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能画報》1953年3月号封面,乙羽信子
乙羽信子(1924-1994)即便没有参演过为中国观众广为熟知的电视剧《阿信/おしん》(1983),她在日本影视领域的地位也是超一线的。
出演《阿信》时,乙羽信子刚满60岁,她负责塑造的是剧中阿信从50岁到83岁的人生故事。
电视剧《阿信》(1983)宣传照,左起:乙羽信子、小林绫子、田中裕子
有些看过《阿信》的观众可能会觉得乙羽信子没有童年阿信和青年阿信的扮演者出彩。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乙羽信子的表演,在年龄和阅历上,更能体现阿信身上的岁月感。
这不仅因为她在银幕上成功地塑造了众多具有典型日本女性特征的艺术形象,更主要的是她本身就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演员。
左起:电视剧《阿信》(1983)编剧桥田寿贺子、小林绫子、乙羽信子、田中裕子
乙羽信子原名加治信子,1924年10月1日生于日本大阪。她是一个艺伎的私生女,从小就被日本大阪的一户人家收养,幼年她就开始学习日本传统的音乐舞蹈文化。
在小学读书时就曾参加全日本小学的歌咏比赛,被人们称为典型的日本式美人。
少女时期的乙羽信子
为了深造,她考入宝冢音乐歌剧学校。1940年毕业后,进宝冢歌剧团当演员。
其实乙羽信子对于古早塚饭和日本电影受众来说绝对是如雷贯耳的一个存在。
当时宝冢歌剧团29期首席入团的淡岛千景(1924-2012),明艳动人,被视为天才娘役,和27期的乙羽信子一时瑜亮。
乙羽信子在宝冢歌剧团时的签名照
在那个没有固定主演的时代,淡岛千景演女主就是一部剧的票房保证。她来自东京,和同期的男役久慈あさみ(1992-1996)、南悠子并称“东京三羽鸟”。
在宝塚时代,乙羽信子被视为努力家,甚至是“严肃古板到令其他人感到无趣的娘役”,全靠下苦工,用无数次练习让舞台臻至完美。
宝冢歌剧团早期剧目《たからじえんぬ 花の詩集 花えらび 》宣传册封面,乙羽信子
1947年宝塚歌剧团恢复了在东京的演出,当春日野八千代和天津乙到达东京站时,忠实粉丝纷纷涌向车站迎接。
当时的花组越路吹雪(1924-1980)和新珠三千代(1930-2001)和雪组的春日野八千代与乙羽信子,这两对搭档人气爆棚。
宝冢歌剧团早期剧目《たからじえんぬ 花の詩集 花えらび 》宣传册内页,乙羽信子
走出宝塚歌剧团后的姑娘们,继续活跃在舞台或荧屏上的人屡见不鲜,娱乐圈中能歌善舞的实力派女演员层出不穷。
出身宝塚歌剧团的影视剧演员相当多,按选题完全可以写一本书。
乙羽信子在宝冢歌剧团时的签名照
像轰夕起子(1917-1967)、淡岛千景、有马稻子、新珠三千代、八千草薰(1931-2019)、乙羽信子、月丘梦路(1922-2017)、天海佑希、黑木瞳等等;以及音乐剧界的中流砥柱越路吹雪(1924-1980)、大地真央、纯名里沙等,不胜枚举。
在宝塚歌剧团的11年间,乙羽信子以擅演“一笑值千金”的美丽温柔、善良纯洁的纯情少女角色而蜚声剧坛,被誉为“美小姐”明星。
到了26岁时,乙羽信子开始转型拍电影,于是,她也就遇到了爱慕一生的男人新藤兼人(1912-2012)。
乙羽信子和新藤兼人
1950年,乙羽信子不顾宝冢歌剧团的多次挽留,毅然放弃优厚的待遇,去大映电影公司拍片。
同年,她在新藤兼人编剧、木村惠吾(1903-1986)导演的《处女峰》(1950)中首次登上银幕。
电影《处女峰》(1950)日本版海报
为了欢迎她的到来,大映电影公司特别声明,让乙羽信子专演纯真的少女角色,把她作为天真可爱的女性的象征而加以百倍的爱护和珍视,就连一个接吻的镜头也不让她拍。
早在宝冢歌剧团就已出了名的“酒窝”,如今成了千金不换的“明星酒窝”了。
