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惯匪被杀何、符二匪被捕后,即头蒙布袋推上由联络员弄来的一辆卡车,押解特案组驻地亓舞牧安排麦善谋和张百行负责讯问麦善谋让张百行先跟那个大个子唠唠,他则去向老陈了解一下相关情况一会儿,麦善谋走进关押符匪的屋子时,看到了让人忍俊不禁的一幕——,今天小编就来说说关于尘封档案系列178:华东特案组?下面更多详细答案一起来看看吧!

尘封档案系列178:华东特案组(华南特案组之天涯擒枭)

尘封档案系列178:华东特案组

三、惯匪被杀

何、符二匪被捕后,即头蒙布袋推上由联络员弄来的一辆卡车,押解特案组驻地。亓舞牧安排麦善谋和张百行负责讯问。麦善谋让张百行先跟那个大个子唠唠,他则去向老陈了解一下相关情况。一会儿,麦善谋走进关押符匪的屋子时,看到了让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张百行已经把铐住符匪双腕的手铐由其身后移到身前,那大力士正坐在那里发劲儿,要把手铐链条挣断。挣了片刻,弄得满脸绯红、额头沁汗,链条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张百行问他“怎么样”,符匪不服气,表示他坐着用不上劲,若是允许他站起来,挣断肯定没问题。张百行嘿嘿一笑:“你可以试试——随便什么姿势都行嘛!”

符匪于是站起来,双脚叉开,站了个桩,运气行功,双手抬起,嘴里一声狂吼,猛力一挣,结果依然如故。沮丧之下,符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连摇头,嘟哝说:“你们这手铐太结实了,以前我被抓壮丁关在县里的警察局,也给戴了手铐,我一挣就断了。”

这话换得张百行的连声冷笑。符匪大恼,瞪着一双牛眼:“那你来试试?”

张百行用钥匙把手铐打开,双手各攥一个箍圈,说声“你看好”,鼻腔里“哼”了一声,双手发力,还真把链条给拽断了。

这一手把符匪看傻了,呆愣片刻,抱拳作揖:“兄弟佩服!我力气没你大,我输了!大哥,就按刚才说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麦善谋这才明白两个大个子之间发生的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张百行先对人犯进行非正式讯问,对方不肯配合。大张就估摸着对方的性格,设了个套套让他钻,诸如怀疑对方的体能实力,自己也秀了秀肌肉。结果如愿以偿,符匪扬言“有种把手铐开了咱俩比试一番”,大张则让他有本领自己把手铐挣断,估计下面还有“你如果挣不断,我来试试;如果我挣断了你怎么说”之类,符匪被这么一激,就有了如果自己输了就“你怎么说,我怎么办”的许诺。

符匪说话算话,老老实实有问必答。一番讯问后,麦善谋、张百行弄清了这两个匪盗的来路,关于他们哥儿俩的为匪情况前文已有交代,这里不再赘述,只说另一个下文有用的内容:两人土生土长的那个村庄名唤“三七洞”,全村一半以上人家都像他俩一样兼职客串匪盗,坊间称之为“匪窝子”。

麦善谋一边听着这个名叫符端石的人犯的供述,一边寻思:老陈化装登岛,被这两个匪盗当作作案目标瞄上。那么,敌特头目“袁太”来到人地生疏的海口,会不会也遇到类似被盯上的情况,甚至已经有人冲他下手了?如果这个推测靠谱的话,符、何二匪是否曾听到过相关信息呢?这个符端石不是说他们村被江湖上称为“匪窝子”吗?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审,符端石起初不肯说同村其他人打劫的事儿,张百行便过来帮腔,说你不是答应过我,输了就要认账吗,怎么耍赖了?加之麦善谋进行政策攻心,“坦白从宽、将功折罪”之类一番开导,如果检举的案子够大,那就属于“立大功”,还可以受奖呢!一番话终于把这个二愣子说得动了心。往下,符端石一下子检举了七八个同村人的十余起案子,要说案情,有大有小,其中最大的一件,有三个苦主被杀。每检举一个案子,符端石总要问一声:“这算不算是立功?可以将功折罪吗?”

可是,特案组侦查员对这些案子都不感兴趣,只好叫停,说小符你这个态度很好,记性也不错,不过这些内容最好回头去跟我们指定的警员说。我们现在想听你说说,是否有人像你和你哥何兴火一样,对从内地来海南岛的人下手作案。符端石闻言卡壳,眨着眼睛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张百行去门口向便衣要了半包香烟,都给了符端石,说你先好好想想。

说罢,张百行和麦善谋一起去外面小议片刻,认为符端石很可能真不清楚侦查员需要了解的那些情况,如此,就应该换一个讯问对象了。

面对侦查员的讯问,另一案犯何兴火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麦、张一眼,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抽烟,也不吭声,一副零口供的架势。麦善谋对付零口供的人犯有经验,从前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尚且对付下来了,哪里在乎眼前这个小蟊贼?当下,便招呼便衣把人犯带往“三号”(特案组驻地并无专门审讯室,更没把屋子编号,这编号是随口扯出来的)。

“三号”就是符端石待着的那间屋子。何兴火一进门,见表弟脸上神情自在,正抽香烟,暗吃一惊。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一幕,符匪开口了:“哥你来啦,抽烟吧,这烟还不错。”

何兴火不笨,马上意识到表弟已经招供,脸露怒意,刚要说什么,又被符端石打断:“哥啊,人家说了,官府有章程,坦白从宽,检举算立功,可以折抵我们犯过的那些事儿;检举的案子大的话,算立大功,不但放人,还有奖励呐!我刚才已经把咱哥儿俩以前做过的事儿都告诉他们了,还把咱村乡里乡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跟他们说了说……”

何兴火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不由一声长叹:“老弟啊,你这真是害了自己不算,还害到哥哥我啦!再说,得罪了乡亲,咱们回去还有个好吗?没准儿哪天夜里把咱哥儿俩绑上石头沉海也有可能哩!”

