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打喷嚏
文/赵群
平素,不管是遇到自己打喷嚏,还是别人打喷嚏的时候,那一惊一怔的场面颇让人尴尬,都说会引起连锁反应,你番唱罢我登场地,打过几轮才能平息下来。其实打个喷嚏乃是小事一桩,得过也就且过了。可是一到年关假日就不同了,不仅打喷嚏的人,还有被喷嚏打得一惊一怔的人,都会敏感地意识到:啊呀,我这是不是感冒了?接着敏感的情绪还会升级——糟了,这莫不是得病的前兆?这将大事不好。
这里的小事一桩到大事不好,本来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受到背景条件的影响,情绪被延伸化了而已,担心逢年过节了会控制不住感冒,担心病了会影响节假日生活的质量。
于是一个人情绪波动的意义,也就超过了打喷嚏之律动的意义,看似一件小小的行为学举动,也就上升到情绪会千变万化的高度。
“平时忙得手脚朝天,加班、加班、又加班的,我都没病没灾没休息地扛过来了,好不容易扛到节假日,心想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可是呵呵真倒霉,还伤风感冒了……”
结果还真有可能,越是这样想的人,就越是感到浑身懈怠,本来想好好休息的心情反倒受到影响,给自己及亲友带来一个失落的节假日,应了那句老话,感冒没进屋,晦气先到家。
因而很多人有过如此经历后,便学乖了。像我吧,只要是一惊一怔的遇到别人打喷嚏了,我首先做出的反应便是屏住呼吸,生怕飘荡在空中的病毒飞毛腿,掉进我的“百慕大三角”区,并且我的第二个反应也会立即开启,要尽快地拔腿避开,走出被污染的范围——要知道对方喷嚏中的每个阳性病毒,都有多米诺骨牌般的效应。
尽可能让自己远离打喷嚏的伤风感冒区域,这是明智之举。但是问题也就来了,不仅我会这样想,我想学乖了的人都会这样想:譬如在社会场合下有人打喷嚏了,我拔腿就回避,旁边的人也会如法炮制,如果空间足够大的话还好,大家闪躲一番也就罢了,可是若在一个没有足够大的空间里呢?像在地铁里、飞机上,像在满員的体育馆里、电影院里,以及天王级的演唱会上,谁都无法明哲保身,那不很无奈吗?
我就遇到过一次,而且是个很极端的例子,这也是促使我写这篇小文的起因。我甚至于臆想着,如果这篇小文有咒符之力量的话,帮我驱除掉那次的心理阴影才好。
那次是我坐日航班机回国,是国内旅行团的包机,坐的几乎全系国人。几名戴着日本名札的空姐笑容可恭,忙前忙后的十二分敬业,让我身边的几个小老爷们感受得心痒痒的,几次谈话中都涉及到日本的AV界。
“……哎,哥们,你看那个、那个,多像波、波多酱——啊、啊啊啊嚏——”
(注:“酱”是中文拟音的日语,多表示对女孩的昵称。)
先是我前排坐着的一位扭过身来,与我身旁的那位逗话,还没逗上两句,便筋筋着鼻子啊了几声,便打出了一个大大的无比响亮的喷嚏。该人似乎还很讲“义气”,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愿意惊扰他身边的人,反而对自己的哥们不客气,转身将喷嚏赏给了他哥们和邻座的我。
“对、对不起、对不起……”
嘿——他打完了喷嚏后,并不是向受害的他哥们和我道歉,而是冲着他邻座的一位女士道上了歉。
要说打喷嚏的事,虽然跟那些“管天管地也不该管的事”差不多,可是如此肆无忌惮地“赏”给别人,也太不雅观,太不文明了,我顿时怒目横视着喷嚏人欲发作。
“嘿嘿,你丫倒是捂着点啊,喷了我们一脸,你当在自个家呢!”
不用说,受害最大的是我邻座的人,其次才是我。我毕竟在对方“啊、啊啊啊嚏——”之前,已经将头扭向了另一侧。
“咳,这、这不是即兴发挥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不好意思了。”
打喷嚏人被他哥们这么一呲哆,才慌里慌张地向我们后排人道了谦。
坐飞机嘛,这也实属无奈,对人对己。我也就将欲发作的情绪压了下去。随之我想到的便是,解开安全带,起身或是去卫生间,或是去前舱过道溜达一番。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现在班机免税店为大家服务,有需求的客人请参照商品单,我们将送到座位请大家选购……”
可是偏偏此刻,过道前面推来了免税商品车。笑容愈加可恭,愈加敬业的“思逑娃蒂斯酱(日语空姐的昵称)”,乘着香水之风走了过来,让我已经没有了起身闪避的余地,我只好歪歪着脖颈,将五官投向了“思逑娃蒂斯酱”。
“喔噻,她要不像‘波多酱’算我白说。”
这时打喷嚏的小老爷们,一边冲着“思逑娃酱”斜么着眼睛,一边继续跟他哥们逗话。
“你又想波酱了,转身出舱们啊,踩着云彩去京都啊,别回国了,酱死你丫算。”
“不行,下回我得自由行,不跟着你们瞎猫似的转了。”
“不跟着我们转,你会日语吗?”