电影《处女峰》(1950)全体工作人员合影,前排带帽为导演木村惠吾,右为乙羽信子,左为轰夕起子
但是,乙羽信子对连续拍摄的几部内容空洞,千篇一律的纯娱乐性影片很不满意,她感到非常苦闷。
此时的新藤兼人已经与新藤美代于1946年结婚——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但由于新藤兼人一心扑在编剧工作上,夫妻两人的关系仅限于在同一屋檐下搭手过日子。
1951年乙羽信子拍摄的钻石毛线平面广告
新藤兼人在1937年第一次走进婚姻殿堂——那年27岁的他与场记久慈孝子结婚。1943年妻子久慈孝子因急性结核病病逝。
然而,同样也就是在1943年,新藤兼人的生活发生了剧变。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的他,随后接到了入伍通知。
书名:追放者たち 映画のレッドパージ 作者:新藤兼人 出版社:岩波書店 出版年:1983年-3-10
这时新藤兼人已经年过30,被分配去了海军,在军队里甚至受到年轻小孩的欺压,这时,新藤兼人走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战争结束后,他重新回到了影坛。1950年,与吉村公三郎(1911- 2000)等人在一家咖啡馆里创立近代电影协会,至此成为日本独立电影先驱。
电影《爱妻物语》(1951)日本DVD版封套
1951年,乙羽信子在新藤兼人导演的处女作《爱妻物语/愛妻物語》(1951)中第一次担任女主角。
这是新藤兼人以自己在战争期间与第一任妻子久慈孝子的一段真实生活为素材创作的剧本。从此,新藤兼人开始了他随后持续62年的电影之路……
《爱妻物语》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不顾父亲反对,同青年剧作家真诚相爱的少女。
电影《爱妻物语》(1951)剧照,乙羽信子和宇野重吉
结婚之后,他们生活虽苦,但她对丈夫特别关心,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她四处奔波为人做活,最后积劳成疾,患病而死。
新藤兼人在剧本中把这一对恩爱夫妻写得真实生动,感人肺腑,而乙羽信子在影片中,则把女主人公演得真挚、深情,使观众深受感动、潸然泪下。
电影《雪崩》(1952)日本版宣传单
影片上映后,轰动一时。《电影旬报》发表评论说:乙羽信子“很好地表现出温柔的年轻妻子的思想感情。这是她参加大映公司以来的第一部一流作品。”
从这部影片开始,乙羽信子和新藤兼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久,他们又合作拍摄了第二部影片《雪崩》(1952)。
电影《雪崩》(1952)宣传照,乙羽信子
在这部影片中,她出色地扮演了一个与放荡不羁的丈夫始终和睦相处的美丽而善良的妇女。
但是,乙羽信子拍摄的这两部影片是与大映电影公司的要求背道而驰的,他们需要的是她的“酒窝”,而不是演技,是她的美貌,而不是内在的真实感情。
电影《原子弹下的孤儿》(1952)宣传册封面,乙羽信子
所以,在1952年,当新藤兼人离开大映电影公司独立拍摄自已的第一部作品《原子弹下的孤儿/原爆の子》(1952)时,乙羽信子也就不顾大映电影公司的反对,毅然跑到新藤兼人那里担任片中女主角石川孝子。
影片上映后,获得空前的成功。由于新藤兼人和乙羽信子两人的艺术见解一致,创作中又能相互鼓励,所以乙羽信子决定转到新藤兼人创办的近代电影学会,继续与他合作下去。
电影《原子弹下的孤儿》(1952)日本DVD版封套
也正是在这一年,乙羽信子在拍摄《原子弹下的孤儿》时开始爱上新藤兼人,她明知对方已经有家室,但是乙羽信子还是做了男方的地下情人。
这轰轰烈烈的“地下情”持续了26年才正式“转正”!
