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河沛人

在我的家乡大沙河西岸,人们把茅草的幼芽叫做“荻谷(音di gu)”,其实学名叫“谷荻”,东西一样我们却叫反了而已。

荻谷是茅草的花苞,是茅草尚在花苞中的花穗罢了,叫“茅针”似乎更加形象,为何叫做“荻谷”,是一个大雅还是大俗的名字?

无人可问,似乎也无处可考。胡乱猜想大概是因为茅草和谷同科,又和芦荻有相似之处吧。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1)

“提荻谷”可算是春节过后孩子们最大的乐趣了。“提荻谷”其实就是拔茅针,从茅草丛中把它提出来,剥掉包皮,里面就是白白嫩嫩的花絮,味道甜甜的,很好吃。

获得荻谷的方式是“提”。“走,提荻谷去!”于是,一群孩子就“提荻谷”去了。

但沛地发音非常有趣,“提”,在这里的读音不是“ti”,而是“di”,二声。我不知道写这个字是否对,但一般的字典里查不到更确切的字,就觉得大概没错。

“提di”,有“抽”和“拔”的意思,但“提di”不同于“拔”,因为“拔”的基本形态是拔草、拔葱的动作,无须太小心。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2)

“提di”也不同于“抽”,因为“抽”的对象似乎是那一端并无连接,所以比较轻松;而“提di”却需要小心翼翼,使其于深处拔断,抽取出来,而留根和外壳于原地。

荻谷生长的季节是清明前后,春雨在这个时候总是隔三差五地一场又一场滋润着大地,于是田头地畈、河坎塘边在不经意间便会染上一片绿色。

天气变暖了,它就从地下钻出来,天落地养,蓬勃茂盛。随着新叶长开,拔节抽穗之后,便长出了荻谷。

小时候,茅草地多,只要找到一片茅草地,拨开那尚存的枯黄茅草叶,在草叶间就会看到那淡紫色带尖儿的,那准是荻谷。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3)

此时的茅草叶还是挺嫩的,不太容易割手,但草尖却扎脚,大约是被伤怕了,弯下腰,小心翼翼拨拉开茅草叶,提荻谷可有讲究,老的吃不动,小的一拔就断,最好是三寸长左右的,又嫩又甜。

寻着荻谷后我们总是很小心地从根部用拇指和食指捏紧,然后用力向上猛一提,荻谷就“吱”的一声从茅草的腋窝里滑脱出来。

拔出来的荻谷,在草叶茎杆里那一头是断头,或白或青白,另一头尖尖的,像针尖,中间微鼓的一个小肚皮,形似淡竹笋,却无节。

拨满一把后,我和伙伴们就会坐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剥开外面那层包裹着尚未张开的草叶,里边是一根柔软绵绵的银白色的软条,放进嘴里嚼,柔软无骨,一嚼便成碎末。

虽不经嚼,但嫩嫩的,甜丝丝的,有一种草的清香,直沁入肺腑,阳春仿佛就是这样的味道。有时候,一条一条吃嫌不过瘾,索性拔上满满一大把,全部剥开捏成团,一口吃个痛快。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4)

在那贫穷时候这可比什么零食都好吃!这大概是槐花、榆钱儿到来之前这个春天最无私的馈赠罢。

一般地头田埂上的茅草,人过牛踩的,不是最好的。通常路边人踩不到,牛踏不到的地方的茅草,荻谷比较好,最好的是河边岸滩上的荻谷,阳光不照,水汽滋润,肥大哧嫩,最受我们欢迎。

提荻谷通常是在去放羊或者上学、放学的路上。每当这个时候,通常先提荻谷,还比赛,看谁找到的多。

那根根鲜嫩的荻谷成了孩子们的“宠儿”,那三个一群,四个一团,羊角冲天辫,光头、平顶头,散落在河堤边,田埂旁,蹲身在提荻谷,你一根,他一根,不一会儿每人拔了一大把,看看天色,绝不贪婪,一边剥吃着荻谷。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5)

一边欢快地唱着提荻谷的童谣:“到了三月三,荻谷往外钻,闺女小子齐上前,提一根,提两根,吃了荻谷别忘根……”

有时,大人们也趁着孩子的兴趣,俯身拔一把荻谷,趁农活休憩的当儿,咀嚼一下孩子们的快乐!

