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吃一顿饭就像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食物不仅仅是艺术、手艺的呈现,更是科学的创新与表现。”Netflix曾经出过一部系列纪录片《主厨的餐桌》,Grant Achatz主厨高度评价了烹饪这门艺术。
从歌手到大厨,很多人不理解林依轮这样的变化。不过Grant Achatz说得对,“好厨师也是真正的艺术家”,若你看过林依轮做红烧肉,你会从胃到心地相信这句话。
林依轮
林依轮最近参加了湖南金鹰卡通卫视的一档亲子节目《麦咭小厨》,节目里小孩做主厨,家长陪着做饭,他是小厨师们的召集人,也算是场外指导,怎么挑选食材,怎么做,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在拍摄地张家界武陵源区一家客栈里,澎湃新闻记者和林依轮先从炸酱面聊起。
“自认为我的炸酱面还不赖……”记者的开场白有些苍白无力。
“那说说你的……”食神露出那高傲冷峻的大师脸。
“虾皮炸锅、东北大酱,蒜和葱、胡萝卜丁、青椒丁、豆豉、干贝……”记者边说边暗自擦汗,心想“学个徒真不易”。
“那你这个跟老北京炸酱面不是一回事儿!”
《麦咭小厨》海报
林依轮曾经参加过一档节目,他为华少做了一顿炸酱面,俩人一边蹲着吃一边聊天,弹幕都气疯了。“我那天给华少做的时候光酱就炒了一个半小时。”他觉得,多数人做老北京炸酱面,用的基本上都是六必居要么葱伴侣,但真能把酱炒得与众不同,不光是原材料要好,在烹饪过程中要用到一些技巧,火候、香料、调味料……
《今晚九点见》华少、林依轮吃炸酱面
林依轮成为一个炒酱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讲究”爷,时间还得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刚到广州打拼那会儿,单位给了林依轮一间屋子。其实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杂物间,他把东西清出去之后,自己买水泥回来,做了一个水泥台,然后做了挂帘隔出了浴室,小空间大改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此之外,他还用实木做了一个手工柜子,还想把柜子吊起来,节省空间。结果木头太实诚,吊不起来,最后变成了地柜,上面放的都是灶具。
那时候若有家装改造节目,“林依轮的组合吊柜”第二天一定会上热搜。
“还真是没花多少钱,你说这跟钱有关系吗?并没有,但是仪式感有没有?绝对有!一个小小的房间,一进去很明亮很干净,很温馨。”
一个对生活有想法的人,做什么应该也都不赖。林依轮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直到某一天,大家发现他其实是“隐形的富豪”,所有人提到他,都会强调这几句:“家里挂的都是价值千万百万的画,最早投资房地产,房子租给了周笔畅,写字楼租给了周杰伦。”报道里说,现在林依轮家500多平大房子里,餐厅里挂着潘德海的《胖子》,是他2002年买的第一件藏品,门厅里挂的是周春芽的《绿狗》,楼上挂的是刘野画的林依轮媳妇的肖像画,书房里是曾梵志和岳敏君的画。周铁海的代表作,一度也挂在他家客厅,后来觉得招摇,收了起来。
别人眼里看到的都是林依轮的风光无限,此前的不如意自然被一笔带过。
林依轮在1990年去玻利维亚闯荡,出国前他曾花仨月时间考了一个三级厨师证,机缘巧合也就派上了用场,那时候眼看就要身无分文,他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生存了下来。林依轮曾说:做厨师的经历让我感悟到,你要直面自己的人生,别人没办法帮你。有了这种经历,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我了。
林依轮这么自立要强,或许和他的家庭背景有关。
他是在一个大家庭里长大的,家里人口多,他回忆起童年都是灰色的记忆,因为林依轮总是被揍的那个,现在讲起往事已经云淡风轻:“以前觉得小时候天都是灰的,但是一次采访的时候,我把这些东西全说出来了,那次采访时间挺长,还是直播。回家我妈妈就给我打电话,说你干嘛在外边说这些东西?我说,说完了这些东西之后,我从电台里出来,虽然天是黑的,但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就放下了。”
