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植物样子长得好看,名字听着也舒服,吃起来就更招人喜欢。茵陈,就是这样。 茵陈之名,百度上说是缘于它每年春天因陈根而生。但我觉得这说法有点牵强。春天里,哪种木本植物不是因陈根而生啊!草本植物因陈根而生的自然也不少,要是依这理由起名,那些两年生或多年生的草本植物,都该叫茵陈了。可见,百度上的这种说法是可疑的。 茵陈,就是我们老家说的白蒿,一般在二月份初生,叶面上带着一层柔软的白色绒毛,小时候,我们都是割来喂兔子的,人从没吃过。 近几年听朋友说,茵陈可以凉拌着吃。去年春天时,我便和我家领导到皇甫去挖,结果只找到几棵,还凑不成一盘菜,有点遗憾。今年春天,阳光暖起来时,我带上小外甥女到金堤河边找,竟然一棵也没找到。没想到,在我们老家河岸边、田野里到处都是的东西,濮阳这地儿竟这么难寻! 俗语有“二月茵陈五月蒿”的说法,意思是说,二月里茵陈还比较嫩,可以吃;要是到了五月,茵陈就变成蒿草,没法吃了。还有一种说法:“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割了当柴烧。”这是说茵陈应当在正月里采收。两种说法的不同,可能是缘于南方与北方的差距吧。南方春天来得早,正月里就可挖茵陈了,而北方春天来得晚,得到二月才能挖。这里的月份指的应该都是农历。 如今已是农历的三月中旬,离茵陈变蒿已不远,我原以为今年又吃不成了,没想到,我家领导的一个铁姐们竟从陕西药王山给我捎了一包来。原来,我把想吃茵陈的心思跟我家领导嘟嚷了几句,她拾在心里,有一天又无意中嘟嚷给了她的一个铁姐们,那姐们又拾在了心里,趁着去药王山春游时,给我挖了一包来。真是“人间三月茵陈尽,山寺白蒿始盛长”,药王山里肯定比平原地带冷一些,所以她能在农历三月还挖得到嫩茵陈。 她打电话告诉我家领导时,我们正在北京,她只好暂时将茵陈存放在了冰箱里。我们从北京一回来,她立马送到了我家。虽然此时距她挖菜的日子已过去了四五天,放在塑料袋里的茵陈也有些发黄发蔫了,但对我的一片热心肠让人感动。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心!我立马把塑料袋中的茵陈倒出来择洗干净,让我家领导用开水焯了,砸好新蒜,加酱油凉拌了佐酒,啊,香香嫩嫩,真是满口山野之气!细咂摸,感觉其口感略干一些,有点筋道,耐嚼,不像家常青菜那样水分过大;其蒿味若有若无,需细品方得,不同于家常青菜气味过重。

 药王山是唐代医学家孙思邈长期隐居的地方,那姐们说,要是二月里连着吃这山上产的白蒿三次,一年肝都没问题:白蒿可以解肝毒。但愿如她所说吧。 我从小一直喜欢蒿子的味道,平时哪怕是看到青蒿,也老爱摘几片叶子捻了放在鼻下闻一闻。我们老家山东广饶有一种豆豉咸菜,就是将豆豉、白萝卜切成块,加上青蒿腌成。那种咸菜中的蒿味儿就很招人喜欢。但是,青蒿气味有些过浓,是没法做成菜直接吃的,只能用来当腌咸菜的调料。过去,老家买不起蚊帐,常把青蒿割来拧成草辫晒干,晚上在屋里点了薰蚊子,可见其蒿味儿之重。而白蒿却没有那种刺鼻的味道,可以采来直接凉拌了吃。

  苏东坡有一首《春菜》诗:“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这说明青蒿也是可以吃的,但青蒿的吃法肯定不同于白蒿,你不能弄一盘子铺开筷子大口吃——那味儿太强烈了,一般人受不了。所以,苏东坡才在吃饼或面条时(古人把面条叫汤饼),切一点末儿撒上(“碎点青蒿”恐怕就是这意思),可能也是像我们老家那样用青蒿来当调料吧。

 苏东坡还有首著名的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有人说,诗中的“蒌蒿”就是指白蒿,因为白蒿可以解河豚的毒素,所以常在做河豚鱼时加入。但去年春天我在一块菜地发现,有人专门种了蒌蒿。这蒌蒿为青绿色,茎叶有点像菊花。苏东坡说的蒌蒿,极有可能指的是这个。

  后来我读到魏晋南北朝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却发现他是把蒌与蘩并列的,在解释《诗经•周南•汉广》中的“言刈其蒌”一句时他说:“蒌,蒌蒿也。其叶似艾,白色,长数寸。高丈余,好生水边及泽中。正月根芽生,旁茎正白,生食之,香而脆美,其叶又可蒸为茹。”在解释《诗经•召南•采蘩》中的“于以采蘩”一句时他说:“蘩,皤蒿。凡艾白色为皤蒿,今白蒿。春始生。”我最近看了一本《诗经植物图鉴》,书中也说,“蘩”指的就是白蒿。这说明,白蒿与蒌蒿并不是一种植物。因为白蒿很少长水边、泽中,多是长在旱地上的。

 白蒿,可能在古人的生活中占有比较重的地位,《左传》中就说:“苹、蘩、蕰、藻之菜,可荐于鬼神,可馐于王公”,这说明白蒿并非微薄之物。 或许,跟白蒿很相似的蒌蒿也是一种很好吃的野菜,古书中不断有人谈及它。

  南宋人林洪在他的《山家清供》一书中就提到了“蒿蒌菜”的吃法:“嫩茎去叶,汤灼,用油、盐、苦酒沃之为茹。或加以肉臊,香脆,良可爱。”这里说的“苦酒”,就是醋。但我觉得醋的酸味会盖住野菜的清香,油、肉臊也会冲淡野菜的本味,倒是用开水一烫,只加点生抽凉拌为宜。

  明代人高濂著的《遵生八笺》里也介绍了蒌蒿:“春初采心苗,入茶最香,叶可熟食。”高濂在这本书里写的很多东西的吃法都太简单。这里写“叶可熟食”,却没写出怎么弄熟了吃,是煎?是煮?是烫?是蒸?让人弄不明白。不过他说了一种“入茶”的吃法,倒也别致,只是不知他说的是直接把蒌蒿当茶冲着喝,还是和茶叶一起放到壶中泡着喝。

  嗨,不费那个脑筋了!蒌蒿也好,茵陈也好,像我这么吃就很舒坦:中午时分,坐在院中的小凳儿上,石桌上摆放一碟儿凉拌茵陈,打开一瓶儿酒,自酙自饮,慢慢咂摸野菜的清香,心中满装的是对大地的感念……

  大地能长出茵陈,真是人间一大妙事;能吃上白蒿,也是我的一大福分。

 这样暖和的天气,这样好吃的山味,这样恬静的心情,我觉得这个春天对我的馈赠真是不薄。

4月14日

茵陈与蒿草,茵陈与蒿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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