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木心出生于浙江乌镇。木心本名孙璞,字玉山。璞意为蕴藏有玉的石头。孙家是当地富户,经过祖父两代苦心经营,财产颇丰,拥有田地两千亩。从小家里便给他请了名师,教授四书五经,“四书中,我最喜欢《论语》,五经中,最喜欢《诗经》,也喜欢借《易经》中的卜爻胡说八道”。
七岁那年,父亲病逝。葬礼上,木心亲手书写了一副挽联,字迹清秀,给邻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木心对父亲的去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悲哀。他后来说:我七岁丧父,只记得家里纷乱,和尚尼姑,一片嘈杂,但我没有悲哀。自己没有悲哀过的人,不会为别人悲哀……
殷实的家庭环境养成了木心卓尔不群的艺术修养。家里请了两位博学鸿儒,一位教国学,一位教西学。西学老师教《圣经》、希腊神话等,要求所教授的内容必须全部背诵。木心自幼对《圣经》情有独钟,他说“少年时一触及《圣经》,就被这种灵感和气氛所吸住”,以至一生中反复阅读达上百次而不倦。他把耶稣视为“一位绝世的天才,道德与宗教的艺术家”,声称“我的文学引导之路,就是耶稣”,而《圣经》只不过是一部绝佳的文学作品而已。
当时,著名文学家茅盾先生在乌镇有间书屋,里面放着十几箱精心挑选的好书,好多书上还有茅盾的亲笔圈点、眉批和注释。木心经常去茅盾书屋看书,后来自述:“少年在故乡,一位世界著名的文学家的‘家’,满屋子欧美文学经典,我狼吞虎咽,得了‘文学胃炎’症,后来想想,又觉得几乎全是那时候看的一点书。”“老家静如深山古刹,是书本告诉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丰富的人生经历正是我所最向往的。”
十四岁,木心开始写现代诗,“天天写,枕边放着铅笔,睡也快睡着了,句子一闪一闪,黑暗中摸着笔,在墙上画,早晨一醒便搜看,歪歪斜斜,总算没逃掉。”“弄个笔记本,什么都写,不停地写——一写写到五十多岁,都算准备期。”
木心永远记得自己写的第一首诗:时间是铅笔,在我心版上写许多字。时间是橡皮,把字揩去了。那拿铅笔又拿橡皮的手是谁的手?谁的手。
这一年,木心情窦初开,与湖州一个女孩成了笔友,两人经常通信,交流读《圣经》心得,前后长达五年之久。他们不知因何相识,每周互致一信,内容主要围绕《圣经》展开。她的字迹秀雅,文句优美,为木心所钦慕。
两人相约在苏州的东吴大学会面,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幻想破灭”。再后来女孩转入南京神学院,两人从此失去联系。木心后来说:“《旧约》没能使她爱我,《新约》没能使我爱她。她现在如果还活着,估计已经当奶奶了吧。”
1943年,17岁的木心不顾家里反对,毅然跑到杭州,“一心要做知易行难的艺术家”。两年后,他的油画被展了出来,还上了报纸,初步圆了童年以来萦心不释的“画家梦”。
1945年,木心来到上海美专求学。教务主任上下打量着他说:“我们这里学费,每学期要五担米,按五担米折价……”。还没等主任把话说完,他就抢过话道:“五十担我也付得起。”主任听后,笑逐颜开,搓搓手,指指旁边的椅子说:“请坐请坐,我想,你一定会被录取的。”
从此以后,木心成了一名插班生,并用“孙牧心”的名字报了名。这个名字我觉得是从《圣经》来的。耶稣说“你们都是迷途的羔羊,而我正是上帝派下来的牧羊人。”牧心,就是放心的意思。羊倌放羊,既要赶上山坡吃草,晚上还得收回来,不能丢掉一只。在儒家概念里,孟子提倡“求放心”,就是把放在外面的心收回来,王阳明提倡“此心光明”,也是把心打磨的没有一丝阴霾的意思。因此这里牧心的意思,大抵等同于修心,养心。
他每天“晨起盥洗,早餐毕,换上浆洗一清的衬衫(多数是纯白),打好领带,擦亮皮鞋,梳光头发,挟着画具,健步经长廊过走道上楼梯进教室,教授总是先在那里了,衣着更为严谨。”一位陈姓教授告诉他们:胆大,会成为大画家;胆小,只能做小画家。画桃子,就要连桃的茸毛也画出来。
