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舍
文/刘三省
有钱没钱,扫舍过年。
——陕西关中民谣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陕西关中农村有个习俗,小年之前,家家户户都要扫舍。
庄户人常年累月的和黄土地、土坷砬打交道,就像生活在一个灰与土的世界里。记得在小时候,平日里房间里、厨房里的灰尘必须天天擦、天天扫,一天不擦不扫,银柜上、案板上就会落满一层灰。到了夏天,赶上天旱不下雨,街道里、道路上,车压,人踩,牲口踏,路上的蹚土能有半乍厚,一脚踩下去,脚底下的蹚土“噗噗噗”地直朝外冒。到了冬天,干燥多风,西北风裹着沙土满天飞舞,四处流荡,光秃秃的村庄被沙土吹得灰头土脸。怎么样,农村土大吧?过年了,天气虽冷,可这舍一定得扫,一来一年就一次,二来脏兮兮的叫人咋过年!?
还是庄户人说得好:有钱没钱,扫舍过年。
那是一个晴朗寒冷的早晨。爹早早爬起来到院子里转了转,看见晴空万里,天空干净得一丝云彩都没有。就转身进了屋,和娘商量趁今日天气好,抓紧把舍扫了。转过身,爹拍拍我的头说,今天是星期日,学校不上课,你也起来搭把手。我心有不甘的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穿衣下炕。
入冬前,爹就早早地谋划上了扫舍这件事,他抽空从西边沟里挖了几担白膳土挑了回来,堆放在了厨房烟囱旁边的房沿台上,准备年前扫舍时用。
听爹和娘说要扫舍,大哥、三妹也早早起来了,大哥悄么无声地准备上了扫舍用的东西,三妹跟着娘赶紧去厨房做早饭。吃过早饭,一家人就忙开了。
扫舍前要搬东西,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搬到院子里。大人们每人换上一件旧布衫,娘和三妹头上顶着一块黑帕帕,大家一起搭手,把过去挂在几个房间墙角的蒲篮、簸箕、背篼、筛筛、笼笼、方桌,板櫈、还有撅头、撅锄、铁锨、耙耙、锄头等一应农具,包括土炕上的炕席、被褥,统统从房间搬出来。银柜和箱子是家里的大件,是用来装一家人的干净衣服和稍微贵重一点的物品,不仅木料好,漆得也漂亮,箱子正面画的是“三娘教子”的历史画,尤其是银柜,被土漆漆得明晃晃、亮灿灿的,看着就喜庆。我和娘一起搭手,与爹和大哥一起把银柜、箱子抬到院子里。房间的东西搬完了,爹和大哥又把厨房里的瓮抬到院子里,瓮平时用来盛水,大一点,抬起来有点费劲。同时把做饭炒菜用的两个生铁锅从灶台上拆下来也抬出去。在农村,家庭做饭一般都是两个锅,大锅用来做面条,蒸馍馍,小锅用来炒菜、烧汤。厨房里、案板上剩下的坛坛罐罐等小物件,就交给娘和三妹慢慢往外拾掇。按照爹的意思,我拿一把小铲子,蹴在锅跟前,把沾在两个锅底的一层灰垢一点一点铲干净。
一切就绪,开始清扫房间的灰尘。爹和大哥每人戴一顶草帽,各拿一把绑在长竿竿上的高粱穗笤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清扫落在房顶上、椽缝缝的蹚土和落在房梁上、房柱上、墙壁上的灰,一年了,房顶上、墙上的灰尘真不少,几笤帚下去,灰尘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在屋子里漫天飞舞,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爹和大哥又把挂在房梁和墙角上的蜘蛛网、灰絮絮挂下来。两个炕上头都蓬了楼,爹说楼顶上就不扫了,扫扫炕四周的墙壁。再把外墙房檐上、椽头上、墙面上的蹚土扫干净。在外房檐上,爹发现有个燕子窝,说捅掉吧,整天叽叽喳喳惹人烦。我和大哥说不要捅,家里面有几只燕子进进出出,飞来飞去的多喜庆,也显得家里有生活气息。爹想了想也说,那就留下吧。等把几个房间和厨房里外扫完,爹和大哥草帽上、衣服上已经落满了灰尘。