1990年代,内地流行乐坛刚起步,去广州闯荡的那几拨歌手里,林依轮算是最早的了。《爱情鸟》火了之前,他有点宅不愿意接触人,也没什么朋友,很自闭,很孤独。因为是北方人,刚去广州时吃不惯广东菜,老在外边吃也吃不起。林依轮每周约个时间给妈妈打电话,在电话里问菜怎么做,记下来。几次下来,发现打电话已经完全不能满足。他求妈妈给他写信。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给我写信写了十几篇纸,上面都是菜谱,我就按照那个菜谱,把这些菜全学会了。”做饭让林依轮交到了很多朋友,也让异乡的他不再寂寞,妈妈那十几篇菜谱学完了之后,他又买了两本新菜谱,一本是宫廷菜谱、一本是川菜谱。后来他去做美食节目,《天天饮食》一年300多期,差不多做了一千多道菜。
“如果我做美食教育的话,我一定是踏踏实实认真地做”,林依轮对记者说。
最近,他的《爱情鸟》又在抖音上火了。有人看了抖音在底下评论,“林依轮保养得不错啊,五十多岁了还这么年轻。”1970年出生的他气死了,谁五十多,你才五十多!我哪有五十多!说着说着自己乐了。“因为《爱情鸟》太早了,有些人真的是听着我的歌长大的,所以显得老了”。
林依轮认为音乐是流在血液里的,陪伴他的歌迷一直都在。他认为他对音乐的态度就是,音乐是他的生命,音乐带给了他一辈子的快乐。所以有好歌愿意唱、有关于唱歌的好节目也愿意去。
人什么是最难得?就是什么都见识了,还没磨出包浆,那颜色依然活得鲜艳透亮,蹦蹦哒哒的像个大孩子。
“我知道总会有人问,你不就那一首歌吗?一首《爱情鸟》吃一辈子!哎,那我就这一首歌吃一辈子,怎么了?我命好,你想吃还吃不着呢!哼!”
《麦咭小厨》剧照
【对话】
什么是讲究
澎湃新闻:你说过,“吃饭的人都有一种‘爷’的讲究心态,这也正是‘饭爷’品牌名的由来”,那你看到过最讲究的“爷”是什么样儿的?
林依轮:我呀!我常说生活需要一种仪式感。你不要说到我们家来,随便凑合吃两口炸酱面,那不叫凑合!炒酱至少一个半小时,九个菜码(炸酱面配菜)那是必须的。你说咱们没时间就别穷讲究了,对,这话说得特别对,那么没时间就不要吃了!
我的仪式感是这来自于这个,不是说因为我有钱或者我有闲,生活当中的点点滴滴,其实都可以用仪式感去营造得更好。
澎湃新闻:你会对那种“特别不讲究”的人有反感吗?
林依轮:没有,你也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人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身边的人和事情,一切都包围着你,如果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会把自己累死。我的“讲究”,好比我出来自己带杯咖啡,虽然是袋冲的,但是正好下着雨,我喝杯咖啡,心情好,旁边是个小饭馆,爆炒的辣椒味窜鼻,环境再恶劣,可是你觉得没有什么。
澎湃新闻:人应该在任何状况下都能找到自己舒服的状态。
林依轮:没错。我也算活了几十岁的人了,看了很多的东西,就越来越坚信这一点,就是你要心存感激。有时候别人生气在骂街,我说谁惹你了,你该感谢他,因为他是来修你的。如果你没遇上不开心的事,你怎么能知道开心是一个什么状态?
《麦咭小厨》剧照
澎湃新闻:有人管你叫“老干爹”,你知道这事吗?
林依轮:(对这个称呼)其实还挺亲的。因为正好我的一个代加工厂,名字本身就叫“老干爹”。而且不是互相模仿。在贵州的时候,他们和“老干妈”是差不多同时间创业,一个给自己起了个名叫“老干妈”,另外一个就说我干脆叫“老干爹”,咱俩一块往外闯!那时候大家就说“老干妈”终于有伴了。
澎湃新闻:先不说口感,同样的份量你卖得贵,对“老干爹”不如“老干妈”性价比高这样的评价怎么看?
林依轮:“老干妈”的记忆是一个比较长久的积累,大家有一个固定的口味在那里。辣椒就那几个地方质量是好的。那几个地方没有别的问题,就是地方远,原材料贵。我选用的什么辣椒,我用的什么样的油,我在后面都有标注。我不会骗人。但是你看很多的现在的辣椒酱它并没有标注。为什么说到好吃的都是家里的做的,因为你自己吃的,你都会选最好的原材料,对不对?