他还看望了住在上海的茅盾。他说“周先生(指鲁迅)的文章浓,沈先生的学问好,在小说中却看不出来。”“用不上呀,知识是个底,小说是面上的事。”茅盾说道。木心后来认为:茅盾的文学起点扎实,中途认真努力过来,与另外的颓壁断垣相较,俨然一座丰碑。
跟所有文人一样,木心最喜欢去的,便是学校的图书馆。夜幕降临,同学们有的在寝室里开些下流玩笑,有的混迹游乐场,陶醉在夜上海的纸醉金迷中。独有木心时常坐到深夜,除了书,还有一壶咖啡,一袋奶司饼干。灯光静谧,窗外时不时掠过“当当”作响的有轨电车,似乎整个艺术世界都为他所拥有。他的一位同学后来回忆:这位姓孙的同学,是浙江桐乡乌镇人,穿着整齐,喜欢读尼采的诗,有点才气。
1947年,木心在好友的引荐下拜访了“号称近百年第一词家”的夏承焘,初次见面,夏承焘即以刚填的两阙新词相赠。木心之前读过夏承焘的词作,想象中词人一定是潇洒风流的形象。但相见后颇有些失望,后来回忆说:“初见夏先生的样子与我读他诗句中的风流潇洒状颇不相符,他黑黑又不高。”
木心和夏承焘谈得很深入,夏承焘在日记中写道:与牧心“讲庄子游于不得遁而皆存及佛家悲智双修。”木心在《文学回忆录》中语及庄子时就说过这样的话:“我也曾在庄子的范畴里待了很久,然后才施施然走出。”“诗词往还,我才野性稍戢”。一次时至中午,夏承焘留饭,还特意给木心多煎了两个蛋。
1949年,迫于生计木心应聘到省立杭州高级中学担任图画教员。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情形。由于年纪与学生相仿,穿着又时尚,一身文艺气质,所以被学生们认为走错了教室:“这里位子满了,你走错教室。”我一扬点名册,平静地说:“我的位子在这里。”便步上讲台。满堂营营然地笑。课后,学生们扈拥着我,在廊上问这问那。“我讲的你们还喜欢听吗?”“很好,使我们不爱美术的也爱起美术来了。”“你讲的美术与我们以前知道的不同,我想,你讲的是真的。”“老师,你是第一次上讲台吧?”“何以见得?”“你看了两次手表。”
木心和学生们很快打成一片。学生们时常会到他的寝室里,和他一起坐在小客厅饮茶聊天。木心很体贴学生,知道他们肚子饿,就提前备下糕饼点心。每次看着他们贪吃的模样,他会从中觉出一点成就感。吃过点心,他们一起看画册,听唱片,直到晚膳的钟响起后才散去。到了夜晚,有些学生还会放弃夜自修,继续跑到木心这里来,跟他接着聊些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
1950年,木心辞去教职,雇人挑了书、电唱机、画画工具和衣物食品上了莫干山,住在父亲遗留下的别墅里。别墅平时委托一位山民看管,因有了这层雇佣关系,他在山居期间三餐干脆就寄食在山民家里。山民家的饭菜委实可口,令木心念念不忘,他后来写道:刚到的一个星期左右,我随身带来的牛肉汁、花生酱,动也没有动。他家的菜肴真不错。山气清新,胃欲亢盛,粗粒子米粉加酱油蒸出来的猪肉,简直迷人。心想,此物与炒青菜、萝卜汤之类同食,堪爱吃一辈子。
除了令人解颐的饭菜,周遭的美景更使他目不暇接,放眼都是怡人的风光:尤其是早晨,缭雾初散,无数高高的梢尖,首映日光而摇曳,便觉众鸟酬鸣为的是竹子,长风为竹子越岭而来,我亦为看竹子乃将双眼休眠了一夜。
一天夜里,山上下来一只猛虎。它用脚爪用力费劲地抓小书房一侧的后门,因是很厚实的门板,又有铜插销闩着,木心恬然不惧,反而窃笑起来。待沉寂片刻之后,只闻不远处的下坡人声大作,继而听到鸣锣、放铳的一阵喧闹。老虎被赶跑了,山村又归于夜的静谧。猛虎来去无声,悄然无跫,木心想着想着,反而有些后怕起来。
他在别墅里每天除了看书,便是写作,经常披着棉被写到半夜一点多,蜡烛燃尽,壁炉熄灭,手足起了冻疮。天降大雪:银雪盖在竹上,树上,屋顶上,巉岩上,石级上,就此温柔而繁华。下雪时,雪初霁时,无风,并不凛冽,比夏令还爽亮,雪光反映入室,天花板一片新白。不良的是融雪之日,融雪之夜,檐前滴滴答答,儿时作诗,称之为“晴天的雨声”。滴滴答答,极为丧气,像做错了事,懊悔不完了,屋角,石隙,凡背阳之处总有积雪,一直会待着,结成粗粗的冰粒,不白了,也不是透明。大雪后,总有此族灰色的日益肮脏的积雪。已经不是雪了——“笨雪”。
