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因疫情困坐家里已半月多。盆地的冬天本来就阴冷潮湿，少见阳光。正月过半，心情亦如窗外的天气，乍暖还寒。早上又下起纷飞的小雨，坐在阳台上看村上春树的《国境之南太阳以西》，读到其中的一句：“要是下雨花就会开，要是不下雨花就会枯萎... ...”，突然想起一个很美的日文汉字“咲”，一般说来就是“花开放”的意思，更有诗意的说法是“花开的声音”。
花开，声音，嗯，花开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呢？
与满院子栽种的小叶榕树不一样，挨着我家窗子有一颗孤零零的玉兰树，枝叶稀疏，看到它，却不由自主想起那年三月吴家后山的辛夷花来，辛夷花，即玉兰，也称报春花。
吴家后山位于李白故居的江油市郊30公里处。因当地村民多姓吴而得名。这里海拔2200米左右，现存古辛夷树6万多株，树龄最长的近400年，树干最高达30多米，为全国最大的野生辛夷花基地。
那是2018年的三月底，沿着狭窄的山路蜿蜒上行，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叫花庙子的地方，路边立着一块“四川江油辛夷花传统栽培体系”的标识。 它处于吴家后山景区的枢纽位置。自驾车只能开到这里。
停好车，花庙子转右，往上再走半个多小时，我们进入花色最齐全的烂房子花海。十里辛夷花，在绵延群山环抱中灼灼绽放，花林农舍，云影炊烟，鸡鸣犬吠，呈现出一派人在画中游的景象。
《九歌·湘夫人》有咏：“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辛夷花，落叶乔木植物，木兰科木兰亚属，喜暖湿，忌积水，对土壤要求不高，荒山野岭、房前房后、河道两岸、均可露地越冬，野生成活。
盛开的辛夷花，色泽艳而不妖，花蕾紧凑不失素雅之态，鳞毛整齐，花朵分九瓣，芳香浓郁，皆直直向上挺立，更显其独特的丰姿。
烂房子是大多数游客和摄影爱好者最青睐的地方。食宿方便，一些客栈外的平台就是远摄山景，近拍花树的好位置。只是人太多，在当地人的指点下，带着我家乔妹，我们继续徒步向山里前行。
沿公路往上走四，五里的样子，再向左走进山间小路，地势逐渐上升，又过几里路，我们进入一片高大的辛夷花树林中，好像这里叫作水竹林花海。据说吴家后山最大的辛夷树树王就在此处，海拔相对比较高，花期稍晚，但已然绚烂绽放。
拉着乔妹，我们漫步在这片花的海洋里，林木高耸、花枝蔽空。远远看去，深红、粉红和淡白色花团。如烟霞般落在树上，蔚为壮丽。走近树下，只见繁花生树，新叶未甫，大朵大朵的花挂在枝条上，优雅宁静的开着。那温润的花瓣，带着些淡淡的香气，隐隐约约地浮动在寂寂的山林间。
青天湛湛，如宽阔无垠的幕布，缀满这满天的花影，苍劲疏斜的树枝，将这花影限定，收拢。聚集成一团一团的彩云。随着阳光的推移，幕布上不断变换着紫红、浅紫、粉红、淡白，如彩色丹青恣意泼洒，慢慢晕染开来，又层层荡漾而去，使得赏花人的心意也不由得随之摇曳起来，仿佛要和这粉彩一般的墨韵融为一体。
风吹过，花瓣飘洒，如同纷纷坠落的春之音符，这就是花开的声音？
据说辛夷的盛花期只有十天，这一朵朵盛开的花，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它的美丽。年复一年，就在清明时节前后，倾尽她们所有力气，像火山爆发般喷放出瞬间即将死亡的美，灿烂、华丽、无可比拟。然后带着一尘不染的素洁之身凋零，离去。
小小的孩子，自然不会去理解这些“大人”的心境。看着蹲在地上，快乐地捡拾花瓣的乔妹，突然想：如果再晚几天，我们是否会因看到花落时一瞬的光彩而不觉遗憾？不能确定，也许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们更愿意亲眼确认它们盛开时光芒，看到更鲜艳的色彩，找到心里的安慰。
摇摇头。我们继续在铺满花瓣的山道上走过，花花世界，不经意落下一地心雨，花开花落的声音却是此起彼伏。
走出树林，是一个开阔的山谷，爬上半山腰，极目远眺，峰峦连绵起伏，绿浪奔涌而下，一树树，一片片的的辛夷花次第开放，充盈在漫山遍野，颜色由白而粉，由粉转红，再由红翻紫，深点浅晕，浓淡相宜、与林间的暗香疏影相比，更显光华灿烂，大气而雅致。
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明媚的阳光下，看着这些几百年来就一直这般寂寂盛开的花海、刚才隐隐泛起的伤感之情却已然消散，我们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气，仿佛突然有了一份奇妙的安心感。
古诗讲究“一切景语皆情语”。就像我们看着辛夷花的美，会叹感这一瞬的光彩，如同一场美丽的梦境。终究会被风吹散，空余零落的花瓣和满地的落英。而叹物实则叹人，也许我们真正表达的是“繁华褪尽，人比花寂寞”般的伤感，为自己的无力把握这无常生命加上一个美丽的注脚。
当然从另一方面讲，欣赏自然之美，我们还可以借着情绪去感受，靠着想象力去探索，让眼睛与心灵相互映射，融合。让“物化”的欣赏成为直观之下的一种美感之思，让所见所思在生命的长河随波逐流，那么，我们也能在“一见便不得见”的刹那间体会到永恒的极致美好。
盛开，至凋零，不过短短十日，这种倏然而逝的美令人回味。所以我们感叹生命易逝，也愈加珍惜生命之可贵。诗人说：细心观察花朵凋零，树叶坠落、时雨和季节的变换，于日常观照之时内心亦充满诗情。这由心而发的瞬间感悟，多希望分享给身边跑来跑去的乔妹啊。
到达，然后离去，重新回到来时的山路，那一颗颗开花的树，在我们走过的地方，慎重地开满花，春风中颤颤的摆动，似乎每一朵花都有一段美丽的故事。
“爱与期待”，不知是谁赋予了辛夷花这唯美的花语，有缘的人会来，思念她的人会去，世间事，概当如是。我想，承载着爱的期待，让爱变得有了质感和分量，让爱能被我们所触摸所感受，而正因有了爱，期待才会变得有意义，才不会因时光流逝，花开花落而折断，这是多么富于诗意和哲理的寓意啊！
惊喜，颂赞，怜爱、悲伤、壮美... ...身处在如画的美景中，我们很容易快乐，也很容易伤怀，心境起伏不定，思绪须臾变化，非为花动，非为风动，却是我们的心在动。
感谢造物主，还赠与我们另一种与生俱来的睹物思怀方式，当我凝望着镜头中乔妹如花面颊，所有纷乱的情绪就会被糅合，所有的爱与期望就会被统一成一份永恒不变的幸福，一任花开花谢，从不离去。
春去春来，不觉经年已过，我却时时忆起那时的花开，尤其在这从未有过的日子里。
宋朝智觉禅师说：“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不足为喻”。又想，倘若那年那山那花的颜色永不消散，世上的人，既不会老，也不会死，我们还能听到那些花开的声音吗？
百般无聊，我把这几句念给埋头写作业的乔妹听，可惜，她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依然是茫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