澎湃新闻:这么多明星推荐,沈宏非那句“林依轮变态了吧,这也太特么辣了”最逗,我想替沈老师问问你,怎么会那么辣?
林依轮:其实他说的那款不辣。国际上有一个辣度数值,中文全称为史高维尔辣度单位。世界上最辣的辣椒“美国死神”248万度左右,我们平时吃的像Tabasco才4500度。200万度以上的是工业辣椒,防爆时喷眼睛一下就失明都用的这种。只有世界比赛吃变态辣椒的时候才会有人吃。我吃过90万度的辣椒。辣到什么程度?我当时一掰开就吃,嚼了嚼咽了,导演看到说“别吃!”他一说完我就不行了,鼻涕眼泪就一块流。当时导演说停一下,我说怎么了?他说你拍不了了,你看看你的脸。我拿镜子一看,全都肿了。
我的“变态辣”其实就是用接近于这种辣椒的辣度调了一个适中的。我用的是一个60万度到90万度之间的,也是中国最辣的辣椒,叫涮涮辣,掰开以后在水里一涮水就整个都辣了。涮涮辣又是魔鬼辣的亲戚。有的人吃不了那种辣度,但能吃辣的人还是会喜欢吃,觉得过瘾。
澎湃新闻:明星里还有谁是隐藏的厨神?
林依轮:……或许几个你们不知道的画家。
澎湃新闻:你们……斗过饭吗?
林依轮:为什么要斗……有必要吗?
永远的红烧肉
澎湃新闻:每个人心里可能都有那么一道菜,占据的位置比较重要,你有这道菜吗?
林依轮:有,永远的红烧肉。因为我喜欢吃肉,每一家做的红烧肉,味道都不太一样,所以你吃百家饭就能吃百家味道的红烧肉。
我们那个年代物资比较匮乏,大家能吃上一顿红烧肉,真的就像过年一样,所以好不容易能吃上这一顿肉,你要把它做砸了,你想想,你对得起你的家人吗?所以那时候基本上每一个家庭做红烧肉的时候,都能有自己拿手的诀窍。我前一段在湖南做节目,还做了一个毛式红烧肉,不放酱油的。很多人做红烧肉的时候放一堆的酱油,盐分都藏在那里边,做出来也不一定好看。
《年味有Fun》里林依轮做的红烧肉。
澎湃新闻:你觉得孩子学做饭,真的会培养他的一些能力吗?
林依轮:当然!无论从条理性,思维逻辑其实都是有的,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时间火候等等,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一个过程,又不是让孩子自己做,家长陪伴完了去讲解,这个其实是陪伴孩子成长的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澎湃新闻:你的孩子会烧菜吗?
林依轮:不会,当时因为我自己在家里用的那炒勺很薄,一会儿就很热,不会用的话很烫,刀又是非常快,所以我就不让孩子动,当时如果准备一个普通的炒锅,准备把稍微钝一点的刀,孩子也能够跟你去做。其实小的时候他们对我做菜特别感兴趣,家里其他人做菜肯定会剩,我每次做完饭真的是盆干碗净。
澎湃新闻:所以这绝技不准备传给儿子吗?
林依轮:现在我想但是他们已经没兴趣了,尤其是老二特别想学。小时候我总是觉得要开明火,危险。后来我就教了几个甜点,他就到处去给别人做了。我觉得老二对吃比较有天分,这点像我。
澎湃新闻:要先成为一个吃货,才能成为一个厨师?
林依轮:不一定。很多吃货不动手的。很多厨师也不一定喜欢吃的,就比较挑剔。基本上我跟很多大师傅在一块的时候,大家吃饭很随意,菜不用特别讲究,但必须好吃。
澎湃新闻:你们家孩子的压岁钱是怎么分配的?
林依轮:压岁钱留着,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会提前预支。比如说他们看上了一个什么东西,不在给他们花费的范畴,他们就会跟我们商量,能不能预支。包括去年比特币涨到15000美金的时候,他们俩其实一人有一个。他们也在商量说能不能卖掉?基本上在15岁以后,他们在金钱上就有选择权了。
《麦咭小厨》剧照
因为喜欢才收藏
澎湃新闻:有报道说你家里“当代艺术F4”的画都有,是不是客厅里还挂了一幅叶永青的画?