不料,符端石的脑子这当口儿像是开窍了:“哥您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想啊,咱们坦白检举被宽大回村了,那些犯事的乡亲可就被人家一个个都抓进来了,咋会害到咱哥儿俩呢?”

这话说得没毛病,不但一旁的麦善谋、张百行连连点头,何兴火也转过弯来了,马上表示:“事到如今,我也跟这傻老弟一样,把一应事儿都跟您二位说说吧!好在咱兄弟俩干的都是小案子,只不过打劫几个有钱主儿,从来不曾干过杀人放火、强奸民女之类的大案,再怎么处置也不至于上法场的。”

麦、张趁热打铁,把其所犯刑案暂时放到一旁,先让他说说他们那个江湖上有名的“匪窝子”里的乡里乡亲最近有没有冲内地来的对象下过手。何兴火跟其表弟就不同了,根据侦查员的提示,其交代比较有针对性,而且只说最近的,陈谷子烂芝麻先晾在一边,一连说了三起最近一个多月来他听说的类似情况,其中有一起在侦查员听来似与“袁太”有关——

三七洞村有个跟何兴火不出五服的同宗族亲何旺星,比何兴火大七岁,但按辈分该是侄孙子。这人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常年来歹事儿没少干过,若论非法收入应该是不少的,可这人只要手里一有钱,就尽情吃喝嫖赌,外加抽鸦片,还讲阔气玩虚荣,所以手头从来存不了钱财。大约一个月前,这主儿在外面转了一段时间回村,摆了一桌酒席请几个同道小聚,何兴火也是受邀者之一。酒酣耳热之际,何旺星说起他这次在海口撞上的好运气,说是遇到了一位贵人闵先生,出手阔绰,而且看他那副气派,似是手眼通天的角色。何旺星的姐夫老黄私下告诉他,这位闵先生正准备去台湾发展,曾透露过想物色数名跟班伴当一同渡海,目前正在筹备合适的机帆船作为交通工具。老黄还说,他自己已跟闵先生提起过想随其渡海赴台之意。何旺星听了,即求老黄向闵先生举荐,老黄一口答应。当时,包括何兴火在内的那七八个受邀食客闻之无不羡慕。

特案组对这位“闵先生”产生了兴趣,连夜讨论如何对这条线索进行追查。4月25日上午,由联络员冯逸指派的海口市原警察局留用刑警老刘、小马引路,副组长梁武道率侦查员陈君临、尹小白及便衣钟小锋、柏树峰前往那个被江湖上称为“匪窝子”的三七洞村。

民国时的“警匪勾结”乃是常见现象,老刘、小马以前办案没少去过该村,一行人一进村,村民就纷纷跟刘、马打招呼,有人还问这次是来找谁“打牙祭”的。一行人径直去了旧乡公所任命的符姓保长家里,符保长忙着张罗接待,尹小白操着一口流利的海南话婉拒,说多谢符保长的好意,咱们这回的事情有点儿急,也就不麻烦地方了,请你这就派人把老何也就是何旺星唤来即可,咱们有事儿要向他请教。保长诺诺连声,即命闻讯过来的甲长去叫人。

甲长来去匆匆,回报说何旺星家铁将军把门,他是单身汉,邻居说已经有段时间不在家了,过年都没回来。大约一个月前回来过一趟,也只待了两三天,弄了些酒菜摆了一桌酒席,请七八个平时谈得拢的村民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就不见影子了。

侦查员就地交换了意见,即向保长下令:去把邻居请来。

保长做事还算仔细,一下子请来了四邻八舍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尹小白、陈君临出面跟这些人沟通,老陈先散香烟,尹小白事先想得周到,还带了些糖果,拿出来给两个少年。一番了解下来,证实何旺星是3月26日那天从城里(指海口市区)回村的,27日摆酒席请客,来了八个平时经常在一起厮混的中青年村民,何兴火也在其中,其余几个人现在都在村里没离开。29日上午,何旺星又走了,跟邻居说去市区做事,估计要有些日子才会回村。至于何旺星在海口市里操何营生、落脚何处,一干邻居概不知晓,因为他们平时跟何旺星基本没有来往,见面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罢了。

梁武道再次下令:把3月27日参加饭局的那几位唤来。

不一会儿,除了已被捕的何兴火之外的其余七个狐朋狗党都过来了。这些人都是负案在身的主儿,过来一看梁武道等人那副架势,自是个个忐忑。还是陈君临、尹小白两个出面,一上来先散香烟,因为都是成年人,糖果就免了。烟一点燃,气氛无形中就松缓下来了。陈君临向他们亮出的身份是“海口市军管会公安接管委员会”,说此行无意跟诸位过不去,只是奉命来找何旺星,请大伙儿提供其行踪下落。

这一干人听着,起初都不吭声。尹小白再次申明,我们此行不是来跟诸位过不去的,只是来找何旺星,找老何也不是要为难他,是因为上级领导听说他经常在外面转悠,对海口市区郊区情况比较熟悉,想请他去聊聊,以供即将组建的人民政府日后开展工作时作为参考依据。我看咱们不妨放松点儿,先从3月27日在座各位跟他一起吃饭的情形聊起吧?这个,大伙儿总该知晓的,一起喝酒的嘛,喝酒总要聊天,聊天总有内容,大伙儿就说说这些内容。

这番话说下来,七人仍旧不开腔,只管埋头抽烟。最后,梁武道开口了。老梁天生一张凶神脸面,话语能少则少,能简则简,不管说什么意思的话,总是一副秋风黑脸的模样,连尹小白见之都憷头,别说在场这些个个身负刑案的家伙了。只是,他们听不懂老梁的蓝青官话,一时面面相觑,以目光交流——他说了些啥?待到尹小白用海南话一翻译,他们心里就各自敲起了边鼓。原来,老梁说的是:要么这就说清楚,否则,也不必费口舌了,统统带到城里去,一个个单独问,看他们讲不讲!