从1952年起,直到乙羽信子离世,她几乎在新藤兼人的所有作品中扮演角色。
电影《缩影》(1953)日本录影带版封面
1953年,乙羽信子在新藤兼人导演的《缩影/縮図》(1953)中扮演一个备受压迫和酥骑的艺坡一一银子,在吉村公三郎(1911-2000)导演的《欲望/慾望》(1953)中扮演等待丈夫从前线归来的妻子。
由于乙羽信子在这两部影片中的演技出色,她荣获了该年度的蓝色绶带奖。
《週刊 娯楽よみうり》1952年10月18日封面,获奖后的乙羽信子
20世纪50年代,乙羽信子拍摄的主要影片还有;《黎明前/夜明け前》(1953)、《女人的一生/女の一生》(1953)、《大阪之宿/大阪の宿》(1954)、《泥泞青春/泥だらけの青春》(1954)、《狼》(1955)、《漂流的彼岸/流離の岸》(1956)、《第五福龙丸/第五福竜丸》(1959)等。
在这些影片中,乙羽信子扮演的大都是含辛茹苦,勤劳善良的妇女角色。
乙羽信子主演的电影介绍
人们在银幕上再也看不到她在宝冢歌剧团和大映电影公司时期的小姐形象了,难怪人们说:她已从“百万美元的酒窝”变成了“满身泥土的酒窝”。
20世纪60年代,是乙羽信子创作的黄金时期,也是她的表演艺术臻于成熟的时期。
1960年,她在新藤兼人导演的《裸岛/裸の島》(1960)一片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勤劳、刚毅的农村妇女形象。
当时新藤兼人仅带着两名演员以及11位工作人员到濑户内海拍摄,花了一个月以超低成本的550万日元完成。
电影《裸岛》(1960)英国尤里卡蓝光版封套
《裸岛》在艺术上独树一帜,充分利用了电影语言表现人与自然,人与土地的深厚的感情,特别是在摄影上追求构图美,可视为形式主义实验作品的《裸岛》后来大受注目,在莫斯科电影节上勇夺金奖,且成为西方认识新藤兼人的关键作品。
电影《裸岛》(1960)剧照,乙羽信子
全片没有一句对话,但乙羽信子通过典型的形体动作和细致的心理刻画,仍然把人物的思想感情和喜怒哀乐表现得淋漓尽致。
乙羽信子在拍摄这部影片时,始终以坚强的精神工作着,她与农民朝夕相处,学摇橹,练挑水。
在实拍时,她曾挑着水桶从山脚到山顶往返80余次。这部影片在64个国家上映,赢得了很高的声誉。
电影《裸岛》(1960)剧照,乙羽信子
该片在日本国内也吸引到20万人入场,令新藤兼人的公司近代电影协会获得4000万日元的票房收益,缓解了燃眉之急。
认真严肃的劳动态度和难以遏止的创作热情,使乙羽信子拍摄出一部又一部轰动影坛的佳作。
电影《黑猫》(1968)英国尤里卡蓝光版封套
电影《强妇与懦夫》(1968)剧照,左起:山岸映子、乙羽信子
1966年,她因主演新藤兼人导演的《本能》(1966)一片获蓝色绶带奖最佳女配角奖;1968年,又因主演新藤兼人导演的《黑猫/藪の中の黒猫》(1968)和《强妇与懦夫/強虫女と弱虫男》(1968)两片,获《每日电影》竞赛最佳女演员奖。
电影《鬼婆》(1964)日本DVD版封套
此外,她在这一时期主演的《人/人間》(1962)、《母亲》(1963)、《鬼婆》(1964)、《豪右卫门之暴乱/暴れ豪右衛門》(1966)、《性之源/性の起原》(1967)等影片也很成功。
1970年,乙羽信子在新藤兼人导演的心理分析片《触角》(1970)中,一人扮演两个角色。
电影《触角》(1970)剧照
这是一部探索母子心理活动、风格别致、颇有趣味的作品。但由于乙羽信子在影片中出现裸体场面而引起人们的议论。
对此,她曾这样说:“我之所以演这样的场面,是因为我对导演的人生哲学有所共鸣的缘故。年纪已经40多岁了,如果不是好作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脱掉衣服的。”
电影《赤贫的19岁》(1970)剧照,乙羽信子
同年,她主演的新藤兼人的另一部影片《赤贫的19岁/裸の十九才》(1970),获得了1971年第七届莫斯科电影节金质奖。
1972年,乙羽信子在新藤兼人主持的近代电影协会成立20周年纪念会上说:“我从宝冢歌剧团直接进入大映电影公司,可以说我是在温室里长大的。给我的命运和人生观带来转变的是《原子弹下的孤儿》。”
《週刊東京》1957年4月3日封面,乙羽信子