林依轮:客厅里还真没有,不过叶永青之前给我画过一个鸟。
澎湃新闻:经历了叶永青事件之后,中国当代艺术市场正在回调,有分析认为,“一个时代的市场生命周期接近尾声”。你专注当代艺术作品这么多年,你对未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判断?你认为这是暂时的还是阶段性的?
林依轮:绝对是暂时性的,中国当代艺术刚发展多长时间?对吧?美国从战后当代艺术一直发展到现在,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体系。它有好的画家、优秀的批评人,策展人,画廊,还有传承下来的这些艺术作品。我们其实刚开始,不算现当代,就当代艺术,真正应该是从70年代末才开始发展。在很短的时间里,你再去创造一个曾梵志或者张晓刚,不容易。因为需要时间积淀,还有时代的背景,现在是经济周期的一个低谷。盛世才是收藏。当代艺术我觉得应该需要更多的沉淀。就是挤压泡沫,这段时间反而是一个非常好的时间。
澎湃新闻:之前有一种声音,觉得“当代艺术都是美国玩剩下的……”
林依轮:如果这样说,你也可以说像贝多芬这类大师之后,还有真正的音乐家吗?不就那几个音符吗?大家动来动去?现在是一个网络时代。艺术家可能会有互相借鉴,但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媒体没有太多对这个事情有更深的认知的时候,把一个艺术家推到了前面,那位艺术家因此成名。再之后他走自己的路,形成了一个自己的艺术风格。你说这件事如何定论?或者你说现在叶永青就完全什么都不是了?也不能这样说。
澎湃新闻:所以你怎么看流行音乐、影视剧都常有出现抄袭事件?
林依轮:那时候崔健说我的偶像就是某某,接着很多人说崔健的歌就跟那个人一模一样!韩国流行音乐从一开始就是完全抄袭美国,到最后它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你要给人家这个时间。一个艺术家成长过程中,看到模仿痕迹,不是不可以,但他(她)在整个的艺术生命的轨迹里边,不停看到别人的影子的时候,那就不是艺术家,他(她)就是一个手工匠人。这件事儿你就得用历史去评。
澎湃新闻:为什么除了家具不收一些老东西,会那么偏爱当代的东西?
林依轮:在我看来,真正好东西,一是收不起,二是有些东西收了也是会犯法的。比如说你看上一个青铜鼎,市面上说这不错,可以留着,但人家那是国宝啊。
澎湃新闻:应该有那种师父吧,帮你掌眼的。
林依轮:当然有,重要一点就是跟对人。帮你掌眼的是谁?你信不信他?更重要的是这个物件你买回家之后,你喜不喜欢它?别人说你这收藏真有眼光,现在升值了不少。不要先跟钱挂钩。它摆在你家里一年,喜欢它,摆了十年,依然喜欢它,摆了三五十年,它如果不是古董,也会变成古董的。
澎湃新闻:“因为爱所以爱”,不是为了升值?
林依轮:当年这些穷艺术家,谁知道现在一幅画卖几千万?当时收的时候他们还都很便宜,但对于普通的画家来说,他们已经算贵了,一两千美金,两三千美金。其实是因为一个年代。还是那句话,你不要为了追名逐利去做这些事情。如果这个东西你喜欢,你把它买回来,市场上升值贬值跟你没关系,你喜欢它就行。
林依轮曾戏言,一家四口他最丑。
澎湃新闻:你房子里最钟爱的是哪件收藏品?
林依轮:那当然是我老婆!
澎湃新闻:都说你是人生赢家,你怎么理解这个“赢”?
林依轮:最近都在说“996”,如果能够把兴趣爱好变成一个谋生的手段,也能获利,这个算不算人生赢家呢?如果你拥有了更多的时间,你却没有拥有真正你想拥有的东西的时候,那个时间对你来说都是浪费的。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身边这么多的朋友、抖音每天还在放着《爱情鸟》,让我的确觉得我是一个人生赢家,但因为我感谢生命,感恩生活,所以我觉得做什么事情都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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