尹小白翻译完毕,冲一旁的保长、甲长使了个眼色。那二位继续轮番劝说,让七人也不必绕圈子耗时间了,知道何旺星行踪下落的只管提供给公家人,回头老何回来,大伙儿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如果他问起这话头,大伙儿往我们身上推就是。

七人还在犹豫,两个便衣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捆麻绳,往门口一扔。老梁扔下烟头,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在那几个脸上扫视。终于有人受不住这份压力了,说人家不就是让我们说说3月27日那天吃饭的事儿吗?这有什么不可以开口的呢?我先说吧,于是扯了扯若干内容。有人带了头,往下就顺利了,一圈轮流说下来,侦查员终于弄清楚了目标的下落。

那是何旺星在喝酒时自己透露的——

去年秋天,他凭着祖传的那手半吊子治疗蛇伤的手艺(旧时治疗蛇伤不被视为行医),给海口一个开小百货铺子的店主治好了毒伤,救了其一命,自此相识,成为朋友。今年春节后,店主去码头从一条台湾来的军舰上取走私货时,不慎落水身亡。何旺星闻讯,寻思朋友一场,该去吊唁。发现那边办丧事人手不够,就留下帮着干了一些杂活儿。店主老婆祝氏说他手脚勤快,能沾手的活儿也多,与其住在附近的姐姐商量后决定雇佣他。这样,何旺星就有了今生第一份正式职业。

据何旺星说,他在店里有独自居住的屋子,日间干些杂活儿,晚上兼带看店,老板娘以及家人对他比较客气,每餐都是在同一张桌上吃相同的饭菜。他喜欢喝酒,晚餐时也给他备着——如此说来,那家小百货铺子就相当于何旺星在海口市区的落脚点。具体地址众人不清楚,但听何旺星说离黑袍教堂不远(上世纪二十年代,法国天主教士在海南正式开始传教,坊间百姓因其身穿黑色教袍,故将天主教称为“黑袍教”;1929年,教会在大同路建造天主教堂,坊间称为“黑袍教堂”),有人记得店名中有一个“秀”字。

对于侦查员来说,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一行人立刻返回海口市区,去百货同业公会一查,大同路区域的商铺专售便宜货,店名中有“秀”字的只有一家,名唤“锦秀洋货”(旧时百货称为洋货),店主胡古南已经亡故,现由遗孀祝艳彩经营。同业公会那个老干事告诉侦查员,祝氏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为人厚道本分,做生意从来不搞坑蒙欺诈;倒是其夫在世时喜欢玩出点儿幺蛾子,据说常遭祝氏谴责。

几人离开同业公会后,梁武道安排尹小白和便衣钟小锋、海口旧警局留用刑警老刘出面传唤何旺星。说是传唤,其实就是把人叫出来去附近找家面馆什么的解决午餐,顺便向何旺星了解关于那位闵先生的事儿。

尹小白三个这一去,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怎么说呢?原本是要先找何旺星,再通过何找到那个有希望成为闵先生跟班的姐夫老黄,哪知,钟、刘两个赶到“锦秀洋货”时,却见店堂一侧何旺星正坐着在喝茶,茶几对面是另一个男子,年龄看上去比何大三四岁的样子。初时以为是何旺星在帮着祝氏接待客户,也没特别留意,刘、钟两人上前去只盯着何旺星“验明正身”。

尹小白跟钟、刘保持一段距离,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尾随而行,他那天生黝黑的肤色和多年从事隐蔽工作而形成的装啥像啥的本事,在旁人看来,只以为他是前来淘便宜货的海口当地市民。他到了“锦秀洋货”店铺门前,没进店堂,而是站在对面那家专售大大小小各种镜子的店面前饶有兴致地浏览商品。忽见原本正在和何旺星一起喝茶的男子仓促起身,也没跟何打个招呼,拔腿就往外走,尹小白顿起疑心。他也不吭声,待其出了店铺,随即不露声色地跟了上去。只见那男子越走越快,便知疑得不错,暗忖这主儿必跟何旺星有染,没准儿就是那个要跟闵先生去台湾的准伴当老黄!

尹小白紧走几步,隔着七八米远时唤一声“黄哥”。那人闻声驻步,下意识回头张望。行人不少,他一时不知是谁在喊他。这时,尹小白已到面前:“哎呀!黄哥啊,可找到你啦……”

男子使劲眨着眼睛:“这位兄弟,我不认识你啊……”

尹小白打着哈哈:“黄哥你真健忘啊,那天你跟闵先生见面时,我不就在那旮旯吗?”

说话间,钟、刘两个已经带着何旺星过来了。尹小白朝他们点点头:“二位,买一送一,这边还有一位。”

老黄顿感不妙,朝尹小白劈面一拳,继而转身就跑。可他哪里还跑得掉?尹小白闪过拳风,脚下使个绊子,老黄当即仆地。便衣钟小锋紧跟着扑上去以膝盖压住老黄的后背,尹小白说:“搜他!有枪!”