“从那时起,我与近代电影协会是同命运共患难的。在拍《裸岛》之前,我没有电视机,也没有钱,过新年的时候,钱包里只有5000日元。”
“开始时,新藤兼人先生也是板着面孔,活象刑警似的瞪大眼睛,是个可怕的人。不过,近来他变了,虽然五音不全,有时还哼几句歌,也开个玩笑什么的,确实变了。也许是生活宽裕了的缘故吧。”
如果乙羽信子真的选择了从宝冢小姐走向大映爱情故事片中的美人明星的道路的话,那么她一定会过上舒适甜蜜的生活。然而她却愿意过那种窘迫的清贫生活。
她不愿把自己当成商品,而是刻意追求“艺术应该造福于人类,唤醒他们的良知与觉悟”这一美学理想。
表演者:乙羽信子 流派:世界音乐 专辑类型:专辑 介质:CD 发行时间:2019-12-25 出版者:ビクターエンタテインメント
要知道新藤兼人的年纪比乙羽信子大上整整一轮,尽管160公分身高的新藤兼人与159公分身高的乙羽信子不相上下,在她眼中他却是无比高大。
乙羽信子在知道新藤兼人早已再婚的情况下,她仍主动地成为对方的情人,她一直称呼对方“先生”,对方则称呼她“乙羽君”。
乙羽信子和丈夫新藤兼人
两人志同道合的合作看似正常——在当时的日本电影新浪潮导演中几乎个个都有演员妻子,例如大岛渚(1932-2013)与他的银幕缪思兼人生伴侣小山明子、篠田正浩与岩下志麻、吉田喜重(1933-2022)和冈田茉莉子、实相寺昭雄(1937-2006)和原知佐子(1936-2020)、敕使河原宏(1927-2001)和小林トシ子(1932-2016)等。
乙羽信子和丈夫新藤兼人
许多导演的成就,往往有着与他共同信念的班底做为后盾。不过新藤兼人和乙羽信子的关系更为复杂和与众不同。
毕竟在两人的关系中,乙羽信子是主动的一方,即使她明知新藤兼人是已婚人士,也还是不惧他人眼光——她的这种行为,如果放在当下,估计演艺生涯早已凉凉。
电影《恶党/悪党》(1965)片场,新藤兼人(右)正在给乙羽信子(中)和小泽荣太郎(左)说戏
在她写的自传中,她承认当时和新藤兼人在交往的时候有愧疚和煎熬,不过那时新藤兼人的第二任妻子并不同意离婚,这一拖就是26年,但毕竟乙羽信子笑到了最后。
从《爱妻物语》直至1994年12月22日过世为止,乙羽信子几乎在新藤兼人所有执导作品中演出,她与新藤兼人之间众所周知长达26年的“不伦之恋”,随着新藤兼人与第二任妻子离婚,两人才得以在1978年1月18日正式结婚,这时她已54岁。
书名:100歳の流儀 作者:新藤 兼人 出版社:PHP研究所 出版年:2012-5-8
两人在结婚的时候,新藤兼人以为自己会早走,就向乙羽信子交代了身后事,不料他自己却活到100岁,真是世事难料。
婚后两人一起合作拍摄的第一部作品《绞杀/絞殺》(1979),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荣获“非官方的场外奖”帕西内蒂奖的最佳女主角奖。
电影《绞杀》(1979)剧照,乙羽信子
他们婚后一起生活了14年,70岁的乙羽信子因为不堪癌症的折磨,带着遗憾于1994年12月22日离开了人世间。
其实在新藤兼人不同时期作品,往往因片中巨大的母性形象以及对于生存的强烈渴望而得以彼此连结,而乙羽信子自然是这个坚定意志的银幕化身的不二人选。
电影《午后的遗言》(1995)日本录影带版封面
在乙羽信子过世以后,这样的母性形象在新藤兼人的电影中则由中生代女星大竹忍接棒诠释。
值得注意的是,拍完《午后的遗言/午後の遺言状》(1995)后因癌症过世的乙羽信子,凭借此片获得1996年第19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女配角奖。
电影《配角演员》(2000)剧照,乙羽信子
电影《配角演员/三文役者》(2000)
新藤兼人更是在几年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在自己导演的电影《配角演员/三文役者》(2000)中让乙羽信子重返大银幕。
当银幕上的乙羽信子以正面对着戏院里的观众微笑、说话时,那是新藤兼人电影中最魔幻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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