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
一
南方有嘉木，其叶有真香。我国南方属于亚热带湿润气候地区，多有奇花异草，蔓引株连，欣荣丰茂。茶叶为嘉木，丁香为嘉木，罗汉果为嘉木，嘉木何其多，百草各不同。
洞庭湖青山岛，生长一种叫蔓荆子的植物。据《本草纲目》记载：蔓荆子，蔓荆实，气轻味辛，体轻而浮，上行而散，故所主者皆头面风虚之症。既为药材，名归嘉木。
蔓荆子别名又称:蔓荆实、万荆子、蔓青子等，根据植物科目分类，其来源为马鞭草科植物。蔓荆子的生长适应性较强，喜温暖湿润，疏松、肥沃的砂质土壤。该物种对环境条件要求不严，耐盐碱性强，常见生于海边、河湖沙滩上。
蔓荆子的花朵呈紫色，貌似扁豆花模样。果实呈球形，黄豆一般大小，表面呈棕褐色或黑褐色，顶端微凹而有花柱痕，下部有短果柄叶，密被茸毛，体轻质硬，坚韧不易破碎。每逢秋季，蔓荆子果实成熟，开始采收。蔓荆子果实，气味芳香特异，味淡微辛略苦，以粒大饱满 ，气香者为佳。
《本草汇言》详记：蔓荆子，主头面诸风疾之药也。前古主通利九窍，活利关节，明目坚齿，祛除风寒风热之邪。其辛温轻散，浮而上行，故所主头面虚风诸证。推其通九窍，利关节而言，故后世治湿痹拘挛，寒疝脚气，入汤散中，屡用奏效，又不拘于头面上部也。
《药品化义》对其药用亦有描述：蔓荆子，能疏风、凉血、利窍，凡太阳头痛，及偏头风、脑鸣、目泪、目昏，皆血热风淫所致，以此凉之，取其气薄主升，佐神效黄芪汤，疏消障翳，使目复光，为肝经胜药。
中华名医张寿颐，他对蔓荆子的医学之用，则有祥记：凡草木之子，多坚实沉重，性皆下行，蔓荆之实，虽不甚重，然其性必降，主治风头痛，脑鸣、目泪出，内风升腾之病，用以清降，断非疏散外风之品。
查阅中华药典，记录了小小蔓荆子，可碾碎服用，可泡制药酒，可制作枕头，药理卓著，实为良药，诚而不虚。
二
湘阴乃鱼米之乡，各类特色美食，如鹤龙湖的虾蟹、樟树港的辣椒、三塘镇的藟头，六塘镇的茶叶，青山岛的全鱼席等，如数家珍，闻名遐迩。
关于青山岛的蔓荆子，耳熟能详之人，并不多见。
青山岛，镶嵌在南洞庭湖的一颗明珠。小岛四面环水，形如龙虾，躬身于南洞庭湖，南卧横岭湿地，北极荷叶湖滨，东临梅子湖，西抵芦苇沟。
青山岛不仅是洞庭湖中的一个孤岛，也是湖南最后一座渔村。岛陆地面积约11平方公里，出产有蔓荆子、枸杞子、车前子、藠头、芦笋、蓠蒿等多种特产。
芦笋、水芹菜、蓠蒿等野蔬，称之“洞庭三珍”。唐代杜工部“石暄蕨芽紫，渚秀芦笋绿”、李昌谷“石根缘绿藓，芦笋抽丹渍”等诗句，早已把“洞庭湖珍”在久远的时空里传唱。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洞庭湖的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湖美鱼肥。青山岛渔村人家，纷纷驾着自家小船，沿湖州芦苇荡前行，采撷刚刚探头的芦笋尖，掐折嫩得出汁的水芹菜，打割香气飘散的野蓠蒿。
桃花江水鳜鱼肥，洞庭湖从不缺各类鱼虾河鲜。柴火饭、农家菜。渔民们的家常便饭，就是芦笋煮鱼、蓠蒿炒肉、清炒水芹菜、腌制藟头等。寻常渔家菜，虽非山珍海味，饕餮盛宴，却是清香四溢，别有一番风味。
