是精于算计的鸨母所为。后王敫三年好合,才赴京赶考,又三年才逼桂英改嫁。这前后六年又怎是鸨母能够等得的。

演出后有老观众说,这戏没有完整的《阳告》《阴告》,少了精彩环节。所谓《阳告》也称《打神告庙》,即原传奇中《陈情》一折,讲敫在海神庙哭告,海神告之人神间隔,不能处分,桂英自缢。《阴告》是原剧随后《鸣冤》一折,敫死后,再哭告海神,反复辩论,终于得到帮助。在不演全剧时,常作为折子戏连演或单演。这两折确有集中的冲突矛盾,又是敫桂英从极悲惨(为情、为伸冤自缢)到重拾希望(海神同意辩冤)的过程,配合大段唱做,外化为演员细腻的表演,有很强的戏剧张力。地方戏版本更是为数众多,这折戏是各剧种公认的经典。

在情节逻辑存在缺陷、舍去经典核心折目的情况下,北昆这版《焚香记》还算一部好戏吗?我认为是的。这出戏有戏味。戏有戏味,本是题中之意,现在却有点儿成为需刻意追求才可得的意思。

如书童演说王魁提亲,先是模拟谢氏阴狠乖张的丑态,突然一转身坐在地上,模仿王魁被踢倒时腐儒穷酸样貌,只一瞬间的变化,意趣全出。谢氏几次出场,示好暗坏时手中持扇,威逼时持烟袋,这种丑的塑造不是话剧的、电影的,是戏曲中丑中带妍的塑造方式。桂英自缢时,解下腰带搭到颈项前部,向后折去,相比梁谷音和潘晓佳原来演出《阳告》时,只随意搭在颈上或场面上略简单的演法,既有戏曲的意向性,又在舞台上形成一种写意的雕塑感。敫桂英在迷离之中,被判官小鬼组成的门挡出庙门。判与鬼组成门,让我想到永嘉昆剧团演《张协状元》,贫女推关庙门,庙门就是殿中小鬼“扮演”,人推时是门,推过转身便是鬼。这种“人化物”的运用,也是戏曲审美经典的方式。不用说剧中判与鬼的舞蹈引来观众多少掌声和彩声,活捉时观众们的屏气凝神,就是索命时小鬼打的黑色云旗都使人心中一凛。观众的反应也能看出对传统色彩鬼戏和其表达戏曲独有特点的认可。

现在凡是搬演传统昆曲,必然有取舍,最简单的原因是太长。就是连演四天的《长生殿》,也无法完全涵盖洪昇剧本的全部。《阳告》《阴告》单演一折要将近四十分钟,而这场演出全程两个小时多一点儿。当然,是不是一场演出非得控制在两小时?是不是再长观众就坐不住?剧目就不紧凑?可以商榷。

我也以为《焚香记》必须删改,二人和好后,王魁征战的情节实在无趣,而最终大团圆双喜临门的结局,在今人看来又很迂腐。剪裁的目的是使剧目更紧凑、符合现代人审美,或符合演出的特殊要求。不区分《阳告》《阴告》,只保留其中一些核心唱段,弱化敫桂英与海神的冲突,有一个好处是使全剧集中围绕一个主要冲突——王与敫的冲突。

就像演出的折目存在取舍选择,一个剧团在作品选择、演出安排上也有取舍选择。北昆这几年复排或挖掘了不少传统剧目,比如在《焚香记》前一天上演的关汉卿作品《望江亭中秋切鲙旦》,这几年常演的《狮吼记》等等。丰富的剧目可维持观众的新鲜感和持续关注,毕竟观众对昆曲的需求不只有《牡丹亭》。同时,北昆也没有在更容易拿奖和获得资助但观众无感的新编历史剧与现代戏的道路上狂奔下去,这也是一种取舍。(辛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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