果然,钟小锋从其腰间摸到一支手枪。这个老黄,正是何旺星跟何兴火等哥们儿喝酒时聊到的姐夫黄鑫!

梁武道见一下子整来了两个,寻思面条是吃不成了,干脆带到旧警局去审吧。黄鑫给尹小白这个绊子整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只得叫了辆三轮车。梁武道说黑仔有功,坐车吧!尹小白也坦然,上车与黄鑫并排而坐,还对黄轻声嘀咕,说我这可是沾你光啦!黄鑫只有冲尹小白翻白眼。

到了旧警局,其他留用刑警回避,梁武道对陈君临、尹小白说:“咱把姓何的搁在一边,先审这个黄鑫。”

梁武道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再者不会说海南话,虽然坐在正中主审的位置,却并不开腔,全由老陈、小白两个对付。陈君临问黄鑫的姓名、职业、住址等基本情况时,尹小白坐在那里摆弄缴获的那支手枪,转眼就把枪拆了个支离破碎,一样样摆在面前。梁武道看着,来了兴趣,也动手摆弄了片刻。尹小白借机观察人犯,那主儿的面部神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尹小白把拆下的枪管递给陈君临,老陈凑近鼻腔闻了闻,微微点头。

这时,老梁突然开腔了,语调竟然比较温和,而且称对方“老黄”:“你刚才摔了一下,好像腿脚弄伤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这边的临时野战医院请军医瞧瞧?”

黄鑫对这几句勉强能够听懂的蓝青官话有一种一时回不过神来的感觉,嘴里“嗯嗯”着还没回答,陈君临已经起身走到他跟前:“你把摔伤的那条腿抬抬看,是不是能动,有没有伤到骨头?”

尹小白也过来了,在一旁介绍:“我们这位可是在省城正式开诊所坐堂问诊的郎中先生哦。”

黄鑫的那条伤腿刚动了一动,已被陈君临一把扯了起来,尹小白跟着托了一把,让老陈以手按抚着进行检查,最后的结论是:骨头没伤。

尹小白冲老梁使个眼色,老梁会意:“行了!”说着,拿起那根枪管问黄鑫,“关于这支枪,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黄鑫浑身一颤:“没有!”

尹小白接话:“没有?我倒有话要问你呐——为什么早晨用这把枪杀过人后,没擦擦枪管,把火药味儿去掉?”

“我哪里杀过人?你们搞错了吧?是这样的,我早晨练拳时看见一只大鸟,动了吃野味的念头,就开了一枪,没打中,飞跑了。后来我去茶馆喝茶吃早点,接着又去洋货铺子会小何,就没擦枪。”

“那么,你鞋底的石灰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兴许是路过正在施工的地方踩上的。”

“不对!今天清晨五点多,长堤路那所废弃的小学里发生一起凶杀案,惯匪朱老四被枪杀,尸体被拖至校园一侧的石灰池里。往下,就该你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朱老四又是何人?特案组侦查员怎么知道黄鑫是杀害朱老四的凶手?

今天上午,尹小白在驻地用早餐时,市“公管会”联络员冯逸向特案组通报了几个与当地治安相关的消息,其中一起就是发生于原私立长堤小学校园的凶杀案,围观群众中有人认出死者是惯匪朱老四。对于特案组侦查员来说,这种消息接触得多了,通常听过也就听过了。尹小白也是这样,只想着今天要去郊区三七洞村调查疑似目标“袁太”的闵先生的线索。稍后返回市区去“锦秀洋货”传唤何旺星,小白走在最后,见黄鑫从洋货铺子溜出来,遂下手将其抓获。其间,黄鑫武力拒捕,挥拳袭击尹小白的一瞬间,尹小白注意到,黄有过把手伸向腰间的意向性动作,伸到一半又改了主意,放弃拔枪(可能虑及开枪后无法脱身,因为梁武道等人已经押着何旺星过来了,他一动枪人家肯定要还击),反正旨在脱身,而不是要结果尹小白的性命。小白何等精明,使个绊子将其撂倒后,随即提醒其他侦查员这厮有枪。

此刻讯问黄鑫,尹小白突然把眼前这支缴获的手枪跟早上冯逸通报的那起枪案联系起来,就把手枪拆卸开来进行检查。够得上在特案组当侦查员的,都是这一行的尖子。尹小白一动手,梁武道、陈君临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也不必暂停讯问交换意见什么的,老梁立刻作出反应,陈君临则心领神会上前“关心”人犯的伤情,尹小白趁机查看黄鑫的鞋底,发现果然沾着石灰,于是就摊牌了。

陈君临抛出了从留用刑警老刘那里听得的情况:“老黄啊,你在海南黑道上也算小有名气,搞拦路打劫绝对是行家里手。不过,听说你信佛,每月初一十五还吃素,抢劫归抢劫,杀人的传闻倒是没有。不知是否确实?”

黄鑫点头如鸡啄米,一迭声道:“对!对!对!我没杀人!”

“杀没杀人,咱们靠证据说话。凶手在原长堤小学杀人抛尸石灰池时留下了脚印,只要把你的鞋子脱下来去现场一比对,那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黄鑫听着,顿时崩溃,脸色灰白了片刻,忽然大叫:“我杀的是惯匪朱老四,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是为民除害!况且,他还骗了我的全部积蓄!”

