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韩信》一剧是周信芳先生于1920年为刘奎童初到上海演出时所创编的。初期,周先生配演韩信,直到四年之后他才首演萧何。从此,这出戏就成了麒派代表作一直演绎到现在。1955年,周先生又做了进一步加工整理,使其更为完美、万善、定型了。

这出戏是参考《史记》、《西汉演义》编写而成的,以萧何向刘邦推荐韩信为题材,故事本身就很生动和富有戏剧性。周先生对三个人物做了很精辟的分析;刘邦是个能随应变、笼络人心,会耍手腕儿的权谋家;韩信是个胸怀大志、腹有韬略但也善于做作的破落贵族;萧何是个有学识、有远见、赤丹忠心的政治家。萧何和刘邦既臣君,又是故交,关系非常密切。刘邦不用韩信,一是他声名不好,二是等待张良的推荐角书。韩信不献角书就是故意做作,等到第三次保荐成画饼的时候,他又来个假装逃走,引起了萧何不顾一切地去追他(当然这都是周先生的解读,我们怎么看这段故事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这就形成了戏剧的高潮。

全本《追韩信》原本有二十场戏,由于多年的舞台教化,观众对剧情已比较熟悉,又为了演出更紧凑精炼,前面张良卖宝剑、陈平赠路银、韩信斩樵夫等七场戏及尾部角书保荐、登坛拜帅两场戏,通常都删去不演了。常演的只有十一场戏,重点有面试、三荐、步追和马追几场。

当韩信见萧何要大礼参拜时,萧何用一句轻声的“罢了”作为试题,韩信立即反映以怒而告辞作为答案,毕竟相国比滕公夏侯婴考兵书是高明多了。当萧何听到“鼓瑟”故事中的弦外之音时,一捋髯、一吸气,有字无声地“呀”了一声,既表出了内心的惊讶,又不失相国的风度,略带微笑心想:“他怪我失礼了。”这时开唱了第一段【流水】“……他言说萧何少恭敬,……”第三句的句尾用了一个深沉的长腔,表现出慢待贤士的难过心情,略加思考后,尊声“将军!”接唱“恕我萧何未相迎。”后三字一字一板,并随同吐字拉水袖、挫步向前、单腿一跪,羞涩真诚地向韩信道歉。像这样感情真挚、充沛,字句真切、传神,又配上细腻入微的身段,与锣鼓紧密合拍的节奏,能不使观众热烈鼓掌么?

如果说这四句【流水】还不过瘾的话,周先生在“一荐”中还安排了一段长达十二句的流水,就是那段著名的《我主爷起义在芒砀》。这段唱词的内容是叙事,唱词和唱腔都比较朴素,唱得也比较平稳,这是根据萧何特定的身份、气度和当时的心情而设计的。周先生运用他的咬字、行腔和口风技法,唱得饱满、大方,质朴豪放,有如刀削斧砍一般。有的地方“笔断意连”,更显得俏皮动听。“今日里萧何荐良将,但愿得言听计从、重整汉家邦、一同回故乡,”这个垛字附加句,唱时不仅放慢了尺寸,还加强了力度,更显得新颖、精彩和传神。

三次保荐是各不相同的,首次在正殿,碍于萧何的面子,姑且用为连廒官。第二次在偏殿,刘邦求东归之策,萧何乘机二荐,勉强升个治粟都尉。萧何坚持己见,刘邦来个“容孤思之”,退班拂袖而去。萧何一愣,唱完四句摇板后,用踢蟒来表达焦急、失望的心情,这也是周先生的妙笔。三荐是在宫中,刘邦宣他进宫圆梦,萧何又借题发挥,这次刘邦交了底,要等待张良的角书再做决定。在三次保荐中,不仅表达了剧情,通过周先生生动、亲切的表情和手势,把君臣兼故交的关系也充分演出来了。

