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话的词汇、语法等核心元素都来源于古汉语,有些黄县话语词甚至直接就是古汉语语词的遗存,像潮水退后水洼里困住的小鱼小虾。研究黄县话,就像赶小海一样,在退潮后的沙滩和礁石间奔走寻觅,总会有点小小的收获。

鲊鱼

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之三:“东海有物,状如凝血,从广数尺方圆,名曰鲊鱼,无头目处所,内无脏,众虾附之,随其东西。人煮食之。”鲊鱼就是海蜇,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关于食用海蜇的记载,说明至少在一千七八百年前,人们就知道捕捞或捡拾海蜇作为食物。因为海蜇的自泳能力很差,所以只能“从流飘荡,任意东西”,黄县有句歇后语叫“海蜇过河——随大流”,说的就是这事。

甘肃最常说的几句方言(黄县话里的这几个老词儿)(1)

遇到风浪大的时候,海蜇会被冲上海滩。海蜇体内百分之九十五是水分,百分之三是盐,百分之二是蛋白质,所以身体很脆弱,冲上岸后都碎成一块块的。因此在黄县话中,把事情办砸了,像核桃酥一样碎了一地称为“这事儿让你办鲊鱼喽”。

果(guǒ)子

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有“东角楼街巷”一节,提到“饭后饮食上市”(“饭后饮食”就是餐后甜点),有“酥蜜食”“磴砂团子”“香糖果子”等。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在“荤素从食店”(“从食店”就是点心店)一节也提到“果子”,说明在宋代,“果子”指的就是糕点之类。

甘肃最常说的几句方言(黄县话里的这几个老词儿)(2)

在黄县话里,“果子”是糕点的总称,一般称作“果儿”,比如:吃块果儿垫垫饥吧。有时也专指核桃酥,因为过去生活困难,核桃酥是最为常见的糕点,比如:我买儿两斤果儿,一斤鸡蛋糕。

果(guò)木

清代李汝珍的《镜花缘》第十六回:“彼处不产五谷,虽有果木,亦都不食,惟喜以土代粮。”这里“果木”指的是水果。李汝珍是江苏连云港人,说明在清代江淮方言中,“果木”是水果的总称。

甘肃最常说的几句方言(黄县话里的这几个老词儿)(3)

这种用法在黄县话中至今仍在使用,比如:你去洗点果木吃吧。果树称为果木树”,比如:他准备在院儿里种两棵果木树。

饽饽

一般认为,饽饽出自蒙古语,明代杨慎在《升庵外集》中说:“北京人呼波波,南人讹为磨磨。”“波波”后来按汉字规范写成“饽饽”。不过早期的“饽饽”泛指各种面食,如《红楼梦》第七十一回:“奶奶请回来,这里有饽饽,请点补些儿,回来再吃饭。”这里的“饽饽”指的是糕点。《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八回:“接着扣铜盆,吃子孙饽饽,放捧盆,挑长寿面。”这里的“饽饽”指饺子。

甘肃最常说的几句方言(黄县话里的这几个老词儿)(4)

邓友梅《那五》:“这才知道他这一身本事上当铺当不出一个大字儿,连换个硬面饽饽也换不来。”其中的“饽饽”指的是馒头。而在黄县话中,“饽饽”的词义变窄,只把下平上圆的馒头称为“饽饽”,切成长方形的则称为“卷儿”。

“筛”原指用竹子做成的一种有孔的器具,可以把细的东西漏下去,粗的留下,就是我们平时说的“筛子”。不同于今时蒸馏的烧酒,唐宋时的酒,还是用糯米、黄米等酿制的米酒,是汁滓混在一起的原酿,必须过滤去滓才能饮用。新酒初酿成,上面泛着一层渣滓,会比较混浊,所以会有范仲淹词中的“浊酒一杯家万里”,会有白居易诗中的“绿蚁新醅酒”,会有陆游的“莫笑农家腊酒浑”。那时饮酒之前要用酒筛子先过滤一下,《金瓶梅》第四十二回曾说到“用铜布甑筛酒”,这铜质覆布的甑儿,就是滤酒的筛子,所以“筛”又有了斟酒、倒酒的意思。读《水浒传》,每每看到梁山好汉们进到客店,叫道:“小二,给洒家切二斤牛肉,筛碗酒来。”总要引发关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无尽想象。由滤酒时酒液滴落的状态,引申出液体零星洒落之义,比如秋天剥苞米时,剥好的苞米皮儿放置时间长了会干燥,理的时候容易碎,这时就需要“筛”点水滋润一下再理。过去屋里的地都是用土蹾成的,扫地的时候,要先“筛”点水湿润一下再扫,不然就会“和烟儿爆仗样儿嘞”。再进一步引申,则有了粉末、碎屑等分散地落下的意思,明代戴羲《养余月令》:“先将叶著怀中令暖,用刀剪碎,筛于纸上。”黄县话中至今还有这个用法,比如:你再往面板上筛点面醭。这里的“筛”黄县话读作“sǎi”。“筛”在黄县话里做动词时还有另一个义项,指把东西放在罗或筛子里,来回摇动,使细碎的漏下去,粗的留在上头,这时“筛”读作“sāi”,比如:你去河里筛点沙儿。