为民除害之说当然不予采信,不过,动机倒是可以作个陈述。尽管这不是特案组分管的案子,但黄鑫是正在追查的闵先生这条线索的一个分枝,特案组需要了解清楚。

哪知,黄鑫一开口交代,竟然立刻就把话头引到了侦查员感兴趣的问题上:“朱老四说给我牵线,让我做闵先生的伴当,跟闵先生去台湾发财……”

说到这里,可能是过于激动,黄鑫忽然剧烈咳嗽。而侦查员一听“闵先生”三字,也顿时一个激灵,寻思难道歪打正着,让我们撞上了好运气?可接下来等黄鑫缓过劲止住咳嗽,往下说的话却让侦查员白兴奋一场。他说的是:“可是,他骗走了我的二十两黄金,今天早晨告诉我说闵先生昨晚提前出发,偷偷上了一条黑船去台湾了……”四、迷雾重重

黄鑫是海南岛感恩县(今属东方县)人氏,早年当过兵,后来离开军队定居海口,成为帮会骨干人物,却很少公开露面。他参加的那个帮会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号,很快散伙。为谋生计,他做起了海产品、药材掮客,专跟内地来海南岛进货的商人打交道。这主儿嗜赌如命,而久赌必输乃是赌场铁律,黄也逃不过这个命,债台高筑,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以欺骗手法卡下了内地客商的货款。

内地客商敢到海南岛进货,也不是寻常商人。若干个受骗上当者商量下来,认为既然拿不到钱,那就拿黄鑫的脑袋抵债。黄鑫在黑道上朋友较多,自有人向其通风报信,于是仓皇逃窜到海南岛最南端的崖县(今三亚)避祸。但受雇要其性命的内地杀手信息灵通,竟然一路紧追不舍,黄鑫夤夜奔逃,躲进了五指山苗寨,这才逃过了一劫。之后,黄鑫就正式干起了无本买卖,成为海南岛上小有名气的一个独行大盗。

抗战胜利后,黄鑫来到海口定居,赌场不再光顾,掮客也不做了,打劫基本歇菜,因其交游广阔,就做起了白道黑道之间的联系人,比如白道人士需要获得黑道相助,他就在中间牵线搭桥。四年前,他跟何旺星的寡姐结婚,婚后才跟何旺星接触,时间稍长,互相皆觉颇为投缘。

然后就要说到那位闵先生了。黄鑫再度定居海口后,在江湖上结识了一些新朋友,其中包括内地黑白两道的主儿。他正盘算着把“黑白道沟通”这项业务扩展到内地,局势发生了变化,国共内战渐渐打出了分晓,国民党节节败退,所谓的“国府”迁至广州,不久后干脆去了台湾。黄鑫“打到内地去”的业务扩展设想成了肥皂泡泡,不过他的业务量却增加了,业务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内地黑白两道人士逃来海南岛后,要求黄鑫给他们联系继续逃亡台湾或赴海外。

一个多月前,黄鑫收到一封寄自海口本地的信函。写信人自称姓闵,说是黄鑫前年结识的广州岳一图的朋友,持有岳先生的亲笔书信,想跟黄鑫见个面。黄鑫尽管已经逃脱了当年那个杀手的追杀,但还是处处小心提防,其住址寻常熟人朋友都是不知晓的,只有交情至深的哥们儿才知道,广州岳一图就是其中的一位。所以,黄鑫对这位闵先生所言深信不疑,做好了跟对方见面的准备。

3月10日下午两点,黄鑫前往北胜街的一家西茶屋跟闵先生见面。乍一照面,黄鑫就意识到对方是个不凡人物——个头儿不算高,不到一米七,但肩膀宽展身材厚实,脸膛微黑,有棱有角,显得坚韧而狡黠。他是以内地逃亡者身份来海南的,穿着比较朴素,一身劳动布工装外套,戴一顶鸭舌帽。不过,如果换上西装革履,以他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呼风唤雨威镇一方的场面人物。

让黄鑫出乎意料的是,闵先生竟带着两个保镖,一个一看便知是外埠人,另一个保镖虽然化了装,但还是让黄鑫一眼认出来了。此人跟他有过数面之晤,还一起豪赌过——这人就是朱老四了。

当下,黄、朱两个心照不宣,也不说破,只是互相对了个眼色。黄鑫看了闵先生出示的岳一图的书信,上面说闵先生途经海口,可能有事儿要麻烦你相助,请给予全力关照。那么,闵先生需要黄鑫关照的是什么事呢?闵先生说,他准备去台湾,想请黄鑫斡旋,从军方朋友那里获得一个搭乘军机或者军舰的机会,越快越好;至于费用,包括给军方的费用和给黄先生的中介费,都可以高于黑市行情。

黄鑫觉得此事不难,他这一阵干的就是这档子活儿,于是一口答应,让闵先生这几天等候他的消息。闵先生倒也江湖,当即便掏出三百元美钞,说这是交际费,不管成功与否,都不必结账,成功之后酬劳另付;有了进展,可以随时跟老朱联系。

黄鑫遂开始为此事奔波。他在空军海军都有朋友,之前互相勾结干过多桩此类买卖,本以为这次也是轻车熟路,不料一上手就发现情势发生了变化:那些军中朋友由于调防,大多已经离开海口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参谋副官之类的,眼下形势严峻,军队内部对“防共反谍”工作抓得很紧,行动受到了限制,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随意外出,外人更是没法儿前往拜访。这种活儿,又不便写信通电话,黄鑫一时无法跟他们取得联系。话说回来,即使联系上,估计对方也不敢轻易接这种活儿了。

五天后,黄鑫约见朱老四,说了情况,请朱代向闵先生表达歉意。朱老四说闵先生对于这个结果已经有思想准备,所以关照他跟黄鑫说一下,如果联系军方有障碍,可以打听民间雇佣船只水手去台湾的行情,只要能保证安全就行。当然,最好是机帆船。

黄鑫又开始从这方面着手。可时局越来越紧张,民用船只或被军方征用,或受“不准出港”的禁令限制,平时非常容易办到的搭船出海也成了老大难。转眼一周过去了,还是毫无头绪。这时,朱老四忽然托人捎话,要求跟黄鑫见面。黄鑫那天正发烧,接到口信儿,寻思必是闵先生有事情吩咐,也不顾走路头重脚轻,还是按约前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家西茶屋。

一会儿,朱老四来了,先问了闵先生托办之事是否有眉目。听了黄鑫的回答,朱老四拍案叹道:“闵先生真乃高人!