刷墙是每一年扫舍的重头戏。农村人光景穷,用不起白石灰,就用白膳土。只是白膳土的土腥味大一点。爹和大哥分别在一个大铁盆里倒上水,把堆在房沿台的白膳土敲碎,加进水里头,慢慢地和匀。这绝对是个技术活,灰浆搅拌得既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太稀了刷在墙上和没刷一个样,太稠了灰干了后容易结板、开裂,爹和大哥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含糊怠慢。拌好灰土,再舀到两个脸盆里,两个人一人左手端着个脸盆,右手拿一把用糜子穗编的小笤帚,站在櫈子上,自上而下地往墙上刷,刷匀乎,先刷完几个房间内的墙,再刷外面墙。我也端个小瓦盆,里面是刚刚和好的泥,专门堵屋子里各个墙角角的老鼠洞,先是往老鼠洞里塞一石头,再给外面糊上泥。在院子靠墙角的地方,我刚刚准备堵一个比较大的老鼠洞,一只老鼠探头探脑地从洞里钻出来,贼眉鼠眼地望着我,一副十分机警的样子。我从小知道老鼠的牙齿很厉害,不敢用手抓,就用堵老鼠洞的泥匕砸老鼠,老鼠非常机警,“吱溜”一声从我的身边溜掉了。我起身去追,爹说别追了,那小东西机灵着呢,人要能抓住,还用得着猫和老鼠夹子嘛,你追不上它。想想也是,我只好作罢。
慢工出细活,一上午的大部分时间,基本用在了拌灰、刷墙和堵老鼠洞上。你别说,这屋子里的土墙刷与不刷大不一样,刷过的墙看起来干净和清爽多了。
趁着爹和大哥刷墙的功夫,娘和小妹开始把搬到院子里的银柜、箱子、农具和坛坛罐罐,一件一件地擦洗干净。
转眼就到中午了。中午饭很简单,每人吃点凉馍馍,就根葱,喝点开水,垫巴垫巴肚子了事。
天气冷,阳光足,刷过的墙一个中午就干得差不多了。趁着这个空隙,爹和大哥开始清理锅灶里的烟道,把堵在烟道处的柴草灰全部清走,再捅捅厨房的烟囱,把烟囱里的烟道打通,再安上两个锅,糊好锅台上的土缝缝。等到房间的墙基本干透了,一家人又开始往屋子里归置东西,把扫舍前搬到院子里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抬回去,搬回去,整理利索。
基本整理就绪,娘和小妹开始做晚饭,爹和大哥带着我清扫院子,除了把大面上清扫干净,对院子里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更不马乎,把沉积在院子里的蹚土,垃圾一次性的彻底清扫出去。
天快黑了,只剩下后院来不及清理。起后院挺麻烦,要起厕所,清粪便,拉干土,垫后院,事情不少,爹和大哥商量着明天上午接着干。
一天下来,全家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特别是爹和大哥,衣服上沾了不少泥浆,眉毛上、胡子上都是灰。大哥端来一盆水,大家脱下旧布衫,洗洗头,洗洗脸,洗洗手,准备吃晚饭。
扫舍让家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一个整洁,干净,清爽,稍稍带点土腥味的新家呈现在一家人面前。
累是累点,看到家里旧貌换新颜,一家人心里头却有一种发自肺腑、按捺不住的兴奋和高兴。
作者简介: 刘三省,1951年1月出生,大学文化,高级经济师,中共党员,扶风县法门人。人生阅历丰富,当过兵,做过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担任过央企老总。爱好写作,笔耕不辍,喜欢享受徜徉在文字天地里的那种感觉,著有报告文学、记实文学、企业经营管理著作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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