鉎鏉

“鉎”即铁锈,《集韵》:“铁衣也。”《玉篇》:“鏉也。”这说明“鉎”即“鏉”,“鏉”即“鉎”。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酱法》:“夏雨,无令水浸瓮底。以一鉎鏉铁钉子,背‘岁杀’钉著瓮底石下。”贾思勰是益都人,也就是现在的青州,《齐民要术》成书于一千五六百年前,则“鉎鏉”一词的用法可能要接近两千年了,而且当初齐鲁两地都用这个词儿。

甘肃最常说的几句方言(黄县话里的这几个老词儿)(5)

刀长鉎鏉喽

在黄县话中,“鉎鏉”一是指铁锈,比如:铁锨长鉎鏉喽。二是做动词,生铁锈的意思,比如:㗗把铁锨放儿水里,容易鉎鏉。

通家

《孟子·告子》里有个“弈秋诲棋”的故事:“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通”是整个、全部的意思,弈秋是全国最擅长下围棋的人。在黄县话中,“通”的这个义项历经两千多年仍然在使用,比如:恁通这么说;恁通家都来欺负我。

日头

“日头”,指太阳。唐张鷟《朝野佥载》卷四:“暗去也没雨,明来也没云。日头赫赤赤,地上丝氲氲。”宋杨万里《山村》诗之二:“歇处何妨更歇些,宿头未到日头斜。”《儒林外史》第六回:“直到日头平西,不见一个吹手来。”最早在甲骨文中,“日”就是个象形字,一个圆圈加个黑点,连太阳黑子都有了。改叫太阳是有了阴阳学说之后的事,此说认为日为天下至阳,称“太阳”,月为天下至阴,称“太阴”。《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湘云给丫鬟翠缕讲“阳尽成阴,阴尽成阳”的道理,结果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黄县话中至今仍用“日头”这个词儿,比如:今日日头真毒啊。

夜饭

黄县人于傍晚遇到熟人,必定要问:“你什夜饭喽?”“夜饭”就是晚饭,黄县话里也叫“黑日饭”。本来以为这是土得掉渣的方言俚语,没想到读《朱子语类》,卷一三八有云:“俗语夜饭减一口,活到九十九。”——千年前的儒学大师,竟然操持着和咱一样的词儿。

朝来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简傲》:“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元顾德辉《青玉案》词:“晴日朝来升屋角,树头幽鸟,对调新语,语罢双飞却。”“朝”就是早上,黄县话里一直有这个义项,比如:她哭儿一朝。“朝来”也是早上的意思,比如:朝来为什么事吵吵巴火嘞?“来”轻声变韵,“ai”读作“ei”,“上来”“下来”“过来”“起来”俱都如此读。

今日

元代范康所作杂剧《陈季卿误上竹叶舟》第一折:“我今日造化低,头里一个穷秀才叫我小和尚,如今这个牛鼻子又叫我小和尚。”《金瓶梅》第七十五回:“你今日怎的这等恼的大发了,连累俺每,一棒打著好几个。”清代蒲松龄《聊斋俚曲集•磨难曲》:“若不着能舍大钱的老爷,咱今日一群吹鼓手,吊下驴来,只怕都回头朝下哈哈哩。”这几处“今日”都是今天的意思,黄县话现在仍这么说,只不过“今日”二字合音,读如“鸡”,比如:今日该谁值日喽?

明日

《醒世姻缘传》第二十一回:“这实吃了晃无晏那贼天杀的亏,今日鼓弄,明日挑唆,把俺那老斫头是挑唆转了。”第五十二回:“皇历上明日就是上吉良辰,先下一个定礼,至于过聘,或是制办,或是折干,你二位讨个明示。”这里“明日”就是明天的意思,黄县话里“明日”二字合音,读如“妹”,比如:明日你什上城?

赶小海只能捡拾些小海鲜,波螺、蚬儿、海砺儿、海瓜子儿……虽然上不了台面,但赶海的人乐在其中,品尝的人津津有味,这事情也就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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