这话怎么讲呢?朱老四告知,闵先生之前对这种情况就已有预料,在等候黄鑫消息的同时也没闲着,另外找人购置机帆船。日前,已经物色到卖家,这几天就要见面谈价钱了。当然,即使进度神速,购船顺利,出航也没有那么快。从海口到台北有一千三百多公里的海路,以机帆船的速度得走十来天,航行途中有可能发生各种意外,诸如机器故障、偏离航向、遇到风暴,等等。闵先生认为必须做好充分物资准备,除了食品、油料、零部件、生活用品,还得物色技术可靠的舵手、机匠。这些都得花时间,估计正式动身得到本月下旬。

黄鑫暗忖,自己这边拿了人家美金没办成事,总算闵先生另有后手,没误事。不过,闵先生难道就为这事特地指派朱老四来给我黄某通报情况?我好像没这么大的面子吧?正这么想着,朱老四开腔了,他就像已经猜到了黄鑫的心思,说当然,我不是光为这事来跟你老弟见面的,闵先生另有事情要征询你的意向:他未来海口之前,自然已经听广州岳先生说起过你的情况,在岳先生介绍情况的基础上又跟你老弟见了一面,对你很有好感。所以,他让我来问一下,不知你是否有意追随闵先生,就像老哥我一样,做他的伴当。闵先生去台湾后,经商也好,做官也好,都会让我们沾一份光。另外,据闵先生说,共产党方面必欲攻占海南岛,人家也有这份实力,薛长官(国民党陆军上将薛岳,时任海南防卫总司令)纵然了得,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独木难支!海南岛一旦被共产党占领,新政权对你我这样做过土匪的人可是毫不客气的,这个,闵先生在内地看得多听得更多。

黄鑫是资深赌徒,赌徒性格中通常都有冲动倾向。眼下也是这样,听说有这样好的机会,真有一种喜出望外之感。当下,几乎不假思索就表示愿意追随闵先生,别说去台湾了,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随行到底!

朱老四大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老弟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过,闵先生行事有规矩,得有个抵押,相当于一个保证吧。黄鑫不解,问如何抵押?难道让我把脑袋抵押给闵先生?朱老四摇头,说那也不必,闵先生的意思是,咱们此行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条船也就是咱们的共同财产了,你随便拿几个钱出来作为投资就是。

黄鑫问:“拿多少?”

“闵先生说了,一个铜板不嫌少,一座金山不嫌多;到台湾后,以这条船作为资本,咱们开始做生意搞买卖,投资折算是三一三十一!”

黄鑫又问:“那老兄你也投资了?”

“那是自然,老哥我拿出了全部积蓄,惭愧,也就不过二十多两黄金。”

黄鑫当即表态:“我也贡献全部积蓄,二十两黄金。明天这时还在这里见面,当面交割!

次日,黄鑫就把黄金交给了朱老四,根本没换一个角度考虑一下,黑道规矩是不打收据的,一个交出一个收进就完成了程序。好在朱老四也并非拿了钱就走人,他告诉黄鑫,说我奉闵先生之命要去船厂看一下那条正在让机匠检修的机帆船,闵先生已经支付了七成购船款,等检修完毕认为合格后,就正式接收下来了。老弟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黄鑫就跟着朱老四前往船厂。那是一条八成新大约三十吨载重量的运输船,据说原是军方征用的,不知怎么流落民间,被闵先生买下了。

从船厂返回市区,已是暮色初降时分。分手时,朱老四说你等我的消息,回头一切准备就绪,闵先生会吩咐我通知你的。近日你不要离开海口,也不要惹祸,对此事须守口如瓶。

黄鑫点头应诺。不过,他抑制不住这份兴奋,被小舅子何旺星唤去喝酒时,就向在座众人透露了这个喜讯。小舅子对姐夫的好运气羡慕不已,央求黄鑫帮他向闵先生进言,把他也带上。黄鑫当时一口答应,其实转眼就丢在脑后了。

往下,一个多月也没有朱老四的消息。到了4月23日早晨,解放军已经占领了海口市区,黄鑫不禁有些着急了。他想起朱老四提到过,闵先生曾说,共产党的新政权会对以前有各类历史罪行的人进行清算,像他这种角色料想逃不过的。于是,他开始四处打听朱老四的下落。昨天晚上,终于听说朱老四已经返回其在长堤街的临时住宿处,也就是那个已关闭的私立小学。去年底该小学关闭时,校方雇佣朱代为看守。不过,上月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结识了闵先生,充当闵先生的伴当,就把这份差使扔下了。

今天一大早,黄鑫前往小学去找朱老四。朱老四一见黄鑫,便连声哀叹:“唉——栽了!栽了!”