就在喷嚏人和他哥们正逗话的时候,机内的广播响了起来: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本航班上的免税商品存量有限,以下几种商品已经售罄…..”
嚯,真新鲜嘿,卖家怂了,没库存了!我们这排座位在机舱中部,也就是说刚卖到少一半的人,有些免税商品就没货了!这是听到这个广播后,给我的第一印象。我拿起免税商品单一看,发现所谓售罄的,不仅仅是畅销的便宜商品,还包括很多的高档贵重商品呢!好嘛,这架航班上的土豪真多,还真敢出手扫货,这是给我的第二印象。
“呵呵,日语单词一半是汉字,有啥难的呢?再说了,你那点日语还不如我这点英语盯劲呢,我回去了就学日语。”
“你该学的多了,先学学人家的企业管理吧,把你家淘宝店伺候好了再说……”
而这边,打喷嚏的和他哥们还在酱酱着劲。
我近些年来,已经完全退出了商圈。随着年龄的增大,过眼烟云的沉淀,我更注意的是中日之间文化交流的层面。我那年刚刚翻译完春山茂雄的《脑内革命》一书,不仅促进了该书在东南亚的销量——已经突破了600万册,为此还荣获了江苏省颁发的优秀科普作品奖,还被推荐为“中日文化(民间)交流大使”。然而我还不是一个修行到了“特定高度”的人,我心里对自己的业绩美滋滋的同时,依然还潜伏着一些对日本的偏见——或许还有些“复仇心理”意识。此刻我灵机一动,我似乎发现了一个让日本航空公司“出丑”的机会,就像足球场上合理冲撞的机会一样,合理了,撞你一下又何妨?
我想好了,便对身旁的那位“哥们”说道:
“诶,兄弟,你们这个旅行团够‘范儿’诶。我经常往来于北京、东京之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情境呢,机上的免税品刚一推出来,就被大家扫光了,哈哈,真嗨,真给力!你再看‘思逑娃酱’的一脸窘态,咱们要买什么都说没了、没了,对不起、对不起的,这能算是世界上最好的服务吗?反正她们没货了,没有招架之功了,跟你们团里的大家说说,咱们乘胜追击,继续要求机舱服务、继续要买免税品,买光她们家的商品,寒碜寒碜日本航空公司!”
我的话刚说完,前面打喷嚏的小老爷们就坐不住了,他似乎也反应过味儿来,站起身便大声对周围的人说道:
“对,大家继续买,管他什么便宜的,贵的,先把商品单上的货都买喽,反正她们今天露怯了,好多都没货了,没货让她们赔礼道歉!让酱酱们点头哈腰的道歉,让她们没完没了地咱们道歉!”
果然,他们这个旅行团的人都心领神会,都开始摇着商品单,叫喊着“酱酱”们我要买、我要买的。于是机舱内的情绪幡然转向,幡然就爆发了一场“买”与“卖”之间的隐形大战!因为买者喊出来的信念,正是我们在崛起,我们在进步,我们要在经济竞争上战胜你们的画外音!
当时的场面的确很振奋人心。那几位“思逑娃蒂斯酱”,出于职场上的礼貌,已经“对不起、对不起”的哈着腰,不敢也不能抬身了——因为刚一抬身,就有人提出买这个、买那个的要求她们,她们不得不又是解释又是 “对不起”地继续弯腰下去……
突然,我身边的那位哥们解开安全带,急慌慌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格外夸张也格外奇特。他先是张开了大嘴,像是要去咬前排人似的,然后陡然间又将大嘴抽抽着闭上了一半。接着,他没闭上的另一半嘴,便发出了炸雷般响的“啊嚏”声——好嘛,他也打喷嚏啦,而且还是更大声响的喷嚏!他打喷嚏,不仅仅局限于他脸型的抽动,连他整个人的身子都跟着扭动……那是因为他“急中生智”,力图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来捂住嘴和鼻子。可是舱内空间毕竟狭窄,他在逼仄的范围内,几次想扥出手绢来都没成功。随后,最“悲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他扥着手绢,顾头顾不了尾的情况下,他接连着“啊嚏、啊嚏”的连打了三、四个大喷嚏,将机舱内的空间污染得浓雾弥漫!
不管怎么说,中日之间的草民百姓们,还是要以互相尊重,相互友好为大。这时一位正在道着“对不起”的“思逑娃蒂斯酱”,还有那位我们前排坐着的国人女士,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包手纸递过来,递给了连打了三、四个大喷嚏的、憋得满脸通红的那位哥们……
不知该如何反省是好,我至今常常的还会扪心自问自己的修养,我这个从事了中日贸易,中日文化交流已经近四十载的“老泡”,怎么心底的深处,还遗留着那么多对日本这个概念的阴影呢?——啊、啊、啊嚏,每当思忖这个问题时,我的鼻头就禁不住生出发痒的感觉,就常常随之而打出一个大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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