木心一生著作颇丰,广为人知的便是一首名为《从前慢》的短诗: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这首诗应该就是写和他通了五年信的初恋。木心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便是这位初恋。
木心后来说,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我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幸也罢,不幸也罢,创作也罢,不创作也罢,只要通文学,便不失为一成功。
每个大艺术家在创作一部作品时,一定已经知道自己会不朽。他们生前都公正地衡量过自己。有人熬不住,说出来,如但丁、普希金。有人不说,如屈原、陶渊明,熬住不说。
文学要拉硬弓,不要拉软弓。所谓拉硬弓,要独自暗中拉,勿使人看见。一部好作品,你只有找到精华中的精华,那整个精华就是你的。如果辨不出精华中之精华,那整个精华你都不懂。 这是方法论。
文学艺术,创作难,欣赏更难。不是创作在前,欣赏在后。而是欣赏在前,创作在后。 孔子标榜“述而不作”。他很滑头,他自己不创作。我年青时刻一章,唱反调:“作而不述。”
人生中,如果一个艺术家被庸俗之辈包围,便很难成功。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要准备在人生、爱情上失败,而在艺术上成功。
画画,人越傻越好。
文学唯一可以和音乐绘画争高下,是文学可以抓到痒处。绘画强迫人接受画家个人的意象,文学给人想象的余地。 艺术家可以写实,可以写虚,最好以自己的气质而选择。
古说“木铎有心”,我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
《公羊传》说,男六十岁,女五十岁,无子嗣,官方令其摇着木铎去乡间采诗,乡到城,城到县,县到国,向朝廷奏诗。现在有个词叫作“采风”,就是搁这儿来的。
铎是中国古代用以警众的响器,大约起源于夏商,以金属为框,体腔内有舌可摇击发声。舌分铜制与木制两种,铜舌者为金铎,木舌者为木铎。《论语·八佾》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意即老天让孔子出来做导师,引领方向。
木心自称自己是木铎之心,意即自己是为圣人代言宣道的。简言之,圣人的传声筒。
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介绍给大家。这本书其实是陈丹青写的。陈丹青在美国留学时,听了木心五年课,记了厚厚的五本听课笔记。陈丹青回国后,以《木心文学回忆录》的名字将其整理出版。
梁文道评价:他的作品,好读难懂,难懂易记,因为风格印记太过强烈了,每一句说,自有一股木心的标识,引人一字一字地读下去,铭入脑海,有时立即记住了某一句,回头细想,其实还没懂得确切的意思:于是可堪咀嚼,可堪回味。
在我看来,现代中国文学史,木心是一位“金句”纷披的大家。他的“火焰”,清凉温润,凌厉峻拔,句句识见,有如冰山,阳光下的一角已经闪亮刺眼,未经道出的深意,深不可测。木心平视世界文学史上的巨擘大师,平视一切现在的与未来的读者,娓娓道出他的文学回忆。
陈丹青:木心先生自身的气质、禀赋,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
许志强:木心打破了文化伤感的怀旧和臆想,超越了文学的自我沉沦和哀叹。
张柠:木心不擅长诗歌,也不擅长小说,最擅长的还是随感。
梁艳萍:木心有些见识,才子气、文人气重,文学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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