荻谷的确别有一般滋味,如果用诗人的笔墨描述,那便是春天和大自然的味道……看到这里,读者朋友兴许会口舌生津,对荻谷产生向往之情。

其实,荻谷虽然时鲜、清甜,但实在谈不上什么美味——要说美味,那就是虚夸、矫情了。

这么说吧,那会假如让我和一众伙伴在廉价的糖果和荻谷之间作选择,我们必定毫不犹豫选择糖果,毕竟,那个年代在农村,我们连一分钱一颗的糖果也不是经常能吃得到……但荻谷带给我们的快乐却是糖果无法比拟的。

是的,糖果虽然甜,但既稀罕也很难分享;荻谷则是乡野的物产,是春天给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人人有份的礼物,并且,还需要自己去找去拔……而在阳光灿烂、春光明媚的田野里,与伙伴一起提荻谷、吃荻谷,嬉戏、幻想、吵闹……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6)

直到长大成人才知道:我偏爱荻谷,其实不在于“吃”,而在于“提”。

那种提荻谷的过程才是我的真正向往!我们的童年除了大自然,什么都没有,没有糖,没有玩具,但我们有草木河水,这草也有甜味,至少可聊补没糖吃的苦涩,一解馋虫,没有小孩能抵挡得住大自然恩赐的这种甜味。

我们常常躺在茅草地上,不用担心它会像其他草一样被压渗出草汁,染了衣服回去挨打,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刚拔下的荻谷草根,忘了劳作之苦,任凭春风拂身,仰望天空,看白云悠悠,胡言乱语,胡思乱想,心随云天远去……

那时的苦中作乐的惬意,绝对是今人无法想象体会的。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7)

提荻谷的时间很短。一般来说,过了清明不久,荻谷就“老了”,此时便没什么吃头了,往往味同嚼蜡,嚼得腮帮子疼,却再也找不到嫩穗的滋味了。

再经过几天的孕育,就开花了。其花白色,如芦苇穗,只是小而已。开花之时,是它生命最为辉煌的时刻,也是茅草地最为壮观的时刻,一片白色,一望无边。有一个词语是“如火如荼”,后一半说的就是它。

荻谷开花之后,就成了“荼”。我们就喜欢拔来“老”荻谷做游戏,粘在鼻子下做白胡须,比比谁更像老爷爷,女孩们则喜欢拔一把茅草花,编成圆环戴在头上做装饰用。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8)

笑声在童年的时空回荡……那年头的孩子,就这样容易满足,充满轻松和快乐。

70年代初,在老家的东南有一片属于沙河林场的杨树林,林子很大,从村子的东头一直延续到沙河西岸的朱集、宋庄一带,在那些荒芜的洼地里,茅草一片连一片,无论什么时候,都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

茅草的叶子细长而柔韧,可以搓草绳,可以结蓑衣,还可以打草鞋。

清明过后,荻谷虽然“老”去了,可是茅草地一样吸引我们,因为还有那脆甜的茅根在等着我们呢。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9)

茅草的根称为“茅根”,是进了《百草纲目》的,而在我的记忆中,却是一种吃的东西,在肚子已经吃饱的时候,它是水果,在填不饱肚子的时候,它是食物。

每逢星期天,多半是吆喝着小伙伴拿个小镰刀或是小铁铲自己去挖,直弄得浑身上下是湿沙土,不过没关系,大沙河边的沙土干了一拍就掉,是不脏衣服的。

一通乱刨以后收获是大大的,茅根很长,如果刨得好,大概总有一米多吧,即使像我似的胡乱刨,都弄断了,也还总有一两尺长。

刨出之后,抖掉泥土,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使劲一拉,让它从手心里穿过,就算清理干净了。然后放在口中大嚼,其味甘甜,感觉胜过甘蔗。这就是荻谷的根,于我有恩,永远不会忘掉……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泛着乡土气息的童年美味却一直缭绕着:二月二里的料豆(炒黄豆)、八月十五的青红丝月饼、杨树上的毛毛虫(杨么狗子)、夏天里的大甜瓜、田野里的桑椹、货郎挑子里的糖豆豆……荻谷、茅根——儿时天赐零食的甘美,只能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乡村民族的记忆与想象(遥远的乡村记忆)(10)

童年里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包括荻谷在内的那些舌尖上的回忆却永远镌刻心田和脑海。身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心却沉浸在暖暖的旧时光里,感觉生活如此美妙。

如今,中华饮食文化越来越丰富,壮大了自己,也走向了世界,但我们也不要忘记渐行渐远的童趣野味,因为那是最初的美好。

舌尖上的童年伴我们走过似水流年,提醒自己也告诉孩子:感念过去,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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