怎么回事呢?朱老四告诉黄鑫,闵先生在4月21日晚餐时请他喝酒,让他次日下午通知黄鑫当晚出发。朱老四喝过酒后就睡了,兴许酒里是下过药的,这一觉睡得极沉,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一点,闵先生不知去向,行李也一并带走了。他情知不妙,随即四处打听,两次差点儿被解放军的巡逻队拿下。傍晚,他返回多日未去的废弃小学临时住所,又气又乏,一头倒下就睡了。打算今天醒来去找黄鑫告知此事,没想到黄鑫自己找过来了。

应该说,朱老四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角色,而黄鑫这样的资深赌徒,察言观色的本事常人难及,当下一看对方神色,便知是在忽悠他。他的脾性原本就属于冲动型,一怒之下便不管不顾地掣出手枪。在枪口的威逼下,朱老四只好吐露真情:他并不是闵先生的正式保镖,只是受对方临时雇佣做了半个多月的伴当。之前所说的“闵先生购船去台湾”的信息是真的,闵先生确实已在4月21日晚离开海口了;而所谓“追随闵先生去台湾”之说纯属凭空编造,目的是想从黄鑫手里骗取钱财。

黄鑫一听,心头稍松,寻思拿出去的二十两黄金还有着落,哪知朱老四一口咬定,闵先生将其灌醉后,把黄金搜走了。黄鑫失望之下,怒火重新燃起,再也忍耐不住,对准朱老四扣动扳机。

如此说来,被特案组疑系“袁太”的那个闵某已经离开海南了!特案组一干侦查员面对着黄鑫的这番供词,都有一种“瞬间傻了”的感觉。

当天深夜,亓舞牧把梁武道、陈君临、麦善谋、尹小白、张百行五人召集起来,连夜分析案情。老亓说:“大伙儿都辛苦了,所以咱们长话短说,先把主要讨论的问题有哪几个梳理一下。”

一番发言后,梳理出以下四个问题:其一,黄鑫供词的真实性能否确认?其二,闵先生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其三,如果闵确实存在,黄、朱两人是否真与闵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其四,闵先生是否与特案组正在追查的目标“袁太”是同一人?

梳理出上述四个问题之后,就开始商议怎样通过调査获得正确答案了。在讨论中,众侦查员观点不一,争议焦点集中在是按照常规方式对上述四个问题逐个进行调查呢,还是先集中力量盯着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问题进行重点调查?侦查员各抒己见,都有其他案例作为此刻自己观点的依据,连以往开案情分析会时不大轻易发表意见的亓舞牧和一向沉默寡言的梁武道也开了口。几番讨论下来,结论尚未得出,特案组长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发言中少了一个人的声音。定睛一看,黑仔尹小白坐在张百行的身侧,其身形被大张那魁梧的身躯挡个正着,恰与老亓的位置形成一个死角,探过身子一看,这主儿竟在瞌睡!

亓舞牧自言自语:“怪不得我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原来黑仔没开过口啊!"说着,用手指关节叩了几下桌面,尹小白却毫无反应。

梁武道忍不住了,跟着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腔,尹小白却似被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发觉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不由讪讪笑道:“我正梦着香港卓叔,就听见了老梁的声音,呵呵……”

亓舞牧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声音却透着一股初冬的寒意:“往下说呀,可以站起来说嘛。”

“遵命!”尹小白一跃而起,“话说,小白闭目养神,没打扰诸位吧?我有一个良好的习惯,哪怕三天没合眼,一觉睡倒也绝对不会打半声呼噜。所以,我敢肯定,刚才小白的闭目养神没影响同志们的讨论……”他还想往下继续发挥,忽见亓舞牧的面色越来越不善,赶紧收住,“尹小白发言完毕!”

亓舞牧哼了一声:“刚才大伙儿都发过言了,只有你还没亮出高见。你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哦,先问一下,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问题吗?要不要让大张给你提示一下?”

尹小白说:“谢了!提示倒没有必要,我把大伙儿的观点都听进耳朵了,一边听一边还在盘算怎样响应组长的倡议,把复杂问题简单化,长话短说,早点儿结束可以睡觉去。”

一旁的梁武道已经忍无可忍,沉声喝道:“废话少说!”

“是!”尹小白一个立正,“我在想,黄鑫的交代不是涉及广州那个叫岳一图的商人吗?闵先生是岳一图介绍给黄鑫的,那他对闵先生的了解应该比我们多,只要由组长起草一份电报加急发往南社部,请上级帮我们查询一下,那位闵先生的身份问题大概就能查清楚了。”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当下一听,脸色顿时释然。亓舞牧和梁武道对了个眼色,然后冲尹小白点点头“黑仔的脑子还真灵,行,就这么办!散会!”

特案组连夜向南社部拍发电报,请求向“鸿图商行”老板岳一图调查其修书介绍闵姓男子前往海口找黄鑫联系之事,重点要求提供闵某之真实身份、历史、职业、住址等信息。电报发出

后,亓舞牧要求报务员郑小炯须守在电台旁边,只要收到南社部回电,即刻送交他本人。

南社部那边动作神速,亓舞牧原以为最快也得等到4月26日午后才有回电,哪知,上午八点刚过,亓舞牧还在熟睡,郑小炯就把他唤醒了。按照程序签收,郑小炯随即离开,亓舞牧拿出密码本把密电译出,不由得叹了口气——

广州倒是有岳一图这么一个做洋货生意的商人,广西人,早年来广州混世界,从学徒做到伙计。因为会武术,还能胡弄点儿类似“下蛊”之类的幻术把戏,黑道中人见其憷头,所以他本身虽然不曾加入过哪家帮会,但在羊城各个帮会道门都兜得转,人称“岳师”。岳一图混到了这一步,在谋生方面自是不在话下,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商行。不过,这人似乎有自知之明,没有在黑道、生意或者其他方面更进一步的意思,哪怕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发展,而且周围又有助力,他都不用,甘愿做一个中等级别的老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广州解放。