鸟飞遮住半边天，鸟落占去半边湖。秋水长天，诗情画意的青山岛，露宿、赏湖、品蟹、垂钓、观鸟等旅游资源，吸引八方宾客。登岛旅游的游客，也会购买青山岛特产，水芹菜、蓠蒿属于时令季节野菜，不适宜长时间保鲜，腌制过的芦笋、藟头，可以放置冰箱长时间食用，故而特别受欢迎。
冷落在青山岛的蔓荆子，由于无人管理，任其自生自灭，数量逐年稀少，也逐渐被人们淡忘。蔓荆子的采摘、晾晒工序繁琐，偶有识货的购买者，则需要提前找渔村人预定。
蔓荆子主产分布在我国江西、浙江、福建等地，洞庭湖区并非蔓荆子的原产地。青山岛独特的地理位置、温润的气候环境与肥沃的沙质土壤，却特别适应蔓荆子的生长。
造物主之神奇，总让人遐思翩翩。不知青山岛的蔓荆子，初初来自何方？它飘扬过浩渺洞庭，扎根在青山岛河洲，匍匐于小岛沙地，倔强中昂首成长，微风中随芦花摇曳，兀自盛放花朵，静候果熟蒂落，散落四方丛生。
一粒麦穗，若掉入水泥地，它会枯萎；若掉入泥土中，它会生长出一百粒麦穗。遍布青山岛湖州沙滩的蔓荆子，究其初始由来，或来源飞鸟从远方衔来、或来源野兽粪便夹带、抑或来源于随波远航，莫问物种来处，扎根落户已是久远。
计划经济年代，青山岛独有的蔓荆子，得到了青山公社的高度重视。公社组织全体社员，集体开荒，种植漫山遍野的蔓荆子，并派驻护林员看守。郁郁葱葱的蔓荆园，寄托了社员们对丰收的殷殷期盼。
秋收季节，天际第一丝曙光还未透射，矗立在树梢高处的公社广播，传来广播员清澈响亮的声音：全体社员请注意，从今天起，社员们可以去采摘蔓荆子了，县医药材公司已经进驻公社，根据大家采摘的蔓荆子实行分级按价收购。
天刚蒙蒙亮，岛上的居民，不分男女老幼，纷纷起床，挎篮提袋，匆匆忙忙赶赴河洲蔓荆园，开始集中采摘蔓荆子。
童年生活在青山岛，如今还记得大家采摘蔓荆子的场景。大清早，公社广播完毕，母亲就把我们几姊妹吆喝起床，姐弟们来不及洗漱，睡眼惺忪地拎着蛇皮袋，跟随采摘蔓荆子的队伍，穿梭在成片的蔓荆子园。
蔓荆园虽有专人看守，但无需施肥打理，任期自然生长。河洲蒿草，淹没了人们的鞋脚，清晨的露水湿透了裤腿。成片的蔓荆子，齐膝而高，长势喜人。蔓荆花还未凋零，混合着露水的蔓荆子果实，沉甸甸的压弯了蔓荆茎干。
赶路的人们有说有笑，采摘的人群争先恐后。提篮弯腰采摘蔓荆子，只需手握蔓荆茎干，顺势往上一勒，蔓荆子果实，混合着枝叶，便被抓满手心，半晌功夫，即可装满整整一袋。
采摘下来的新鲜蔓荆子，需要除去枝叶，人工晾晒。干燥度验收合格的蔓荆子，医药公司的收购价接近2元/斤，没有经过晾晒的新鲜蔓荆子，收购价则只有几毛钱一斤，社员们可以自行选择收购方式。
大家将采摘来的新鲜蔓荆子，迫不及待送去收购。公社的草坪上，早已堆满一袋袋的蔓荆子，四周也挤满了排队的人群。县医药公司的工作人员会逐一开袋检查、称重、支付现金，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笑容，美滋滋地清点手里换来的钞票。
在那个年代，猪肉仅卖七角七分钱一斤，补贴家用的几元钱，也很管用。收获蔓荆子多的社员家庭，可以换取好几十元钱，多的可以卖近百元，不失为补贴家用的一笔巨款。
