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舞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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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一句俗语,叫“名不正,言不顺”。
从古至今,人们都很在意“名”,因而,在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中,就有一个学派专门研究“名”,被称为“名家”。
所谓三教九流十家,名家便是其一。
/玩逻辑的学派名家的产生,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的礼官。
而到了公元前536年,中国第一部成文法,郑国的《铸刑书》颁布之后,社会上就出现了类似律师的一类学者。
他们在“思以其道易天下”的过程中,为了播其声,扬其道,释其理,最先围绕“刑名”问题,根据法律条文进行辩护,专门从事名词概念的探讨,于是被称为“辩者”。
汉代学者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中,第一次将“辩者”归类为“名家”。
时间来到春秋末期,适逢激烈的社会变革,旧有的许多传统概念已经不能反映新事物的内容,而新出现的概念还需要社会的公认。
“名不副实”,反应的就是当时社会的普遍问题。
于是,为了讨论出“名”与“实”内里的正确逻辑,名辩思潮兴起,以惠子和公孙龙为代表的名家诸子开始绽放光彩。
不过,按汉代司马谈所言,名家从“刑名”到“形名”,最后到“名实”的辩证逻辑推演,实际是“控名指实”,“参伍不失”。
因此,虽然名家擅长论辩,但其论辩又流于“苛察缴绕”,疙疙瘩瘩,诡谲奇异,所以历史上一直名声不好。
这其中,那个让儒家无语,道家摇头,法家嗤鼻的男人可出了不少力。
/公孙龙的诡辩术公孙龙行走的时代,正是最恣肆飞扬最激昂澎湃的战国中期,百家争鸣,诸子并出。
豪逸如孟子,逍遥如庄子,浪漫如屈子,渊弘如荀子,群星灿烂,光照天地。
不过若论“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怕非公孙龙莫属。
他留给历史的剪影,是一副滔滔雄辩的傲然姿态。再匪夷所思的命题,似乎也能推演得顺理成章。
庄子说他:“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庄子·天下》)
可见其难缠之甚。
他是赵国人,印象里燕赵尽皆慷慨悲歌之士,想不到也会有像他这般诬妄怪诞之徒。
不过由他复姓公孙来看,此人当是出身华族贵胄,或许是家世没落之故,令他早年四处游荡求学,习得一身的嘴皮子功夫。
据传当时赵国一带的马匹因为感染瘟疫而大批死亡,秦国为了隔绝瘟疫流入国内,严禁赵国的马匹进入,在函谷关口张贴告示:凡赵国之马不得入关。
恰好,公孙龙从赵国骑着白马赶往秦国,当来到函谷关前时,关吏说:“人可入,马不能入。”
“我座下的是白马,不是马,为什么不能入关?”公孙龙反驳道。
关吏:“白马怎么就不是马了。”
“我的名字叫公孙龙,所以我是龙吗?”公孙龙说。
关吏愣住了,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指着墙上的告示说:“按规定,凡是赵国的马,不管白马、黑马都不能入关。”
于是,公孙龙开启了“苦口婆心”的“教导”,说:“马是以形来命名的,白是以色来命名的,白马是以色而不是形来命名的,所以白马不是马!”
“白马还是马,多了个白字就不是马了?”关吏反驳。
公孙龙回道:“不是这样的,比如你想要一匹马,黄马、黑马都可以,但想要白马,黄马、黑马就不可以。”
“假使白马就是马,就是要求白马与马完全一致,那白马与马就没有差别,若没有差别,为什么黄、黑马一会儿可以,一会儿不可以呢?”
“所以想要马,黄、黑马是一样的,但白马就不可以,所以白马非马!”