解放后,因为他没有参加过任何组织,自不必响应军管会命令前往登记,还是照常做他的生意。大约两周前,广州市公安局忽然派员由管段派出所民警引路前往商行传唤岳一图,岳跟民警很熟,当下毫不慌张,说刚才指导伙计干活儿把脚上的鞋子弄湿了,容他换双干净鞋子后再出门。民警不疑有他,一时大意,没跟其入内,结果竟被他从后面翻墙滑脚了。据广州市局称,岳一图涉嫌通匪,可能还有勾结敌特分子的罪行,目前已经上了通缉名单,市局向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寄发了协查通知。

这就是说,让岳一图提供闵先生情况的打算现在没指望了。亓舞牧顿时有一种头大的感觉。本想拉一会儿小提琴排除杂念——小提琴是特案组长如无意外必须随行的物品之一,这次赴海南岛自也带着。不过抵达驻地后还没动过,此刻倒是想拉一拉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把小提琴取出来特案组在海口的这个驻地面积比较小,虽然有前后两个院子,后面还有一个有小桥流水假山的花园,但只怕小提琴一拉,会把大伙儿吵醒。亓舞牧于是扯了把椅子在门外走廊里坐下,往窗台上放了一杯茶,点了支烟,一双眼睛凝视着盘旋着袅袅上升的轻雾,寻思着下一步工作该怎么进行——

通过岳一图提供信息以鉴别闵先生与“袁太”是否同一人的希望落空,那特案组就得靠自己在海口这边的调查来验证这枚硬币落地后究竟是A面还是B面了。怎样调查?需要找到一个切人口。昨晚案情分析会上的观点是否可用,是以一到两项调查为重点,还是多路并进?这个方向,应该由亓舞牧来掌舵。

类似这种需要作出重大决策的关键时刻,亓舞牧在以前从事秘密工作时遇到过多次。由于其执行使命的特殊性,基本上都是他单独深入敌占区,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地方力量的配合,事先也没有基本情报,完全是靠他抵达目的地后视情决定伺机行动。一桩桩使命,每次接受时都是两眼一抹黑,连下达任务的领导都觉得挠头。可是,凭着亓舞牧的大智大勇(私下他还认为可能跟“运气不错”也有关系),多数情况下都能圆满完成使命。当然,有时也会弄得狼狈至极,回到根据地时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就是这种经历,让亓舞牧如同铁匠铺子里的铁坨那样,反复煅烧,最后成了一块精钢。现在,这块正在喝茶抽烟的精钢,面临着又一次考验。目前的关键是找到解开疑团的线头,线头是什么?特案组长反复思考下来,认为首先不应是“袁太”,也不是闵先生,而是朱老四!

为什么是朱老四?因为从黄鑫的供词判断,闵先生在海口并无可以放心使用的人脉关系,所以,他请广州的岳老板写了一纸书信跟黄联系。而这位闵先生跟黄鑫见面时,身边还跟着朱老四和一个外埠来琼的伴当。由此可见,闵先生在跟黄鑫联系之前,已经先联系了朱老四,并且让朱老四相帮解决赴台的交通工具问题,只因朱老四解决不了,才启用了备胎黄鑫。

那么,闵先生是通过什么渠道跟朱老四联系上的?根据黄鑫的口供判断,这两人之前应该并不相识。从闵先生将朱老四灌醉后自己单独渡海赴台来看,他应该是不信任朱老四的,否则,像朱老四这样一个江湖经验丰富的惯匪,无论是对于“袁太”,还是对于一个普通的逃亡分子来说,都是一个比较有用处的伴当。

继续往下分析,根据上述闵先生和朱老四之间的关系推断,闵先生跟朱老四的结识,很有可能与黄鑫一样,也是其临离开内地前,找了一个类似岳老板(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岳一图)的主儿给出具了一封相同内容的信函。在闵先生看来,朱老四与黄鑫两个,能够帮他解决赴台交通工具问题的指数以前者为高,所以,他抵达海口后先去找了朱。但朱老四并无这份能力,只好退而求次再找黄鑫。没想到,黄鑫也没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只好放弃便捷安全的搭乘军机军舰的意图,改为搭乘民船。不料,由于薛岳封锁海峡之故,后一个选项也没能实现。急于赴台的闵先生被迫作出了自备船只冒险出海的决定。这桩活儿,闵先生未找黄鑫物色上家或中间商,看来是朱老四起了作用。

至此,亓舞牧认为,可以断定朱老四乃是闵先生抵达海口后接触得最多也是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位。可以说,闵先生在海口逗留期间所有跟交通工具有关的活动和思路,朱老四都清楚。如果朱老四没被黄鑫一枪爆头,特案组当然要全力查缉这个惯匪。但是,眼下已经没有这个“如果”了。那该怎么办呢?

亓舞牧的答案是:仍旧沿着这个思路进行下去。朱老四死了,但他跟闵先生的交往总会有其他人知道。以朱老四的惯匪身份,既然敢在海口市区待着而且还时不时露个面,就说明他对国民党军警并不忌惮,所谓“官匪一家”,是解放前国统区的一种见怪不怪的常态。朱老四肯定有自己的朋友圈,会跟朋友有来往;以其亡命徒的思维,通常应该跟“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理念紧密相连,因此,他多半还有相好。

想到这里,特案组长觉得侦查思路打开了。正在这时,副组长梁武道起床出来了。老梁生性沉默,即使跟亓舞牧相处也是这样,当下见之,点点头就算寒暄过了。亓舞牧立马起身从办公室搬出一把椅子招呼老梁坐下,随即又沏了一杯茶。

两人一番研究后,亓舞牧拍板:全体出动,盯着朱老四的朋友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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