我们几姊妹换取的蔓荆子，足够买齐学习文具，剩下些许零钱，可以购买零食。儿时的作业本，大概2分钱一本，铅笔1分钱一支。最让我们解馋的冰棍，绿豆冰棍3分钱一支，牛奶冰棍贵点，5分钱一支。清晰而遥远的记忆，流淌于岁月汪洋。
三
离开青山岛，举家搬迁县城，已近40年。印象青山岛，采摘蔓荆子的记忆碎片，铭刻脑海。
如今的青山岛，渔民们已洗脚上岸，集体移民县郊安居。小岛划归为横岭湖湿地保护区，人烟稀少，飞鸟泛滥。
孔雀东南飞。青山岛的青壮年，早也飞出孤岛创业，剩下些老弱病残的留守居民，不足两百人。
发小兄弟四伟，还留在青山岛水管会值守。一个人，一座岛。内心的荒芜，蔓延多年，他在坚守这份孤独与寂寥。
年近八十的老父亲，依然怀念在小岛工作多年的岁月。四伟偶尔回县城，邀其家庭小聚，陪老人叙旧聊天，讲述小岛的新闻旧事。小岛新闻，其实不多。无外乎就是那些留守孤岛的老人，哪一个又已经驾鹤西去，世间又少了一位孤独的老人之类的话题。青山岛旧事，老人特别愿意絮叨。
多年前，青山岛的蔓荆园，挖的挖，割的割，曾被改造成果园，后又还原成沙地。时光荏苒，沧海桑田。那些顽强的蔓荆，依旧串生沙滩，伴随野茅为伍。
炎热的盛夏，暴烈的太阳，让人不敢出门。青山岛白头山的沙地，被晒得滚烫。这里是荒凉的生命禁区，令人窒息的沙漠地带，寸草不生。点缀在沙洲的蔓荆子，却在这里生机盎然，一丛丛漫烂茁壮，红花绿叶般葱郁。蔓荆子不愧为青山沙漠胡杨，点缀荒漠里的一片绿洲。
四伟找乡亲买来蔓荆子，给老人灌成枕头，这是养神安眠的好东西。青山岛的留守老人，基本生活来源可以保障，她们唯一的副业收入，应该就是采摘蔓荆之类的闲活。
青山岛的蔓荆子，已没有从前那么多。老人们足迹走遍河畔沙地，蒿草中采摘翻寻，要摘满一篮着实不易。分拣蔓荆子是细致活，挑选出颗粒不均的果子，再用台扇风吹，手捧扬尘。除去蔓荆子里的枝叶杂物，然后摊于屋外晾晒，需几日功夫，才能收获干燥的蔓荆果实。
蔓荆子枕头，散发着悠悠清香。老人说很享受这种枕头，头枕入睡安宁，头疼的顽疾似乎也逐渐好转。猜想老人头枕的不仅仅是青山岛的蔓荆子，头枕里应该还有风吹麦浪，舟行碧波，泊岸青山的旧梦。四伟细诉着小岛居民生活的艰辛，他寻思推广蔓荆子，帮助留守孤岛的老人，捎去微薄收入。
个体的能量终究有限，寻找产业化才是出路。这些年，樟树港的辣椒、鹤龙湖的螃蟹、兰岭的绿茶等，盛名远播，一飞冲天。可惜，养在深闺无人识的蔓荆子，徒然叹息人老珠黄。
四
青山乡愁
我站在湘江的尽头，遥望这一片紫色的花海。
蔓荆花摇曳，夏日里最后的芳香。
洞庭湖风，在耳边静静地呼啸而过。
美丽的少女，孤独地站立岛口。
河水呜咽，长发飘扬。
是谁还在呢喃，浅吟低唱，故乡的原风景。
任落叶流淌，光阴飘散，溢出这一片心海。
离开这么久，才明白。
第二故居，青山岛还在梦中。
我在湘江这头，青山岛在洞庭湖洲。
是谁，在守望着谁？
又是谁，还在思念着谁？
惹一片相思成灾。
蔓荆花开，乡愁如烟。
梦里青山岛，
夜夜流淌入梦，
悄然汇聚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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