“那按你这么说马有了颜色就不是马,全天下的马都是有颜色的,难道全天下没有马?”关吏讥讽。
公孙龙回答:“马当然是有颜色的,故有白马,倘若马无色,则马只能说是“马”,哪能取名白马?故白者非马也。白马者,马与白也;马与白马也,故曰:白马非马也。”
关吏:“……………………”
无话可说的官吏最终还是被公孙龙说昏了头,晕乎乎地放任公孙龙骑马而去,后者由此声名大噪。
/白马非马的深层逻辑必须指出,“白马非马”的论证思维与日常思维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日常思维中,人们一看到一个名,立即联想到这个名所对应的实,这就是“循名责实”。
当人们一听到“马”这个词,人们脑海中首先呈现的是一个“四足,无角,项有鬛,尾有鬃”的动物(谭戒甫《公孙龙子形名发微》前言)。
一听到“白马”这个词,脑海中首先呈现的是一匹白色的马,熟悉《西游记》的人甚至会联想到唐僧的坐骑白龙马。
在日常思维中,马是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动物,白马即现实生活中白色的马。
在这种逻辑中,白是对马的修饰,白色的马与马是种与属的关系,所以白马当然是马,相反“白马非马”就不能成立了。
如果一个名与实相应,就是名副其实,如果不相应,就是名不副实。
这种思维追求的最佳状态是墨家所说的“名实耦合”(《墨子经说上》),即名与实完全对应。
但是“白马非马”的论证思维与此完全不同。
“白马非马”的论证思维是有意识地将名与实暂时脱离关系,从而斩断了日常思维中名与实的直接联系,并且只关注于名,暂时不思考实,更不关心名与实的关系,不关心名与实是否相符。
在这种思维下,白马与马只是两个不同的名,自然“白马非马”就显示出一种另类的逻辑正确。
/诸子鄙视链的底端不过这样的逻辑正确在当时并不受各国君主重视,也被其余诸子抨击猛烈。
“名家”之所以为“名家”,是因为他们只从名本身来思考问题。
名就是概念,是一种观念性的东西。
郭沫若《十批判书》:“白马非马”的论证思维可以说完全是一种概念游戏,是一种“观念游戏”。
这种概念游戏无关于实物,如果把这种概念硬套在实物上,很容易出现荀子所说的“以名乱实”的现象。
同时,这种观念游戏也无关于国治民安,从这个意义上说,“白马非马”当然是“不以功用为的”、“无益于治”的。
胡适《诸子不出于王官论》:“诸子之学皆起于救时之弊。”
而先秦诸子的兴起都为了要救治时弊,“白马非马”这种概念游戏、观念游戏既不关注实物,也不关心时事,当然会受到注重实用的各家诸子的鄙视。
所以公孙龙虽然辩尽天下无敌手,但诸子对公孙龙并不买账。
公元前256年,阴阳家邹衍替齐国出使赵国,平原君向其请教“白马非马”之论。
邹衍毫不客气地指出公孙龙是“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有害于大道。举座称善。
从此平原君便绌远了公孙龙,这位当世最强的辩手就此失去了庙堂之上施展口舌的机会。
/离坚白与合同异所幸公孙龙并不在乎,继“白马非马”之后,他又抛出了“坚白石二”的命题,再度刷新了学术江湖的动荡指数,并由此而开创了“离坚白”派,当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
所谓“坚白石二”,是说对于一块质坚而色白的石头,以触觉可知其坚,不可知其白;以视觉可知其白,不可知其坚。
两种情形下,坚或白都是自身隐匿,非被外物所遮蔽,故曰“自藏”。
之所以会自藏,正是因为坚与白二者互相排斥,无法由同一感官同时感知,顾此则失彼,顾彼则失此。
不存在白中之坚,也不存在坚中之白,坚和白都从属于石这个载体。
要么,坚白石=坚+石(白自藏);要么,坚白石=白+石(坚自藏);总之,坚白石≠坚+白+石。
从逻辑角度而言,这样的推理近乎无懈可击,因为人们无法否认触觉与视觉的差异。
不过,令人意料不到的是,“离坚白”之说最强烈的反击者并非来自外部,而是同为“名家”的惠子。
比起公孙龙,惠子作为“名家”的掌门人,可以说在江湖地位上还是要高过一筹的。
惠施是庄子的老朋友,两人莫逆于心,就连学术论调也有些相近。
庄子讲“万物一马”,惠施也讲“万物毕同”,且惠施走得更远,认为“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完全弥合了事物之间的差异,走向了与公孙龙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惠子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大到无穷大,没有边界,这是宇宙的概念;小到无穷小,不可分割,这是粒子的概念。
佛教有云:“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一沙一世界,一叶一婆娑。”
惠子当时的逻辑辩证大概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此。
一个抠字眼非得说万物不同,一个直接忽视主观差距直接说万物等同,很好奇当时两派子弟是不是和华山剑气之争一般,见面即仇家,唇枪舌剑非得辨出个胜负来。
/一些有趣的逻辑也正因为有了“离坚白”和“合同异”的相互印证,名家才在战国时期大放异彩。
但名家并非只有这两种理论。
譬如“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意谓一尺长的捶杖,今天取其一半,明天取其一半的一半,后天再取其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如是日取其半,总有一半留下,万世都取之不尽。
私以为此句的经典程度,犹在“白马非马”与“坚白石二”之上。彼二者只是逻辑真实,而此句则内蕴某种绝对真实,所谓真理在其中矣。
“一尺之捶”是有限物体,“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是无限分割,这根本就是现代数学上的微积分概念,想不到其哲学源头竟在此处。
又如“飞鸟之影,未尝动也”,意谓飞鸟所经过的每一个时空点都是独立的,飞鸟在时间的某一瞬息,必然停留在空间的某一位置,其所投下的影子也必然是静止的。
对于连续的时空而言,飞鸟在移动,但若从每一个具体的时空点来看,飞鸟未曾移动。
再如“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意谓用矩画出来的并不方,用规画出来的并不圆,因为矩规所画出来的方圆,只是个别的方圆,并非绝对的方圆。这讲的其实是哲学上的“共相”与“殊相”问题。
共相是抽象的、普遍的,殊相是具象的、独特的。
共相的方圆只存在于概念之中,惟可意会,不可目见;而殊相的方圆则诞生于矩规之下,明明白白,就在眼前。
名家这些颇有内理的深层逻辑,让古中国的名实学大放异彩,与古希腊的逻辑学、古印度的因明学鼎足而三,且毫不逊色。
这是先秦名家对中国思想史的一大贡献。但由于诸多原因,名家在先秦只是昙花一现,不能不说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大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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