韩信弃官逃走,家院禀报:“启相爷,大事不好了!”垫一轻【冷锤】“何事惊慌?”“韩将军逃走了。”垫一重【冷锤】,萧何一吸气,退两步,一捋髯,颤抖右手表达出急切的心情,迸出了“带路!”二字。一个【水底鱼】锣鼓中,抓袖、抬腿、撩袍出门,惊慌地跑圆场赶到韩信住所。在一个【慢五锤】中,抓袖、左看、右看、见诗、双抓袖,于最后一个锣急转身看诗。越看越急,【慢丝鞭】转为【紧丝鞭】,再一吸气、抬肩、退步,通过肩背由慢到紧的动作,把内心焦急、吃惊、慌张的神情,全展示给了观众。听说周先生擅长做背台戏,看到此处,怎能不叫人惊奇称绝?看完诗,一句“呵呵!韩信——去——了——!”把萧何沉重懊丧、无限惋惜、非常失望的心情全表达出来了。之后又是一个放长音的【五锤】,萧何大拇指搓中食指在定神思考,到【五锤】第四击稍重,表示想出办法了,最后一锣很急,表示问明去向立即追赶的决心。这种【冷锤】和高锣音,在周先生以前,北京没人用过,今日京剧界已普遍采用,这都是受周先生影响而流传的,由此看出,麒派锣鼓有节奏强烈、紧密配合动作,恰切地表现出思想感情的特点。麒派富于创新,敢于突破程式的精神,即使在锣鼓中也是显而易见的。

紧接着就是“步追”中赶到东门,载歌载舞的十二句【散板】。萧何到了东门,证实韩信由此远去,正在焦急,恰好夏侯婴骑马赶到,萧何顺手夺马,跨鞍窜出,这就开始进入“马追”的新高潮。

韩、萧、夏侯三人的趟马是各不相同的。剧中韩信不是真逃,故时缓时急而以缓为主。原来趟马程式中的催马三鞭是不适合的,周先生改为反踢腿,右转身,亮相回头看。萧何跑了三个圆场,第一个一般化,第二个眼向前看,撑起身子,反映出急追的心情来。第三个圆场,加鞭、甩髯、趋步、倒步等多种步法和动作,表达他紧张、疲乏、而又坚定、硬挺的神情。在紧急的锣鼓声中,马一冲一跌,周先生使出了卧鱼竖鞭、甩髯、踢腿、转身等优美身段,既体现了麒派文戏武唱的方式,也能看出周先生扎实的功底。夏侯婴的趟马,则要有“开口跳”的舞姿。

第十八场是全剧的高潮。眼看快追到韩信了,忽然马失前蹄,拉缰过劲,马身竖立,连退几步,意外地马落前掌就把萧何摔了下来。只见周先生扔马鞭,甩盔头、顺势“翻吊毛”,把这些虚拟的动作,表演得既真实、又美观。摔下马后还用单腿蹉步挣扎,实在站不住了才卧倒在地。

萧何被韩信扶起,昏沉中喘了一阵,听到韩信的唤声,猛然抓住,上气不接下气,且颤抖地说:“韩……韩将军,你……你……你绝人太甚哪!……”听完韩的解释后,萧何起【叫头】开始了大段口白,并接着唱了著名的“三生有幸……”唱段,向韩信倾诉肺腑之言,这段【二黄碰板】是从念白直接进唱的,而且是从上句的句尾开唱,无论从词意和唱腔都非常感人。此唱段后面几句垛板及收尾的长拖腔,把萧何的恳切期望,为保汉室求贤若渴的感情表达无遗。

韩信不听劝,萧何接唱四句散板后,只好“双膝跪定”了。这时,韩信才拿出角书,夏侯婴也及时赶到了。这场戏收尾,在【四击头】里,韩信站在上场门处,面带得意地微笑;夏侯婴居中半身,用武丑的姿态表出同意的心情;萧何站在下场门台口,看着韩信满意地亮了个矮相。

周先生嗓音苍劲沉宏,他的唱质朴豪放、充沛切实,每句都送到底,有后劲,有余韵。他的白口爽健老辣,铿锵悦耳、热情洋溢、富有旋律,有深厚的感情。他的做表真实、细腻、认真,全身都会做戏,十分传神。从本剧中创用的如意巾和改良官衣,也可以看出他在戏装改革的创新的精神。鲜明的倾向性、强烈的节奏感、有创新的精神、有幽默乐观的气质、这就是麒派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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