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在横店
2015年,一首现代诗歌,横空出世,火爆全网。
只要瞧一眼它的名字,你就会点开它——《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只要一点开它,就会迷上它。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
而它们 /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节选
出人意料的,不低俗,不粗鄙,诗中漫溢出对爱和美好的渴望,这种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爱和美好的能量,唤醒了很多人对爱欲的自我审视。
随着这首诗的爆红,余秀华这个名字,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她写的诗、她的故事也被更多人关注。
很快的,她的身上被贴上了各种标签:脑瘫、农妇、女诗人。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曾在《我爱你》这首诗中写到: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
春天
她形容自己是一棵稗子,一棵长在稻田里的杂草,虽然与稻子长得很像,却始终害怕有一天,被无情地拔掉。
一 写诗,不是选择,而是被选择
1976年,余秀华出生在湖北一个叫横店的小村庄里。因出生时倒产,缺氧造成脑瘫。
3岁才学会站和坐,6岁才学会行走,8岁才在弟弟的带领下走进小学课堂。除了发育比同龄人晚些,还有脸部会控制不住的抽搐,发音不清,四肢不协调,走路摇摇晃晃等各种后遗症。
小学时,都是爸爸背着她上学放学。课间时,老师会让同学轮流陪她上厕所。到了初中,弟弟就用自行车驮她。她保持不了平衡,在后座上不停地动,弟弟也会不耐烦朝她发火。
虽然,身边的人在极力包容她、帮助她,但身体的疾病,让她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更多是痛苦、敏感和自卑。
她写字很困难,需要用尽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然后用右手压住左手手腕,才能写出一个弯弯扭扭的字。
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拿起笔,把心里的想法,都写进日记里。
有人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写诗,她说,不是我选择写诗,而是诗歌选择了我。诗歌是唯一能用最少的字,表达最多、最深刻感情的文体。
诗歌,选择了她,她亦遵从了诗歌的选择。
从1998年写下第一首诗开始,到2015年连出两本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摇摇晃晃的人间》,其中《月光落在左手上》销量突破20万本,成为20年来中国销量最大的诗集。
她持笔书写了17年,化诗为心中拐杖,终以稗子之姿,立于阳光底下,倔强地活出自己的风采,喊出自己的声音。
二 休夫,梦寐以求的事情
要问余秀华诗中写得最多的是什么?是关于爱,关于爱情。
她没经历过爱情,只经历过婚姻。
19岁那年,刚从高中毕业的余秀华,就被家人拖进了婚姻。家里给她找了个比她大13岁的男人尹世平,她没有理由拒绝。
村里人,包括家人都认为,以她这样的情况,有男人愿意娶她就已经很好,哪有资格去挑挑拣拣。
结婚一个半月后,她就知道这个丈夫是靠不住的,这个没什么文化的男人,粗俗,爱喝酒,喝了酒还打人。看她跌跌撞撞的样子,会嘲笑、辱骂她。在她午夜生病的时候,烦得把她踢下床。
有10多年时间,他们一直处于分居状态。尹世平在外面打工,她在小村庄里摇摇晃晃过日子。
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能用自己的方式,把对方伤害得最深。
有一年春节前夕,尹世平从外面打工回来,拉着她往外走,说要她去拦一个老板的车。那个老板欠他800块工钱,要她躺在那个老板车前,逼他给钱。说她是残疾人,别人不敢撞她。
尹世平会在外面找女人,找了女人还特意在她面前炫耀,外面的女人是如何如何的好,他如何如何喜欢。
她曾经想过自杀,还试过到天桥底下乞讨,终究因为“跪不下去”而作罢。最终,也只能把这些痛、恨、无奈通通都写进诗歌里。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 还总是蒙着脸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我养的狗,叫小巫》节选
她以诗成名后,有了经济收入,不顾世人的眼光,不顾母亲的阻挠,决意要与尹世平离婚。尹世平当然不答应,有钱就想甩了他,门都没有,他就是要赖在余家不走。
两人为此又持续了大半年的争吵,直到2015年年底,她答应付给尹世平15万元作为补偿金,才顺利拿到离婚证。
在他们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天,两人并肩坐在车的后排,破天荒地有说有笑。她高兴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丈夫,哦,不,前夫,也能面带微笑地打趣她,你现在自由了,想怎么玩都可以。
但余秀华的回答,让人很意外。她说,正因为自由了,会更慎重。
是的,在她与尹世平的婚姻里,他们都不爱对方,但因法律的名义又属于对方。为了伤害对方,就不停地伤害属于对方的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在婚姻里,为了报复另一半,会选择外遇。我是属于你的,伤害属于你的东西,就是在伤害你。而一旦解除了婚姻,就不再属于对方,只属于自己,反而会从身到心自我珍惜。
余秀华成名有钱后,马不停蹄地休了前夫。这件事,很多人骂她,心狠薄情。可是人生在世,有句话常被提及,“有钱难买我开心”。她有钱了,为何不能买个开心。
长达19年的婚姻,一地鸡毛,千疮百孔,两人伤痕累累,各自放开后,反而可以静坐闲谈。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夫妻都适合做夫妻,可能更适合做朋友,做兄妹,或者,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如果不合适,彼此放手,一别两宽,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三 骂人,农妇的本色
“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她的劣根性。”
这是余秀华在一篇文章中写的话,正是她对自我清醒的一个认识。
在面对上天的不公,婚姻的不幸,网络的暴力时,她从不选择沉默,而是奋起反击。
成名之后的余秀华,依旧不改她骂人的本色。翻开她的微博,50%是诗歌,10%杂记,另外40%全是与各路人马的怼骂。
她曾明确表示喜欢歌手李健,多次为他写诗。网络上有人觉得她不配喜欢李健,对他是一种打扰,继而对她进行各种攻击。
可事实上,她对李健的爱慕,只限于隔空写几首诗,并未做实质的打扰。为此,她粗口回怼。
一个有着鲜明特征的人,一个与常人不同的人,又因此成名的人,注定受到更多目光的围观,有欣赏的,有恶毒的,有奚落的,有旁观的。
她因“脑瘫诗人”这个标签而出名,这鼓舞了很多人,同时也迎来了更多的恶意。有些人,以残疾为切入点,对她展开人身攻击,骂她“死残废”。
这或许让她想起,有记者曾问她前夫,“你觉得你的妻子好看吗?”
他笑着说:“好看,歪嘴”。
这种人,姿态高高在上,内心全是恶意,不就该见一次骂一次吗?
而且,我挺赞同余秀华的一个观点:脏话并不一定和人格挂钩,有时候说脏话代表的是爱憎分明,不说脏话的却多是伪君子。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从小就见识了太多的恶意,而她能选择保护自己的方法,不过是用言语去回击。
如果说诗歌是她柔软的内心,那么骂人不过是她带刺的外壳。
所以,我们看到一个粗俗与文雅共存的独特个体。
试想一下,如果余秀华不把诗写得这么好,那她只能拖着残缺的躯壳,在平常的世俗里,接受不幸的婚姻,过完这个20年,再过下个20年,直至满怀悲愤地老去。
可是,在所有人都嘲笑她,一个农妇写诗的时候,她选择了不屈服。身体被囚禁,深埋地底,思想和灵魂却渴慕星空,自在飞翔。
她这棵自喻为稗子的女人,站在一片稻子中,虽然战战兢兢,但是把渴望春天的欲望,明晃晃地昭告在春风里,任谁也不敢随意把她拔掉。
当所有稻子被世间事压得低下了头,只有她,依然昂立,目光如炬,迎接阳光和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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